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大悲

作品:《暗夜武者

    道路鬼低头道:“我怕你去帮张天师。张天师拿到葫芦后,每日子时一定会注入一道玄冰气进葫芦。我是土性的,还感受不到什么,但刑天正好是火性的,等于是每日受一道酷刑……”
    话还没说完,他们已经走到门口,莫桃顾不得再听道路鬼罗嗦,打开门冲出去,叫道:“天悚,你怎么样了!”
    外面雾气腾腾一片迷茫。莫桃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就感觉到一股寒气直刺肌肤,不过这种冷和修罗青莲一点也不一样,只不过像是到了寒冷的冬季。莫桃稍微一运功,就一点也不再觉得难受,冲到石室中央。
    他终于看见莫天悚,盘膝坐在地中央,一动也不动,双目微闭,双臂非常奇怪地半张着,仿佛正被人拉扯一般,说不出来的别扭。在莫天悚的前面,两个巨大的鬼影间隔一尺左右,面对面站着,也是一动也不动的,但莫桃看出他们正在对抗,纯粹功力上的对抗。其中一鬼莫桃很熟悉,正是刑天。上次来看见他是红色的,此刻却又变成白色的。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脑袋中有一个小小的印章。印章很模糊,但满石室的寒气就是这枚小小的印章散发出来的。因而刑天很狼狈,盾牌早丢了,双手握斧高高地举着,可惜劈不下去。另一个鬼虎背熊腰,肌肉贲张,横眉怒目,阔嘴浓髯,双手握拳,不用问也是夸父。
    道路鬼先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看一眼,才跟出来,指着刑天脑袋中的印章给莫桃解释道:“这里的寒气就是张天师注入葫芦里的玄冰气,就在这块张家祖传的玄冰印发出来的。”
    莫桃想起莫天悚被夸父折磨好几年,顾不得探究刑天和夸父都一动不动的原因,疾步上前,重重一掌打在夸父的后腰上,耳中又听莫天悚惨叫一声,不禁一愣,后手招式再也发不出来,疑惑地朝莫天悚看去,还是一动也不动的僵硬姿势,也不说出声招呼他。莫桃伸手去探莫天悚的鼻息,竟一点气息也没有,不禁呆了!
    道路鬼跟过来,低声道:“你不能打夸父,它和三爷的元神是融合在一起的!”正说着,休门开了,张天师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也焦急地叫道:“二爷,千万不可随便出手。”一边说一边四处看,“就你一个人下来的?你爹呢?”
    莫桃扭头朝道路鬼看去。
    道路鬼忙道:“我立刻就去把禅师请过来。”又朝张天师看一眼,才化成一道风走了。
    莫桃问:“天悚怎么了?嗤海雅达达和玛依莱特阿帕呢?”
    张天师的精神很委顿,朝休门指一指,一点仪态也没有地坐在地上。
    莫桃朝里面一看,嗤海雅和玛依莱特都正在运功疗伤,暂时不能打扰,也不可能出来帮忙。朝看起来很“安静”的刑天和夸父看一眼,心里更是疑惑。这时候生门也开了,映梅扶着同样精神委顿的尼沙罕走出来。道路鬼可能是害怕张天师,没有跟着。
    张天师一看就急了,怒道:“尼沙罕,你怎么也跟下来了!”
    尼沙罕无力地摇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莫桃自己有过经验,知道尼沙罕也是被阴气侵体,而他的拙火对付阴气非常有效,忙拉起尼沙罕的手输出一道真气。尼沙罕看起来才好一些。
    映梅则是一看莫天悚的样子也急了,跨步上前也伸手探探鼻息,吃惊地问:“天师,你帮天悚元神出壳?可是他元神和夸父纠缠日久,非常虚弱,出壳容易回去难!”
