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品:《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人在两难中,难以做出抉择的,是人的永远不能满足的**、是得陇而望蜀。
    你可能已经从王燕那儿知道了我从前是干什么的。
    我出生在这个城市里,也是在这个城市里长大。我读过书,有文化。可能是周围环境使然,在不知不觉中,我喜欢上了赌博,并且把它当作一个事业来经营。我遭遇过灭顶之灾,也面临过穷途末路。人的信念有时候就差一点点,我之所以能够挺过来、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的身后站着王燕她们母女二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自认为我不能算一个坏人,尽管我的钱是靠赌博得来的,可我没有害过人,也没有起过害人的念想。
    建这个水果市场,是一念之中的事。
    王燕的母亲也可以说是因它而丧命。
    我和郑家庄的党支部书记是赌友,曾有恩于他。在我小有成就的时候,他劝我改弦更张,从事正当行业,并建议我投资郑家庄准备筹建的水果批发市场。
    我听从了他的劝告,从此开始和政府打交道。
    我当时的想法是,这件事只要能干成,就每年拿出利润的百分之十来回报社会。我尽管是个赌徒,也是社会所养育的。可没想到在具体工作中,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不是这个批文拿不到,就是哪个设计通不过,  甚至不是这里违了纪,就是那里违了法。
    在举步维艰中我又一次请教我的赌友。
    在当时静海市最好的和平饭店里,我接受了他一次地地道道的启蒙教育。
    “在当今这个社会,你要想干成一件事,不管你的主观愿望如何,必须和你要打交道的人同流合污。所谓同流合污,就是他喜欢受贿,你就得行贿;他喜欢吃喝,你就得陪着他吃喝;他喜欢找小姐,你就得陪着他找  小姐。他找,你也得找,还必须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能自做清高。”
    在苦闷与彷徨中,我逐渐接受了他的教诲,开始给政府要员们塞红包,与他们一起频频出入高档酒店,夜总会、歌舞厅。
    在一次同规划局的人一起玩儿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被拐卖来的,三十岁左右的小姐,叫王贵芬。这人长得身材高挑,有容有貌,而且说话的声音还很好听。不知为什么,她一见到我就要求我给他赎身,说是只要是能从虎口把她救出,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说心里话,我当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在喜欢的同时我必须申明,我没有一丁点儿对家庭不负责任的想法,更没有不尊重王燕母亲的意思。
    当时我想,于情于义都应该帮帮她。在她的一再恳求下,时间不长,我就花了点钱,把她赎了出来。那时候,我真得是想直接把她送回家的。喜欢归喜欢,我并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人。可她抱住我的腿,哭哭啼啼,一跪不起,说她根本就没有家,父母已经不在,这次出来实际上是哥、嫂把她卖了。她再次恳求我,让我把她留下,说不求名分,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她,并买了套公寓把她安置下来。
    一年以后,她怀上了我的孩子。
    我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风风雨雨,历尽艰辛,这是突然出现在我生  命中的奇迹,是我人生的里程碑。当时激动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我决定要了这个孩子。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时间不长,王燕的母亲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找到那里,当时我也正好在场,她先打那个人,后打我,疯了一样,而且没完没了。
    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是那时为什么没能控制住自己。我打了她一巴掌,她愣了一下儿,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了我一眼,就冲了出去。
    一出门就让汽车给撞死了。
    一个与我知冷知热,风雨同舟,一起走过了大半辈子的人,说去就去了。
    那是转瞬之间的事。
    我当时就崩溃了。
    我在坟上守了她一天一夜,抱着她的坟头差一点昏死过去。
    回来的时候王燕也走了。
    她给我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爸爸,我走了。我没有拿您的东西,也没有动您的钱,不信您可以四下里看看。您给我买的衣服,我也脱下来放到了柜子里。我是怎么来的,还怎么走。我本来就不是您的女儿,我应该这样做。希望您不要来找我,我已经长大了,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您年纪大了,望您多保重……”
    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我当时就哭出了声。
    我这叫什么呢?啊?穷得光剩下钱了。
    可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呢?
