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一章 束心
作品:《暗夜武者》 莫桃胡乱敷衍礼部官员几句就离开礼部,又朝他最不愿意去的槐树胡同赶。不料在胡同口遇见气急败坏的莫天悚,跟在莫天悚身后的凌辰和八风一个个也都气急败坏的。
莫天悚见到莫桃也很诧异,急忙忙道:“你来得正好!是不是你也知道了?陪我一起去找罗天和潘英翔要个说法!他们三玄岛究竟是凭什么?我屡屡让着他们,难道他们还真以为我是怕他们?今天无涯子不给我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要他们好看!”
上次莫天悚在成都发火,牵连上的无辜者实在太多太多。莫桃非常害怕莫天悚又发火,顿时紧张起来,忙解释道:“是张惜霎做的,可能和罗天没关系。”
莫天悚嚷道:“什么和他没关系?若不是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跑去见翩然,怎么会惹发张惜霎的妒火?害得翩然受伤?从前也就罢了,此刻罗天口口声声和我们合作抗倭,却总鬼鬼祟祟的!最可气的是,他们打伤翩然竟也不告诉我……”
莫桃终于察觉他和莫天悚说的不是一件事,忙道:“你冷静一点,到底翩然怎么了?”
莫天悚上午刚去泰峰不久,伙计就给他送来一个信封。信封中是一枚斑驳的银质耳环和一个地址。耳环很一般,又被侵蚀得没点光泽,一点也不起眼,然上面“祥开五世,绵绵瓜瓞”的图案莫天悚却认得,乃是从前他在琲瓃小筑时,翡羽从金鲵肚子中剖出来的沙萱的耳环。记得他当时是将耳环给了梅翩然,让梅翩然交给孟道元的。莫天悚以为耳环梅翩然没拿给孟道元,一直自己留着的,这是梅翩然在找他,用力将信丢在一边,并没打算出去。
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专心于生意,终于还是拿起灵犀剑,到外面叫上凌辰和八风一起,骑马出城,按照信里面的地址找过去。
地址是一个离城十多里以外很小的茶水肆,莫天悚平时从来不去那种小地方,费一点功夫才找到,已经过中午了。
等待他的人却不是梅翩然,而是孟道元。莫天悚非常意外,可更意外的是,孟道元告诉他孟恒身上火符发作,他和薛牧野一起去找嗤海雅求救。他们刚离开,梅翩然就一个人进京来了。徐晶睫深觉不妥,急忙派人去找回孟道元。
其时孟道元已经和薛牧野一起见到嗤海雅,嗤海雅也答应帮忙。孟道元连听命谷都来不及回去,拜托薛牧野帮忙照看孟恒,就孤身追来京城,不过还是比梅翩然晚到三天。进京以后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梅翩然,自然而然就先去了柳岸残月。白天去只看见炕桌上一个美丽的如意绦,却没见着梅翩然人,便在里面等。晚上听见动静后出门查看,出来正好看见梅翩然和罗天在一起,被潘英翔和张惜霎联手重伤。
孟道元闹不清楚情况,自己一个人也不敢找去槐树胡同,想来想去,只有找莫天悚帮忙。但他偷听罗天和潘英翔的对话,知道莫天悚正在和罗天联手抗倭。这在他有点不可思议,便多了一个心眼,没直接找去莫府,而是约莫天悚出城见面。
两人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正好错过义盛丰的爆炸。莫天悚回城哪里也没顾上去,先去槐树胡同。见到莫桃才知道义盛丰也出大事了,火上浇油,更加生气,领着凌辰就朝里面闯。
顷刻之间来到三玄岛门外,莫桃一步挡在莫天悚前面:“天悚,答应我,这次你一定要冷静,先听罗天解释,等一切事情都弄清楚再说!不然我不让你过去。”
莫天悚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若翩然真有三长两短,你不帮我也行,可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莫桃正色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肯定会帮你。别的我不求你,只求你多为海边的人想想。越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们自己越不能乱!”
