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作品:《出宅记(重生)》 不多时,魏眠曦就见她将霍铮从帐里背出。
俞眉远背着霍铮飞身上马,以长绳将他缚在了自己背上,杨如心也跃上另一匹马。
“你们去哪?我可以帮你。”魏眠曦一按她手里的马缰,问道。
俞眉远正将霍铮的头靠到自己背,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寒意透过她的背传到她心里。
他们没有时间了。
从魏眠曦手里夺回缰绳,她冷漠开口:“不劳烦魏将军,就此别过。”
“阿远……”魏眠曦还待再说,却听她一声轻叱,马儿已向前跃去。
一前一后两匹马,转眼没入山色之中,只余“嘚嘚”蹄飞的声音,在寂静山林里尤其清晰。
魏眠曦目光渐涩。如果可以,他情愿自己是那个将死之人,起码能得她一刻情深。
……
俞眉远背着霍铮日以继夜地赶路,总算在第十日赶至沧州府。
沧州干冷,关外的风沙到城中,满地皆是细密沙土。
霍铮已昏迷十日,除了一息尚余之外,他毫无反应。一到沧州府,杨如心便收罗了数十样药材,准备好药浴,将他浸入其中。
因要承受慈悲骨之毒,杨如心也给俞眉远安排了一大堆的事。涩口的苦药一碗接一碗的喝,每天三次的金针刺穴,她只能偶尔过去看霍铮一眼。
霍铮浸在深褐的药汤中,浴桶之下有特制的火窑,不分日夜地保证药汤温度,霍铮被熏烫得肌肤通红,脸颊泛出赤红色,可俞眉远伸手去摸他时,那脸仍是冰的,就像块终年不化的寒冰。他闭着眼,似睡去般。俞眉远凑近看他,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模样好得过分。他睫毛长而密,在眼下笼出一小片阴影,鼻子挺拔,唇的棱角弧线完美,分明是张极俊的容颜,可他平日里行事作派总叫人忽略了他的模样,只记得他这个人。
比起容颜,霍铮这人更叫人心动。
杨如心又准备了两日,才将金针渡穴法所有的东西备齐,到第十三日清晨,她才将俞眉远叫到火房中。深秋季节,这火房里生了火龙,拢起炭盆,热得像蒸笼,俞眉远在这里才呆了一会,便已汗湿重衣。
霍铮被人从药汤中扶出,只着素白单衣,平躺在滚热的石板上,石板之下就是火龙。杨如心罩了件青褂,长发齐绾于脑后,正在石板边的方桌上清点着金针等物。
听到俞眉远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阿远,把衣裳除了,只留主腰,躺到他身边。”
“……”俞眉远正俯头看霍铮,闻言一怔。
杨如心拈了根针转头在他身上测试长度,忽见她怔着,不由莞尔:“死都不怕,还怕这些虚礼。放心吧,他看不着你,不过……你们迟早也要……”
她欲言又止,俞眉远脸烧红。
“杨姐姐!”她低嗔一句,心情到底因杨如心的笑话松了些许。
杨如心说过,金针渡穴法的成功率只有六成,俞眉远神情虽如常,心却一直紧绷着。
石板很大,霍铮只占半边,留了另一半给她。她收敛心思将衣裳褪却,缓缓躺到他身侧。手臂不经意间与他的手擦过,她蓦地涨红脸。他虽闭着眼,她还是羞怯。杨如心走到她身边,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温热的指尖安抚了她的情绪,她方僵硬地躺下。
“阿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慈悲骨的毒,并不好受,而你所谓的解药,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找不到……”杨如心垂眸最后再劝。她虽爱慕霍铮,却也不愿拿别人的性命来换他的命。
“杨姐姐,我不后悔。”俞眉远不待她说完就打断了她,“即使没有解药,我和他至少还能再相守五年,够了。”
