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战
作品:《凰涅天下(GL)》 !!!!靖康元年正月三十日,清晨,卯时正。
薄雾未散,北风依然寒意浸骨,小贩沿街叫卖早市,战云笼罩下的京城不比昔日早市的繁华喧闹,零落的吆喝声单薄萧条。
马蹄声脆响,浅蓝色的人影穿透薄纱白雾,清透颜容如水润出,明晰光华。
“卫帅回来了!”
早市的吆喝叫卖变成了隐隐的欢喜惊呼。
卫希颜策马驰出景龙门,北城正门遥遥在望。
蹄声在清晨格外响脆,城楼上带队巡逻的一道高大人影警觉回望,沉静明锐的目光蓦然闪亮,甲胄铿锵奔下城楼,矫捷刚健。
吴阶奔进中突然停步,躯干挺直如枪,缓缓抱拳行礼,“卫帅!”沉厚嗓音掩去心中波动。
卫希颜策马行近,微笑道:“半月不见,晋卿目光锋锐,杀气内敛,当是经得战阵磨砺,将威渐成,可喜可贺!”
吴阶在她清亮目光下,沉健面庞不由略现赧色,只觉卫希颜此番闭关回来,举手投足间神姿魅力愈发动人,让人不敢对视。
“是卫帅!卫帅回来了!”北城上众多军士看见浅服便袍的卫希颜,惊喜下不由举戈欢呼。
卫希颜仰首,微笑致意。
李纲闻讯疾步下城,卫希颜飘身落马,行礼道叙。半月不见,李纲瘦了许多,紫色官服穿在身上已显宽大晃荡。
“李相,要保重身体呐!”卫希颜微微眯目。
“卫相!”李纲欣喜下一掌按住她肩头,重重一拍,伸手拉着她便往兵衙行营。
“李相,听闻东城曾与金兵激战,轲欲往东城一观,不如边行边谈?”卫希颜微笑抽回手,她昨夜自赵桓处得知种师道军队驻扎东城,遂邀李纲前往,以省时间。
李纲虽是文人,却是爽性,闻声道好。两人在十余军士护卫下,并辔前行,低声交谈。
李纲扬鞭道:“卫相,张叔夜四万军队正驻南城外,胡直孺的三万大军将于下午酉时抵京,姚古和种师中的六万西军已抵洛阳,按种相意见,暂时按兵不动,既可援东京,又可抄金人后路。”
他说到这,眉头突然一皱,“若是四军会合京城,击退金兵当非难事!”言下之意不甚赞同西军驻扎洛阳。
卫希颜捏住马鞭的手微微一紧,李纲皱眉的面容刹那间与赵桓急切的面容交叠,她心下一沉,随即岔开话题,微笑询问张叔夜和胡直孺的情况,双腿微用力下,策马加速行进。
种师道的行营驻扎在东城防守的重门、通津门城下,闻得小兵通报,立时携众将出迎。
“种相!”卫希颜当先下马行礼,以同知枢密院事的官职称呼种师道,当是有意尊崇这位武将指挥官。
种师道微笑拱手,“卫帅归来,风采更胜!”却是以军中习俗相称,比起少相高职,这位年轻宰执或许更喜军人身份。
两道目光交汇,默契流淌在一笑之间。
寒暄片语,众人进得行营帅帐。卫希颜环顾帐内,均是京师禁军和西军的高级将官,她不做客套,直接道:“两位相公、众位将官,卫轲昨夜回京已觐见陛下,下午当离京往赴黄河,明日上午与萧翊一战,金军很有可能大举攻城,京城防守重责,当请各位费心!”
帐内空气顿时凝结,李纲环顾众人一眼,沉肃道:“卫相与萧翊一战当小心,京城防守有我等在,勿需挂虑。”
他语气微顿,看了种师道一眼,突然又扬眉锵然道:“当下,我三方勤王军队与京师守军即将会合,二十五万大军集结,金人退却指日可待!”
种师道灰眉微皱,沉吟不语。他座下的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突然一拍刀鞘,哈哈笑道:“卫帅放心自去,没准等你回京时,金兵已被咱们打回老家结网去了,哈哈哈!”
