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四章 种桑
作品:《暗夜武者》 一路回来,沿途的官员都很巴结,只要是稍微大一点的地方,莫天悚就有应酬。但倪可不见外客,这所有的应酬便都没莫霜飞的份。莫霜飞早就很不满意,一看又在城外停下,噘嘴道:“怎么又停下来?我娘说不让我去见不相干的人。”
倪可尴尬地笑笑:“天悚的朋友,有天悚招呼就可以了!”
林冰雁才想起眼前的人是金枝玉叶,规矩多得很,摇摇头,好奇地问:“你就不觉得闷吗?要不这样,我带他们来见你。”说完跳下马车,回到莫桃身边,拉着他一起介绍方其昌父子和倪可认识。
正和春雷谈得起劲的莫天悚看见,急忙和春雷一起过来,抢着道:“别总在城外耽搁,先进城回到家里再说。”
方其昌更是心里打鼓。林冰雁没理会莫天悚,还是打开马车门,把倪可介绍给方其昌认识。倪可很奇怪,但出于礼貌,还是和方其昌寒暄了几句。只有莫霜飞好容易看见一个同龄的人,显得非常高兴,叫方熙屏也坐到马车上来。
方熙屏回头看着老爹。方其昌正想和莫天悚拉关系,忙点头道:“莫小姐让你上去,你就上去。”莫天悚又不很高兴,可他宠女儿,却也不好反对,只大声吩咐启程。
队伍继续朝城里走。莫天悚没再骑马,和方其昌并肩前行。淡淡问:“成都锦院的都司大人此刻怎么样了?”
方其昌知道有春雷在,莫天悚对成都的大小事情都了如指掌,是故意这样问的,很小心地答道:“樗蒲锦出问题,都司没能补上,已经被革职问罪了!”
莫天悚莞尔,淡淡道:“哦?他怎么这样不小心?给皇上的贡品也敢怠慢?是不是眼睛没长对地方,该看见的愣是没看见,不该看见的反而都看见了?大概以为万岁爷很好好糊弄呢!”
方其昌又有点冒冷汗。莫桃一见,急忙用其他事情岔开。
马车外面的谈话气氛不太好,马车里面去很热烈。莫霜飞对于莫天悚在京城外的家和事都很好奇,倪可也很想知道外人是怎么看莫天悚的,母女俩一起问了方熙屏不少问题。
方熙屏出于对狄凤飞的怀念,也不知道老爹的担忧,有问必答,说得很详细。他眼里的莫天悚却和莫霜飞印象中的完全不同,是个很慈爱很本事很风趣同时也很严厉的长者。很是动情,一路上几乎把他和莫天悚接触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说起莫天悚给他治病是衷心佩服,满怀感激;说到莫天悚陪他们玩耍是又伤感又兴奋;谈到狄凤飞则是怀念伤心愤慨,并不觉得莫天悚的报复过分;提到凌辰是又害怕又敬服;提到文玉卿时又充满孺慕之情。
倪可听得满心欢喜,很是喜欢方熙屏,拿出一块很贵重金镶玉狮子给方熙屏做见面礼。莫霜飞和母亲不同,很怀疑方熙屏说的人是不是莫天悚,却又舍不得不听,喋喋不休追问细节。马车都到了莫园,她的问题还没提完。
方其昌在附近的酒楼设有接风宴。莫天悚正想说不去,林冰雁将莫霜飞和方熙屏一起带过来。莫霜飞抢着说要去。莫桃也说要去。莫天悚一眼瞥见方熙屏手里的金镶玉狮子,知道小东西算是把他的家里人都征服了,没可能再报复,那就需要和方其昌搞好关系,只好答应去喝酒。
春雷也过来低声劝说道:“老夫人也很喜欢方熙屏呢!方其昌又把锦院都司下了大狱。三爷,我看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林冰雁一直在注意莫天悚,皱眉道:“天悚,难道你还嫌不够吗?”
莫天悚叹息道:“我是觉得不管我怎么做,都对不起凤飞。虽然知道这事和方大人没关系,心里总不很舒服。”然后急忙岔开问“冰妹,你为何没把鹰飞带来?桃子都还没见过他呢!”
莫桃忙道:“小孩子赶路太辛苦。你赶快把这边的事情都放开,我们也好早点回巴相。你不着急看龙飞吗?”
莫天悚摇头,酒宴上和方其昌亲热得很。方其昌趁机邀请倪可明天去自己家里作客,认识认识他夫人。莫天悚也觉得倪可的朋友的确是不多,又看莫霜飞和方熙屏很谈得来,便点头答应了。方其昌长松一口气,饭菜变得可口很多。莫桃和林冰雁互相看一眼,总算也放下心事。
莫天悚实际也很着急回去,但成都他有很庞大的事业,来这里不可能不见见各个分号的掌柜管事。第二天让莫桃和林冰雁陪同倪可带着莫霜飞去了方府,自己则忙着视察生意。在成都,他最关心的莫过于蜀锦,先去泰峰机坊看了看,听说冯掌柜在聚鑫,便也去了华阳。
冯掌柜正和阎惟儒在商量生产上的事情,都没想到莫天悚到成都的第二天就会来聚鑫,又兴奋又巴结。冯掌柜道:“三爷来得正好。刚才阎掌柜告诉我,今年华阳有不少人的地里没种小麦,准备种桑树呢!照这样看,今年的蚕茧产量肯定比去年好!”
