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天,开始放晴。 太阳像个大银盘,慢慢从变薄的云层中显现出来。树枝上的积雪开始脱落,屋檐儿上也开始滴水,天好像更冷了。人们跺着脚来回走动着,一个个拱肩缩项地唏嘘着。
在场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王彦顺也敢来和富强冷库叫板儿,和这些大款们凑热闹。他们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家伙,又来了一个!”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大声喊了一声。
“他来也是白来,他绝对没这个实力!”紧接着有人小声反驳他。
“那可不一定!”
“不一定?他有几个钱你还不知道?他最多有十万块钱!他应该是在这些投标的人当中钱最少的一个!”
“不管怎么说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开始说话的人有点儿不甘心。
“好看什么?……这戏应该怎么落幕照旧怎么落幕!”反驳他的人不遗余力地顶撞他。
王彦顺中等身材,小眼睛、招风耳,总爱乜斜着眼看人,有时脖子还拧着。
他是个恩怨分明,且从不肯服输人。几年来,富强冷库在果园里玩弄伎俩、仗势欺人,曾做过多少令人发指的事。他们诬陷过他,还曾把他打得满头是包。这奇耻大辱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他今天就是铁了心来和他们争一争、斗一斗的!
他有一个铁哥儿们,叫刘承彦。
他最初的打算是想和刘承彦一起承包果园。他自己没多大实力,也确实只有十万块钱。刘承彦也不过二、三十万。可他们有个中学时的同学叫张天宇,年前调到了北里厢信用社当信贷员。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详细探讨过西古城村果园的情况。张天宇说如果他能承包住西古城村果园就可以以西古城村果园做担保,争取贷款。并且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和信用社的王主任打过招呼。他高兴得当晚就给远在静海市做水果生意的刘承彦打了个电话。可刘承彦听完他的话后不但没高兴,反而很不以为然地说:“你千万别异想天开,做事一定要量力而行……”
他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放了:你远在天边凭什么说我异想天开?做事要量力而行?我怎么不量力了?信用社不是都已经谈好了吗。他本来高高兴兴地打电话是想得到他的肯定或赞赏,没想到反而让他教训了一顿,他顿时就七窍生烟!
西古城村有一千二百多口人,主要是由康、杨、谷、高、王这五个姓氏的人组成的。这五个姓氏的五攒人家,在二十多年前还是彼此间隔、相互孤立的。是后来经过逐年的人口繁衍和庄户拓展,才连成一片的。
刘承彦是个外来户,西古城村也就只他一家姓刘。
他的家座落在村子的最东北角,正房三间两跨,坐北朝南,两间东屋一间过道做配房。院子的东面就是西古城村果园,房后紧邻的就是羚羊河。
刘承彦的父母都是小学教师,他们是来这个村子任教时才落户到这里的。因是独门小户,老家又都没了亲人,所以他的父母特别注重邻里关系。他们的邻居郝淑芬,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女人。心眼儿好,为人也大气。她丈夫叫杨运生,比她大十岁,精通木匠活。那时他们已有了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儿——就是现在的杨晓平。
刘承彦的父母来西古城村的第二年,大队给了他们块儿宅基地。他们在那年秋后就动了工。
热心的郝淑芬就像是做自己家的事情一样忙里忙外地帮着张罗。杨运生也起早贪黑地帮着拉木架、做门窗。两个家庭俨然就成了一家人。
刘承彦的父母都是领工资的国家人员,家境自然比在农村的郝淑芬他们好,所以就时常给杨晓平买身衣服或拿出一些零用钱让他们补贴家用。时间不长刘承彦的母亲和郝淑芬就好得情同姐妹无话不谈了。
就在那一年冬季,两人前后怀了孕。
第二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杨运生因队里放了工,来帮着刘承彦的父亲整理新房的院子。刘承彦的母亲也和郝淑芬腆着肚子坐在屋门前晒太阳。
蓝天上的白云白得就象是梨树的花朵一样漫天游移着。洋槐树正值开花季节,浸人肺腑的香气也随着风从墙外袭来。
刘承彦的母亲是个非常单纯的女人,而他父亲,却是一个又严肃又有点儿拘谨的男人。两人性格上的差异,不但没使他们生分,反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待她,就像待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关心她、照顾她,事事都随她的意。她也很依赖他,她觉得他就是她心中的太阳,她离不开他就像是小草儿离不开阳光。
刘承彦的父亲三代单传,她的娘家也都没了亲人,她在结婚以前就想好,结婚后首要任务就是给他生儿子。
当她有一天知道真的怀了孕时,高兴得都有点欣喜若狂了。
她们每次坐到一起,她的儿子就是她的第一个话题。
这天,她们又是从这一话题谈起。
“大姐,我的儿子一点儿也不安分,他整天踢我,你说,他会不会自己跑出来呀?”她盯住郝淑芬,不无担心地问。
郝淑芬忍俊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嗯,像你这样的,真有可能!”
