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这天晚饭过后,街上的雾气更浓了,浓得几乎走个顶死面儿都看不到人。杨晓平和李灵敏抱着子荀回了他们新房那边,刘承彦和王燕也回了他们这边。不一会儿,杨晓丽把锅碗拾掇清也跟过来了。她把外间屋的炉火拨旺,把炉子下边的炉灰撮出去,到东间屋跟王燕说了一会儿话,就到刘承彦睡觉的西间屋来了。
“我看看你的伤。”她走到刘承彦身边轻声问。
“什……什么伤?”刘承彦正站在书架前翻书,他回过头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你装什么傻你!”杨晓丽见他支吾她,突然间就发了火,张口就骂了他一句。
刘承彦吓了一大跳,脸一下子就红了。
“出了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跟我打个电话,你真的就那么恨我吗?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也还是你姐姐!”杨晓丽盯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姐……我……我没有……我没事儿……”刘承彦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边慌乱地躲避她的目光。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了吗?……村子里有好些人都知道你出了事,人家问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你想过别人的感受吗?”
刘承彦一时语塞,自知理亏地慢慢低下了头。
杨晓丽真想接着骂他,可见他一付又胆小又很窘迫的样子,就又把声音低下来了:“把你的背转过来,让我看看。”
“没事了……伤口也都好了……真……真的!”刘承彦不想让她看。
“你是不是想让我打你?”杨晓丽娇嗔、愠怒的盯着他:“把背转过来!”
刘承彦红着脸,慢慢转过身去。
杨晓丽让他把前边的衣扣解开,慢慢把衣服撩上去:他的背上一共有六处刀伤,伤口虽然已经长好,但周围还泛着青紫。杨晓丽一处一处地抚摸着,泪水也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你……这次出去……是不是因为?”
“不……不是。”刘承彦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听她有自责的意思,顿时心里酸酸的。
“姐……错了!……姐对不住你!”杨晓丽满眼是泪,把脸紧紧贴在刘承彦的背上:“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能狠狠打我一顿!你为什么对我……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杨晓丽失声痛哭起来。
“姐……”刘承彦慢慢转过身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再去想它……我们还从头开始。”
杨晓丽深情地盯住刘承彦的眼睛:“……你就真的……不嫌弃我?”
“真的。”刘承彦也深情地望着她。
“对不起……”杨晓丽第一次依偎在刘承彦的怀里,泪水也刷刷地流下来。
在去年初十的那天晚上,杨晓丽从王保中的屋子里走出时,被几个捉迷藏的孩子看见了。后来,王保中也以此为荣,到处宣扬,于是这件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播开……
当时刘承彦简直就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世人,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有天他在大街上走着,康新凯的老婆一看见他就在他身后大声说:“婚还没有结就当了王八,还整天神气什么!”
那时,多么难听的话他都得听着,多么亵渎人的眼神他都得忍着。
那年初秋的一个晚上,他和王彦顺给果园办完事回来晚了,去村里的一个小饭馆吃饭。他们一进屋就看见了王保中。
刘承彦的心跳起来,他看了眼屋里的人们就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了。
他不想再看到王保中,就把脸扭到了一边,可是王保中不知是因酒喝得太多还是有意炫耀自己,竟然朝着刘承彦走过来了。
王保中是个近视眼,看人或和人说话总是和人靠得很近,一说话,唾沫星子总是要喷到人的脸上。
“刘……刘……刘承彦……”他的舌头根儿已经很挺,说话吞吞吐吐而且发音不准。
刘承彦慢慢转过身来。
“我……我……我睡了睡杨晓丽……你不会介意吧?”
吃饭的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吃惊地纷纷朝这边看。王彦顺的心也顿时就激跳起来。
王保中仗着是荣复军人,立过功,外甥又是民政局长,根本就没把刘承彦放在眼里。他流着口水,看着刘承彦的眼睛说:“杨晓丽那……那两个**……还有那两条大腿,真……真能把人痛快死!……我……我还从来……”
刘承彦一闭眼,站起身来就朝着他的下巴上一拳,“砰”的一声,王保中凭空就从饭馆儿的屋子里摔到门外的台阶上。刘承彦顺手抄起一个凳子,冲到门外,抡起来就朝着王保中的头上砸去……
王彦顺一看不好,赶紧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咔嚓”一声,凳子落在了王保中的身边,登时就摔碎了。
屋子里的人们顿时就惊得目瞪口呆。
那一次,王保中竟然受住了刘承彦这一击,但他躺在地上吓得连大气都没敢出,酒也醒了,后来再也没敢找过刘承彦的麻烦。
杨晓丽自从她的事被传开后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变得不那么张扬,也不那么爱说话了。整天不是闷在家里,就是去地里没时没晌地干活。
在那段时间里,郝淑芬也是整天提心吊胆的。她一会儿坐卧不宁,一会儿又心事重重地观察着杨晓丽和刘承彦的脸色。刘承彦除了变得更加沉默,好像看不出什么别的。杨晓丽也没她想得那么悲观——她好像痛苦了
没多长时间就释然了——使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脸上除了已没有前几天的痛苦外,有时还洋溢出一种很满足的自得。这使她大吃一惊。她担心她是破罐子破摔,或把什么都看开了。
那几天杨晓丽一个人摘棉花。她每天吃了中午饭就走。郝淑芬觉得有些奇怪,就偷偷跟着她。
他们家的责任田在村子的最东南角,紧挨着果园。
