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作品:《春暖香浓》 “阿暖,给,桃木辟邪,阿暖戴上就不会生病了。”
刚要迈步,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大手,手心托着一对儿雕花桃木镯。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仰头,对上四叔陆峋清俊的脸庞。父亲兄弟四个,不算感情复杂的父亲,上辈子陆明玉最喜欢的就是四叔,因为四叔对她特别好特别好,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礼物,平时嘘寒问暖,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疼。
“谢谢四叔。”陆明玉飞快收起镯子,小声道谢。
陆峋摸摸小侄女脑袋,见萧氏看了过来,他微微一笑,随即规矩地退后一步,不再多看。
萧氏瞅瞅女儿,默许了这份礼物。周老姨娘安安分分,陆峋对嫡母恭敬孝敬,连婆母都只是偶尔吃点周老姨娘的醋,从未说过陆峋一句不好,陆峋格外偏心女儿,女儿与她四叔关系近,婆母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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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本该欢乐热闹,奈何陆斩积威已久,有他在场,无人敢说笑。
真正做到了食不言……
用过饭,陆斩看向妻子朱氏,对上朱氏期待又畏惧的眼神,陆斩垂眸,静坐片刻,去了侧室,意思就是会留在宁安堂。朱氏欣喜地攥紧帕子,不无得意地扫向周老姨娘,周老姨娘回想昨晚老爷只是叫她帮忙捏捏额头,其他什么都没做,她心里苦笑,第一个告辞了。
大房二房、陆峋相继离去,陆锦玉临走前,小声嘱咐妹妹去找她,陆明玉笑,一口答应。
“娘,那我们也先回去了。”萧氏细声同婆母道,公爹留下来了,婆母不需要她们解闷。
朱氏笑眯眯的,叮嘱小两口好好照顾陆明玉。
萧氏点头,叫还赖在祖母怀里的女儿过来。
陆明玉其实有问题要问祖母的,可祖母这会儿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陆明玉也不能坏祖母的好事,恋恋不舍地抱祖母一下,她仰头道:“祖母,你想我了就叫人去找我,阿暖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朱氏心早飞里面去了,敷衍地连连嗯了几声。
陆明玉好笑又无奈,随自家爹娘走了。
朱氏最后打发走女儿,紧张地理理衣裙,进门前悄声问兰嬷嬷,“怎么样?”
眼眸似水,神态简直像个十七八岁的娇羞姑娘。
兰嬷嬷笑而不语,轻轻推了她一下。
朱氏红着脸进去了。
陆斩盘腿坐在暖榻上,见她进来,面带羞涩,怯怯瞧他一眼马上低下头,陆斩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他喜欢朱氏,不然当初不会娶她,只是朱氏单纯又倔强,进京后非要学其他贵妇人,不伦不类的,既比不上人家的贵气又丢了自己的娇憨淳朴。陆斩不喜欢,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告诉她保持原样就好,朱氏呢,当着他面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继续我行我素,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
陆斩记不清自己劝了多少次,朱氏就是不听,时间长了,她变得越来越陌生,他进兵部后也越来越忙,渐渐没有精力指点一个倔强不听劝的人,又不想与大臣们勾心斗角一天回来还要面对一个虚伪的她,这才去了周老姨娘那边。
