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作品:《再证红楼》 !!!!惜春的话,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很不合情理的一件事情。
惜春自己说到底是宁府的人,所以回去住上两天是很正常的,何况又快要到她哥哥生日了。贾珍是现在贾家的族长,哪年生日不是大宴宾客?
可是,要黛玉过去住,这却是没道理的。黛玉在贾府客居,是因为贾母是她的外祖母,她可不是贾府的人。再者,如果要她到宁府去住,这也应该是尤氏来邀请才对。哪里有惜春来邀请的道理?
但是黛玉看着低着头的惜春,却硬是没有拒绝。
虽然惜春很快就又来了一句,“这很为难,林姐姐不想去就算了。”对自己之前说的话,她似乎又有些反悔了。
而听到这句话的黛玉,则是完全明白了过来,惜春这句话,是在“求救”。
虽然黛玉和她的关系也称不上是知心姐妹,但在园中的众多姐妹中间,总是比较要好些的。何况,黛玉很清楚——大家总是要看一点老太太的面子的,即使是在宁府。
也到这个时候,黛玉才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实,惜春,也不过才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而已啊!
十岁,在属于风清的记忆里,这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年纪。尽管在那个“未来”的世界,资讯发达,小孩子能够看到很多东西,但是看得多知道得多,和“懂事”是两回事。
但在这里,黛玉却是恍然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把惜春当成小孩子来看待了。想想看,她和探春也只有十二岁,宝钗迎春,不过是十五岁,惜春甚至只有十岁。可是除了湘云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比较符合她的年龄之外,在贾府这个环境,其他的所有姐妹,都被“催熟”了,不得不成长起来。
只不过,不过是怎样的成熟,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不可能真正泰然自若的面对一切事情。只怕是真的有什么大问题,以至于惜春情急了,竟不管不顾的,朝她求救了。
“好。”黛玉说道,“只是这样说可不成,你去和你嫂子说一声,我和外祖母说一声,我也没去宁府住过呢。如果那边不安排好,我们也没法住过去不是?”
惜春本低着头,黛玉这样爽快的答应了,实在是她之前全没有料到的事情,一时间完全没掩饰住,极度惊讶的抬头看了黛玉一眼,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感激。
看了黛玉微笑着的面容几眼,她似乎又有些担心黛玉反悔起来,或者也可能是怀疑自己听错,于是便又有些担忧了。
黛玉笑着推推她,“你还不打发丫鬟到那边和你嫂子说去?你那嫂子可也不是天天过来的。”
但惜春想了想,没有答应,“嫂子这两天要准备帮忙给凤姐过生日呢,等过了初二再说吧。我要回去住,也要初五初六了。”
黛玉心里明白,这是惜春还在犹豫呢,怕她答应了又不想去了,所以给了她反悔的时间,心里面不由得暗暗叹气。这都是什么地方啊,小小的女孩子,这个年纪就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和她关系好些,鼓起了勇气来求救,还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
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说,“那等到凤姐的生日过了,你再去说。”
过不了几时,凤姐又亲自到贾母这里来了,拉着黛玉好好的道了谢,对她送的礼物显然十分满意,当着贾母王夫人就好好的夸了一通她的手艺,直说这东西以后她要常常摆出来。
这些话说得贾母也高兴了起来,也说凤姐生辰的时候,她也要好好看看。
迎春巴不得当初那事没有发生过,所以姐妹们都已经开始准备了的东西,也就只能自己留下来了。其他的活计也就罢了,黛玉那副画绣,倒是先后被李纨、探春和宝钗问过,所以,姐妹们都是早就知道了。现在听说黛玉果然已经把东西送去了,也不由得好奇,想看看成品。
只是经过了前面的游园,大家都看出了一点门道,见王夫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并不怎么说话,她们也就都没提这件事。
倒是难免在心底有些叹气,要说这凤姐精明吧,那是真精明了,可惜有的时候,未免太顾着老太太了,姑姑、婆婆,都难免有些得罪。
要说她看不到这里面的害处吧,想她平日的精明是真难相信。
可是,保不定她就是一叶障目了呢?
