第153节
作品:《策行三国》 第408章 刘宠的眼力
阳夏,陈王刘宠大营。
刘宠背着手,站在帐中,一动不动,眼神锐利如箭,看得袁敏心中一阵阵收缩。
孙策顺利控制住了骆俊,又占据了陈县。
陈王刘宠率领精兵在阳夏驻防,陈县兵力有限,根本不是孙策的对手,再加上骆俊被孙策控制,吴瓘等人也被谋反的罪名扣住,不敢有任何异动,非常配合,孙策控制陈县的过程可以说非常轻松。安排妥当之后,孙策就让袁敏赶到阳夏,请陈王宠回都。身为陈王,他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国都呆着,而不是自称什么辅汉大将军,统兵在外。
这很容易惹人非议,我身为代理豫州牧,不能坐视不理。孙策如是说。
面对刘宠,袁敏的心情非常紧张。他不知道这位与众不同的陈王会不会听令。如果不是他武功很好,有足够的把握面对刘宠,他几乎要跪下去。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止一次的手指颤动,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刘宠瞥了袁敏一眼,眼神渐渐缓和下来。“起来吧。”
袁敏谢恩,起身,肃立在一旁。
“那孙策是怎么制服你们的,说来听听。”刘宠的声音很平静,眼神中甚至有几分好奇,却没有一点紧张。多年研习射道,他的心境远比一般人稳定。
袁敏仔细斟酌了一下,慢慢讲述起来,一边讲一边注意刘宠的表情。刘宠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敌意,但袁敏知道他的厉害,依然不敢有任何放松。刘宠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只是偶尔问几句,或者点头表示赞同。
等袁敏讲完,他轻笑一声:“如果孤猜得不错,孤回陈县,这阳夏的三千强弩手要留给你了吧?”
袁敏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孙策正是这么说的,他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积极。做孙策军中教头的机会从手边溜走了,又看着吴瓘成了代理国相,他眼热得很。孙策让他代替刘宠接管阳夏防务,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三千由刘宠亲手调教出来的强弩手,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支精锐,倚之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那好,待孤把诸将叫进来,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声,免得你以后指挥不灵。”
“啊?哦,好好,多谢大王。”袁敏大喜,连忙称谢,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迫切,连忙补了一句。“大王不担心孙将军吗?”
刘宠笑了。“放心吧,他不会对孤不利的。他如果想杀孤,绝不会只让你一个人来,至少要让许仲康陪你一起。再说了,他要的是陈国,杀了孤对他没好处。”
袁敏觉得有理。刘宠在陈国百姓中的印象非常好,孙策如果杀了刘宠,很难得到陈国百姓的支持,而且杀一个宗室可比杀骆俊麻烦大多了。孙策看起来不像那么蠢的人。
刘宠随即击鼓聚将,当着众将的面,他宣布由袁敏暂时代理军务,他将赶回国都,与豫州牧孙策会面。刘宠说得很平静,众将没有一点怀疑。他们都是本地人,知道袁敏是陈国大族,又有一身好武艺,由他来指挥大军,驻守阳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纷纷领命。
刘宠随即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开了阳夏,赶往陈县。
阳夏和陈县相距近百里,刘宠一路急行,进入陈县时已经是半夜,但城门一叫即开,丝毫没有耽搁。大门敞开,一个年轻人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十来名卫士,当头一人身高八尺,虎背雄腰,脚步沉稳。刘宠立刻认出这是许褚。谯县与陈国毗邻,黄巾之乱时,他微服出行,巡视边境,常听难民和黄巾降卒提起许褚,曾经与许褚照过面。
他坐在车上,一动不动,顾拉着眼皮,恍然入定。
孙策赶到车前,见刘宠没有下车的意思,不禁笑了。他上前拱手行礼。“讨逆将军,代领豫州牧,江东孙策,见过大王。”
刘宠依然不说话,却缓缓的抬起手。“唰”的一声,车旁的亲卫齐唰唰的亮了手弩。每具弩都上好了弦,箭头寒光闪闪。许褚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护在孙策面前。义从们也迅速行动,几乎与许褚同时,护在了孙策面前,组成一道铜墙铁壁,手中的千军破扬起,带着风声,劈向刘宠的亲卫。
刹那间,城门口杀气腾腾。
“住手!”孙策轻喝一声:“退下!”