慈悲骨的毒进入俞眉远体内后,如果没有解药,杨如心最多只能保她五年寿命,且这五年之间,她不能再妄动内力,否则会被寒毒侵骨,十分痛苦。这便是常人中慈悲骨与习武之人中慈悲骨最大的区别。常人没有内力,无法抵御慈悲骨的毒,就会像上辈子的她一样,慢慢被侵蚀五感,不再有感觉,所以世人常言这毒以慈悲为骨,是这世上最不痛苦的毒,但习武之人就不同了。
习武之人大多有内力,中毒之后若运功,内力便会自行抵御毒素,一旦两相对冲,寒毒就会变本加厉,到时中毒之人便会痛到极至。为了避免她承受这样的痛苦,杨如心要求她在毒解之前,不得擅动内力。
杨如心知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是拈了针站在二人身边,自语着:“祖师在上,弟子今日枉顾师训,不遵医道,他朝若有报应,弟子愿一力承担。”
语毕,她低头:“阿远,闭眼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俞眉远只觉得自己像架上被火烤的鱼儿,石板烫得她背心火灼似的疼,她不自觉贴近霍铮,从他身上获取些许冰意。
眉心忽然一刺,杨如心已开始下针,一阵倦怠如潮水涌来,俞眉远眼皮打架,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觉她睡得极不踏实。
身体似乎被火焰包裹,她烦躁不已,偏四肢如灌沉铅,她动弹不得,火焰似钻入她四肢百骸里不停游移,烧得她焦灼难安。过了许久,突然胸口有道细如针的寒意刺入。她起了阵颤栗,这股寒意入体后似兵戎刀戈闯进,随意绞割心肺,刹时间,四肢百骸都跟着冰冷,先前的热意彻底消失,除了冷,还是冷。
她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宛如坠入冰窟,又似千万把薄刃在身上划过,寒凉入骨,叫她万分怀念起刚才的灼热来。
可……她体内只剩下熟悉的寒意,生命仿佛轮回到过去,枯守的岁月、熬干的年华,岁月辗转,这辈子她赢了自己,却输给天意。
很多故事,从开始到最终,殊途同归。
只是这一次,她甘之如饴罢了。生死度外,她不求长生,只为一刻圆满。
足矣。
……
俞眉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的时候,青娆已在自己床边抹眼泪了。
马车从白雪岭上下来,再到沧州府,最快也要二十天时间。俞眉远算了算,就猜到自己约躺了七日时间。
杨如心说金针渡穴成功了,如今慈悲骨的毒已到了她体内。
除了比往年怕冷些,她毫无异样感觉,杨如心说只要她不施展内力,便与常人一般无二,就像上辈子那样,慈悲骨的毒只会慢慢渗入骨髓,不会带来任何痛苦,除了冷与麻木。
她躺了七日,身体虚着,外面又突然降温,杨如心不让她往外跑,怕着了寒气引发伤寒,牵出慈悲骨之毒,因而她连霍铮都不能去看。霍铮体内寒毒已清,只是中毒多年大损其体,是以毒虽去,他的身体仍未能痊愈,正沉沉睡着,还没醒转,不过杨如心说他已一日好过一日,不出三日也该醒了。俞眉远安了心,去看了他几次,便乖乖呆在自己屋里。
沧州府开始下雨,秋雨一场接着一场,没有停歇,天又冷了一大茬,俞眉远朝手上呵气时,都能看到自己呵出的白雾。
窗外的屋檐上雨水一颗接一颗滴落,敲在水洼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俞眉远动了些童心,趴在窗棱上伸手去接屋檐落雨,看自己的手指掌心挂满雨珠,她双指一弹,便弹出一串水珠。
似乎百玩不腻。
青棱在她身后倒药。
药香弥漫整个房间,其中有她最熟悉的火艾草气息,闻着就让她觉得苦。
一想到从今往后她又要开始与药为伴的日子,俞眉远就头疼。
她好怕苦。
“姑娘,药温了,可以喝了,我给你备了蜜枣。”青娆捧起药碗温柔唤她。
“放着吧,我一会就喝。”俞眉远抖掉手上的雨水,手指蘸了水在窗棂上写起字来。