感情上面,陆斩没有特意专情,他只是觉得女人都差不多,一个就够了。原配死后,他没有女人才抬了一个姨娘,后来遇到朱氏,陆斩便只去朱氏那边,毕竟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周老姨娘是妾是奴,不必在意。
刚对朱氏失望的时候,他还年轻,年轻就容易冲动,加上恨铁不成钢,续娶后第一次去周老姨娘那边,他真的碰了周老姨娘,事后意外发现朱氏吃醋了委屈了,晚上他好好哄哄,接下来几天朱氏竟然忘了那些虚荣攀比,一心扑在他身上。
陆斩继续只陪她一个,直到朱氏出门做客,大概受了刺激,旧态复发。
陆斩假装去找周老姨娘,晚上什么都没做,第二天朱氏果然又变了回来,如此反复……周老姨娘倒是个好命的,一晚就怀了孩子,生孩子就养,陆斩没放心上,一边逗妻子一边努力在兵部站稳脚跟,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
如今他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身为兵部尚书兼内阁大臣,事情却越来越多,各种操心。妻子也老了,尚书夫人却做的越来越好,对他仿佛不是那么看重了。陆斩就不再刻意玩年轻时的花样,去周老姨娘那边不是为了睡觉也不是为了刺激她,只是寻个清净,叫周老姨娘捏捏额头,缓解头疼。
如果可以,陆斩只想来妻子这边,可妻子,太冥顽不灵。
年轻时她为了拉回他心卖乖讨好,陆斩愿意接受,现在,陆斩只觉得疲惫。
他希望朱氏彻底变回去,而不是只作为权宜之计,可惜事与愿违,如今她连妆容都不改了。
移开视线,陆斩下地,冷声训诫道:“你好面子,事事都想争先,但阿筠是我女儿,我身为父亲,能给她一切荣耀体面,无需她特意在才艺上刻苦钻研费心出头。你性格执拗我管不了,但你敢把女儿教成你这样,别怪我禁止你们见面。”
朱氏羞红的脸,刷的白了。
陆斩无动于衷,沉着脸大步离去。
他已经丢了一个妻子,不想女儿也变得虚荣肤浅。
第9章 009
回三房的路上,陆明玉没有理由再躲,不太情愿地握住父亲的手,当小拐杖。
陆嵘眼盲多年,步伐较缓,如此一来这条路好像更长了。
陆明玉真的很想问问父亲为何还不打发墨竹,但母亲在场,她冒然说出来容易引起夫妻尴尬,陆明玉就憋住了,转而拐弯抹角打听祖母与祖父的事情,仰着脑袋问道:“爹爹,祖父不喜欢祖母,为什么还要娶祖母?”
陆嵘愣了愣。
萧氏轻轻点女儿脑顶,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陆明玉嘟嘴,执着地望着父亲,“爹爹,我过来的时候碰见祖父跟周老姨娘了,昨晚祖父肯定又在那边过的,到了宁安堂,祖母夸姑姑女红比崔三姑娘好,祖父竟然阴阳怪气数落祖母,好像嫌祖母爱跟人攀比……”
在女儿稚嫩的抱怨声中,陆嵘脸上的笑意,如风吹云散。原来他不在场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对母亲的?如果他眼睛能看见,大概不用女儿提醒,他也能察言观色看出二老之间的问题吧?
“祖父向来严肃,听着像不喜,其实未必,阿暖肯定误会了。”习惯地把女儿当真正的七岁孩童看,陆嵘笑着敷衍道。老两口的事,他身为儿女都不好搀和,女儿隔了一辈,还是算了吧。
“那祖父当初怎么看上祖母的?”陆明玉坚持不懈。平心而论,祖母美归美,真正站到祖父跟前,就像一朵小野花与一只落地休息的雄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陆明玉觉得吧,祖父肯娶祖母,那时的祖母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萧氏闻言,也期待地看向丈夫。公爹与婆母算京城一段奇缘了,但除了二老,知道两人旧事的只有当初跟在公爹身边的老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至今没有半句传出来,萧氏嫁进陆家后最好奇的就是这个,没好意思问罢了,毕竟婆媳关系,稍有不慎就容易捅娄子。
陆嵘一脸为难。
一看就知情!
