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

作品:《疏影暗香

    !!!!云卷云舒,云舒云卷。
    已经十年了。
    自己不明不白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
    白梅托着腮,无聊地看着天上的云。
    自己穿越来时这身体的病,奇迹般地在第二天就好了。随后,自己就被卖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
    辰国。都城。红袖馆。
    看到满馆的美女,心里已经多少明白,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妓院了。
    然而却从所谓“妈妈”对自己的训斥里,惊讶的得知这里竟不是自己想象的古代,而是一个未知的,女尊世界。
    女尊世界——竟然以女人为尊?好吧好吧,以谁为尊都差不多,以女为尊对自己而言倒也便宜。
    女尊世界——竟然是男人生孩子?算了算了,不管究竟是什么生理结构,反正她依旧是女人,不逼她生就可以了。
    倒似乎可以顺便调戏下看得顺眼的美男?
    也弄个三夫四侍?
    厄……不好,那样会有太多的,麻烦……
    而且,说起来,自己这身份……麻烦啊~!
    这里的女人竟然也有所谓喜爱玩弄女人搞个断袖的,因此便有了这红袖馆,有了这伶妓。
    哭笑不得,穿越了也没什么,穿到女尊世界该算得上是幸运,但穿成了这伶妓——算什么?
    哭笑不得也得会哭会笑,如果做不到“会勾引人的样子”,可是要挨师傅板子的。
    唉……无言。
    师傅曾经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美女,上挑的眼睛,细腻的皮肤,清亮的嗓子,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潋滟。但上挑的眼角现在却满是皱纹,细腻的肌肤上卧着一道道的疤痕,嗓子时常变得沙哑,还总是吊着眉毛,瞪着眼睛,恶恨恨地张口骂人,生生地破坏了美女的气质。
    还有大管事二管事三管事……一个个的都显得好别扭。
    当然这只是白梅最初的看法。
    十年的生活,让她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
    若是男人长这一张祸水脸,桃花眼,才叫美丽。女人这里,要算是女生男相,不男不女了……
    若是男人说话细声细气,动作柔软而幽雅,才叫气质。女人这里,只能是……厄……人妖?公公腔?
    说实话,第一次听到馆里有人互骂说对方是“公公腔”的时候,自己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原来在这里男人要娘娘腔,女人要男人婆状才正常……
    但……“公公腔”?
    无语了……只是想摆脱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也真是困难。
    光是逃跑,便不容易。白梅这些年见多了逃跑未成的女孩子们的下场,自己并不想效仿。即便逃成了,逃走以后呢?自己没有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局势,甚至都未必认得这个世界的字——语言虽然一样,谁知道字是什么样的。而自己这容貌,也是个大麻烦。
    留在这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即便一时不得不被人牵着走,总归还有可能在将来攀个合适的高枝,再把她踹开,寻个生路。
    跑出去,不定被谁弄去,下场绝对不会更好。白梅并没忘记,自己这身体,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没有任何靠山,要想一个人在外面立住脚,是绝没可能的。
    而话说回来,这几年的米虫般的生活,白梅还挺喜欢。
    有吃有喝,基本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杀人放火,只需要听话跳几下舞,弹两下琴就行,总归还算得上幸福,比自己以前,不知轻松了多少,还想要怎样呢?
    而且,总是恍惚觉得,这像是一场虚幻的梦,而自己只是疲倦太过,还未及醒来。
    “白梅!白梅!”
    慵懒地靠在躺椅子上,撑着脑袋,半睁着眼睛,白梅不慌不忙地看着从门外冲进来的女人,她的师傅——潋滟。
    红袖馆的第一条规矩,所有伶妓都必须有伶妓的样子,就是不能有女人阳刚的样子,而要向男人一样阴柔。
    当初白梅听到这规矩的时候,面部肌肉控制不了的抽搐,惹得其他人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这让她哭笑不得的规矩。好在因为她原来的生活,加上这里没有她要担负的责任,完全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就是一个阴柔妩媚的女人,所以倒是混得轻松自在。
    潋滟看着白梅半睁着的,水汪汪地眼睛,半是讽刺地说:“看你的眼睛,倒比我还合适潋滟这名字……”
    名字不过是符号罢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白梅笑笑。
    “看你的身形,也快到十五了……准备准备,下个月就要出场了!”
    出场?接客么?
