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在先行

作品:《凰涅天下(GL)

    !!!!卫希颜回得驸马府已是戌时末牌时分。出夷山后她与名可秀回到城北宅子,用罢晚饭,还没腻歪两下便被名可秀笑语撵走。
    卫希颜知她尚有正事需忙,晚些时还得去见宋之意,只得再度怨念名重生的甩手掌柜不人道,按下眷恋离去,趁着夜色施展轻身功法掠回驸马府。
    茂德正在灯下翻阅书卷,眉间时有赞色,显是读到佳处,竟连卫希颜进房都未察觉。
    “看什么呢,这么起劲?”卫希颜伸手抽走书卷。
    “姐姐!”茂德微惊,听得她声音欢笑抬眸,看了眼屋角沙漏,关切道,“用过饭没?”
    “吃过了!”卫希颜翻阅手中书卷,见书中刊印皆为词作,她对此了无兴趣,正待还给妹妹,目光忽然扫到一段熟悉词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不由脱口道:“李清照?”
    “正是易安呢!”茂德拿过书卷,素指轻轻划过那段词句,美眸中闪耀倾慕异彩,“这首如梦令是易安新作,读之让人一叹三绝!尤其那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越是唇齿摩挲越觉余味无穷,有人道是此句为易安惜花之情,我却感觉非是如此呢!”
    她唇角倏然挑起一抹笑容,似是推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不由轻笑出声,突然又叹息道:“憾惜易安已不在京,若然,吾等安可称才?”
    卫希颜隐约有印象,似乎李清照是因丈夫赵明诚的父亲为蔡京所构陷,祸及赵家,随赵明诚谪迁出京。她对李清照的诗词之才素来佩服,却不愿自家妹妹因此而妄自菲薄,遂笑道:“汶儿,论诗词你或不及清照;然论琴,易安必不如师师;论画,必不如你!所谓各有所长,便是如此!”
    茂德美眸流转,笑意嫣然。卫希颜心中记挂着蔡绦之事,问道:“汶儿,蔡绦是否曾送过你一本『西清诗话』的书集?”
    茂德讶然道:“姐姐问这做甚么?”
    卫希颜遂将今日开宝寺铁塔中童贯和李邦彦密谋之事简述了一番,茂德心知事关紧要,蹙眉回想了阵,点头道:“我记得蔡绦曾呈上一本诗词集子,似乎是兰馨放着了,我召她来问问便知。”
    俄顷,兰馨进入,闻得帝姬相询之事,略一回想,不由抿唇笑道:“蔡待制确实进得一诗集,您事后说‘诗集虽妙,惜为污秽所染’,叫婢子扔远点,省得眼见心烦。”
    卫希颜忍不住一乐,笑道:“那集子可还在?”
    兰馨掩唇笑道:“回驸马、帝姬,婢子担心蔡待制问起,便收到书架最下方了!”又瞟了眼卫希颜,突然低头笑道,“帝姬和驸马婚后,婢子便将它压到箱子底下去了。”
    卫希颜见这丫头表情古怪,便猜知定是她担忧蔡绦所送册子被自己看见会生妒,遂藏了起来,好笑之下挥手道:“快去!将那集子找来!”
    兰馨抬头看向帝姬,茂德微笑颔首,遂应了声赶紧去书房拿。
    过了阵子,她手拿一册书卷疾步走进。
    卫希颜接过去一看,封面果然是『西清诗话』四字,心中顿时一喜,待兰馨退出拉上房门,便和妹妹在烛火下并头翻阅细查。
    这本集子里全是蔡绦亲录诗词,按作者名排序收列,每词之下均有评鉴语句。卫希颜略看了几篇她所熟知的佳句赏鉴,只觉用词中肯,评论入木三分,显是下了功夫!想来蔡绦当初定然笼络了一帮有学识的文士为他编纂,方得有如此功底。
    她将整册集子翻了一遍,却未看出有何犯禁之处,伸手一揉略微酸胀的眼睛,皱眉道:“童贯这厮到底抓住了什么把柄?里面都是各家流传词作,又不是什么藏头诗或反诗,会有什么违禁在内?”