莫天悚沉默片刻道:“在这些方面,我始终不如你。你放心!你是不是真听袁叔永说义盛丰的爆炸是张惜霎做的?”
莫桃苦笑点头:“我没来得及听袁叔永细说,但他和元亨进京以后一直跟着张惜霎,应该没有错!皇上显然已经得到消息。现在刘指挥把义盛丰围了起来。我看罗天的麻烦大了!义盛丰没了还可以再建,最怕的乃是倭寇……唉!阵前易帅可是兵家大忌!将帅不和同样也是兵家大忌啊!天悚,你一定要冷静!”
莫天悚长长呼出一口气,对自己道,束心束心,一定要束心!朝凌辰招招手,等凌辰过来后吩咐道:“你带八风立刻去义盛丰。尽量将刘指挥绊住,最好是别让他向任何人说任何话,一切都等我和罗天到了再说。还有,若是发现张惜霎,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一定要捏在我们手里!”
凌辰支持莫天悚的绝大部分决定,可不赞成他为梅翩然去和三玄岛硬拼,觉得这是让追日的担心成为现实了,今天一直显得比平日沉默,又落后莫天悚好长一段距离,见莫天悚的态度一下子变了,甚是发懵,好半天才大声答应着离开了。
莫天悚一愣,才知道今天凌辰没出言反对,可心里还是反对的,又暗暗问自己,向三玄岛寻仇真的是错误的吗?
潘英翔原本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只是近些年太多的不如意将他变得暴躁,可他手下依然非常有分寸,五雷咒不算特别重。可惜不仅仅是孟恒,梅翩然身上也一直有一道火符。没发作只是因为她的抵抗力比孟恒大很多,受伤之后却完全是另外的情况。罗天刚刚回到槐树胡同,火符就发作了。幸好曹横毕竟是死了,火符已经成为无源之水,梅翩然还能勉强抵挡,却也是奄奄一息。
罗天知道此事早晚瞒不住,并没打算瞒莫天悚,只不过是想将梅翩然救过来再去告诉莫天悚。他今天连早朝都没去上,一直守在这里等消息。整个京城都被义盛丰的爆破声惊动,这个小小的院落却像另外一个世界,没一个人受到影响。看见莫桃陪着莫天悚直接闯进来,罗天一点也不吃惊,甚至没有丝毫意外,仅仅道:“正在抢救。你有话,等翩然救回来我们再说,好不好?”
莫天悚点头,默默地和莫桃一起站在院子中等。中乙看见,从房间里出来,张嘴刚要招呼,莫天悚冷冷地抢先道:“你闭嘴,别在这时候打扰我!”中乙又气又窘,竟不敢出声。
好在《仁心仁术》就来自三玄岛。三玄岛的医术虽名不见经传,但着实了得。莫天悚和莫桃没等多久,偏房的门开了。一个叫徒斛的老人走出来,疲惫地道:“好了,没关系了。三爷和二爷现在可以进去看看梅左翼。”徒斛乃是三玄极真天医术最高明的人,就是有他一起逃出来,无涯子等人才能抵抗住九幽之毒。
莫天悚、莫桃和罗天都一起冲进去。无涯子还在里面,急忙让开位置。梅翩然睡得很沉。莫天悚在炕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腕切脉,才知道要命的不是五雷咒,其实是火符,好在徒斛的医术着实了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在某一个缥缈的角落,满天的雪花始终在寒冷的冬夜静静飘落。昔日莫天悚轻易替孟道元解除火符,也曾经企图替孟恒解除火符,却从来没想过要替梅翩然解除火符。这时候他才知道,他一直留着这害人的东西,不过是渴望梅翩然来乞求他。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从来没有放弃过。
莫桃轻轻碰一下莫天悚,低声问:“天悚,翩然没危险了吧?”