“啊?”她吃惊地眨着一双黑眼睛,细长的眉毛差一点儿飞起来:“真的?”
“真的。你的儿子呀,说不定哪天跑出来,喊着妈就要跟着你一起去上学了。”郝淑芬看着她那又天真又惊恐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住笑。
“哈!”她好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出两只手就去胳肢郝淑芬:“大姐,你耍我!”
郝淑芬差一点儿没笑岔气儿,她躲不开她,也就去胳肢她,两人嘻嘻哈哈地闹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两个平整院子的人也忍不住笑了。
“大姐,我有时真得很担心,你怀晓平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她笑够了,撩一下儿垂到前额的头发,很郑重地问。
“行了,你傻不傻呀你!”郝淑芬止住笑,嗔怪地看着她。
“大姐你看……他又在踢我!你现在总不会也这样吧?”
“我没有,我很少有这种感觉。我觉得我可能会生一个女儿。我从一开始到现在总是想吃辣的。人们不都说酸儿辣女吗。”
“我总是想吃酸的!”郝淑芬的话儿又勾起了她一个新话题:“可是我们那位,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人。 今年春天,我馋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让他去果园里给我偷杏。他说什么也不去。我实在没办法,就自己去了。 可是我又跑不动,差一点儿没让人家逮住。你说一个教师,要是让人家逮住了多丢人啊!”说完,又大笑起来。
郝淑芬也笑了。
快晌午时,郝淑芬要回家做饭了,刘承彦的母亲拦住她问:“大姐,如果你能生个女儿,你愿意让她做我们儿子的媳妇吗?”
两个平整院子的人又一次让她逗笑了。
郝淑芬也笑起来:“好哇,我们盼之不得呢,如果你反悔了呢?”
她想了想说:“谁要是反悔了,谁就是小狗!”
就在这一年的阴历七月十五,郝淑芬生下了一个小女孩儿,名字是刘承彦的母亲起的——连着她哥哥的名字——叫杨晓丽。
这一年是闰七月,在闰七月的七月十五,刘承彦的母亲生下了刘承彦。
这样一来,杨晓丽和刘承彦的生日就都是七月十五,但杨晓丽终久比刘承彦大了一个月。
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出息,两个女人也喜不自胜。因为两家关系好,又住的是紧邻,两个孩子的儿时几乎就是在一个被窝里度过的。
时间过得飞快,刘承彦八岁那年,他的父亲突然去世了。那时,他又有了一个三岁的妹妹叫刘晓红。人们都说他的这个妹妹很会长,一块儿不太好看的黑色的痣,长在了右边的屁股上,一块儿很好看的粉红色的痣,长在了眉心里。这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可就在他母亲带着她去集市上买东西时被人抱走了。
他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这一连串的沉重打击,时间不长便一病不起。
那一年深秋,当她预感到自己已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偷偷地哭了。
那是那年寒露刚过的一天黄昏,天,阴沉沉的,秋风把落叶刮得到处都是,防风林也一个劲呼啸。郝淑芬蒸了两个鸡蛋,用手巾包严实了过来看她。她听见脚步声,用手拄着床想坐起来,可起了一半儿又躺下了。
“你就躺着吧,不要动!承彦和晓丽正在那边儿吃晚饭,你不要惦记他们!”郝淑芬一边说着,一边把饭碗放到她床头的桌子上。
屋子里已经暗淡了,秋风一阵阵摔打着窗户。她看着郝淑芬擦着火柴,把桌子上的油灯点着,屋子里顿时就变得亮堂起来。她欠一欠身,有气无力地看着郝淑芬说:“大姐……今晚我不想吃饭……”
“不想吃?不想吃也得强吃点儿!人是铁,饭是钢,不强吃点儿怎么能好起来!”郝淑芬一边大声劝着她,一边慢慢坐到了她的床前。
“大姐……”她看了郝淑芬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郝淑芬问她。
她闭上眼,稳定一下儿心神,然后侧转身,用已经有些呆滞的眼神看着郝淑芬说:“大姐……咱们的‘婚约’……还算数吗?”