    张天师摇摇头苦笑:“昨天三爷来的时候,不肯让贫道仔细替他检查检查,贫道事先真的没想到三爷的功夫这么好,居然能抵抗夸父,还以为夸父是在等三爷带它去找刑天。看见三爷的元神已经可以出壳,就让他冲出来。不想夸父却不肯跟出来,反而盘踞泥丸宫,想将三爷变成真阴之体长久驻留。
    “也是不得已,贫道只有放出刑天引诱夸父。原本以为刑天一直被制……唉!谁知道夸父还没被引出来,刑天却不顾后果,肆意妄为先攻击起贫道。
    “贫道猝不及防,终于丢掉三爷的泥丸宫。夸父趁机发难,嗤海雅和玛依莱特一起受伤。
    “幸好夸父终究还是想得到刑天,又以为自己已经控制局面,终于离开三爷的身体。可惜夸父趁着刑天和贫道纠缠,居然先去虏获三爷元神。现在夸父和三爷共用胎光,已经融为一体。幸好在镇妖井下面夸父毕竟不能得到幽煌剑鞒里阴兵相助,三爷好像是和夸父势均力敌。现在夸父一心想再虏获刑天元神,那他就能得到刑天的胎光,真正制服三爷。
    “多亏三爷已经帮刑天找回头颅,刑天并非夸父想象中的好应付。两个大鬼打起来,贫道才有时间将嗤海雅和玛依莱特安置到休门里疗伤。
    “按道理说,夸父应该不及刑天勇猛,只可惜一来刑天在葫芦里的时间长了,二来夸父已经成功虏获三爷元神,等于是和三爷合力对付刑天,竟然又打了个势均力敌。刚才二爷施展的手印原本是对付夸父的,但也就等于是让三爷承受。现在刑天和夸父正的比拼功力,一时顾不上我们。一旦它们分出胜负,遭殃的就是我们。”
    莫桃一把抓住张天师的手,焦急地问:“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救天悚?”
    映梅难过地摇头道:“看看这满室的寒气,你还没明白天师的意思吗?现在夸父就是天悚,天悚就是夸父。这种寒气应为幽煌烈焱的克星,原本也是刑天的克星。但刑天在葫芦里每日受玄冰印的煎熬,不比天悚初受……天师引而未发,是在等刑天胜……”
    莫桃大怒道:“天师,你要牺牲天悚?”
    张天师垂头道:“刑天贫道尚有制服之法,但是夸父……不是贫道不想救三爷。实在是三爷的戒心太重,若他开始同意请你和禅师下来,大家同心协力帮他,就不用放刑天出来,就不会……”见莫桃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停下来。
    莫桃掉头看着映梅:“爹,你有好办法没有?”
    映梅摇头,盯着张天师缓缓道:“刑天勇猛无敌,而夸父思想简单,不过奔跑迅速,若没有刑天脑袋中那枚印章作怪,相信夸父不是得回头颅的刑天的对手。天师,你究竟为何要日日锻炼刑天?为何这时候还不取出玄冰印?难道你也想学人役鬼不成?那你为何不将刑天转赠中乙?”
    张天师低声道:“禅师,刑天和夸父随时都可能分出胜负,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情况贫道都给你们说了。你们要是有好办法,贫道一定全力配合。”
    莫桃又朝夸父看一眼,发觉它在微微颤抖,而刑天似乎还好,冷冷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反正牺牲天悚就是不行!天师,丑话我先说在头里,要是天悚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别怪莫桃脾气不好!上去后不好说,但在这镇妖井下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张天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问问你爹,现在还留下三爷会是什么后果!”
    映梅冷冷道:“问我干嘛,该问问你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如此着急想让夸父出来,究竟是不是想帮天悚?”