莫天悚摇摇头,站起来,回头对罗天道:“大人,找个没闲杂人的地方,我们好好谈一谈。桃子,一起。”
无涯子轻声问:“天悚,我可不可以参加?”
莫天悚波澜不惊淡淡道:“你负责照顾好翩然。张惜霎将义盛丰炸了!只要翩然能好好养好伤,罗尚书有七成可能平安度过这次难关。”
无涯子愕然朝罗天看去。罗天失声道:“你说开始的爆炸声是义盛丰传来的?”
莫天悚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莫桃点点头道:“义盛丰已经是一片废墟!大部分工人也都在爆炸中丧生。现在刘指挥率领一队检校将义盛丰围了起来。若不好好处理,后果真的十分严重!”
罗天急忙问:“那惜霎呢?伤着没有?”
莫天悚淡淡问:“罗尚书很关心尊夫人吗?她去炸义盛丰是不是罗尚书指使的?罗尚书虽然是礼部尚书,对刑部的事情也不该太陌生吧?大战之前破坏军备,够不够凌迟的?”
罗天一下子呆了,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其他人也议论纷纷。无涯子急忙道:“三爷,有话屋里说。天儿,带三爷去我房里谈。”三玄岛逃难出来比较穷,小院落里住了不少人,没有专门的客厅和书房,除无涯子和中乙以外,别的房间都不只住一个人。刚才中乙的房间已经让给梅翩然,现在唯一清静一点的地方就只剩下无涯子的房间。
莫天悚尽管之前从来没来过这里,对这里的布局却了如指掌,哈哈大笑道:“烂头烂头头不烂!这片刻功夫,小子就成三爷了?”
无涯子年轻的时候是被人称呼成潘烂头,但这称呼早没人再用。潘英翔忍耐不住,冲过来就想动手,被无涯子一把拉住,高声叫道:“天儿,带国公爷去我屋子里!”
罗天终于回神,笑一笑,微微躬身很有礼貌地礼让道:“天悚、桃子,请!”
莫天悚打量罗天一眼,满意地道:“好、好,我没看错你,只要我们条件谈得妥,我保你平安无事!”
莫桃急忙拉莫天悚一把,皱眉摇摇头,自然是叫他别在此刻闹事要挟。莫天悚却没理会他,带头走进屋子,靴子也没脱就上炕盘腿坐下。莫桃和罗天急忙跟进去。
莫天悚道:“事情很急,我也不想多说废话。你们除了要保证翩然好好养伤以外,我还要黑缎子!”
罗天立刻道:“可以给你,但要在事成之后。还有就是,我希望你不要记恨潘师兄。”
莫天悚不置可否,凑近罗天,轻声问:“你为何会在深更半夜去见翩然?”
罗天丝毫不敢犹豫,飞快地斟酌词句道:“孟恒出事了。翩然是想见你的。我只是无意中发现翩然给你留下的记号。”
莫天悚意味深长看罗天一眼,跳下土炕,大声道:“走吧,一起去看看你老婆和刘指挥!”
三人一起走出房间。看见三个人如此之快就离开,所有人都围上来,无涯子朝罗天投去询问的目光。罗天瞥莫天悚一眼,淡淡道:“师祖尽管放心,弟子是三爷给自己留的后路,没解决倭寇之前,他还舍不得让皇上杀我!”
莫桃听得一愣,也朝莫天悚看去。莫天悚幽幽道:“罗大人看问题真准!可惜、可惜啊!走吧,去晚了,你可是神仙也难救!”
罗天没有骑马来,典白急忙牵来一匹拉车的骡子。莫天悚道:“骑这破烂东西,还不如走路快呢!”莫桃急忙道:“都走着去吧!”