    话音方落,茂德忽然“咦”了一声,美仑美央的面容若有所思。
    卫希颜精神一振,眼睛放光道:“汶儿,你看出什么?”
    茂德凝眉思了一阵,忽然叹道:“姐姐,你可曾听过元佑党人案?”
    元佑党人案?难道涉及朋党之争?卫希颜似隐有印象,却知晓得并不清晰,索性摇头作不知。
    茂德想到她随卫信南隐于深山,对本朝前期大案不知情亦是自然,笑着解释道:“姐姐,当年神宗皇帝于熙宁年间重用王安石推行新法,但遭司马光等大臣反对,遂形成变法派和反对派两党。神宗晏驾后哲宗皇帝登基,因年幼向大后听政,开始启用司马光,废除新法。当时变法派和反对派相争激烈,时人便将支持变法的大臣称为‘元丰党人’,将反对变法的大臣称为‘元佑党人’。”
    卫希颜听到这恍然大悟,敢情这元佑党人便是北宋历史上的旧党一派了。
    便听汶儿又道:“后来哲宗薨逝,端王继位,因崇慕神宗新法,立年号为崇宁。蔡京善于钻营,打着变法的幌子谋得相位,掌权后便排除异己,撺掇皇帝将元佑党人定为奸党,一一贬斥,永不录用,并立元佑党人碑诏告天下,前后牵连数百人,此便为元佑党人案。”
    卫希颜想起北宋那段新党旧党之争,看着手中的诗集,忽然醒悟道:“这本西清诗话收录了苏轼、黄庭坚的词作,莫非犯了忌讳?”
    “正是如此!”
    茂德突然叹得一声,美眸隐泛怒色,蹙眉道:“元佑党人碑立下后,蔡京又进谗言,说是元佑党人的诗文广为流传民间,若不查禁,将对推行新法的神宗皇帝英名有损。皇帝糊涂,竟然听了那奸贼所言,诏旨‘为正天下视听,将苏轼、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文集刻版悉行焚毁!’真真令人可气可叹!”
    “幸得诸多诗词在坊间流传已久,否则,如东坡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此类的绝世佳句恐将就此消失!”
    卫希颜顿然扬眉,竟是有这番缘故在内,当下又翻了一遍手中的『西清诗话』,略一数,苏轼、黄庭坚的诗词竟占了三分之一篇幅,不由疑惑道:“这元佑党人案为蔡京一手挑起,蔡绦这厮素来谨慎阴奸,怎么会犯下如此大忌,明摆着是扇他老子的耳光!”
    茂德忽然低低一笑,嫣然道:“姐姐,本朝诸词人中,苏东坡和黄鲁直的词我最喜。”
    卫希颜愣得片刻,突然忍不住笑得直弯腰。抬眸望去,烛光辉映下汶儿美眸波光溢彩,艳色绝伦,华美颜容魅惑荡人,难怪连蔡绦那厮也禁不住迷昏了头,竟然背着他老子集录违禁诗词讨好佳人,哈哈哈,果是自作自受!
    蔡绦这厮若知晓将因迷恋美色而获罪,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
    赵构怔怔立于书房,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墙上裱挂精致的一幅画。画中女子侧坐于窗后,仅能看清小半部分侧脸,线条柔和,却如山峦起伏,风姿挺秀,让人望之神摇。
    康王内侍康履瞟了眼自家王爷,提着食盒躬身退出书房,拉上房门,转身刚刚走出十数步,便遇到康王妃刑秉懿领着丫鬟款款而来。
    “小的见过王妃!”康履提着食盒躬身行礼后退到一边,让出廊道。
    刑妃却停了步,明眸扫了眼食盒道:“康履,王爷可用过了午膳?”
