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后
作品:《偏脸之城》 下午快收工时,舅妈和唐讯就先回家做饭去了。
又摘了一会儿,收工了。雇的几个人也回自己家了。只有舅舅、唐革、大壮、兑兑四人一路同行。路上,舅舅问大壮和兑兑:“你们从来没干过这样的重体力的活儿吧?”
大壮说:“我家也是农村的,我小时候就干过。”
舅舅说:“那不一样,小时候干农活,顶多是给大人帮把手。现在你们可是整劳力。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了你们。现在这个屯子里的人,大都是中老年。年轻人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都在外面。我担心啊,再过几十年,现在的中老年人都老了死了以后,土地是不是会荒掉。**有首诗《送瘟神》里说的‘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恐怕也要变成现实了。”
兑兑说:“这首诗我好像读过,**说的‘瘟神’指的是血吸虫吧?”
舅舅点头道:“是,一种寄生虫。”
大壮说:“农村的景象真是越来越凄凉了。前些年我们国家经历了历史上最好的人口红利期,劳动力资源极大丰富,经济飞速增长,有人就开始吹嘘说,二十一世纪将是中国的世纪了。可是人口红利期一过,劳动力资源严重短缺,老龄化问题空前突出,我们的经济就立刻衰退,一直衰退。依我看,劳动力资源总量不恢复,经济复苏就不会有希望。”
舅舅说:“现在实行自主生育,可是,人们都不愿意生了啊。”
大壮说:“易富贤、何亚福、杨支柱等几位著名人口学者十多年前就说,要维持劳动力资源总量,中国必将实行鼓励生育的政策。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易、何等人的意见。可是,人们不愿意生,政府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强迫人们生孩子吧。”
舅舅说:“我倒觉得政府有必要采取一些强制手段让人们生孩子。国家应像俄罗斯那样,规定每对夫妻不能少于三个孩子,越多越好。”
大壮却摇头:“这我可不赞成,那是侵犯基本人权的。”
―――――――――――――――――――――――――――――
这时三个孩子跑了过来,绕着几个大人捉迷藏。
大壮看着这几个快活的孩子,对唐革说:“看来,你们夫妻俩已经达到舅舅提出的目标了。”
“我们没有目标,来多少要多少,来男要男,来女要女。”唐革自豪地说。
“那,你们能养得起吗?”
“怎么养不起?我爷爷奶奶生了九个孩子,都养得起,那时是什么经济条件?现在我们的条件比那时强多了,养三五个孩子完全没有问题。上学也没问题。现在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完全是义务教育,根本不需要自家再投入什么,所有的学校都缺学生,哪所学校不是敞开大门欢迎学生啊?”
回到屋里,舅妈和唐讯已经弄好了饭菜,舅妈正把一盘切成段的猪尾巴端上来。三个孩子伸手就抓,舅妈一本正经地对孩子们说:“别动。小孩子可不能吃这个。”
三个孩子就停了手,一个孩子问:“为什么?”
舅妈说:“小孩子要是吃这东西,就会‘怕后’。”
“啥叫‘怕后’?”孩子继续追问。
“就是晚上走路时,总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唰,唰,唰,像有人跟着你似的。你回头看,后面还啥也没有。”舅妈说着,瞪大了眼睛。
三个孩子吓得都把手都缩回去了,一个小女孩还把两手背到身后。
舅妈又去厨房忙活了。舅舅却给每个孩子夹了一块猪尾巴,笑着说:“没事,没事,吃吧。”三个孩子半信半疑,互相观望着,谁也不敢先吃。
舅舅又劝他们说:“吃吧,没事。我小时候就吃过,啥事儿没有。”
三个孩子见爷爷态度很认真,才拿起猪尾巴啃起来。
唐革说:“古时候的人真是愚蠢,编出这种迷信说法来骗人。”
舅舅却摇头道:“不不不,迷信说法可不是蠢人编的,其实都是聪明人编出来的。”停了停又说,“就说这小孩子吃猪尾巴‘怕后’一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猪尾巴好吃,谁都知道。可是过去呢,家家都有一帮孩子,过年了杀一口猪,几个孩子都要吃猪尾巴,这官司就难断了,猪尾巴只有一根,不够分;切段吧,这怪东西又偏偏一头粗一头细,没法分得均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孩子们吃,可不给孩子们吃孩子们又不干,于是,就有聪明人编出个小孩子吃猪尾巴‘怕后’的说法,大家都觉得这个说法很实用,也就传开了。”
大壮对唐革说:“你家孩子多,看来你要研究研究,培养出一个新品种的猪,屁股后头能长出一撮尾巴,杀一头猪,每个孩子都能分到几根尾巴吃。”
兑兑说:“还是别费那个劲了,到肉店买吧,想买几根就买几根。”
舅舅又说:“还有很多跟这差不多的迷信说法,其实都有很好的作用呢。比如,旧时说石碾石磨是白虎星,人不能在上面坐,更不能挪作它用。其实编这说法的初衷就是要保护这些公用设施。再比如,说打燕子会瞎眼睛,也是要保护这种益鸟。你看,现在石碾石磨已经彻底没人用了,宁可把碾砣磨盘扔到壕沟里,也没人用来砌墙盖房铺路什么的,真的很有意思。”
大壮说:“看来,迷信说法的产生也是有缘由的,不能一笔抹煞。有些迷信一旦深入人心,有时比法律还要管用。”
舅舅说:“迷信其实也是宗教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律管人的言行,宗教管人的思想。这也是文明发展到今天,还有那么多的宗教信仰仍被传承的原因。”
大壮说:“有信仰确实重要,有信仰才有所畏惧,不敢胡作非为。”
舅舅说:“当然。”
大壮又说:“比如那些造就了今天‘千村薜荔’和‘万户萧疏’的人,那些双手沾满中华民族子孙鲜血的人,如果有信仰,也应该‘怕后’,当然不是怕走夜路时有人在后面跟着他,而是应该怕遭到后人的唾骂吧。”
舅舅点头。
两天里,大壮也一直在注意搜寻唐讯的头发,却始终没有得到。当然,他也没有刻意去搜寻,因为他不想被人误解成有什么怪癖,特别是不想招致兑兑的误解。看来这事还要等有时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