那天烈日普照,整个村东南除了她和杨晓丽,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她从远处看见杨晓丽一走到地里,把包袱放到棉花上就朝着果园里走去。她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她看见从果园里走出来一个人,长得虎背熊腰,两条胳膊乍着。她想了一下儿就看清楚了,那是在果园里看果的康海欣。这人比杨晓平大五岁,和杨晓平一样,也当过兵。一开始是特种兵,后来进了军区文工团,又当了一年多文艺兵。后来因乱搞男女关系,让部队提前放了回来。那时,郝淑芬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可她还是眼看着康海欣把杨晓丽抱起来就走进了果园里……
郝淑芬当时就晕过去了。
这天傍晚,杨晓丽一走进家门郝淑芬拿起一个笤帚就去打她:“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这么不知道羞耻?”她气得都歇斯底里了。
可杨晓丽左躲右闪,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不管不顾地朝着她大声喊:“你没有资格打我,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正在这时,刘承彦走进了家门——他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了避免尴尬就又慢慢退出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果园组织了几十个人给客户装车。因箱子太多,刘承彦和王彦顺也得上。还从护果的人员中调来了几个人——其中有康海欣。
西古城是武术之乡,喜欢武功又是年轻人的天性,在等车时,有几个人就摔起了跤。
车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人们就怂恿康海欣和刘承彦试试。
康海欣从小就痴迷武功,力气大、身板儿好,在部队时又受过特殊训练,是一般人不能比的。可刘承彦的身体虽比他单薄,但他是村里公认的武功学得最扎实的人。
刘承彦坐在路边的垄沟上,背靠着大树,任凭人们喊叫,没说话,也没有动。他不知道人们是知道了杨晓丽和康海欣的事后故意使他难堪?还是真想让他们比个高低?他这几天心里很乱,没这种心思,更不想在人们的传闻上再添什么事情……
“他不行!”康海欣就像熊一样蹲在路边的空地上:“就别说他一个,你们再随便添上两个也不行!”他显得那样自信,就好像一点儿也没把刘承彦放在眼里。
“你瞎吹什么?我们要是三个人能把你扔到路边的沟里去!”一个坐得离他很远的小伙子不服气地说。
“那,你们可以过来试试。”康海欣说着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人们见刘承彦没什么反应,就组织了三个人来和康海欣“较劲儿”,结果真像康海欣说得那样,三下五去二就让他摔倒了。
康海欣得意地站在场地中央:“想不想来试试?”他朝着刘承彦招了招手。
刘承彦的头“轰”一下子,心也怦怦地跳起来,他不明白生活中为什么老遇上这样的事,王保中挑衅他, 康海欣也是明摆着欺负他,他在人们心目中究竟有多少分量?难道就真的这么不屑一顾吗?
他慢慢站起身来。
康海欣很得意地笑了:“来,过来吧!”他很响亮的招呼他。
刘承彦慢慢走到他的跟前。
站得远的人们也慢慢围拢过来。
经几次接触,人们很快就发现他们谁摔倒谁都不容易。康海欣虽然力气大,下盘稳,可行动迟缓。刘承彦则比他灵活得多,而且出手又快又猛。
第一个照面刘承彦趁康海欣朝他扑过来的一瞬间,猛一俯身,一个黑狗钻裆就把他顶得蹲到了地上,但因他身子太沉,自己也趴下了。第二个照面,康海欣揪住了刘承彦的衣服,可把他的衣服都揪烂了也没能把他拎起来。第三个照面刘承彦想用大背胯把康海欣背过去,可背住了他的右胳膊人却没能背起来。康海欣看准这个机会,用右胳膊夹住刘承彦的脖子,身子顺势想从刘承彦的左侧转到前边,然后抱住他把他摔倒。可没成想他的身子还没有转过去,刘承彦乘势用左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软肋,就在他的身子往后一缩的当口儿,刘承彦一弯腰就把他背起来了……
“砰”的一声响,康海欣顿时就被摔到了地上,而且倒地后就吐了一大口鲜血。
不知是生活给刘承彦造成的压力太大,还是一直以来的积劳成疾,刘承彦回家后便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他的头昏沉沉的,嘴上起了一圈儿燎泡,两只眼睛也凹陷进去。
连王保中这样的老头子都敢欺负他,连康海欣这样明知欺负了他的人还想再次让他威名扫地,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乡人?
回想最近发生的事,他简直连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生病期间他第一次成了这个家庭的中心,爸爸不时地来看看他,妈妈也不断地来关照他,哥哥、嫂子给他买来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杨晓丽也整天围着他转来转去……
谷雅珍也来看望他,她趴在他的身上大哭了一场,并且把一脸的眼泪鼻涕,都蹭到了他的脸上,走时还没忘了说一句只有她才能说出来的怪罪他的话:“你活该!”
他没有太多怨恨杨晓丽的念头——没有杨晓丽、没有杨晓丽这个家就没有他刘承彦的今天。是他们给了他关怀、是他们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见过无依无靠沿街乞讨的孩子们,也听说过冻饿而死的人。他感谢上苍,感谢母亲把他托付给了一家好人。他虽然长大了,虽然也回报了这个家庭,但还是觉得欠他们太多。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来指责他们。他唯一想得到的是杨晓丽的自责,可是没有,他从杨晓丽的眼神里唯一看到的是他不应该打王保中,更不应该那样对待康海欣……
他的心慢慢悲凉起来,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离开这里的念头,怯懦也好逃避也罢,来它个眼不见心不烦,一了百了。正在这时,他收到了静海市一个远房表姐的电报,说静海的黄元帅卖得很好,如果有可能,让他尽快发一个车皮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就像是听到了久违的亲人的召唤。挣扎着从信用社取出了杨晓平没要的那十万块钱,买了南王庄天华果品冷库一个车皮的黄元帅,上了站,哭着,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去静海的火车……
是谷雅珍的电话让他知道了他还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从静海市找回了他的亲妹妹,才让他重新鼓起了面对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