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作品:《再证红楼》 !!!!除了宝玉的奇怪表现,以及某些仆妇婆子变得怠慢的态度,日子对黛玉来说倒还算得是一如往常。对于那些仆妇婆子的德行,她也算是经常见惯。
捧高踩低这样的特性又不只是出现在贾府的婆子身上,严格来说,在世上的绝大部分的人身上,这种特性都有多多少少的体现。“势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等于“风俗习惯”啊。
这种想起来就让人心情糟糕的特性,黛玉领教得多了,多少也就有些无所谓了。
“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这种做法看来似乎有些懦弱,其实还是能算是一个好办法的。
因为是春日百花盛开之时,黛玉这一日偶然动兴,便放下了手中之书,也催着紫鹃放下了手中针线,带着她和雪雁到园中赏花去。
这一年,虽来了几个新姐妹,在这春暖花开之日,艳阳高照之时,却反而显得冷清了许多,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行走。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能挣钱的桃啊李啊杏啊的,虽然花开得灿烂,但四周都有婆子看着呢,连从树下走过,都不定就有一个婆子跳出来,苦苦相劝,莫要攀花折草,便是姑娘小姐,路过也就罢了,若是稍稍抬手,只怕就要有人来说,份例自会送上,不要格外摘花等等。
黛玉这个目前看来,只有外面的一个外祖母宠爱,却也难以一一过问日常细节,本身又不会多话,还貌似失去了宝玉这个庇护伞的小姐,自然就更是如此。之前就被说过两次。
久而久之,若非姐妹间的聚会,自然没有什么女孩子愿意出来四处走动了,即使是春光明媚。
此时,跟在黛玉身后的雪雁就在抱怨道,“姑娘还出来看劳什子的花!都是三姑娘的新政闹得,想来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哪里有把姑娘的赏玩之物拿去卖钱的道理,只有买进的,没有卖出的……”
紫鹃推她道,“得了得了,这话你已经抱怨了许久了。难得今天姑娘心情好,你还啰唆。”
雪雁嘟起嘴来,不说话。
这时,黛玉却是看着干净的石子路面又笑又叹——从此以后,这大观园想来是难见着落花了。这些落花日日有人清扫,拿来去做了干花卖钱,也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一时间,又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开得灿烂的桃花,想着只找一处没有什么人看着的花儿去看才好。
偏这时,却有细细的饮泣之声若有若无的传来。黛玉心中诧异,只道又是哪里的小丫鬟被婆子抓住了,在那里骂呢!这边罥烟眉刚刚蹙起,她就发现不对。
虽能听见小丫头的饮泣之声,却并没有那些婆子不合年龄的高声斥骂传来。
她不由得动了好奇之心,随即更诧异的发现,这附近竟没有婆子的样子。当下就绕过了山石,穿花度柳而去,才行的不远,便见宝玉捧了一把桃花,在那里呆呆的站着。
而饮泣之声,便从他的对面传来。
——难道除了原本的黛玉,这位惜花公子还能引哭别的女孩子不成?
黛玉更加好奇,长日里无聊,加上赏花也有诸多的麻烦之处,干脆朝了宝玉那里走去,有心要拍他一下,吓他一跳,但想到他近日里的躲避疏离,又绝了这份心思,只是轻声问道,“这里是怎么了?”
这话依然把宝玉唬了一大跳的样子——确实是整个人都惊得一跳。看的雪雁都在那里偷笑了。但他这么一跳,随即又是那么一转身,却是也让黛玉看清楚了。这本是一片桃林,掩映着山石,宝玉站在这里,那边的山石后却有一女子啼哭之声,如今却是异常清晰地传了过来。
黛玉不由得看着宝玉。
宝玉抱着一束桃花,想要摇手也是不能,不由得尴尬的拼命摇头,半晌才想起来说话,也同样小声的说,“那是龄官。她在那里哭,我不敢扰她。”
龄官……
黛玉还记得她。
元春要省亲的时候,贾蔷从姑苏买来的十二个戏子之一,是个小旦,现在安置在梨香院。
嗓子好,时常在家宴中被贾母叫去唱一两出戏,但最能让黛玉记得的,是这个小旦和她年纪相仿不说,还很是有她的几分模样,甚至被湘云直指出来过。黛玉才在诧异她跑到这园子里来哭些什么,雪雁听了宝玉的话,已经先笑道,“还不敢扰她呢,你折了这么一大捧子的花,只怕很快就要有婆子来说教啦,到时候看看,扰不扰她。”
宝玉因黛玉在这里,本来不自在,听了这话,反而奇道,“说教什么?刚才一个婆子听了声音过来,我怕她扰了龄官,故此说我在这里摘花去做胭脂,她便走了。说不来扰我。”
雪雁顿时目瞪口呆,看得黛玉倒笑了。
雪雁这还是不明白,那些积年的老婆子看人下碟的本事呢。姑且不说这宝玉是贾母的心肝肉的,贾母见他久出才归,早说了不许拘着他,宝玉这一次出去,也传说置了一点田产,开始会办事了,日后要在外面办事掌权的,人人都说宝玉开始长进了,日后自然是这个园子的主子,管花的婆子便是心疼,又哪里敢管他?