他这番话的语气态度极是轻佻无礼,帐内诸将均不由皱眉,尤其蒋宣、刘延庆等京师禁军将官更是手按刀鞘,怒目而视;吴阶沉健面庞依然如岩石纹风不动,锋锐目光却陡然凌厉。
姚平仲撇唇一笑,对招来众怒不以为意。他幼时丧父,被伯父姚古领养,十八岁便率宋军与西夏军交战臧底河立下杀敌大功,此后战绩显赫,在西军中声望极隆被士兵推崇称为“小太尉”,因傲气过盛被童贯打压而未得高升。他性子桀骜,对卫希颜年纪轻轻便深得皇帝器重、登上宰执高位颇不服,言语中便带了轻慢。
卫希颜武道大进,澄心通明,自不会为姚平仲一句话动气,倒是李纲与种师道在战术上的分歧让她生忧。
卫希颜心念电转,决意为种师道助言铺路,遂道:“两位相公,诸位将军,现下金军两路会合,士气正当旺盛,当是兵凶战危。卫轲未曾深研兵法,但观历代名将,百战不殆者均有相通之处,即面强敌,皆藐视,树破敌信心,但在作战战术上,纵是面对弱小,亦当强敌重视,谨慎策谋,方能百密无疏,克敌致胜。”
种师道领会卫希颜心意,灰眉下一双深目沉毅邃远,顺势接口道:“卫帅所言极是!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但我军四路会合,总兵力不过二倍于敌,并无必胜把握!若是据城坚守,金军长线深入,粮草终将不继,况且兵出日久,士气难持,待敌人军心颓堕,我军再大举出击,退敌当可万全!”
众将或点头,或深思。唯有姚平仲神情不以为然,但他性子虽然桀骜,对种师道却不敢放肆,他扫了眼若有所思的李纲,心思一转,有了念想。
种师道目光微扫座下西军将领,心中尚有一重顾虑未曾道出。西军虽是大宋精锐,但和夏军作战多为山地,若与平原冲锋称强的金军重骑兵正面相抗并不占上风,贸然出击只会为敌所趁。
战争经验丰富的种师道更倾向于据城坚守,施以疲敌战术,敌将疲时再一举出击,如此更为妥当,然而让他忧心忡忡的是,随着前面两场胜仗和三方勤王军队的抵近,皇帝退敌的心思似乎越来越急切,这种急切在两军对战中或会成为大忌。因此他对能够影响皇帝心意的少相实是寄予厚望,然卫希颜却在此时必须出战萧翊,胜负难测,种师道心情沉重压抑。
“卫帅当早归来!”
离别时,这位当世第一名将缓缓道出此句,意味深重。
北风掠起他鬓边几缕灰白发丝,高大身躯透出一分孤寂。
卫希颜胸腔突然有些梗涩,拱手一礼,扬声清笑,“种相,后会有期!”
卫希颜说出此句时并不知晓,这是她和种师道最后一次见面,此后,再无相会之期。
卫希颜离开东城后,行向南城保康门瓦子,见了宋之意。
午时回到驸马府,用罢午饭,与云青诀、唐十七、名清方等一一道别。
茂德未在书房,卫希颜行到后园梅林。万千粉瓣下,那一袭人影华美绝世却孤清如雪,倾城颜色比梅花更艳,经霜色更清。
“汶儿!”
卫希颜只叫得一声,便为她目色中的凄冷孤寂所痛,心尖突如蚂蚁啃了一口,不痛,却涩涩的酸麻。
茂德光彩华美的眸子凄然失色,久久凝望她,柔长细密的睫毛一霎不霎,似要将卫希颜的颜容每分每寸均刻入心底。
“姐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如你所期望的幸福安乐!”
“姐姐,你可要记着了!”
卫希颜凝立良久,上前轻轻一拥妹妹,转身离去。
一辆不起眼的灰朴朴马车从驸马府偏门出行,顾瑞扮成车夫,驾车绕得几圈,方鞭马行向小甜水巷。
卫希颜流水真气运行,心湖渐复波平无浪。算算日子,她与李师师已有一、两月未见,离京前,需得有个交待。
吩咐顾瑞将马车停在撷芳楼碧瓦青墙的僻静处,她腾身掠入墙内,行向李师师独院。尚未进得院中,灵敏耳力已听得屋中气喘微微,顿时唇角一挑,一掌震移门闩,施施然步入房内。
“师师,小心肾亏呐!”