    唔……估计会很热闹。
    白梅笑笑。
    潋滟的声音却犹豫了,“知道你终究还是委屈,但……妈妈定下的事,谁也改不了……何况……”
    委屈么?也没什么……何况……她也未必就会乖乖被欺负。
    白梅依旧只是笑笑。
    潋滟看着白梅毫无变化的笑,却忽然感觉愤怒起来,说话也变得尖刻,“我倒忘记了,你这样子,说不准心里还在欢喜,巴不得躺到女人身子底下去!”
    厄?上一世因为生意缘故父亲强迫自己去陪一个男人,似乎继母就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是把女和男换一下。没新意。
    白梅弯着嘴角,继续笑笑。
    潋滟愤怒地转身,把门重重的摔上,离开了。
    白梅半睁着的眼闭上了。
    昨天半夜爬起来练习以前学过的革斗技巧,现在好累,好困……补一觉吧……
    ……潋滟……
    迷迷糊糊脑子中忽然想起自己学过的一句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多好的名字啊,竟就这么被糟蹋了。
    困……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不能想了,睡了。
    白梅这边睡得香甜,潋滟那边却又是恼怒又是不安。
    潋滟十二岁因为家里太穷,自己又是这样一副相貌而被卖进馆里,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活了下来,在二十二失了客源以后只能做些打杂的工作,后来就开始负责调教新人。
    她的运气,还是很好的,活了下来。
    馆里的管事让她负责白梅出场前的安排,可是……并不是白梅哪里不好,她见过的所有伶妓中只怕学得最快的就是白梅。说起话来比男人还动听,跳起舞来比男人还柔软,笑起来比男人还勾魂,而且从来没有寻死觅活或者故作姿态…但……她却看不透自己所谓的徒弟。
    总是懒洋洋地笑,学完了以后两眼一闭随时随地都能睡着,毫无脾气,说什么都不能看到白梅的半点情绪波动。一双清亮的眼睛就那样半睁着,懒懒地看着人,看得人心慌。
    半个月后,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故才好,千万。
    远处的阁子中,隐隐地传来女伶们断断续续地歌声,笑声,哭声,还有吵闹声。
    白梅却丝毫不知一般,只翻了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含着浅浅的笑,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些懒散和淡然。
    半个月后。
    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故。
    人依旧是那个人,事情,也依旧逃避不了。
    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
    表面有些凹凸不平,映出的人影也随之有些歪扭。
    白梅半睁着眼睛,强忍着哈欠,克服着自己的困意,站得笔直。
    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正在忙里忙外地给她梳妆打扮,更换衣服。
    一层一层的粉色轻纱和柔软的丝绸,包裹住白晰,柔软的躯体,但手臂上一直开到肩膀和裙子上一直延伸到大腿的开口,使衣服的主人在行动间时不时还会露出诱人的肌肤。
    头发高高梳起,简单地盘了一个发髻,梳理了短短的刘海儿,尤有富裕的,便自然地从侧面垂下,从胸前一直到腰际。粉红色的簪花,不知是两朵还是三朵,斜插在黑亮的头发上,俞发显得娇嫩。
    小巧的脸白里透红,不用施粉便已经极美,一双大眼半睁半闭睡眼朦胧却更显勾人,樱桃唇上略抹了些胭脂,便再难让人找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精致的,像一个完美的玩偶。
    “姑娘,已经好了!”朦胧间白梅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
    睁眼,看看那歪扭的人影,虽然模糊,却不得不让人承认这影子映出的是一个绝对祸水的人。
    略垂下双眸,白梅按捺住心里的烦乱和紧张,随着身后等在那里的女人向大厅走去。
    “别紧张。”潋滟安静地带着路,忽然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也别激动”
    “不会。”
    “我是怕你急着要找女人太激动了。这个月你出场只是表演些歌舞,总要打响了名声,还轮不到你去陪谁。”平淡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些讽刺的意味。
    “是。”白梅,略低着头,小心地走着路,有些担心自己会踩到过长的裙摆。
    “到了。你进去,我不陪你。”