    我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人。王贵芬也哭得死去活来,她也觉得她成了千古罪人。
    苍天可鉴,我们俩人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自己还得给自己找理由——为了我们创造的小生命——苟且地活着吧。
    我得这个病,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但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一念之差就能铸成大错。
    我另外还有一份产业,留给我未来的儿子——也可能是个女儿——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会一并告诉你。
    实在对不起,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了你的肩上,希望你能谅解。
    我们是有心灵感应的,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燕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住了屁股。她睁眼看了看从窗户外透进的阳光,在被窝里伸了伸胳膊、腿,听见屋外有什么动静,就娇声喊了一声:“哥哥,我饿了。”
    “那就快起来吧。”刘承彦这时已经把饭、菜都做熟,他在屋外答应了一声。
    “哥哥,你进来帮我把衣柜里的衣服拿来,我要换衣服。”王燕说着就坐起来了,并用手揉了揉眼睛。
    刘承彦走进来,打开衣柜,翻了翻不知她要换哪一件,就一连拿了好几件一起放到她的床上。
    “哥哥。”王燕又低声喊了他一声,抓起一件藕荷色上衣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说:“哥哥,我今天要你给我穿衣服。”
    “你说什么?”刘承彦的心跳了一下儿,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是说……我今天要你给我穿衣服!”王燕又低下头,仿佛一点儿没感觉到他的异样,见他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
    “你胡扯!”刘承彦大声骂了她一句,一扭头就从她屋子里走出去了:“我给你穿衣服?你以为你还是个三岁的小孩儿呀!”
    王燕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她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住笑,就“嘻嘻”地笑起来,一边笑 还一边说:“你不穿就不穿呗,你那么紧张干吗?”
    “你这个小丫头,整天不是哭就是笑,一点也没有稳当劲儿!”
    “嘻嘻……嘻嘻嘻……怎么,吓着你了?你害怕了?”王燕也许是好些天没笑的原因,一笑就笑得闸不住了。
    “我害怕?”
    “不害怕你就来穿呀,穿呀!”王燕简直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哼,你整个一个傻子!”刘承彦又一次让她弄得哭笑不得。
    “我傻?……嘻嘻……还不定谁傻呢?……嘻嘻嘻……哎呀……不理你了,不给穿自己穿!”王燕笑得连肚子都痛了,等笑够了,休息了一会儿才把衣服穿上。
    “哥哥,吃什么饭呀?”她走出来后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就用手去抓。
    “快去洗手。”刘承彦简直都不知道是应该喜欢她,还是应该恨她了,他狠狠朝着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哎呀你干什么?”王燕痛得大叫了一声,还使劲挤了一下儿眼。
    “我真想狠狠地教训教训你!”刘承彦说着就朝她举起了拳头。
    “哼!”王燕瞥了他一眼,朝着他撇撇嘴,还用鼻孔朝着他吹了一下气儿。
    吃完早饭后王燕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摸了摸自己被打痛的手背问:“哥哥,咱们今天干什么?”
    刘承彦没言语,默默把她继父给他的那封信递到了她的手上。王燕起初没有太在意,漫不经心地看着,可看着看着就哭了……
    “你继父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可能是平日不善于表达,你也就不能理解他。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你应该原谅他。”刘承彦看着王燕哭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就拿了块毛巾递到她的手上。
    “他为什么会认识你?……还这么信任你?这是为什么?”王燕擦了擦眼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妈妈说走就走了,你也说离开就离开,这双重打击实际上已经把他击垮了。我这个车皮发来的第二天晚上,他可能无法入睡,就去了水果市场。他可能是想去排遣郁闷的,可没想到一到那儿就得了心肌梗死,我正好赶上救了他。”
    刘承彦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该担待的就得担待,谁能说不犯错?有不犯错的人吗?”
    “哼!”王燕抬起头,恨恨地看着他说:“你要不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为什么?”
    “做他的女婿呀!他这么信任你,你又这么理解他!这年头,就是老子对亲儿子都不会这么信任的!”
    “你又胡扯!”刘承彦拉下脸来。
    “我没有胡扯!不是吗?”
    “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你父亲?”
    “我……我也不知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你父亲时刻在关心着你,不然我们的事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把我们的钱追回来。这样的人已经很难得了。好妹妹,听哥一句话,回家吧,不然你妈死都不会瞑目的。”
    王燕的眼泪又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