榻上两人慌乱起身,尚幸内衫还未脱。李师师横她一眼,突然咯咯一笑,掀开纱帐。
“卫希颜,你这死没良心的家伙,是不是将我忘到天边去了!”李师师哀哀叫着扑上前,活似见了负心人,伸手便揪向她耳朵,浑不顾身后还有个面色不善的情人双目喷火。
卫希颜头一侧避开李师师“魔手”,向燕青一挤眼,摊手笑道:“燕浪子,你这回可看清了,是你家师师扑上来的,可不是我抱着她!”她笑得极度欠扁,大战之前,有个人捉弄下,真是身心大爽!
“无耻!”燕青剑眉一竖,靴子迎头砸过去。
卫希颜指风微弹,靴子倒飞而回,笑嘻嘻道:“某人欲求不满,火气特别旺呐!”
燕青横眉瞪她一阵,突然朱唇一抿,埋头穿鞋,他在梁山时口舌伶俐,但遇上卫希颜后,却屡屡被噎得无话可说,于是明智地采取忽视策略。
卫希颜哈哈一笑,不再捉弄他。李师师突然咬她耳朵一口,“此战可有把握?”她语音一向娇媚婉转,此刻却急促慌乱,显是心底忧虑至极。
“师师,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卫希颜拍拍她肩,微微拉开她,正色道,“师师,过两天你和燕青搬进驸马府罢,就近大家好照料!我带着顾瑞过来了,具体安排一会由他跟你讲。”
李师师听她语声少有的沉凝,心中虽有疑惑却只得暂时压下,微微点头。她早是自由身,若想走随时可走,鸨母李蕴也拦不得,离开撷芳楼不过一句话的事。
“师师,我得走了!你和燕青多保重!”
卫希颜微微一握她手,目光扫向抱胸横眉的英俊青年,笑眯眯道:“燕小乙,我家师师就暂时托付给你了,待我回来,可要完璧归赵的哟!”笑声中她闪身而出带上房门,身后是重物砸上门背的声音。
卫希颜唇角挑笑,飞离出院,交待顾瑞几句,便掠出京城,奔向黄河而去。
*****
浚州黄河南岸,帐蓬林立,人头攒动,炊烟袅袅腾出数里,喧嚷声搅乱了河水的宁静。
卫希颜远远望去,微微吃惊,决战定在明日上午九点,此时却已人群聚集,一眼望去,怕不下千百之众。她循着凤凰真气的指引,掠过浚州,沿河向下。
东去一百余里,河面更宽,千年前的黄河之水却非昏浊,清流东向,映着夕阳金光,如层层金鳞,波光闪耀。
大河中心,一叶轻舟,一袭白衣,清风洒脱。
卫希颜踏空掠步,跨越五十余米的河面,如飞鸿一片,轻落舟头。
白轻衣袖风微动,舟头竹篙斜握在手,气势立变。
一袭白衣,不再是洒脱出尘的仙子,而是霸凌天地的王者。眉扬间风起云涌,河水呜咽低伏,目光横扫睥睨天地,威势凌人更胜紫君侯三分。
“希颜,全力以赴!”
卫希颜肃容点头,纯钧剑铿然出鞘,清冽光华洒满河面。
巨浪突起。白轻衣腾空离舟,手中竹篙如金枪,光芒万丈,划破时空的界限,穿入你的眉心……
卫希颜一鹤冲天,迎着枪尖金芒,冲了上去。
夕阳西垂,霞光彩织如锦,映照大河上兔起鹄落的两道人影。
河水在霸道劲风中呼啸奔流,晚霞隐去,夜色降临。
浪翻如雪,风起如潮,黑夜被霹雳金光和雪冽剑气撕破,光耀刺目,薄月斜垂。
“希颜!”
白轻衣忽然收势,飘然落于舟头,竹篙插回,睥睨气势一去,风姿神髓洒脱出尘。
卫希颜跌落船板,剑垂于地,汗湿透衣,晶莹剔透的面颊潮红如火,跌坐于舟头摇摇欲晃,仅凭着纯钧剑支撑方未瘫倒下去。
白轻衣盘膝坐下,右掌贴入她背心。顷刻,湿衣尽干,带着暖洋洋的热意,如秋日阳光曝晒后的被褥,干燥温暖,舒适中让人带着一丝慵懒,不想起身,斜斜靠在白轻衣身上。
“轻衣,你怎知晓萧翊的霹雳金枪招式?”
