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北天之界，有天海蚕卵。此卵诞生深海，随波逐流，若是运气好，九十九年后会破卵而出，变成海鱟。海鱟壳硬肉软，只能吸收一些低级灵气，忍受深海灵兽的捉弄、欺压，九十九年后，若能游到大海中央，可以进化成蛟鱼。蛟鱼已能进行一些初级的修炼，可还是不如大多数天海灵兽，可九十九年后，它却有机会游到海面。只要扛住天海风暴，忍受天雷蚀肤之痛，九十九年后，等它吸收了足够的星月之光、雷云精华后，一朝蜕变，进化成海龙，上遨九天，下游深海，成为天海一霸。”
    “今日天海之虫，谁又知，五百年后，它不会变成天海之龙。”
    “公子说过，你这毛人虽是条虫，可和绝大多数毛人不同……你就像这天海蚕卵，这一生，倒是拥有成龙的机会。”
    ……
    “成龙的机会！”
    王侠子握紧拳头，脸上挂着谦卑讨好的笑容，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咆哮。
    每次遭遇羞辱时，他总会这么安慰自己，心情一下就会变好。
    可这一回，他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长老们考虑再三、无比宝贵的七十三个血脉名额，为何会分他一个。分给他这么一个窝囊、扶不起、三十四岁的筑基废柴，简直就是浪费。
    内心深处，王侠子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额，配不上和这群空虚山界最精英的弟子为伍。因此任凭别人怎么骂，他也是陪着笑，不还口。
    “当年他还一个劲的和我吹嘘他和罗川的关系。”
    “不会吧？难道就是因为罗川的缘故，让他获得这个名额？”
    “真想不通，罗师兄当初怎么会和这么一个人混在一起，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罗师兄又怎样，他也不是完人，当然也会看走眼！那位罗师兄若真是像你们吹嘘的那样厉害，什么一语渡仙，拳破道尊。他也不会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这么久的人。就算从前名气再大，现在提又有什么意义？空虚山界遭遇灭顶之灾，今日之后，我们只能靠自己！”
    开口说话的。是几名后进的天才弟子。进入宗门不过五六年。便已突破真丹境。宗门里关于罗川的传闻再多，他们内心深处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你们……”王侠子身体一颤，握紧拳头。眼中露出一丝怒意。
    “怎么，本道实话实说，你想怎样？”一名不到十**岁的红袍少女恶狠狠瞪向王侠子。
    一道道讥讽、鄙视的目光中，王侠子通红着脸，嗫嚅着低下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够了，你们都忘记正事了？小雅，别再为难他，长老能分他一个名额，定有道理。”另一名女道走了过来，淡淡道。
    “唐师姐……是。”名叫小雅的年轻女弟子尊重地看了眼唐嫣儿。
    “继续出发。王侠子，你过来，本道搀你一把。”开口说话的是霍骏，昔日秋季大比空虚山界四大核心弟子之首。
    “谢谢。”王侠子低声道谢，头埋得更深。
    一行七十三人，继续前行在后山林阵间，王侠子靠着霍骏的搀扶，没有再撞树，可也因为此越来越多弟子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不屑和冷漠。
    没过多久，众弟子借助后方通道，下了主山，依仗天色和空虚山界各种明暗幽道，翻越过破损的虚空追天阵，来到了空虚山界南山门前。
    七十三人回头望去，空虚山界的主山，依旧灯火通明，华光流韶，晚霞落尽后，萧萧血色终于抑制不住地，从这方山河之间扩散开。
    “段长老……”
    “师父……”
    “宗师兄……”
    七十三名山界弟子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人人都通红着眼睛，拜向主山方向，王侠子自然也不例外。
    “就这样，大家都散吧。这一路上，长老们也曾悄悄为我们掩盖气机，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一名真丹四阶的师兄站出来道：“记住空虚山界，记住师父的教诲之恩，或许有一日，我们还能重逢。”
    说完，他大步流星，率先向前走去。
    其余弟子哭也哭过，拜也拜完，纷纷向山门外走去。
    嘭！
    真丹四阶的师兄被弹了回来。
    其余弟子没走几步，也一个个被反弹回来，没有一人能走出山门。
    “怎么回事？”
    “怎么出不去了？”
    “出什么事了？赶快告诉长老……长老们都不在，现在该怎么办？”
    昏黄近夜的天色下，恐慌的情绪从逃亡弟子们心中升起。
    吕伯牙从人群中走出，袍袖无风翻飞，施法六劫指，卷起身深厚得功力，轰击向山门两座石柱中间的区域。