陆明玉眼睛一亮,见母亲朝她使眼色,陆明玉聪明地抱住父亲大腿,小声撒娇:“爹爹告诉我吧,阿暖想知道。”
甜甜软软的童音最让人招架不住,陆嵘咳了咳,转向妻子。
萧氏明白,让后面几个丫鬟退远点。
陆嵘抱起女儿,准备说悄悄话,萧氏连忙体贴地扶住丈夫手臂,扶着他走,顺便挨近点。
怀里是娇娇小小的女儿,旁边有温柔体贴的妻子,陆嵘很久没这么享受了,飘飘然就把小时候母亲一边哄他睡觉一边甜蜜回忆的那段秘辛说了出来,但说的很简单:“阿暖,祖父当年率兵去打仗,受伤后在一户农家落脚,住了三日。”
“祖母就是那户农家的女儿?”陆明玉兴奋地问。
陆嵘点点头。
“祖母那时候肯定特别美,不然祖父怎么会喜欢一个农家姑娘?”陆明玉回望祖母的居所,小声地道。
陆嵘听了,不由地在脑海里搜索母亲的样子,可他什么都记不得了,瞎了十几年,如浓雾般永远环绕他的黑暗吞噬了所有人所有景色,别说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他连自己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男人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怅然,萧氏朝女儿摇摇头,不许女儿再问。
陆明玉恼自己的父亲,但看到父亲这样,她也心疼。双手抱住父亲脖子,陆明玉趴到父亲肩头,低低地保证道:“爹爹你别着急,等月底陈姑娘来了,证实我说的那些是真的,我就替你治眼睛,针法我都记得。”
重生这事太玄乎,父母都信她了,想到那些要刺入父亲脑袋几处大穴的长针,陆明玉却紧张不安,怕她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怕她过于轻信,一针扎错害了父亲。
“爹爹不急,阿暖别太在意,治好了爹爹高兴,治不好爹爹也不会怪你。”陆嵘拍拍女儿后背,笑着道,温润如玉。
陆明玉嗯了声,刚想好好享受被父亲抱着的感觉,忽然瞧见大姐姐陆锦玉、二姐姐陆怀玉站在远处朝她招手,陆明玉脸一热,赶紧催父亲放她下去,“大姐姐二姐姐在等我,我去找她们玩了。”
“早点回来。”陆嵘弯腰放下女儿,笑着叮嘱道。
陆明玉乖乖答应,领着甘露去找姐妹们了。
“这么大了还让三叔抱,你羞不羞?”陆怀玉十分鄙夷地看着堂妹,忘了早上亲爹也抱过她。
陆明玉以前脾气就好,轻易不会与姐妹们拌嘴争执,如今更不会在意陆怀玉的“讥讽”,她四处瞅瞅,疑惑道:“姑姑呢?”以前都是四人一起玩的,陆嫣是庶女,平时陆怀玉总欺负她,这种情况陆嫣就很少凑过来。
“姑姑被祖父叫走了,说过会儿再来找咱们。”大姑娘陆锦玉笑着道,一手拉住一个妹妹,“走,咱们先去我那儿玩,珍珠新学会了一样糕点,可好吃了。”
陆怀玉咽了咽口水。
陆明玉听到了,忍不住偷笑,这个二姐姐最喜欢吃,谁要是得罪她,改天送份好吃的就能哄好。不过陆明玉纳闷祖父叫姑姑过去做什么,吃过糕点逗会儿鸟,远远瞧见姑姑来了,陆明玉最先跑了出去。
陆锦玉、陆怀玉不甘落后,转眼姐妹三个就围到了陆筠身边。
陆筠一脸幸福的笑,眼睛亮亮的,“父亲看了我的女红,夸我绣的好,叫我给他绣个荷包,还让我多出门玩,别在房里闷着。父亲说绣东西打发时间可以,不用处处跟人比较,还说咱们陆家姑娘最尊贵了,什么都不会别人也会巴结咱们。”
“祖父对姑姑真好,他都没夸过我。”陆怀玉嘟起嘴,有点委屈。她怕祖父,可她也喜欢祖父。
陆筠喜欢三个侄女,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享,父亲的疼爱也是,忙道:“怀玉你也绣一个,咱们一块儿送给父亲。”
此言一出,陆怀玉嘴噘得更高了,她绣的不好看,送给祖父祖父也不会夸她……
陆明玉帮她出主意,“二姐姐可以做桂花糕送祖父啊。”
陆怀玉果然重新振作了起来,“对,爹爹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那咱们傍晚就去见祖父?”