    康履踌躇片刻,嗫嚅道:“回王妃,王爷已用过。”
    刑妃蹙眉,突然道:“打开。”
    康履眼珠转了转,在王妃目光注视下,只得揭开盒盖。
    刑妃看见几未动过的菜肴,柳眉蹙得更紧,她和赵构成亲数年,感情甚笃,当下关切问道:“康履,听管家言王爷近几日均闭于书房,饭食少进,可是贵体欠安?”
    赵构虽有两房侧妃,却和王妃最为恩爱,即便寝于侧妃处,也会派内侍通禀一声,但近几日却是迥异于常,让刑妃暗暗纳闷。王爷居然一连三天都未去得她房,初时还以为病了,召来管家一问方知王爷竟自个在书房中待了三天,谁也不得相扰。
    刑妃以为王爷要务繁忙,便暂时搁下心去,到得第六日情形却仍如此,又闻赵构饮食欠安,送去饭食几乎原封不动退回,她心下关切,忍不住亲自前来探询,此刻见得食盒中果是饭肴未动几箸,忧心下立时抬步往书房行去。
    康履暗惊,心忖王爷痴望那女子画像的情状若被王妃看到还得了,赶紧小跑到刑妃之前,欠身恭谨道:“禀王妃,小的出来时,王爷曾命勿入书房相扰!”
    刑妃蹙眉,“连本王妃亦不可进?”
    康履恭声道:“小的不敢,谨随王爷吩咐!”他这几句话声音不算小,有意提醒书房内的康王。
    “康履,请王妃进来!”赵构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里传出。
    “是,王爷!”
    刑妃步入书房,见赵构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书卷,眼圈四围隐有青色,似是未休息好,心中疼惜,上前蹙眉道:“王爷,怎地面色看起来不佳,莫不是累着了!”
    赵构凝视刑秉懿,脑海中油然浮现那道风姿挺秀的身影,刑妃曾让他动心牵挂的美丽温婉顿时尽数化为片片温情,不由放下书卷,起身安抚道:“懿儿勿得担忧!只因近些日子太子的事较多,一时有些繁琐,待得休息几日便好!”
    刑妃闻言方安下心,又温柔关询一阵,赵构均温言笑语相复,约摸一刻后送她归去,回得书房立时召进康履,从书案底下抽出一画轴,指出画中艳若桃李的男子道:“拿去悄悄打探这人是谁。记得,莫让府中人知晓!”
    “是,小的省得!”
    目送亲信内侍背影消失,赵构眼中浮起期待,但愿,能从这男子身上探出线索。
    赵构抽出隐藏的画轴,凝视画中那风骨凛然的女子,目光再度陷入痴迷。
    ***
    宋家生药铺的后院内,院中清静,四下无人。
    后院书房,名可秀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账簿搁下,目光淡扫书案前的北方九路堂主,启唇道:“今年一到五月,北方九路的总收益比之去年同时期下降了三成。”她语音和缓,挺秀颜容也未显出任何不悦之色,但北方九路堂主却面泛惭色,垂眉不敢和风骨内凛的少主对视。
    京西南路是北方九堂中收益相对最好的一堂,堂主水沁辰在椅上微一欠身道:“少主,我等曾私下议过,上半年的情况颇有些诡异。”
    “哦?”
    水沁辰扫了眼其他八位堂主,说道:“近半年来,北方九路的各桩生意,绸缎、瓷器、茶叶、酒楼、客栈、镖行等均遭受到或大或小的意外事件,似是有人故意……干扰。”他想了想,选了一个相对平和的词表述。
    京西北路的堂主厉磊行没有他这么文雅,一拍椅子嚷道:“什么干扰,明摆着是有人故意找碴!恶意袭击店铺,威胁客户退货,以次充好换货,种种恶行无耻卑劣到极点,挑明了是要赶我们出北方!”
    “厉堂主说得对!惊雷堂这帮混蛋,竟欺到咱们头这两人聚到一堆想谋篡皇位还不至于,但将东宫赵桓除去却是符合两人的共同利益!”
