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狐影妖踪

作品:《金莲别录

    “小伙子,现在乱世之中活是难找。”一个看似和蔼的老头道,“不过你要不嫌弃,可以去东城外找一个叫刘老六的,他正雇工挖坑埋人呢。”
    吴尚道看了看天色,道:“谢谢老丈,我还是明天再来吧。夜路不怎么好走。”
    “才是下午,你住哪儿的?”那老头好奇心重,盯住吴尚道问道。
    吴尚道随口道“兰若寺”,谁知身边一下子聚了一大帮子人,看来八卦精神是超越各个位面的伟大精神。只见那老头惊讶得半晌合不上嘴,只是舌头打转,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尚道这才想起兰若寺在这里的名声,那已经是猛鬼老巢了,本地人就连路过都是趁着天亮,绝对不敢在晚上踏入兰若寺的范围。
    “是谁住兰若寺!谁住兰若寺的!”一群恶仆家丁模样的人分开人群,冲向吴尚道。吴尚道本来还想找个借口脱身,谁知那领头的恶仆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吴尚道面前哭道:“法师!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有狐仙作祟啊!”
    吴尚道一愣,心道:狐仙倒是很难得见到,值得跑一趟。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吴尚道还是问了一句:“哪一年的狐仙?”
    “哎呦!法师,我们怎么知道这个?”那家人哭丧着脸道,“只是那狐仙法术高超,附近所有的高僧大德都拿它没办法,我家主人已经逼了我等好几天,要再找不到法师,恐怕我们又得挨鞭子了!”
    “这个,我去看看当然是没问题啊。”吴尚道蹲下身子,笑道,“只是你看,我路上被劫匪打劫,行头都没了。现在这副穷酸模样,你家老爷一看,恐怕还以为你随便找个乞丐来应付差事呢。”
    “法师言之有理!来人,开路,咱们得给法师准备套行头。”那家人跪了半天,见吴尚道压根没有让他平身的意思,只得自己站了起来,对左右手下高声叫道。
    吴尚道只觉得理所当然,自幼修行,若是真能饿死也是天意。须知真正的修行人必有祖师庇佑,百无禁忌,心中坦荡自然命运多吉。当年邱祖受上天磨砺,大饿死三次,小饿死无数,终于成就“龙门半天下”功德,后学龙门弟子有祖师榜样在前,自然不会因为命运多劫而自怨自艾。
    那家人路上自言主家姓吴,吴尚道懒得和他们攀本家,因为道名“至真”,便自称“至真子”。原本按照全真龙门的规矩,非戒者不可称“子”。须知“子”乃尊称,一旦称“子”便要实实在在度世度人,施舍智慧,了悟圆通,一个连戒尚未受得之辈,只不过是道学末进,怎能狂悖?
    只是现在连全真道都没有,龙门更是不知在哪里。吴尚道内心挣扎良久,发愿以戒为师,自度自戒,这才把“至真子”吐出了口。
    等到换了一套粗布道装,吴尚道取了一字巾系在头上,随手挽了个抓髻,左手腕上戴了乾坤圈,微微一晃,黄杨木做成的圈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清人心脾。那吴家下人虽然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在那刹那也隐然有浑身清静之感,对吴尚道的道行更高看了一眼。
    “好像还缺样东西……”吴尚道看了看自己双手空空,一拍额头,“对了,我的桃木剑还在兰若寺,你们谁去帮我取来?”
    众人一听,各个吓得不敢言语,生怕撞了这差事。吴尚道又不愿意将兰若寺鬼怪已经除去的事宣扬出来,免得日后不得清静。“算了,这里有柄铜钱法剑,先暂时租他的用用吧。”吴尚道指着店里一柄铜钱叠缚而成的法剑,对那吴家人道。
    吴家家人免了去兰若寺的苦差,各个都有鬼门关前走一遭之叹,连忙下了租赁,取了那剑奉给至真子。吴尚道倒提铜钱剑,隐在法袍宽袖里,径自往吴员外家去了。
    那吴员外本名吴有财,是卖烧饼起家。后来蒙异人点化,改名吴好德,居然真的一帆风顺发家致富了,故而对道士尊重非常。他初时见这至真子嘴上毛不长,生怕办事不牢靠,却不敢露出不满。至真子虽然不是真的“至真”,这点敏感总是有的,所以也就跳过了喝茶闲聊,开门见山道:“宅中的确有妖气,在西南角,伤在令嫒。”
    “是啊,这街中邻里都传遍了……”吴员外正在找由头劝走这个假道士,自然不会深信。
    吴尚道冷笑一声,正要装模作样玩两手魔术骗他信任,突然听到庭中树上两鸟惊鸣,其中一鸟居然跌落地上。手指轻掐,道:“明晚贵宅有女子登树折枝,被家人误作贼人,受惊而落,大腿有伤,其他倒并无大碍。”
    “胡说!”吴员外正好借题发挥,佯怒道,“我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可哪有女子夜里上树之事?吴大!你哪里找来的道人!好不省事!”