    “谢谢你!”低垂的眼帘忽然抬起,水汪汪的,似乎是盛满了天真,又似乎深不见底。白梅没有去看收到“谢”字的潋滟是怎样的表情,小心地踏上通向大厅舞台的楼梯。
    在馆里的妈妈大致介绍过自己以后,白梅站在了舞台中央。垂首,行了个礼,做了个万福,便抬起头,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好奇的目光,在台下流转一遭,嘴角勾出一缕媚人的微笑。
    原本有不少人叙叙低语,还夹杂着伶人们轻笑的大厅,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白梅双臂高举,露出雪白的胳膊,纤细修长的双手轻轻一拍。
    乐声响起。
    伴着伶人们婉转的吟唱。
    [淡烟残照,摇曳溪光碧。溪边浅桃深杏,迤逦染春色。]
    角尖点地,转身,轻纱飞扬。映得堂内一片粉红。
    [昨夜扁舟泊处,枕底当滩碛。波声渔笛。惊回好梦,梦里欲归归不得。]
    侧首,手从腰间取下羽扇打开,半遮住自己的面庞,却又从空隙中流露出点点风情,飞出一个青涩的媚眼。
    [展转翻成无寐,因此伤行役。思念多媚多娇,咫尺千山隔。]
    缓缓地撤下羽扇,却在含羞的脸完全露出的刹那,又是一连串的转身,黑发随着动作与轻纱一起飞舞,发髻上一朵粉红色的花从黑发上滑下。
    [都为深情密爱,不忍轻离拆。]
    伸手接住飘零的花朵,放在嘴边,轻轻一吻,眼中流露出单纯的依恋。
    [好天良夕。鸳帷寂寞,算得也应暗相忆。]
    歌曲渐渐终结,停息。
    舞步渐渐停歇。
    面颊微红,红唇半张,张眼再次环视底下看呆了的女人们,将手中的花插回了头上,又行了个万福,绰绰约约地下台,回房。
    “这还是女人?简直比男人还男人!”许久,第一个回过神地女人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怪叫道,惊醒了一干人等。
    “这丫头多少钱一夜?”
    “什么时候她才出场?”
    “简直是绝品……”
    议论纷纷。
    乐得馆里的妈妈笑得嘴都歪了,说:“这潋滟总算是调教出个好人来!”
    楼上的包厢里,绿衣的女人小心地看看蓝衣的女人,“殿……主子,你不会……”
    “什么?”蓝衣的女人挑眉。
    “那个……美则美矣……但一个女人这样……未免……”
    “哈哈!”边上一身白衣的女人笑了,“殿下,你属下可在怀疑你是断袖呢!”
    “云螭,别叫我殿下,我名字是青衍。”
    “好吧,青衍。刚那女孩子有趣的紧,咱去看看?”
    “好!”青衍答应的干脆,转头面对目瞪口呆的绿衣女子,命令到:“邃信,你去把这儿管事的叫来,就说我们要见那女人!”
    “主子,这……”邃信犹豫,自己一行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已是不妥,若是再……
    “还不快去!”青衍瞪眼。
    “是!”算了,出了事情再说吧!邃信琢磨着,转身出了包厢。
    “白梅!”潋滟推门而入,惊醒了正靠才椅子上半睡着的白梅。
    “怎么了?”白梅挑眉,舞也乖乖地跳完了,怎么还有事情不能睡觉么?
    好吧,好吧,她承认自己私自加了几个动作,刻意勾引了下别人,那不也是为了吸引目光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自己总不可能真在这里做一辈子的伶妓吧?
    也曾经以为自己能遇上些奇遇,比如半夜房里进一个黑衣侠客,身负重伤,然后自己保护了她,她感恩之下把自己带走,教授些内功,赠与点金钱和权势。可……守窗待贼已经待了六年了,这奇遇还是没有碰上啊!
    虽然以色侍人不可能光彩,但毕竟在这种女尊世界,来的都是女客,自己也不至于吃大亏。说是喜欢玩弄女人,自己现在还是摇钱树,不可能接待那些有虐待嗜好的客人,没有那些嗜好的人,又能把她怎么样?多半多是些有权有势的人跟风,尝个新鲜,自己陪陪酒,唱唱歌的也就都过去了。说不准其间还能有个机会离开这里,正正经经地生活。
    而且而且,虽然这风流无情地,不少人是没心没肺,但也不能保证就碰不上一个只是寂寞需要安慰的。若是能有个人,真能和她互相暖了对方的心,便伴在一处,也是很好很好的。白梅略有些怅然,自己白白活过一次,却是连爱情的边儿,都还没沾过呢!
    潋滟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着白梅,垂了眼,面色麻木,声音平淡:“妈妈说了,让你今晚就出场,有个大人物掏了钱,要你好好伺候。你……咱们这些人,其实也不过是个玩偶,由着别人摆布,你别想太多,忍忍就过去了……那个……”
    “好!”白梅微笑,“可有什么还要准备的么?”
    潋滟显然没有想到白梅的反应,惊讶地抬头,看看白梅,叹口气,摇摇头说:“没了!人一会儿就来,你自己……小心!”转身离开。
    白梅依旧微笑,眼中却闪着一种奇特光芒。“玩偶么?还不定是谁玩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