    莫桃倏地反应过来,指着张天师怒道:“原来你觉得只有刑天还不够,还想得到夸父!”恼将起来,举起大刀就想劈下去。
    尼沙罕一把拉住莫桃,淡淡道:“我有办法救三爷,但你们要都听我的安排。”
    几个人大喜,忙不迭地答应,一起询问方法。尼沙罕却不肯说,一味要三人发誓绝对服从。
    映梅和张天师都觉得事情蹊跷,但莫桃救人心切,早一口答应下来。张天师到底是有些内疚,也答应下来。映梅也只好答应了。
    尼沙罕这才微笑道:“第一步,自然是天师先将刑天脑内玄冰印取出,桃子和禅师别管天悚,千万别心软,合力帮助刑天击败夸父。天师准备好葫芦,夸父一败就将它收入葫芦里。刑天放在外面,暂时还是先用玄冰印镇住。”
    道路鬼突然又窜出来:“可是攻击夸父会让三爷也受伤的。”
    莫桃一下子犹豫起来。尼沙罕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们答应过要听我的。桃子,等张天师一拿出玄冰印,你就和禅师一起用手印。制服夸父以后还要制服刑天,一定不能再让刑天趁机逃脱。”
    正将功力运到极限的刑天都有些着急,似乎很怕尼沙罕的提议,只可惜互相胶着的状态让它们无法反对。张天师略微犹豫,还是掐诀念咒。玄冰印飞离刑天,一直笼罩在石室内的寒气也在瞬间消退。刑天神威突涨,夸父后退一大步,但接下来刑天却将斧头对准石室内的几个人。夸父居然也捐弃前嫌,和刑天一样调转枪口,将拳头对准众人。
    张天师急忙护住尼沙罕。莫桃和映梅交换一个眼神,哪里等他们真的攻过来?莫桃上前一步,心中默诵真言,二手金刚合掌,二食指弯屈甲相合,二大拇指并立押二食指甲侧,用的是大慧刀印。一刀逼退夸父和刑天。
    映梅随即跟上,右手高举,大拇指和中指弯曲成圈,食指和小指高跷,无名指微张。一个很像兰花指的温柔手势,却是能降服一切天魔神的跋折罗手,夸父和刑天不得不再退一步,后背已经抵住墙壁了。
    莫桃轻轻长叹一声,盘膝缓缓飘起来,膝下一个鲜艳的莲台,粉红的花瓣徐徐盛开。一道接一道锋利的刀印射出来。道路鬼尖叫一声早跑进一道门里躲起来。
    就是张天师有没想到莫桃的攻势会如此凌厉,且不分敌友,顾不得仪态全身匍匐在地上。过片刻抬头,一点也不意外地看见刑天和夸父都倒在地上。
    多年以前,莫桃和莫天悚联手就可以制服刑天,此刻莫桃功力更深,而刑天和夸父互斗,本就快不行了,自然是被莫桃和映梅联手两招就收拾了!可是尼沙罕和莫天悚的身体都好好的,石室的墙壁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符箓都在燃烧。是拙火!世上最纯净的阳火。迎上莫桃愤怒的眼神,张天师明白他是故意的,进而又明白这两个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兄弟彼此间的感情有多深,不禁有些胆寒,要是救不回莫天悚……他不敢想下去。拿出葫芦,按照尼沙罕刚才说的话,念咒将夸父收进葫芦中。再将那方洁白无颜色玄冰印再次拍进刑天倒在地上的巨大头颅中。
    刑天巨大的身躯变得比刚才还白,还起了一层白霜,看起来像个雪娃娃。张天师看着尼沙罕,盼望他快说出下一步的动作,早点救出莫天悚,也能早点平息莫桃的怒火。
    尼沙罕忽然跪下来,朝休门磕三个头,然后就维持着下跪的姿势,垂首再也不动一动。莫桃正想催促,见张天师和映梅的脸色都变了。
    映梅也跪下来,双手合十,喃喃念诵道:“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乃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大悲神咒。
    莫桃感觉很不好,然后他就听见莫天悚的恐怖的声音:“不要……阿喀不要……”尽管还是没明白,莫桃的心依然一下子抽搐成一团。
    张天师开始一瘸一拐步罡踏禹。转了大约十来圈以后,莫天悚的身体忽然动了动,平张的双臂垂下来。
    莫桃狂喜,激动地蹲下来:“天悚,你好了?”