许褚回头看看孙策。孙策拍拍他的肩膀。“退下吧,大王真要杀我,何必在这里。以他出神入化的射道,取我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许褚还是不太放心,迟疑了片刻,才慢慢退下。刘宠笑了,也放下了手,示意亲卫们收起弩,纵身下车,将手按在孙策肩上。“年轻人,有这样的见识,很难得。”
孙策伸长脖子,让刘宠看他的后颈。“大王,我是装的,你看我后背,全是冷汗。”
刘宠眼神一闪。孙策这个动作看似轻佻,实际表示对他的信任和底气,否则不会做出如此举动。就算他害怕,脖子上也的确有汗,但他敢这么说,就足以说明他的胆气过人。
“你不怕孤杀了你?”
“你是尊贵的宗至,我是江东一小子,你的命换我的命,不值啊。”孙策抬起手,指指头顶。刘宠抬头一看,纵使他修习射道多年,心境远比一般人沉稳,也是吓了一跳。
城头密密麻麻全是弓弩手,至少有二百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具上了箭的弩。
“哈哈哈……”刘宠大笑,拍拍孙策的肩膀。“孙将军,孤很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谋定而后动。你不研习射道太可惜了,随孤习射三年,保证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王,我也想放下所有的事,专心致志的随大王学习射道,可惜俗务缠身,怕是难以如愿。不过我给你带来了几个好苗子,一定有大王满意的。大王,请。”
刘宠笑着点点头,挽着孙策的手臂一起进城,龙形虎步,豪气干云。
“将军,不是孤当面奉承,就算你带再多的人来,也很难有比你更合适学射的人。年轻的心境不够沉稳,年长的筋骨已成,难窥射道。你年方十七八,虽然也晚了一点,只要肯下苦功,却还来得及。而你这心境就算是而立之年的人也少见。你是不是经常练习吐纳静坐,修习道法?虽然为时未久,却进步神速。”
孙策诧异,这刘宠的眼力很毒啊,居然能看出我的心境有三十多岁,而且经常练习静坐,时间还不久,我可不是刚刚才练习静坐不到一个月嘛。
第409章 两个善人
陈县是陈国的国都,不仅有国相府,还有王府。名义上,王府才是陈县等级最高的建筑物,就连孙策也不敢放肆,在刘宠归来之前,他不能擅入王府。他也不可能请刘宠去国相府,这同样是有违礼制的,虽说他们俩都不是守规矩的人,违制的事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完。
孙策就在城头设宴,与刘宠共饮。
刘宠年过半百,但身体很好,健壮结实,头发、胡须全都乌黑,看不出一根白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那种正派脸,更难得是他眼光清澈,宛如赤子。在他的注视下,孙策都有些鄙视自己心理阴暗。
如果他没有被袁术派的刺客暗杀,他会不会成为汉末群雄中最有争霸实力的一个?身份高贵,又有着出神入化的射艺,还有着好名声,比刘备可强太多了。如果他举起大旗,骆俊肯定会支持他。我折腾了半天,最后不会成全了他吧?
孙策心里嘀咕了很久,可是被刘宠的眼神一看,又有些惭愧。如果刘宠真的有这份心思,支持他也不错啊,至少可以混个开国功臣当当。虽然孙家不能开创新朝多少有些遗憾,但换来天下少乱几年也是值得的。话说三国时代的几任陈王貌似都不错,眼前一个,后来还有一个,一文一武,境界都不是一般的高。
骆俊站在城头,看到刘宠走来的那一刻,和刘宠对视了一眼,说不出的惭愧。他有种感觉,如果不是他被孙策控制了,刘宠未必会回来,至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和刘宠相处多年,知道刘宠是什么样的人。
“孤肆意妄行,连累骆相受委屈了。”刘宠停住脚步,很严肃地拱手致意。
“大王安好,我就放心了,没什么委屈的。”骆俊连忙还礼。
刘宠转身看了一眼摆好的宴席。“那就别客气了,一起入座吧,有些事,孤要和你们说。”
孙策也不客气,请骆俊、郭嘉一起入席。刘宠当之无愧的坐了主席,孙策坐了次席,郭嘉、骆俊分别在他们下首。侍者上酒,刘宠一口气连饮三杯,这才痛痛快快的吐了一口气。
“将军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兖州的形势了吧?”