青娆一听这话就知她老毛病又犯了。
除了施针之前为了霍铮,她愿意乖乖喝药外,这事一过,她又不肯喝药了。
“姑娘!”青娆急了,跺跺脚,想着要是昙欢在就好了。
从前她生病,都是昙欢哄她喝药,昙欢耐性好,心又定,不管俞眉远怎么软磨硬泡,是撒娇还是发脾气,他都不妥协,哪怕耗上一天,他也要叫她把药喝了。
可昙欢不在这里。
“把药给我。”屋门外忽然传来沙哑男人声音,平静温和,像深潭不见底。
俞眉远背一僵,不敢转头。
这声音……霍铮醒了。
“殿……殿下!”青娆既惊又喜,立刻矮身向来人行礼,膝还未弯下就被他扶起。
“给我吧。你先下去,去把东西都收拾了,我们明日就要动身。”霍铮语气很淡,淡到感觉不出情绪。
“动身?”青娆不解,她望了眼俞眉远,她仍不转头。
“是,明日回京。”霍铮从青娆手上取走药碗,又道。
“回京?!”俞眉远和青娆同时出声。
霍铮目光望向窗边,见到俞眉远已转过身来。她瘦了许多,肉盈盈的脸颊小了,脸色极为苍白,毫无血色,可那唇,却抿了血似的红。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件半旧的家常袄裙,愈发显得纤瘦如骨。
他胸中骤然一抽,心疼难遏,还夹杂着狂风般的怒意。
“是,回京,明天就走。”他端着碗朝她走去。
俞眉远靠到窗上,仔细看他。多日不见,她的记忆里还是他沉睡的面容,紧闭的眼、枯白的脸与冰冷的躯体,叫她彻夜难安,每每睡下总又伴着噩梦转眼惊醒。
好在,他终于回来了。
眼前的男人虽然脸还苍白,可唇已不像从前那样染血般鲜艳,血色减退,他的唇和脸一样苍白,像个普通的病人。
“京里出事了?”俞眉远问道。回京回得这么急,莫非京中有变?
“不是。”霍铮已经走到她面前,将药递给她。
俞眉远嫌恶地扭开头:“那为何走得这么急?”
“回京,成亲!”霍铮只说了四个字。
“啊?!”俞眉远和青娆异口同声。
她怔愕瞬间便回神,见他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就朝青娆挥挥手:“青娆,你先下去吧。”
青娆满心惊愕地依言退出房去,将房门轻轻阖上。
屋里一时静默,只余屋檐落雨,滴答作响。
“霍铮,我虽助你解了毒,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想以此事来让你我……”她说了一半,未能说完,因为他已将碗递到她唇边。
“药要凉了,先喝药,再说别的。”霍铮仍不笑,只不动声色地将她圈在了窗前。
俞眉远扭了扭头,都躲不开他紧随其唇的手,只好将心一狠,恨恨接了药碗,以最快的速度饮下大半。
“苦苦苦,快给我蜜枣!”她五官皱到一起,满口叫苦。
今天这药特别苦。
霍铮将空碗放回桌上,缓缓走回。
俞眉远见他两手空空,不由气道:“蜜枣呢?”
霍铮盯了她两眼,咕哝一声:“在这里。”
俞眉远还没反应过来,腰忽被他的手用力一揽,人朝前一扑,正扑进他怀里。
眼前黑影沉下,她惊愕瞪大眼,瞧见他俯下的头。
晶亮的眼眸里全是细碎的她。
他的唇微启,袭上她艳色如朱的唇。她整个人都傻了,怔怔瞪着眼,任他肆意妄为。
软糯滑嫩,她的唇瓣被他轻轻一咬,似乎能咬出小小牙印来,他尝到属于她的香甜,入骨入心,再难罢手。舌尖刷过她唇,探进她双唇之间,挑开缝隙后用力贴去。她回神,目光一乱,情不自禁张口要叫他住手,却被他狠狠封了口唇。很快的,她舌尖一甜,忽然尝到蜜枣的味道。
霍铮口中含了颗蜜枣,以舌推进了她口里。
俞眉远脸色已然绯红,从头烫到脚,嘴里的蜜枣叫他的舌推着,在她口中缓缓转着,他的舌藏在蜜枣之后,时不时悄然探出,纠缠着她的舌,缠绵到了极致。
药的苦涩与密枣的甜混在一块,迷惑人心,她只觉得身体像要融成水,腰肢软得只靠他手臂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