莫天悚一愣,转向阎惟儒问:“你是自己看见的还是听人说的?知不知道打算改种桑树的人有多少,面积有多大?”
阎惟儒兴奋地道:“过年的时候,我听我一个远房的侄子说的。具体数字不知道,估计有不少人。去年的茧子价钱太好了,僵蚕的价钱就更好。不过僵蚕不是想养就能养出来的,估计改种桑树的人多数是收蚕茧。我那侄子原来就不养蚕,是种小麦的,今年想不种小麦改种桑树。他都好多年没来给我拜年了……”
莫天悚皱眉打断他的话道:“怎么全是‘估计’、‘听人说的’,究竟你自己去看过没有?”
阎惟儒一愣,没那样兴奋了,迟疑道:“要不我这就派人去乡下看看?”
莫天悚掉头问春雷:“这情况你知道不?为何没在例报中提过?”
春雷嗫嚅道;“改种桑树也是在春季才能开始种树苗,我也是今天才听惟儒兄说,还没来得及去调查。三爷,有人种桑树是好事啊!去年的茧子价钱是太高了,我们的成本也高……”瞥见莫天悚沉下脸,讨好地笑一笑,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阎惟儒还莫名其妙的,很想再分辨两句。春雷急忙朝他打个眼色,他也不敢再出声。
莫天悚看春雷一眼,不悦地道:“阎掌柜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回去就帮我约粮道和方大人吃饭。现在我们先去华阳附近问问。”带头朝外走去,冯掌柜急忙跟上。
春雷正要跟上去,阎惟儒拉住他,小声问:“我究竟做错什么了?”春雷摇头道:“你还没想明白啊?织机是有限的,配药需要的僵蚕数量也是有限的,若人人都去种桑养蚕,多出来的卖给谁?”
阎惟儒迟疑道:“可我们又不栽桑养蚕,我们只买茧子,茧子多了,我们不买就是了,也不会有损失,三爷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春雷苦笑摇头道:“所以你永远只是一个小老板,而三爷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一行当最出色的!懂不懂什么叫以奇胜,以正治!茧子多了,价钱必然低!可蚕贱伤农,人人都去种桑树,最近一年两年我们可能会挣一点银子,但蚕农一旦发现养蚕赚不了钱,就会去砍伐桑树,那时候茧子价钱就贵得很了。而且蚕虫娇气,只会种地的人养蚕不见得就能养好,养出来的茧子参差不齐,又会抢走原本养蚕人的利润。再说粮食是根本,都去养蚕,吃的粮食哪里来?”
阎惟儒还是不理解:“这应该是那些当官的考虑的问题!”
春雷叹气,觉得和他无法沟通,淡淡道:“早叫你没事的时候多看两本书,你又不肯!所以你连冯掌柜都不如!做生意的最高境界不是一味赚钱,而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好,都喜欢来你这里买东西,而且有银子来买东西!因此三爷要求例报里面要说本地大事,就为掌握大的形势,及早预防。和你说你也不懂,安心做你的小老板吧!日后有什么麻烦你先告诉我一声,别连累我跟你一起挨骂!”
在华阳周围转一圈的结果让莫天悚放心很多,由于长江下游的干旱,去年的粮价也很不错,问了几户农家,都是在坚持种粮食。但莫天悚依然不怎么放心,回去按照计划请方其昌和粮道吃饭。席间说起种桑的问题。
粮道极为巴结,没听清楚莫天悚的话就道:“三爷放心,卑职知道,早派人下乡告诉各乡里长种桑养蚕的好处,今年的茧子必定大大丰收。”
莫天悚愕然。春雷斥道:“谁让你去和里长说要种桑树了?”
粮道立刻朝方其昌看去。原来这是方其昌讨好莫天悚的一个举动,怕事情不成,一直还没敢告诉春雷。方其昌迷惑地问:“三爷,你不是想发展蜀锦吗?”
莫天悚哭笑不得,把自己的意思说了,然后问粮道改种的人多不多。方其昌很尴尬,忙帮忙询问情况。
粮道心里也有些打鼓,迟疑道:“是不是一点都不能改?有一部分人是里长动员的,但也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人是眼热茧子的好价钱,自己改种桑树的。”
莫天悚道:“能多有些茧子出来当然是好事,可是种桑树不能影响种粮食。桑树种在一些山坡地旱地就可以了,水田绝对是不能改种其他东西的。趁现在还来得及,麻烦大人再派些人下乡,可不可以?”
粮道忙不迭地答应了。莫天悚看他和方其昌都有些紧张,暗忖方其昌怎么说也还是四川的布政使,日后还得和他搞好关系,四川的事情才好办。便又笑了,岔开说些笑话来缓和桌子上的气氛。方其昌轻松多了,尽欢而散,回去又问夫人,知道倪可和她谈得愉快,莫霜飞更是一直和方熙屏在一起,知道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终于将心完全放回肚子里。
莫天悚心里不很相信官府的人真能办好事,回去又叮嘱春雷一定要把情况摸清楚。
第二天,尉成平和周卜田一起来到成都。周卜田很激动,一见莫天悚就道:“三爷,终于找着郎世焕的妻儿了!”