    莫天悚软软地朝后摔下去,声音微弱之极:“冷香丸。”
    莫桃急忙从后面抱住莫天悚,伸手在他的腰带中找到装冷香丸的瓷瓶,打开倒出一颗喂进他的嘴里。
    莫天悚闭上眼睛喘息一会儿,又道:“不够,再来四颗。”
    莫桃骇然,不管多重的内伤,一颗冷香丸都足够了,莫天悚竟然要一次吃五颗!手不觉就有些颤抖,忙又倒出四颗喂进莫天悚的嘴里。同时输出一道真气试探,发觉莫天悚的丹田空空如也,竟然一点内力也没剩,其他的倒是没受什么伤害,多少放心了一些。
    张天师也凑过来,松一口气的样子,却多少有些惋惜地道:“幸好你带着这样珍贵的灵药……”一句话还没说完,疲软地依偎在莫桃怀里的莫天悚右手忽然一拳朝张天师打过去。张天师眼尖,感觉到莫天悚把莫桃刚刚输给他的微弱真气都运到左手上,便没管右拳,急忙朝旁边一闪,果然闪开莫天悚跟着击出的左掌,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莫天悚右手闪电般再次跟上,重重打在没法再应变的张天师的鼻梁上。饶张天师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天师,伴随一阵剧烈的疼痛,两管鼻血还是和一般普通人一样流出来,大大破坏天师的形象。
    莫天悚还不罢休,伸腿又想踢。
    莫桃看出刚才那一下已经让张天师的鼻梁断了,急忙抱着莫天悚朝后退去,皱眉叫道:“天悚,你疯了,那是天师!”
    莫天悚还在喘息没出声。莫桃回头一瞥,张天师愣愣的站着,鼻血也没擦一擦,道袍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映梅还在一边低声念诵大悲咒,对这一切似乎都没看见。莫桃只好自己张罗着叫大家先出去。
    真阴和纯阴只差一个字,却有着最本质的区别。纯阴指的不过是体质,而真阴却是一种修饰过的说法,其含义是僵尸,一种介于活人和死鬼之间的物类。夸父想要复活必须经过的一个过程,而要实现这个过程的第一步就是他完全控制泥丸宫。
    夸父实际一直在等莫天悚元神出壳,他追去百会仅仅是想在莫天悚元神出壳前抢得胎光,或者是干脆跟着莫天悚出壳去夺得胎光。总而言之,夸父的目的就是胎光。莫天悚的元神不过刚刚能控制,的确是很弱,但出于一种本能,他一直在和夸父争夺泥丸宫,从来也没有出壳过。直到莫天悚听了张天师的话。
    这次夸父也知道自己面临严重挑战,一改往日做法,没着急去抢胎光,先占泥丸。尽管只有短短一小会儿时间让夸父独自享有泥丸宫,但上古魔怪拥有的超常灵力还是成功的将莫天悚的身体改造好。而莫天悚出壳的元神能力非常弱。夸父离壳后,非常轻易得到胎光,进一步还虏获了莫天悚的元神,藏于自身土釜黄庭宫。此处乃藏气之所、炼丹之鼎,外与脐门相对。
    道家炼气化神功夫,名曰“中成养胎”。养胎之功,当以元神为胎仙之骨,以大药为胎仙之肉,以元神为大药之主人,以大药为元神之宅舍。这里的“药”是指真气。真气受炼而涌动,以意念引领而过关,为“采大药”。夸父因胎光受损自己练出来的功力很不纯正不能用。若将莫天悚的真气炼化全部收为己用,它的修为就可以达到一个新境界,从而摆脱鬼魅之体,再次复活。
    还在多年以前,尼沙罕就失去元阳,身体不再有任何生长变化,实际就是真阴之体,过着一种自认为是生不如死的生活。由于尼沙罕精通医术,还在撒里库儿,他就发现莫天悚的体质与众不同,和他很相似,自然而然莫天悚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怜惜宠溺之情,才会打破自己多年的习惯,千里迢迢去若羌找莫天悚。这一次,他依然怜惜,不顾一切救出莫天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