“略知一二,还请大王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接下来的形势很严峻,的确需要将军用心运筹,否则豫州迟早会和兖州一样遭灾。睢水挡不住黄巾军,也挡不住袁绍,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
孙策多少有些意外。郭嘉有细作在陈国,但细作进不了王府,也进不了刘宠的军营,所以刘宠是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来说是空白。之前骆俊的立场偏向于袁绍,刘宠在历史上又与袁术不睦,他下意识地以为刘宠也倾向于袁绍,现在听刘宠说这句话,他意识到情况并非如他所想。
刘宠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
这段时间陈国其实没受什么侵扰,就算有黄巾入境也是小股溃兵。盛夏时节,本来不适合征战,但黄巾却是例外。一来他们根本没什么甲胄、战袍,天气对他们的影响有限;二来他们饿急了,与其饿死,不如战死、热死。所以天气越热,黄巾反而攻势越猛。原本刘备代领兖州刺史时打得还算不错,黄巾主力一直被挡在济阴、山阳以东。刘备离开兖州之后,只剩下鲍信孤军奋战,又不幸战死,剩下的袁遗、袁叙等人根本不会指挥,看着黄巾长驱直入。
好在他们的目的是和黑山军会合,所以主力一直在西进,在兖州北部活动,没有南下的意思,否则睢阳、陈国早就遭殃了。刘宠这段时间最忙的不是打仗,而是收尸。黄巾没有辎重,走到哪儿就抢到哪儿,抢不到就可能饿死在路边。天气太热,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引发瘟疫。刘宠竭尽所能,也只能保证几条主要道路上不会有曝尸,但野地里还有多少,他也说不清,但是肯定有,已经发生了有好几起吃了尸体的野狗发疯伤人的事了。
“陈国虽说人口不少,但土地有限,而且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手中,骆相能够调控的资源有限,就算想救人也力不从心。这几年涌入陈国的难民已经让他捉襟见肘了,如果放任黄巾进入,不仅救不了他们,反而会酿成灾难。”
刘宠长叹一声,握紧拳头,捶了一下案,眼睛湿润了,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身为王者,平时享受百姓的供养,衣锦食玉,危难时见死而不能救,只能看着他们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孤真是惭对天地,愧对祖宗,愧对子民啊。”
孙策也有些心酸。他看向骆俊。骆俊却低着头,不愿发表意见。郭嘉见状,笑道:“将军,骆君有君子之风,不为已甚,这种得罪的人事还是由我来说吧。说起土地兼并,陈国可比汝南严重多了。从春秋时代起,陈县就是陈国的国都,多有大族。后来入楚,又做过楚国的国都。秦汉以来,陈也一直是封国,这里的豪强也许不见经传,但渊远流长,根基极深,有不少是经营几百年的世家。土地、人口大部分都掌握在他们手中,真正由朝廷控制的粮赋非常有限。说实话,骆君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孙策看着骆俊,骆俊被逼无奈,叹息道:“将军,我也知道土地兼并是痼疾,但我能怎么办?这几十年灾害频频,朝廷又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只能卖地求生。虽是饮鸩止渴,总能救一时之急。我如果禁止兼并,他们更没生路,迟早要饿死,而那些土地也会抛荒。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买卖。”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些人买土地也是做善事,暂时就不追究他们多占土地的问题。他们多占的土地交赋税吗?”