陆筠其实早就偷偷绣了一个荷包给父亲了,一直没敢送出手,现在有机会,她点点头,问另外两个妹妹送什么。
陆锦玉字写得好看,陆明玉想了想,决定送幅画。
商量好了,小姑娘们便要回家各自准备,陆锦玉心细,小声提醒陆怀玉:“你记得跟三妹妹说一声,不然你不带三妹妹,祖父肯定以为你又欺负三妹妹了。”
陆怀玉哼了哼,气鼓鼓走了。
陆明玉兴致勃勃回了自己的海棠苑,甘露桂圆准备好纸笔,然后站在一旁,想看看小主子要画什么。陆明玉笑着叫她们出去,她要画的可是祖父祖母的秘密。
作画这种事情,画完并不意味着结束,仔细看看,总有觉得不满意可以改进的地方。陆明玉再次将一幅画揉成纸团丢进竹篓,重新铺一张,正要落笔,院子里丫鬟们齐齐喊夫人。陆明玉放下笔,出去迎接母亲。
“阿暖在做什么?”萧氏牵着女儿进屋,随口问道。
陆明玉将送礼物计划说了。
萧氏觉得有趣,走到书桌前,问女儿打算画什么。
陆明玉有自己的小算盘,嘿嘿笑,保持神秘。
萧氏无奈,既然女儿有事情忙,她站起来,准备走了,过来只是担心女儿刚重生不习惯。
“娘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陆明玉叫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把母亲拽进内室,娘俩坐到床上说话,“娘,爹爹没有打发墨竹,你怎么跟他和好了?”
七岁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的,却眨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这种问题。萧氏忍俊不禁,抱住女儿亲了口,笑道:“他说等他眼睛好了,亲自给墨竹找个好人家,免得我安排了,将来出了差错,别人指责我心胸狭隘。”
陆明玉恍然大悟。
“但娘拒绝了,不用他赶墨竹走。”萧氏云淡风轻地加了一句。
陆明玉震惊极了,“娘,你……”
“阿暖别急,你听娘解释。”萧氏弯腰,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阿暖,墨竹心大想掌控前院,所以娘不喜欢她,但你爹爹看不到那些,他一直以为我在吃醋,他答应送走墨竹只是想挽回娘。娘不愿背这个锅,娘要留着墨竹,让你爹爹亲眼看清他的好丫鬟到底是什么货色,到那时候,你爹爹才会真正明白究竟是谁错了,他对墨竹也不会再留任何情分。”
陆明玉张着小嘴儿,呆呆地看着母亲,好一会儿才绕过来。
“这点小事还要想这么久,楚随身边没有这种丫鬟吗?”萧氏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所有人刚生下来都是单纯的,经历地多了,遇到类似的事情便会一目了然,女儿绝对不傻,想来曾经夫妻恩爱,才需要她点拨吧。
陆明玉摇摇头,对上母亲戏谑的目光,她脸红了,低下头,嗫嚅道:“楚随,他对我特别好,什么都让着我。”成亲前楚随还会捉弄捉弄她,婚后楚随对她千娇百宠,饭桌上她多看哪道菜一眼,楚随就会马上把菜夹到她碗里。
萧氏想象不出女儿长大的模样,但她不怎么看好楚家,所以摸摸女儿脑顶,先泼了一点冷水,“阿暖,新婚期间如胶似漆,几乎所有夫妻都这样,男人是否靠得住,还得长远看。譬如你祖父祖母,据说当初有个官夫人嘲讽祖母小家子气,没过几天,祖父就动手脚让对方丢了官。可现在呢?”
陆明玉同情祖母,可这撼动不了她对楚随的回忆,反而越发想楚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