兼且他房里还有一个袭人极会做人的。
宝玉不是宝钗,虽说买了许多土产,却也没有处处都送,除了贾母和王夫人那几个长辈那里,也就是一些姐妹送了些东西。他又如何能记得满院子的丫鬟,且也太多了。不过是买了些东西让人分罢了。只是,因为分东西的是袭人,倒也让那些婆子媳妇往往也得了些好处,便在后面称赞起袭人来。如今才过去这么几天,更不好说宝玉了。
宝玉倒也沾了丫鬟的一点光儿。
宝玉看看目瞪口呆的雪雁,又看看笑得颇为欢快的黛玉,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身自然还完全没有感受到大观园新政带来的约束。
黛玉笑了一会子,才问,“这龄官在这里哭些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她竟是全没知觉么?”
宝玉小心翼翼的指着山石的一边。
黛玉轻轻走过去,看了一看,却见地面上颇有些狼籍,上面隐约可辨一个“蔷”字,知道多半又是为了贾蔷。
在她记得的那个故事中,龄官和贾蔷就有情,想来也是因为贾蔷长期管着她们这些戏子日久生情的缘故。现在看来,故事不虚。
只是在那个故事中,如今应该到了“有一位太妃逝世,一年不许宴乐,贾府发放十二个戏子”的时候了,但现实却没有这事。而在那故事中,龄官并不是进入了大观园,分配给众姑娘使唤的戏子之一,却也是不知道归处,如今见她这样子,难道是和贾蔷又闹了矛盾?
这时,那龄官哭得气噎声堵,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停了下来,于是就注意到来了人,忙用袖子拭了眼泪,走了出来。见到宝玉黛玉都在这里,不由得吃惊不已,连忙行礼,心里又十分害怕。只因她早听得,这林姑娘是个刻薄的,而宝二爷又是个轻薄的。见他们见了她划的蔷字,心中难免惶恐,只是,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心里又坦然起来,只觉得坏无可坏,也就无谓了。只低下头去,看着地面不说话。
黛玉被她发现,也颇觉尴尬。
却听宝玉在后面忽然恍然开口道,“我明白了,我昨日才听说,珍大哥要给蔷哥儿说媳妇呢!”
黛玉一惊,龄官听得此话,心底说了一声“果然来了!”但被提起这事,又着实伤感,早已经红肿的眼中,又落下了泪来。
宝玉话一出口,也明白自己说错了,不由得有些讪讪的,想了一会儿才安慰道,“龄官姑娘不用着急,想来蔷哥儿娶了亲,再过些时候,就能和老太太禀明,把你接出去了。我和林姑娘,也断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黛玉有些诧异——如今,连宝玉也能这么明白龄官担心的事情了?
谁料或者是不信的缘故,又或者别的因由,那龄官却是哭的更加凄惨了。让宝玉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倒是紫鹃和雪雁两个见了这场面,又收到姑娘的颜色,连忙上去,拉了她细细的安慰。
这龄官在那十二个戏子之中,却也没有多少朋友——她人又长得出挑,嗓子又好,又受到老太太的喜欢,又攀了个贾府的正经哥儿,这些东西,都是其他戏子有意无意的排斥她,或者认为她高傲的缘由。故此才要在和贾蔷有了矛盾的伤心之时,跑到这并不熟悉的园子里面来,自己哭泣。
听得雪雁和紫鹃这么真诚的一安慰,保证无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她自己倒是把事情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贾蔷虽然父母双亡,却也是宁府的嫡派玄孙,虽到了如今的年纪,才被贾珍想了起来替他说亲,但养在宁府的他,说什么还是不可能娶一个戏子来做正妻的,以龄官的身份来说,便是和贾蔷有情,也只可能做妾。
龄官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日夜忧心正房不容,但因着和贾蔷的情分,便是吵吵嚷嚷的,倒也一直不曾真的放弃。
谁知道,贾蔷从来不提把她先接出去住的事情,如今要娶亲了她竟也不知道,还是从其他的戏子口中才知道的。她怕人笑话,只得到了园子里面来哭。直道贾蔷是有了新人忘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