骆俊扭过头,一声不吭。
刘宠心中不忍。“将军,你就别为难骆相了,他也有难言之处。那些人经营多年,早已不是一家一户,或是婚姻,或是通家,联成一片,牵一发而动全身。好言相求,他们还能拿一些粮食出来助赈,逼得急了,一颗粮食也没有,骆相也拿他们没办法。攻破庄园、夺其良田这样的事只有将军做得,骆相可没这手段。”
孙策放下了筷子,看看刘宠,又看看骆俊,如梦初醒。“我说大王和骆君为何如此配合,原来是等着我来啃骨头,做恶人啊。”
刘宠和骆俊尴尬不已。
第410章 选择
孙策明白了,就算刘宠不被袁术暗杀,他也争不了天下。
因为他太善了。毁人家园,夺人产业这种事,他做不来,或许也不屑做。他是陈王,国家赋税再少也不会影响他的收入。只是眼下他走出王府,指挥大军征战,看到无数人饿死路边,才知道粮饷不足有多棘手。即使如此,让他撕下脸皮做恶人,他也做不到。
在他的观念中,那些世家并不是恶人,反而很多人都是谦谦君子,产业虽然丰厚,却也来得光明正大,平时说不定还做了不少善事,他或许还欠他们人情。同情庶民是一回事,为了庶民去抢劫君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做不来。
一边是饿死的无辜百姓,一边是交情不错的世家,刘宠和骆俊无法选择,索性做鸵鸟,把这个担子交给他,善人让他做,恶人也让他做,他们站在一旁装什么也看不见。
没担当的好人啊。孙策毫不犹豫地给刘宠和骆俊各发一张好人卡。
虽然这件事很难办,孙策也挠头,但他觉得要办这种事,他显然要比刘宠和骆俊擅长多了,义不容辞啊。他举起酒杯。“好吧,反正我名声也不好,既然大王这么看得起我,这任务我接了。”
刘宠很不好意思,双手端起酒杯。“孤为陈国百姓谢过将军。”
孙策嘿嘿笑道:“大王别急着谢我,我可是有条件的。”
“将军请说,力所能及之内,孤义不容辞。”
“我想请大王教我几个弟弟妹妹习射。如果大王愿意,能为我训练一些弓弩手,那就更好了。我事先声明啊,我可不付薪酬,一个钱也没有。不瞒大王说,我现在也是欠了一屁股债,没钱给你。”
刘宠哑然失笑,忍得很辛苦。他慨然道:“将军放心,孤有食邑,暂时还没有断粮之虞。孤不仅不收束脩,还包食宿,以报将军援手之恩。”
“那可太好了。”孙策正中下怀,原本以为请刘宠教射是个很难的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又看向骆俊。“骆君,你也不能闲着。”
骆俊拱拱手。“请将军吩咐。”
“你得帮我请客,我要宴请陈国所有的豪杰喝酒,共商大计。”
骆俊瞅瞅孙策,眼神不安。“将军……要学刘景升吗?”
孙策很惊讶,随即又摇了摇头。“哈哈,那太粗暴了,我不会这么干。如果想这么干,我就没必要请他们喝酒了,派人拖着抛石机去攻打他们的庄园岂不更直接。骆君,你放心吧,我会很友善,只要他们不拔刀,我绝不会先拔刀,保证不让你为难。”
骆俊将信将疑。不过他也清楚,孙策真要耍狠,根本等不到陈国,早在汝南就动手了。既然没有在汝南动手,想来陈国也不会。
“那我就尽力一试。”
心愿达成,孙策很满意,再次举起酒杯。“敢为大王寿,愿我们能同舟共济,守护陈国。”
……
襄邑城,曹昂站在城墙上,低着头,慢慢地走着。虽然已经是深夜,他还是热得浑身是汗。蚊虫在耳边嘤嘤的飞着,让人心烦,头发有好些天没洗了,痒得很,他却不能随便挠,只能忍着。
曹仁站在城墙边,看着南方漆黑的天空,一言不发。曹纯站在一旁,不时地看曹昂一眼,心疼不已。路粹站得稍远一些,曹昂等人身上的臭味太重了,刚到军营的他很不习惯。
曹昂停住脚步,看着曹仁和曹纯,眼神惶惶不安。“二位叔叔,孙策突然北上,会不会是要发动攻击?”
“应该不会。”曹仁转过身,拍拍曹昂的肩膀。“子修,你太紧张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孙策再狡诈,也不是神,就凭他那四五千人,想要进攻兖州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曹纯说道:“话虽如此,也不能不防。他和黄巾一向不清不楚,现在黄巾攻击势头凶猛,他想来接应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子修也你不用担心,论兵力,我们有优势,又是守城,他想攻破襄邑可没那么容易。我已经派出斥候,只要他有意过境,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通知朱灵来援。”
曹昂松了一口气,露出赧然的浅笑。“多亏二位叔叔,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关系,第一次指挥作战难免紧张,多经历几次就好了。”曹仁安慰道:“子修,你可以派人和他联络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举你为孝廉,你不能去面谢,写封信致谢还是应有的礼节。”
曹昂连连点头,转身路粹道:“有劳路君了。”
路粹笑笑。“份内之事,愿为将军效劳。将军,天色不早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去拟稿了。将军致意袁使君的信还没写呢。”
“辛苦路君,你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