“昔年曾祖父败萧定寒后也受了重伤,遂将天外破雷那一招详录下来,以警后人!但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萧翊的天外破雷未必便是萧定寒的天外破雷,希颜你需领悟的是势而非招,莫要陷入招式的巢窠!”白轻衣提点她道。
卫希颜点头,回思方才数个时辰的激战,渐渐陷入冥想。白轻衣眸子微阖,颜容清绝如雪,与浅辉月色融为一体。
河浪轻拍,哗哗水响,伴着舟头两道静谥人影,默然契合。
……
暗黑夜色渐被晨晖映透,天际一线红晕,漫升徐染。
“轻衣!”卫希颜突然睁开双眼,低低叫了一声。
一夜的冥想让她更深刻领会到与萧翊的差距,天外破雷的玄妙之处,她仍未能完全悟透。
“轻衣,我似乎有些害怕!”她低低笑道。
此刻眼前若换了别人,卫希颜定不会道出她的软弱,但在白轻衣面前,她无所顾忌。
“希颜,破雷真气最强处便是它最弱处!正因为弱,方需以强补弱。”
白轻衣伸手握住她,感受到清凉中的点点温润,卫希颜心头的那丝慌乱渐渐安定下去。
她冥目沉思。
良久,她睁开双眸,清亮如水。
“轻衣,我或者不能尽悟天外破雷,但同样的,萧翊亦不知晓我的深浅。”她眸光灿耀,唇角扬笑,眉间回复冷静自信。
白轻衣微笑颔首。
“轻衣!”卫希颜忽然想起一桩事,“紫君侯既是你弟弟,上次你为何要我避开他?”
白轻衣清悠眸子微凝,过得片刻笑道:“今日战后,我再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卫希颜隐约觉着其中有很深缘故,而那缘故又似与她相关,不由坐直身,看向白轻衣,神色认真。
两人相对凝视,卫希颜脑中浮现名可秀温柔笑颜,思念便涌入眼底;白轻衣眸子广袤深远,似是看着卫希颜,又似是透过她望入浩瀚天宇。
“希颜,你当去了。”白轻衣抬眸望向天际,天色已大白,红日旁边突然出现一团乌云,翻涌滚动,她不为尘染的眉间蓦然浮现一道褶痕。
卫希颜未察觉她的异样,翩然起身,纯钧剑重新佩于腰际。
“希颜!”白轻衣忽然叫住她,眸色淡淡,“你自己小心!”我不会在你身边!修真之道,唯得亲身历劫,方可心志坚韧。
卫希颜身子一震,恍惚间她突然意识到,深心之处,她对白轻衣,有着不为自己所察觉的依赖!
她前生,从未依靠过任何人!
卫希颜看了白轻衣一阵,忽地唇角一挑,笑容自信。
近前,轻轻一拥。轻衣,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放手待离时,腰间却突然一紧,白轻衣瞬间便松手,清笑洒然,“去罢!”
卫希颜腾身登岸离去。白轻衣凝视她背影,直到消失在河岸边,方抬眸望向天际。
那团乌云翻滚更急,挟着电光,奔如潮涌,吞噬着周遭的云彩,越滚越巨,笼罩向河心白衣。
雷劫,竟于此时而至!
*****
辰时,浚州黄河。
北岸,黑压压一片铁甲重骑纵横列阵,旌旗烈扬,兵戈森寒,杀气沉肃。
南岸,黑压压人群涌动,中原江湖群豪汇聚,千百人的窃议声嘈杂交错,如洪流涛声,嗡鸣震耳。
峨嵋掌门晓慈师太喃喃道:“当年青谷大会曾见得卫施主风采,想不到竟是天涯阁传人,更难得医武双绝、文武全才,倒合了那句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想来,也唯有天涯阁,方能出此奇才!”