当年郎世焕在听命谷被害,莫天悚一直很内疚,回来就在寻找他家人的下落。可他们在暗礁失势后就与暗礁脱离了关系,没人知道下落。莫天悚一听大喜道:“在哪里?你把他们带来没有?快让我见见。”
尉成平嗫嚅道:“大公井的主人就是。他们不肯来,也不肯把大公井卖给我们。”
莫天悚诧异地朝春雷看一眼,迷惑地道:“你不是告诉我大公井是属于一个叫马麟的人吗?”
周卜田道:“郎世焕是山东人,他夫人姓马。他们本来是住在山东的,当年皇上把我们在山东所有的铺子都封了,还大肆搜捕暗礁的人。他们一家就隐姓埋名朝四川逃。本来马夫人的意思是想去九龙镇。躲躲闪闪走到公井镇时,正好大公井原来的主人在招收熬盐的灶户。马麟说他爹就是为暗礁送的命,不愿意再和暗礁有瓜葛,劝说马夫人在公井镇住下来,买些卤水熬盐。此后一直以盐为业与暗礁所有人都断绝了来往,慢慢积攒了一点银子。前年大公井的主人家道败了想卖井。当时牛五斤也想买来着,好在富荣另一个盐业大户汪瞻云也想要,两人谁也没争过谁,反而是马麟渔翁得利,最后买下大公井。马麟的妻子是当初跟着郎世焕一起去西域的毕亮的女儿。另外,一起去西域的徐起郧的儿子徐海也和他们在一起,今年刚刚才十二岁,一直是马麟夫妻在照顾他们母子。其余几个遇害者都没有后人留下。”
莫天悚伤感地问:“马麟不肯原谅我,就是不肯卖大公井给我,是不是?原来他接手大公井只不过才一年时间。”
实际马麟不仅不肯卖井,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周卜田苦笑点点头,又急忙道:“三爷,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都看着的,其实不能怨你。是马麟不懂规矩,你别往心里去。”
春雷也急忙道:“三爷,要不我跑一堂公井镇,再和马麟好好谈谈。”
莫天悚摇头道:“富荣的事情该由成平决定,你先别急着插手。”转向尉成平问,“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大公井我们还要不要?”
尉成平有些着慌,直朝周卜田看,半天没出声,显然是没主意。
没本事可以学,但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莫天悚很不喜欢没主见没魄力的人,不由得皱皱眉,淡淡道:“春雷,明早我们一起去富荣看看。”起身走出去,暗忖牛五斤已除,过年又正是销售高峰,三多堂却还是成绩平平,只是尉成平和周卜田恐怕不行,可另外派人去尉雅芝一定多心,真还有点难办。
春雷追出来,低声道:“尉成平以前也来过两次成都,都没像今天这样。我觉得他是怕你。目前三多堂的情况满稳定的。”
莫天悚心想也只是稳定而已,若一直保持一年两三千两的利润有什么意思?嘟囔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春雷赔笑道:“别说是他,有时候连我都怕你呢!”
莫天悚又好气又好笑,啐春雷一口。
翌日一早,莫天悚带着春雷、尉成平和周卜田一起离开成都,快马跑了一天,入夜后抵达公井镇。周卜田正要带众人去他上次来投宿的客栈,莫天悚道:“直接去马家!”
尉成平想起马麟的态度,担心得很,嗫嚅道:“恐怕他们不会欢迎我们去。再说天都黑了,他们早就睡下了。”
莫天悚淡淡道:“怕他骂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去都没去,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欢迎?”还是周卜田带路,莫天悚让所有人都下马,走路去马家。
马家的家道仅小康。这是一个小小巧巧的院落,大概有六七间屋子,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春雷喜道:“还有人没睡呢!”朝八风偏偏头。熏风正要去敲门,莫天悚走过去道:“我来!”拉起门环,轻扣两下,扬声问:“马老太太在家吗?”
院子里的门响了一下,然后一个声音问:“谁啊?我娘早就睡了!”接着院子门被打开,一个很壮实,只有二十一二的年轻人拿着蜡烛站在门里,一看外面黑压压的站着十多个人一愣,认出站在莫天悚身后的周卜田和尉成平,再打量莫天悚一眼,迟疑道:“你是春雷?难道是他们的话没说清楚,你还想亲自来听骂?”
春雷瞪眼也想骂,被莫天悚一把拉住便没出声。马麟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又打量一眼春雷,接着道:“不过不太像,春雷该没你这样斯文,你是谁?”
莫天悚很欣赏马麟的反应迅捷,友好地笑一笑,抱拳道:“区区莫天悚。是马掌柜吧?我们跑了一天有些累了,可否进去再说?”
春雷立刻也换上笑脸,抱拳道:“在下春雷。刚刚才知道你的消息,要不早来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