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二

作品:《鸳鸯茶

    2007年 抑郁的苗丰和玩牌的乞丐
    蟠龙广场的建设接近尾声,围墙和栅栏开始拆除,怀旧或纳新的人日渐多了起来,在工地上收尾的施工人员已经不再阻拦人们的进入工地了。
    石料堆旁坐着个乞丐,整天把玩着一副纸牌,偶尔递给行人一张,嘿嘿笑出几声。接到纸牌的人大都是顺手丢掉纸牌,没几个人在乎乞丐的存在,有的女人看到乞丐便远远就开始躲避。也有几人凑上去看着乞丐耍热闹,研究乞丐的“手法”。乞丐脖子上绕着一条蛇皮“项圈”,蛇头蛇尾相接,胡乱缠在了一起,软嗒嗒脏兮兮的,却很醒目。乞丐在不停地洗牌——他看上去至少会十种洗牌方法,每一种都“洗”的出神入化。
    苗丰接到一张乞丐递过来的纸牌,方块6。他看乞丐对自己笑得诚恳,就一直盯着软嗒嗒的蛇皮跟过去,乞丐坐回小板凳继续玩他的纸牌,他也蹲下看。
    “你给我一张牌干什么?”苗丰问。
    “我每天都发人别人牌,这张,你赶上了。”乞丐说。
    “哪有你这么乞讨的?”苗丰问。
    “乞讨该是啥样?战战兢兢颤颤巍巍说可怜可怜我?”乞丐反问。
    “至少你发牌是要不来钱的。”苗丰说。
    “要钱是‘要’,要过来对应着给出去,我反过来,先给出去,那就自然会‘要’进来。”乞丐说。
    乞丐不到三十岁,国字脸,小眼睛,短眉毛,头发稀疏,满脸胡茬。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手里一刻也不停。他把一副牌分开,两手各持一半,捏在手掌中,双手左右抬平,与肩同宽,手心向下,那些纸牌唰唰弹出掌心,两股合一股,不偏不倚落成一叠,方方正正。乞丐脖子上的蛇皮随着他的动作动了几动,蛇头蛇尾松开了,他又系上,就像那是一条领带或者纱巾。
    “你带着它做什么?”苗丰问。
    “凉快啊,这东西属阴性,凉。”乞丐说。
    “你这手艺是怎么练出来的?”苗丰问。
    “好练,找个和牌差不多大小的盒子,瞄着往盒子里洗牌。时间长了,自然准了。”乞丐说。
    “就这么简单?”苗丰问。
    “就这么简单啊。”乞丐说。
    “你给我个方块6是什么意思啊?”苗丰问。
    “什么意思也没有啊,刚才我洗牌时,方块6掉出来了,正好你路过,就给你嘛。这是张好牌啊。”乞丐说。
    “掉出来就不要了?那你这牌不就少了一张?”苗丰问。
    “我这有好多副牌,少一张就再拿出来一张加进去。”乞丐说。
    “那你这牌张是乱的啊。”苗丰说。
    “乱就乱嘛,里面有十个八个方块6也说不定,形式和内容嘛,洗牌是个形式,至于牌的内容,无所谓啦。”乞丐说。
    苗丰将手里的方块6插进乞丐的牌堆里,乞丐对他笑笑,拿起那副牌摆弄起来,分了两份,合在一起,又分了四份,又合在一起,再胡乱摊开胡乱合上,然后依旧分在左右手掌心里,玩刚才的把戏。
    这次乞丐洗牌不像上次那样整副整齐,一张牌飞了出来。
    苗丰拣起翻过一看,还是方块6。
    “它和你有缘,你还是拿着吧。”乞丐笑着说。
    苗丰掏出十元钱放在乞丐的纸牌堆里,拿着方块6站起身来。
    蟠龙广场上正在调试霓虹灯,红红绿绿的灯管在白天亮起来,颜色远比不上绿树红花醒目。远处有民工摔碎了一些灯管,被管事的破口大骂。
    乞丐笑呵呵地看着人们被那边的吵闹吸引,把脖子上的蛇皮解下,又缠在了额头上,回手在破背包里又抓出一把纸牌,哼着小调,变着花样玩耍,纸牌上下翻飞,最终都精准的落在他手里。
    这辈子就是一把牌,
    一天一天攒起来。
    小时候就是梅花2,
    狗屁不知供上台。
    青春年少是红桃A,
    心中一横管死不管埋。
    人到中年是黑桃K,
    想的是美人和豪宅。
    老了老了是方块4,
    图个安闲守住财。
    每天每天都是一张牌,
    日子一去不再来。
    ……
    那张方块6还在苗丰的手里,他低头看了又看,想按照乞丐唱的小调,琢磨琢磨这张牌代表的时日。远处还在吵架,骂声很大,让他一时静不下心。不过他记住了乞丐的一句唱词,“每天每天都是一张牌”。
    回家的路上,苗丰在一家商店买了一副扑克,拿出来在柜台上洗牌,洗了好几次,飞得乱七八糟。女营业员看着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是2007年1月的事。
    当年春天,盐川市的蟠龙广场正式对公众开放的时候,盐川的几位文化官员分别将电话打到苗丰家。
    “你怎么好久没有消息了?蟠龙广场的典礼上安排你剪彩了啊,你得来啊。”
    “别安排我了,我还在养病啊,一直没什么起色,剪彩这种露脸的事,还是免了吧,不想去了。”苗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