丐帮帮主乔公初闻听下目中精光闪动,扫了眼四周,低声道:“诸位,何不揣测一下,此战我大宋胜算如何?”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慧修低宣一声佛号,闭目念经。
华山掌门松旦辰、黄山掌门一清子均沉默不语,卫希颜顶着官面身份,两人平素谨慎,自不愿当着人前,妄作评论。
青城掌门罗晚嵩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四下逡巡,倒不似观战,而是为了寻找什么人。
群豪中一道褐衣清瘦人影突然侧身垂脸,避过罗晚嵩视线。他身边一剑眉星目的青年正是被李师师逼到黄河观战的燕青,察觉到罗晚迟异状,胳膊肘一蹭他,低道:“怎么了?”
“没事。”罗晚迟微微摇头,喉咙被过多烈酒浇灌,噪音已是晦涩低哑。
燕青剑眉微扬,正待再问,北岸突然响起轰雷般的吼声,从几十丈外的河岸震入耳际,顿时压下南岸一片嘈杂喧嚷。
“国师必胜!”
“国师必胜!”
“国师必胜!”
红日高升,河面金光万丈,一叶小舟飘游到河心。
雄奇俊伟的身影卓立于舟头,面容淡漠苍远,似乎北岸三千金骑的狂热高呼未能入得耳中半分半毫。
“格老子的,比声音大,谁怕谁!”南岸江湖人群中突然窜出一把粗豪嗓子,“龟儿子的你会叫,格老子也会叫!”说完举臂高呼,“卫相公必胜!”吼了两声,又觉着三字不太顺口,索性改口呼道,“卫相必胜!卫相必胜!”龟儿子的叫国师,格老子有丞相,谁怕谁!
大宋群豪听得那把梓州方言先是哄声一笑,继而被那大汉豪情感染,七嘴八舌跟随高呼“卫相必胜!”吼得几声,一两千人的声音便逐渐齐整,辅以内气震出,到得后来,“卫相必胜”的吼声竟是盖过了对岸三千金军铁骑的“国师必胜”。
南北两岸卯足了劲飙吼,声音震得河岸大地微微颤抖。
便闻一道凤唳清啸,明明不甚雄壮,却偏偏让南北两岸正扯嗓子嘶吼的几千人觉着那道清音就在耳边,不高不低,不远不近,恰恰清晰入耳,仿佛就在你耳畔身边。群豪不由耸然动容:好深厚的内力!
黄河两岸顿时一静,几千人鸦雀无声,唯有河水清流哗啦。
萧翊淡漠苍远的目光望向前方,语声平平稳稳传出,“相隔百年,霹雳金枪再会贵阁,萧翊三生有幸。”
两岸数千人群明明知得方才是萧翊说话,那声音却不似自河中发出,而似从天际而来,于同一时,平平稳稳传入千人耳朵,不疾不徐,不早不晚,恰在那一刻。
好沉厚的内力!众人再度惊震。
仅是一道啸声,一道语声,便让两岸千众心神震慑,不由自主屏息静气,紧张期待两大顶尖高手的巅峰对决。
轻舟逆风破浪,自下游而上,似缓实疾,如离弦之箭,电射而至。卫希颜立于舟头,与萧翊遥遥相望。
萧翊淡漠面容突然滑过一抹异色,目光明利如锋。卫希颜知他定是看破自己女子身份,却毫无张惶,流水真气与凤凰真气相融,心平如镜。
武道,与性别无关。
萧翊面容回复淡漠苍远。
卫希颜面容清透如水,语声不疾不徐:
“百年前,空侯与辽国第一高手萧先生一战,为宋辽百姓带来百年安宁。百年后的今日,辽国已亡,金人侵宋,萧先生后人再以金国国师之尊,与卫轲一战,此情此景,令人不由想起当年!然宋仍是宋,辽却已非辽!世事果如白云苍狗,让人感叹难测!”
她语声柔和,轻扬于两岸。唐青衣一袭青衫,立于河边礁石,远离人群,闻听卫希颜此语,冷寞面容突现笑意。
这人,还是那般诡诈!一句“此情此景,令人不由想起当年”,便将萧翊置于尴尬境地!当年是何?当年萧定寒是辽国第一高手;此情此景是何?辽为金灭,当年辽国第一高手的后人却成了金人走狗!如此这般的“当年今时”,让萧翊何处?未开战便先占势,果是高妙之举!