    “哈哈哈,贫道暂居兰若寺,若是此卦不灵,宁可削发为僧,不复做人!若是不幸言中,降祟的信金可是五十两,要平成府库银,呵呵呵。”吴尚道说完,大袖一甩,径自往外走去。
    全真道士云游,一不能骑马骑驴,二不能雇车雇轿,必须老老实实脚踏实地自己走。而且当年昆阳子王常月祖师立下规矩,全真戒子路遇荒骨必当好生安葬,只是吴尚道身处乱世,若是看到荒骨便要停下安葬,恐怕一辈子的功夫就耗在挖坑上了。
    吴尚道经年徒步旅行,拜名山访隐修,走路反倒比吃饭更重要。他在三清山见那里的道士上下山不同别处,端的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便虚心讨教。这等微末尘技人家自然不会吝啬,将如何踏步如何换气说得通透,自始吴尚道再也不怕走路了,而且走起来时两腋生风,步履轻快,飘然似仙。
    谁知翌日晚上居然真的有个丫鬟上树折花,被院子里巡夜的护丁碰上,以为是作祟的狐仙,大声叫了起来,还牵来了黑狗。吓得那丫鬟一个不稳从树上跌了下来,伤了大腿。
    吴员外这才相信碰上了真仙人,连忙烧香祝祷,命人前去兰若寺请高人前来降祟。这可苦了那些家丁,天不亮就得往兰若寺赶,到了那里又提心吊胆怕遇上鬼。
    万幸吴家人刚到山门口就见两个身影从山上下来。其中一个宛如黑铁将军,留着大胡子,身后背着个剑匮,就如直接从山上跳下来一般。另一个身影修长苗条,飘然而降,看似沉稳缓慢,却不落后那巨汉一步。这两位,自然是燕赤侠与吴尚道了。
    “这是我朋友,燕赤侠,他和我一起去给你家老爷降祟。”吴尚道指了指燕赤侠道。那家人也会来事,当即就叫了“燕老爷”。吴尚道早就知道燕赤侠正义感澎湃,这种事只需要不动声色吐两句口水,明言自己不是很有把握,燕赤侠必然会自告奋勇。
    事实情况也的确如吴尚道所言,燕赤侠在根本不知道有钱拿的情况下就嚷着要去了。
    “每过个三五天,那狐仙便要来闹上一闹,把小姐关在房里不让出去,满屋子砸东西。有时候还将那些秽物涂在墙上,端的是作恶多端。”吴尚道不会骑马,众人只得陪着他慢慢走,顺便也将情况说了一说。
    燕赤侠闻言,问道:“可曾伤了家人?”
    “倒也不曾伤人,却苦了小姐。没吃没喝被困了一天,几次这么闹下来,都快没了人形。”那家人道。
    吴尚道一语不发,降狐仙这种活他还是第一次接,最好别暴露自己的无知。想来燕赤侠成名已久,应该跟狐狸精干过吧?一行人走着聊着,很快也就到了。吴尚道让人先去还了那柄铜钱剑,只佩着自己的桃木剑。那家人请法师请出经验来了,当即问道:“仙长,桃木虽为五木之精,镇邪却怕不如铜钱剑有力吧。”
    “桃木剑阴柔为体,适合用符。铜钱剑金性太甚,煞气过重,用符反而不美,倒该是受箓道士用的。”吴尚道也是在龙虎山听正一道的朋友说起过,这才明白为何祖师要立下云游参访的规矩,拘泥一山一观,的确会令人耳目闭塞。
    那家人似懂非懂,只是更信了眼前这真人,不敢再插嘴问话。
    到了吴家,吴尚道也不和主人寒暄,拿了罗盘便定了方位,直往西南角而去。吴宅内院的西南角本是女眷的居所,不过吴家不怎么讲究,方外人更是不讲究,直愣愣便冲了进去。等吴家小姐出迎,只见是个十六七岁的模样,满脸病容,皮干发燥,眼中带有血丝。
    “的确有妖祟。”燕赤侠见多识广,一语定音。
    吴尚道四周一望,将这别院的格局收入眼中,道:“怎知道是狐妖作祟?”
    “真人不敢!”众人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嚷道,“只可称大仙,不敢不敬啊!”
    “笑话。”吴尚道故意板了面孔,“区区一只皮毛畜生,拜了几天月亮,也敢称仙?可曾去了那一身狐骚?”
    众人更是心惊,正要开口劝导,只见庭中徒然风起雾涌,飞沙走石,正是那狐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