“算!……算数!”郝淑芬看着她憔悴已极的面容,顾虑重重的神态,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那就拜托了……实在对不起呀!”刘承彦的母亲如释重负般收回目光,头也一下子就垂下了。
“你的孩子……已经也是我的孩子了!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会把他们抚养成人……”郝淑芬说到这儿,已经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多好哇!”刘承彦的母亲平躺在床上,留恋而又无奈地望着屋顶说:“可是我……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能……你能看到……我要让你看到!”郝淑芬听着她一句句乞求一样的话语,眼泪夺眶而出,想了想就冲到了院子里。
那时,刘承彦和杨晓丽还不太懂事,已经吃了晚饭,正跑到这边的院子里为一件小事争吵。她提溜起他们的后脖领子就把他们提溜到屋子里,然后让他们跪在了她的床前:“叫,叫妈,你们两个一起叫!”郝淑芬此时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了。
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痛哭流涕的母亲,喊着“妈”,也哭做一团!
刘承彦的母亲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把刘承彦和杨晓丽拉到她的跟前说:“我这一辈子总算是没有白活……我终究看到这一天了……”
她在临咽气时跟刘承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儿……是丢了你妹妹……我最大的遗憾……是你还这么小……就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刘承彦、杨晓丽、王彦顺和他媳妇谷雅珍都是六八年生人。
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儿,一起上小学,后来又一起到北里厢乡读初中,并且还分到了一个班。杨晓丽和谷雅珍读完初中后又到天远县读完了高中,可王彦顺和刘承彦连初二都没有读完就中途退学了。
杨晓丽和谷雅珍都怕玉米上的毛毛虫。
那一年小暑前后,他和刘承彦因家里有事,只她两个人去上学。那天她们走的是村南边通往北里厢乡的一条近道。就在她们走进去一节地时,杨晓丽的上衣袖子上,不知怎么爬上去一个毛毛虫,又刚巧被谷雅珍看见,谷雅珍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乍起两支胳膊就跑。杨晓丽的脸也顿时变了颜色:“给我拿下来,你给我拿下来!”她一边哭,还一边喊,可谷雅珍早已经跑远了。杨晓丽又害怕又没有办法,就又使劲追她。最后,正好在玉米地里砍草的高大增听见她们哭喊,赶过来把毛毛虫弄死,才算没事了。
从那儿以后,没有他俩个,她们再也不敢单独走那条近道了。
在一个飘着蒙蒙细雨的早晨,他们四个人一起去上学。王彦顺突然心血来潮,找了两个毛毛虫就放到了杨晓丽和谷雅珍的脖子里。
两个人当场就吓晕过去了。
为此刘承彦把他按在地上打得他鼻子里、嘴里、脸上,到处都是血,两个门牙也打活动了。
王彦顺从小就爱打架,而且一打架就下死手,可这次实在是让刘承彦打惨了,又是当着杨晓丽和谷雅珍的面,因此憋了一肚子气,一来到学校就开始报复刘承彦。
他把他们班上几个打篮球的和几个盘单杠的叫到跟前说:“刘承彦你们知道吗?别看他整天人模狗样的,还什么班长、三好学生的!他和咱们班的杨晓丽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两个人白天一起上学,晚上就钻一个被窝!”说到这儿,又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两个人‘什么事儿’都干了!‘什么事儿’你们知道吗?就是‘那种事儿’!”说完,就又去别处讲。
他这一番宣扬,无疑在学校扔下一个炸弹,好奇的学生们开始觉得惊异,紧接着便开始议论,没多长时间他说的这些话就整个儿在校园里嚷嚷遍了。
这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天开始转晴,云缝里的阳光很强,操场上有很多人打篮球。刘承彦和杨晓丽刚一走出教室就被学生们围住了,他们班个子最高的曹彦君拦住他们问:“听说你们是小两口儿,怎么样,亲个嘴儿让我们瞧瞧!”
他身边的学生们也紧跟着起哄:“对,亲一个,让大家伙儿瞧瞧!”