萧翊面容依旧淡漠苍远,目光深处却掠过一线波痕,幼时与母亲在辽国遭受的屈辱凄凉一滑而过,坚实的心境隐隐漾出一道波纹,却在刹那间抚平无迹,将刻痕深掩于波镜之下。
卫希颜轻柔话语再扬,“武学之境,浩淼无边,卫轲单剑而来,与阁下金枪相会,幸甚!”
唐青衣冷寞面容再度浮现笑意,这一句话又将宋金两国之争化为个人的武道切磋,卫希颜“单剑而来”,恰与萧翊身后的三千金骑对较鲜明,语音虽柔,辞锋却锐利如刀,将萧翊势道再弱一分。
“好!”萧翊苍漠面容微动,目光陡然大盛,笼罩在枪头的红缨枪套裂帛开去,金枪耀日,刺目眩光,单手握枪,横斜胸前,“请!”
纯钧剑缓缓出鞘,雍容清冽的剑光如清流漫石,舒缓展去。
卫希颜单手握剑,目光清透澄澈,剑尖斜点前方,“请!”
两人轻舟相隔数十丈远,这番话语却如对面交谈,轻缓从容,但两岸观战的金军铁骑和江湖群豪数千人,听得这番对话,只觉心头宛如重石压下,窒息憋闷,那口气便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两舟飘然向前,舟上两人如石像伫立,目光凝注前方,天地万物刹那间空寂,眼前心中唯得那一人一枪(剑),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亦无法使目光眨得一瞬。
二十丈、十丈,两舟愈飘愈近,风声渐大,呼啸席卷,河水清流成浪,和着风声,呼啸奔涌,拍打舟身。
两岸千百人群屏息瞪眼,掌心出汗。
卫希颜面容晶莹剔透,目色似雪。萧翊面容依然淡漠苍远,目光却渐渐兴奋狂热。
河水急浪拍打,舟头两道人影,却静如千年沉石。
两舟近得丈余,对立两人,气势突变。
萧翊狂啸扬空,苍漠面容风云涌动,目光狂烈如火,霸绝天地的气势扑天盖地,万道金光夺目刺眼,两岸数千人众不由齐齐眯视,不敢直迎。
卫希颜目色清亮,昨夜预演闪现脑海,金枪变化历历在心,凤凰真气与流水真气融入剑势,黄河清浪尽化剑海势境。
剑浪迎向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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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衣突然抬头望向天空。
遥远天际,一团涌动的乌云,似隐隐挟着闪电,奔涌急卷,越来越密集,天空笼入一片昏暗,雷声隐隐轰鸣。
但决战之地的这片黄河天空,红日似盛夏骄阳,光耀如火,炙烤下,数千人众汗流浃背。
唐青衣不由皱眉。这天象,似乎过于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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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河荡。
白轻衣盘膝而坐,清透似雪的纤掌平放双膝,双眸似阖非阖。
乌云挟着电光,袭卷扑下。
咵喇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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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轰动天际。
舟头两道人影突然同时腾空而起,万丈金光与滔天剑浪迎面相撞。
轰隆隆,倾盆大雨突如其来,破空砸下。
两岸人众尚来不及抹去面上雨水,便在漫天刺目的金光闪耀和巨浪狂涛的剑啸中霎眼一瞬。
便是这一瞬,两道人影交错而过,落于对方舟头,斜斜对立。
大雨迷天迷眼,似乎倾黄河之水造就了这一场豪雨。密如瀑的雨幕中,除了唐青衣这般高手外,其他人早已瞧不清河面之势,但逼压而来的强大气场却让人紧张得不敢喘息,拳头不知何时早已攥紧,砰砰心跳如擂鼓,重重捶击,压过了雨声雷声和闪电,一下一下重捶,让人心神俱颤。
方才那一击,没有人瞧清对战双方的招式变化。唐青衣目光锐利如箭,穿透重重雨幕,在血花自卫希颜肩头绽出的那一瞬,目光遽然紧缩,双手紧握成拳。
血流瞬间被雨水冲去。卫希颜晶莹面容略显苍白,目光却依然清透似水,纯钧剑平举,剑尖斜指向前,“请!”
“好!”萧翊苍漠面容绽放一抹笑意,目光狂热炽烈,嘴唇微动:
“不死不休!”
轰然雷响,电光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某西累趴了~~~欲知结果,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