    嗡！
    山门受到攻击，空气仿佛水波一般颤抖起来。
    众弟子相视一眼，同时出手，施展法门功力，轰击向空虚山界的山门。
    一阵强攻后，山门外层的虚阵被攻破，露出了化虹灭虚阵的一角。
    化虹灭虚阵，归虚老祖联手构建的法阵，法力幻化，宛如一道道长虹，包围住空虚山界。
    暴露在众弟子面前的，只是其中一段，明丽如虹，散发着浓郁杀气，一串串法力不断交流变幻着，一瞬间竟有上千种变化，虚实难辨，堵截住了七十三名弟子唯一的出口去路。
    感受着法阵之中所蕴含的强**力，不少弟子的眼神开始黯淡下去。
    “这是……化虹灭虚阵！我没看错……这下完了。”一名身着墨袍的弟子身体一晃，脸色苍白。
    “贺兄。你可有办法破解？”霍骏走上前来，沉声问道。
    “怎么可能。都说是灭虚阵了，就连归虚老祖陷入阵中也无法强闯出去，不然便是身魂俱灭的下场。”贺姓修士苦笑道。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贺兄，你可是年轻一代阵法仙职第一人，你好好想想，肯定会有办法！”
    “真的没法了。”贺姓修士摇头苦叹：“天南域十大无解法阵中，它排在第九。它每一瞬都会产生上千变化，每一次声响，都会产生上千种连续波动。想要破解化虹灭虚阵。除非能在一瞬间。寻找出其中的上千变化，捕捉到上千声响。”
    闻言，众弟子沉默下来。
    “还有，光找出这些变化。捕捉到这些声响。也没用。还要根据其中的变化波动。推演出下一瞬间的变化波动，根据其中的规律，寻找出破解之法。”
    “若世上真有这样的怪物。即便他没有任何修为道行，也可破尽天下九成法阵。”
    “真有这样的怪物，他也早就名扬天南域了。”
    贺姓修士每说一句，空虚山界弟子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霍骏、吕伯牙、北流天、唐嫣儿、小雅……几乎每个人的眼神都黯淡如灰。
    过目不忘，过耳即收，瞬间推演千变万化……这样的人物，先不谈有没有，至少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哈哈哈，老天绝我空虚山界！既然天意如此，就回去和天华宫拼了！”
    “拼了！我们不走了！”
    “大家都杀回去！”
    七十三人中，唯独王侠子神色不变，他仿佛没有听见法阵天才的话，也没有听见弟子们绝望的喊声。
    他盯着南方山门中的虹化光幕，眼神忽明忽暗。
    落在他眼底的，并非一段法阵，而是一幅简单却缜密的画卷。画卷中，化虹的法力仿佛一条条游鱼，每一瞬间，都有一千三百九十五条鱼儿游走，而它们游走的诡计、路线、下一瞬的变化，也都清晰的印刻在他脑海中，仿佛一张永恒的画卷。
    与此同时，化虹的声音也传入他耳中，瞬间分解成一连串的波动。每一声波动都有迹可循，只要抓住源头，便能轻而易举推演到最后的结果。
    这法阵……似乎并不难破解啊……好多破绽。可是他们为何……难道只是我的幻觉？
    王侠子心里暗暗想道。
    众弟子心灰意冷下，已经开始往回走，大声嚷嚷着要去和天华宫决一死战。
    就在这时，年轻女道小雅无意中转过头，看到王侠子还站在化虹灭虚阵前，心中顿时来气，大喊道：“走了！怕死鬼！我们已经逃不出去了！”
    王侠子没有说话，他背对着小雅，紧握拳头，略显佝偻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不少弟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王侠子，轻蔑鄙夷之余，也多出一丝同情。他们都能体会这种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痛苦，只不过，他们不像王侠子，他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残霞尽散，夜色下的山南绝阵前，削瘦的修士身体猛地一颤，像是突然鼓足了全部勇气，大步流星，向法阵走去。
    “喂！你干嘛？你去送死吗！你这个……”小雅大喊，可刚喊到一半，她就仿佛被人掐住脖子，张大嘴巴，俏脸保持前一刻的表情，满眼震惊。
    所有人都愣住。
    在七十二名修士惊绝的目光中，王侠子仿佛扶着墙一般，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走进入化虹灭虚阵。
    他每走一步，都能恰到好处的避开归虚境的凶猛法力虹波，每一步，都仿佛踩中滔天巨浪中唯一安全的礁石。能镇压归虚境老祖的无解绝阵，在他脚下，就仿佛一段波澜不惊的溪水，平淡得连水花都溅不出。
    渐渐的，王侠子不再佝偻着背，也不再畏畏缩缩。他挺直胸膛，大步流星地行走在化虹灭虚阵中，步伐轻盈，游刃有余，竟还多出一丝潇洒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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