刘承彦和杨晓丽顿时就羞得满脸通红,但他们没理他,想从他身旁绕过去。可是只走了两步,就被旁边的几个同学推回来了:“怎么?想去哪?”
刘承彦的心激跳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不干什么,你们不是早就‘好’过了吗?就是要你们亲亲嘴儿!”
“对,亲亲嘴儿,让大家伙儿瞧瞧!”
同学们越聚越多,并且你一句我一句,一个跟着一个起哄。
曹彦君是本村人,平时也在学校横惯了,他抓住刘承彦的胳膊就往杨晓丽的身上推:“来一个吧,亲亲!”
刘承彦被他推得倒退了一大步,还差点儿把杨晓丽碰倒。他站稳脚根,稍微稳定一下心神,照准曹彦君的下巴就是一拳,一拳就把他打得蹲到了地上。
同学们发出一声喊,一下子就散开了。
曹彦君站起来就和刘承彦扭打在一起。
同学们又围上来,后边的推前面的,前面的又使劲往后扛,还有好几个人站在圈子外边大声喊。
后来,从旁边又过来几个大班儿的,他们把刘承彦和杨晓丽推倒在地上,还硬往一起摁。
杨晓丽让他们弄得哭了好几次,刘承彦也很狼狈。
下了第三节课同学们继续和他们闹。
这一次,刘承彦看见他们李老师就站在宿舍门口,还不住朝这边看。他当时就好像是看见了救星,可李老师遛遛达达,根本就没过来管,直到上课的钟声响了,同学们纷纷朝教室跑去,他们才算解脱了。
这一次刘承彦还看见王彦顺就站在他们教室东面的一棵大杨树后面。这无疑是他搞得鬼,要不他曾帮他打过好几次架,他见他有事能袖手旁观吗?
刘承彦把蹲到地上的杨晓丽扶起来,看着她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自己也哭起来。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异常尴尬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样的恶作剧又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这天上午,李老师刚一走进教室,嗡嗡的学生们还没有静下来刘承彦就站起来了。他看着李老师朝讲台走去的背影,眼睛红红地说:“李老师,您让我退学吧!”
李老师走上讲台,把手里的几本书放到桌子上,然后平心静气地问他:“你为什么要退学?”他就好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似的。
刘承彦勉强抑制住悲愤,用一双泪眼和他对望着:“我很想上学,可是我……我不能上了……”
李老师的心狂跳起来:课间里的事他全看见了,也听说了是怎么回事,可他是当作一个笑料来看、来听的,没想到这件事这么深地伤害了一个学生的自尊心。他内疚地站着,深深地思索着……
刘承彦看李老师没什么反应,就把书包背到肩上,慢慢朝他走去。
同学们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李老师也有些愕然。
“这一年多……谢谢您的教诲!”刘承彦走到李老师面前,低下头,深深给他鞠了一躬。
有几个女同学啜泣起来。
“同学们……再见了……别忘了我们曾经很愉快的一年多!”刘承彦又转过身来。
教室里响起了哭声。
那些刚才还和刘承彦动手动脚的同学们突然间就像是蒙了、傻了一样,一下子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你们打我骂我都行,可不能这样对待杨晓丽。我们谁家里没有姐姐妹妹呀!”刘承彦说着又深深给同学们鞠了一躬,然后就很快地走出去了。
“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老师由惊愕变得惊讶,又由惊讶变得恼怒起来。
同学们一个个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都低下了头。
“都是他,都是这个人,都是他造谣生事!”谷雅珍突然站起来狠狠地指着她的同桌王彦顺说。
全班老师同学的目光,一下子就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
王彦顺今天彻底蒙了:他虽然爱找事儿,可凭心而论并不是个坏人。他当众造刘承彦的谣不过是想出出气,谁知会闹成这样呢?如果刘承彦今天真为这事儿失了学,他会后悔一辈子的。他在同学们埋怨、谴责的目光中慢慢站起身来。
“谷雅珍你不要着急,你们都是一个村的,你把今天这事仔细跟同学和老师说清楚!”李老师欣慰地看了谷雅珍一眼说。
谷雅珍就哭着把他们四个人怎么一起上学,王彦顺怎么把两个毛毛虫放在了她和杨晓丽的脖子里,刘承彦又怎么打了他,跟同学们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还说:“刘承彦和杨晓丽没订过‘娃娃亲’,更没有王彦顺说的那种没影儿的事儿!”