三人赶到义盛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由于皇上非常关心此事,凌辰并不能拖住刘指挥,刘指挥被太监叫进宫里去了,凌辰也跟了去。现场还被检校围着的,当然阻拦不住莫天悚三人,留下的负责人还很巴结地向他们介绍情况。
罗天松一口气,看来检校并没有发现事情和张惜霎有关联。朝废墟中看去。清理工作也依然在进行,不过已接近尾声。无数尸体触目惊心地排列在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伤者大都已经送走,剩下的都在重重瓦砾之下,就扒出来,也难有还活着的。
袁叔永拉着元亨飞奔过来,先向莫天悚和莫桃问好,然后元亨对负责人道:“大人,你过来看看,那边好像又发现一个活着的人。”负责人跟着元亨走了。袁叔永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罗天:“这东西请大人收好了!”又对莫天悚道,“救出来的人大约有三百多,都被送去太医院。谷大爷和何总管都跟过去。三爷是不是要立刻过去看看?”
莫桃失声道:“只救出三百多人?怎么才这么一点点?”
罗天接过布包,看也没看一眼就收进怀里,压低声音问:“事情真的和贱内有关?除你和元亨以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袁叔永苦笑道:“尊夫人领着两位小公子,抬着酒菜,说是要与义盛丰告别,谁不喝酒就是看不起她,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义盛丰的人全部都知道!不然也不会只救出三百来人。”
一直都算是镇静的罗天血色尽褪,失声道:“你说永仁和永义也……”
袁叔永道:“是令公子去点的火。我只找到一枚金锁,不知道是大公子的还是小公子的……在大人怀里。”
罗天喃喃道:“死无葬身之地!我现在明白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了!天悚,拜托,我想回去静一静!”转身朝外走去。
莫桃担心得很,低声道:“天悚,芝麻的事情我回去再和你详细谈!”追着罗天走了。
莫天悚微微皱眉,没想到罗天刚开始表现还可以,却也如此禁受不住打击!莫桃说的芝麻又是什么,还花生呢,尽添乱!朝混乱的现场看看,关键的人物都不在这里,留下也没有用,吩咐道:“叫上元亨,一起去太医院!”
路上,莫天悚问起详细情况。元亨依然不怎么出声,都是袁叔永回话。
这次回到京城后,袁叔永还记得上次莫天悚布置给他的任务,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去找张惜霎。第一天张惜霎不知道他们的来意,将他们让进客厅。此后就知道了,再不肯见这两人。袁叔永小流氓出身,身上很有一点赖皮气,就和元亨一起守在罗府的大门前,张惜霎不出门他们不理会,只要张惜霎一出门,就去跟着,怎么赶也赶不走。倒也不做其他的,就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得紧紧的,像两个尾巴。张惜霎觉得非常心烦。
今天一早,张惜霎就忙碌起来,带着儿子罗永仁和罗永义一起出门去饭庄,让人抬了许多酒菜去义盛丰。袁叔永和元亨都知道她昨天才被莫桃扇过一耳光,都觉得古怪,跟得比往日更近。张惜霎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让饭庄伙计都走了,将义盛丰的饭堂当成自己家一样,摆桌子放板凳自顾自忙活起来。
文功林也觉得非常古怪,但由于莫天悚一再嘱咐,他也不敢随便得罪张惜霎。心里忐忑,只好派人去找谷正中或者何戌同过来。不想张惜霎却不准任何一个义盛丰的人出去,又言明是最后一次来义盛丰的告别酒宴,每一个人都得喝。
义盛丰里毕竟有不少正一道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在张惜霎的三催四请下逐渐都围坐在桌子旁。却怕酒菜有毒。张惜霎每道菜不仅自己吃,还让儿子也吃,又道,若菜有毒,他们母子一起给大家陪葬。
众人这才放开疑虑,拿起筷子。可袁叔永还是觉得古怪,拉着元亨一起去找张惜霎说,他和元亨不是义盛丰的人,应该可以出去。张惜霎显然并不很想让他们离开,考虑片刻,才放他们走了。两人出去以后兵分两路,一个去钱庄找谷正中,一个去泰峰找莫天悚和何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