黛玉隐讳的和她提过两次,她总是全没放到心上去。
等到吃过了晚饭,黛玉便单独到了贾母这里,把惜春的邀请说了一遍。
老太太的心里明白着呢,只是就连这荣府二房,有贾政的绝对孝顺,她能管的事情都少了,何况宁府?只是虽然管不了,黛玉却能从她这里得到些消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肯定,老太太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在那个故事中推测出来的不确切的东西多,还更有保障。
果然,在贾母的房间里面,黛玉才把惜春的古怪之处给说了一遍,贾母便沉吟着不说话了,只是敲着椅背的扶手,看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
黛玉便在边上静静的坐着,等着她说话。这还是她第一次找贾母来支招呢,贾母似乎对此也颇为惊讶。
过了半晌,贾母才说道,“玉儿,这宁府的事情,可乱着呢。别看你珍大哥表面上还时常孝敬我,他那里的事,我是管不得的。只是你年纪也到了,也该学些东西了,过去看看也好。”
“学些东西?”黛玉重复。
她有些明白了,看来到宁府去,她果然可能要面对一些麻烦?毕竟她是贾母最宠爱的外孙女,面子要给一点,她可以借着这个倚仗,学习怎么处理问题?
贾母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外祖母给你说句话,日后,玉儿你肯定会是一家的当家主母,有些事情总该先见识一番才好。外祖母也不瞒你,这宁府乱到什么程度。你那珍大哥不说了,整天斗酒赌钱也不算什么奇事了,总归不会闹到后院里面去。只是第一点,你拿蓉儿侄子也是在后院长大的,虽然会做事,却比宝玉还要不知事,你自己很要小心些,不要到处乱走才好,难免就要撞上一两个‘小厮’。第二点,你那珍嫂子也是个有德有才的,只是不免和你大舅母犯了一个毛病,七出之内,也能挑出个‘过于从夫’来,院子里面不免不严谨些。兼你珍大哥的那些姬妾有那么一两个来路不正的,心里面的道道多了去了,看着姑娘们年轻不知事,只怕就要哄上一哄……”
或者是因为黛玉要到宁府去的缘故吧,贾母把一些平时不会说的东西,也隐讳的透露给了她。听得黛玉更加皱眉。听起来,宁府的后院就是比贾赦的后院要好上一些罢了。
这一来是因为尤氏确实更加有才,二来却是因为贾珍远比贾赦懂得遮掩。
但是,贾蓉以前也是很得祖母的宠爱的,如宝玉一般,到了十五、六岁才开始学着办事——那是黛玉才出生没两年,宝玉也还极小时的时候的事——他风流的性子和父亲如出一辙,也是同样的男女通吃,不免搅得宁府的后院有些乱。
说白了,就是他和他父亲那些娶进了门,又失去了新鲜感,逐渐不再去碰的姨娘有那么些不干不净的关系,有的时候,还会把娈童带回自己的院子。
黛玉恍然明白:惜春就一定见识过这样的事,所以才对贾蓉万分不满。
而贾母看到黛玉的表情,知道她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欣慰的点了点头。
坐在她的身边,贾母拍了拍这个宠爱的外孙女儿的手,“好孩子,你该知道,当初你的那个蓉大侄媳还在的时候,你那蓉侄子、整个东府,哪能乱成这样子?她是小家的女儿,但是有气魄,有手段。如今你的大舅妈、珍大嫂子、蓉儿侄儿媳妇,都是续弦的,又都身份差些,便不好说话。有些时候,你要学学凤哥儿的手段。再来,男人们嘴馋,这是没法子的事,但自小儿结发的夫妻,情分还是深厚些的。”
黛玉听了,不由蹙了蹙眉——这是让她不可以去做续弦,即使对方地位高也是一样的意思吗?
她的婚姻大事,她还真没那么多想法。因为她无意嫁给这个时代的男人。婚事定下来的时候,也就是她筹划脱身的时候了。但贾母她们不可能知道这些啊!对她们来说,她的婚姻就该是长辈完全做主的,她没有任何自主的余地不是吗?又何必和她说这些呢?