    她冷哼一声道:“这些年赵佶纵欲,身子大不如前,前些日子竟在御书房差点昏倒。童贯闻得此消息,岂不着急?赵佶可是他的保护伞,若皇帝突然呜呼了太子继位,他的政治生命便到了头。此番这般积极密访郓王府,自是想着助赵楷成事,立下拥立大功。”
    “如此,我们何不推波助澜,一举两得!”唐十七语声平缓,淡寞的眼底却划过一道冷酷光芒。
    “赵佶早死,太子登基,治罪童贯!”
    淡淡十二个字却让室中一片震惊。
    过得片刻,云青诀沙哑一笑,面现赞色。他年少时曾在唐门多年,行事自是带有几分唐门的狠绝,点头道:“十七说得不错!希颜既在赵佶身边,又是那狗皇帝引以为信的御医,若在丹药中做得几分手脚,或有成事可能!”
    卫希颜一时惊住,她虐待赵佶的计划尚在靖康之变以后,孰料眼前这两人竟是比她更狠,竟然兴了药杀皇帝的心思,果不愧是唐门出来的!她虽然乍闻时惊诧,但脑子一转便觉此计可行,若是宋钦宗早得登位,童贯一除,她便可携汶儿遁离汴京早赴江南。
    卫希颜虽有心动之意,却是看了眼李师师,“师师可有意见?”
    名冠青楼的第一美女垂睫不语,想起赵佶对她的情分,心下有些不忍,忽又想到唐大小姐的遭罪,艮岳行云奇山异石后堆聚的累累民怨,轻叹口气道:“你们议,勿需管我。”
    卫希颜目送她婀娜身影出门,回首扬眉道:“十七叔和三叔之议可行!”
    云青诀却神情肃然道:“此计虽可,但需得确保希颜安全,若由此危及你,我宁可放弃此谋!”
    “青诀说得对,若你与汶儿有何损伤,我和青诀当无面目见大小姐于九泉。”
    卫希颜心中感动,绽颜笑道:“你们放心,若有危险我闪得比谁都快,怎可能被赵佶这厮抓住把柄。”
    “如此便好!”云青诀神情一松。
    四人遂低低计议细节约半个时辰,唐十七、云青诀先后离去。名清方身形方动,却被卫希颜一个闪身挡住,“名大哥,这么急着去哪?”
    名清方沉默。
    卫希颜皱眉,不悦道:“名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若对汶儿有情,怎生还窝在这撷芳楼?我驸马府百号人,难道还安插不进你一个?你这么躲着是什么意思?”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坦坦荡荡的表白,若得对方相许便一生相爱相惜,若不得便持之以恒、动之以心,哪得这般躲躲闪闪,腻腻歪歪的?这名清方的性子怎跟可秀差得这般远?!
    卫希颜想到这便不悦,若是换了别人,她早将之三振出局了,哪还得亲自关心过问;若非念着他是可秀大哥……以及七年的默默守护,她才懒得操这份闲心。
    名清方仍然沉默相对,直到卫希颜斜眉瞪眼欲待发火,方才平静道:“希颜,我喜欢你妹妹!然汶儿若对我生情,必得因我是名清方,而非这七年之护的感恩。”
    卫希颜唇角挑起一抹笑容,名清方,居然如此傲气!她倏地斜眉笑道:“你这么拗着,难道不怕她还没喜欢上你之前,就先喜欢上别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名清方依然沉默,良久方道:“若如此,必是那人更适合于她,我自当祝福!”说完一掠身推开窗子离去。
    卫希颜不由怔怔,李师师进房,掩面叹道:“多美好的男子!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呢!”
    卫希颜鄙夷白她一眼,“小心这话被你的小乙哥听见!”
    李师师媚眼飞波,娇嗔道:“谁稀罕他么,就知道跟我添堵!”话虽这么说,眉梢眼角却是掩不住的春情喜意。
    卫希颜再度鄙视,挥手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