王彦顺心想完了:他今天不但得罪了刘承彦和杨晓丽,还把谷雅珍也得罪了。
她把他们没有的说成没有,把有的也说成没有。她这明明就是向着他们。他狠狠地乜斜了她一眼。
“王—— 彦—— 顺—— ”李老师的声音很小,但尾音拖得很重。
王彦顺的心哆嗦了一下儿,这个李老师他是领教过的。入学的头一天,下课的钟声刚响,他喊了声“玩儿了,玩儿了,玩儿了玩儿!”他走过来就朝着他的屁股上一脚,还让他罚站了一个课间。后来,他和刘承彦一起和北里厢的同学们打了一架。那一次,他的屁股上也是挨了一脚,可刘承彦他却装作没看见。他对好学生从来就是偏心,他虽然怕他,但是不服他。
李老师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突然一拍桌子:“王彦顺,你听见了没有?你站到前边来!”
“有事就说呗,哪儿不一样!”王彦顺一动不动,并小声嘟哝着反抗。
谷雅珍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并从桌子下边扯了扯他的衣服。
“滚!”没想到王彦顺使劲推了她一把,还从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
谷雅珍让他踢得使劲皱起眉头。
这时,李老师已大步奔过来。他使劲拧住他的耳朵,并一直把他拧到了课堂前面,还狠狠踹了他两脚:“你走吧,你不要上学了!你今天如果不把刘承彦找回来,你以后就不要来了!”
王彦顺就这样狼狈地被李老师赶出了校门。
他低着头一路郁闷地走回家。
这天,他是在杨晓丽家的玉米地头上找到刘承彦的。刘承彦穿一件半截袖的破白小褂,一条灰布裤衩、一双破拖鞋。正拉拉着锄趴在机井上喝水。
天气很热,知了鸣叫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王彦顺,你怎么来了?”这时,刘承彦一边用衣襟擦着汗,一边惊异地看着他——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
“你这个浑蛋!”他咬着牙小声骂了一句,他突然又觉得很委屈。
一阵东北风刮来,路上扬起了一片尘土。他们又喝了一通儿凉水,然后就坐到机井旁的一棵大杨树底下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不会去上学了,如果不发生今天这件事我到年底也就退学了。我们的父母一年比一年老了,他们为我操尽了心,是我报答他们的时候了。我们的家境又不好,也供不起我和我姐两个人继续念书。再说又分了责任田,我哥杨晓平又当了兵,家里也实在缺人手。”刘承彦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说。
“啊,好人你都当了,让我一个人当恶人!”王彦顺大声嚷了一句,并使劲碾死了身边一个蚂蚁。
“好了,没有人拿你当恶人。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你以后爬了瓜、偷了苹果和梨,还照样给我吃。我们还一起打架。”说到这儿,刘承彦想起和王彦顺一起度过的愉快童年,不由地就笑了。
王彦顺也笑了:“你真的不记恨我吗?”
“真的!”
“还和往常一样?”
“还和往常一样!”
王彦顺从此也没再去上学,一是因为平时成绩不好念着没劲,二是觉得如果一个人去对刘承彦不公平。
不管刘承彦怎么跟他解释,也不管他的父母怎样逼他,他终于还是没有去。
刘承彦辍学后无怨无悔,利用六年业余时间除了用杨晓丽的旧课本读完了初中和高中的全部课程外,还利用函授教材读完了黑龙江大学中文系和经济系的两门课程。并且还借着果树技术员王志勇的书,读完了《果树栽培学》、《昆虫学》、《果树病虫志》等一系列果树书。他不但完成了这么多学业,而且家里的小麦、玉米、棉花,自从让他管理后,也变得出奇的好了。街坊、邻居、乡亲们,谁家有什么大事小情,他也主动去帮忙。可如此繁多的事务不但没把他累垮,反而使小伙子变得越来越英俊了:一米七八的身个儿,肌肉发达的胳膊腿,连腰板也挺得直直的。
“我们刘承彦真是长大了!”把郝淑芬喜欢得逢人就夸。
“干活儿一定要悠着点劲儿,千万别累着!”杨运生关心他甚至超过了关心自己的亲儿子。
杨晓丽的一双眼睛,也整天在他身上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