倒是要她适应主母的位置,学习为人处事的方法手段,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贾母也没有多说,很快就放黛玉回去了。
黛玉走后,也差不多是睡觉的时间了,鸳鸯便唤了琥珀到房中,服侍老太太睡觉。贾母卸了妆,上了床,还有些放不下心,对心腹大丫环鸳鸯说道,“这几天,你瞅个机会,也提点提点颦丫头。”
鸳鸯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是。心里面却叹了一口气。
在王夫人出手以后,本来已经开始打听人家的贾母才恍然发觉,把黛玉低嫁出去,这似乎也是很有问题的。
这下好了,高不成,低也不成。且自黛玉说过,鸳鸯又向贾母委婉的转述了以后,考虑到“不待见媳妇的婆婆”和“贾府乱七八糟的环境”这两个因素,对溺爱孙子外孙女,未免有些考虑不周的贾母来说,似乎嫁到府内来都不可行了。
如今,也真是为难了啊,老太太也犹豫不定了。
鸳鸯想到。
但是,若是宝二爷能够有了成长,日后能护着林姑娘,林姑娘又能自己学到那些管家周旋的手段的话,或者也是可以在这府里长久待下去的吧?这就要看这一对“玉”日后的为人处事了,还好,还是有时间的。
黛玉回到了潇湘馆,倒是没有过多的思考贾母的心思。对她来说,宁府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大致有了底。那么,在那边应该怎么办,也就同样有了底了,没有必要多做纠缠。
吩咐掌了灯,她就在灯下把宝玉的家信给拿了出来。
其实也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已,如果掂量一下分量,和其它的家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会一下子分别寄回这么多的家信来,黛玉也不清楚,宝玉这是不是在遮掩什么呢?
写了她的名字的这封信上,内容和其它姐妹的似乎大相径庭。
但宝玉自然不至于在这封信中说什么私情之类的,这封信的内容相当沉重,就连宝玉原本飘逸秀丽的字迹似乎都沾染了几分凝重的意味。在这个贾府,对于宝玉来说,这些东西或者只有她可以倾诉一番吧。
在写家信的时候,宝玉已经离开了京城数日,在他的面前逐渐出现了大量的难民。这些难民在京城时候,因为有专门的人处理,所以不会出现在宝玉经常逛的那些达官贵人出没的街道上。因此,离开了京城,宝玉眼中的天地,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衣不蔽体、面黄肌瘦、骨瘦如材的难民,他们携家带口的朝京城和大城市涌来,有不少人在路上就纷纷倒地身亡了。水溶他们这一行试图进行救助,他们带的钱是够了,可是,去哪里才能及时买到粮食?
在路边,时不时就能看到倒地死亡的难民。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宝玉甚至用上了这样让人想想就觉得惊心动魄的词句。也是在离开京城,他才在别人的介绍下知道,今年对某些地方来说,实在是百年不遇的大灾……
在之前,宝玉从来都没想过,居然能有这样“恐怖”的生活,有这么多饥寒交迫的民众,在这个繁华的、说喜不说忧的京城,他建立起来的,“这是一个繁华盛世”的观念,被彻底的打破了。
“天灾”“饥荒”这种事,当他亲眼看到,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恐怖。
在信中,他甚至还提到,因为这样的饥荒之年,不少地方都已经传出了聚众匪徒的消息,只是地方官员多有隐瞒,他也不敢告诉家中这些事情而已——毕竟王爷的车驾,安全还是挺有保障的。
但是很难说,如果目前的形势持续下去的话,到了入冬的时候,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放下锄头,转变成盗匪。
事实上,在现在宝玉看到的难民中,就已经出现了为了食物而哄闹、抢劫的情况……
看到宝玉用简洁的语言勾勒出来的一幅荒年图景,黛玉也算是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从某种程度来说,大概和风清记忆中的末世图景,或者很有些共通之处吧。再想想,京中的人说起来的时候,那种轻描淡写,觉得不足挂齿的模样,黛玉坐在灯下,半晌无言。
在后天,九月初二的时候,府中还决定因为凤姐的生日——当然主要是为了讨老太太高兴——而摆酒席、摆戏台呢!
他们总觉得京城附近很好,天高地远的地方,一点子天灾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这还是普遍的情况。虽然她们几个姑娘少有出门,但是贾府在入秋后,将要赴的红白喜事、日常筵席,同样不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概,说的就是这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