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天一

作品:《暗夜武者

    《天书》上的光影不是文字,乃是一幅朦胧抽象的写意图画,线条简单,画的东西蟠曲蜿蜒,似乎是一条巨蟒。立刻让莫天悚想起铸鼎塬冥剑冢里的夸父黄蛇。不禁想起黄蛇的内丹也落进听命湖,可能再也找不着了,轻轻叹息一声。
    再翻到纸的背面第二页投影。影子竟然和刚才的图画不同,还真能看见字迹。可惜是甲骨文,文字还很多,一页纸装不下,不断有旧的消失,新的冒出来。莫天悚暗忖这到是一个节约纸张的好办法。费力认了老半天,一个字也不认识,只好望纸兴叹。
    他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急忙又将光影投向第三页。又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当莫天悚换过一片玵青时,奇迹再一次出现。又是一幅图画,看起来比第一页的精致许多,虽然还是像写意,只有寥寥数笔,还是很容易看出画的是一座陵墓。莫天悚也很眼熟,铸鼎塬上黄帝陵是也。
    莫天悚愣一下,感觉很古怪。《天书》还真不能用常理来理解。急忙翻到书的第四页上,阴影又是文字。又可惜结构奇古,线条圆润而凝练,字横向取势。莫天悚见都没见过,很怀疑这是不是文字,更别说认识哪一个字了。只好又放过这一页,再看下一页。
    第五页是用纯漆黑玉片投影的,也是图画,画面更加精美清晰,真资格的写意水墨山水。只是布局非常奇怪,画的山很奇怪。整个画面别无陪衬,只有一山,拔地而起,浑圆成锥,顶是平的。莫天悚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山,不禁摇头。
    第六页照例是文字。字很漂亮,骨气丰匀,方圆妙绝,乃是小篆。这个莫天悚终于能认识,大喜细读。“黄帝问于岐伯曰: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余哀其不给而属有疾病……”乃是《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很长,共有十八卷,分《素问》和《灵枢》两部分。算是一部学医入门的医书。莫天悚一目十行,也好半天才看完,没有一点多余的内容,的的确确是真资格的《黄帝内经》!差点没晕过去。费了如此大的力气,《天书》上写的居然就是这个?真把这个告诉孟绿萝,她会相信才怪!对后面的三章书页兴趣大减,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看看也说不过去。
    第七页用玵黄玉片投影的,同样是图画。工笔人物,虎背熊腰,象腿猿臂,大步流星。横眉怒目,阔嘴浓髯,双耳挂黄蛇。一看就知道是追太阳没追上的那一个!莫天悚摇摇头,同样是失败者,但他始终觉得夸父死得比较窝囊,不如刑天或者蚩尤。刑天头掉了还能杀,天下谁能比肩?蚩尤的下场比较惨,但他活着的时候多威风?先不说他长得“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觝人,人不能向”,他还可以“靖风伯雨师大风雨”,“作大雾,弥三日”,以至于“黄帝攻蚩尤,三年城不下”,“九战九不胜”。最后黄帝没办法,靠了一个女人传授的兵信神符才制服蚩尤。蚩尤死后,“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威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珍服。”看看,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多么威风!这才象男人!哪像夸父,一口水没喝着,就呜呼哀哉了!
    莫天悚没兴趣多对着夸父的画像,又翻到下一页的文字上。“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鬼谷子》是也。
    鬼谷子姓王名诩,春秋时人。常入云梦山采药修道。因隐居清溪之鬼谷,自称鬼谷先生。他是纵横家鼻祖,苏秦、张仪都是他的弟子。据说孙膑和庞涓也是他的弟子。纵横家推崇的是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技巧,与儒家推崇的仁义道德大相径庭,世人讥诋者极多,但是莫天悚喜欢他。察觉《天书》绝对不是炎帝和黄帝时代的东西。遥想当年苏秦凭其三寸不烂之舌,合纵六国,配六国相印,统领六国共同抗秦,显赫一时,当世称雄。而张仪又凭其谋略与游说技巧,将六国合纵土蹦瓦解,为秦国立下不朽功劳。一时之间心潮澎湃。
    莫天悚最喜欢的就是纵横术“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现在他就要凭一己之力,胜飞翼宫于无形之间。不过这是他看熟了的文字,依然是一目十行。这一篇《鬼谷子》将他看得热血沸腾,开始喜欢《天书》了。
    第九页是用鹦哥羽玉片投影的,依然是工笔图画。一只美丽的鸾鸟胸口插一把宝剑,双眼睛穿着一枚钢针。宝剑猩红的剑鞘,五彩的宝石,美丽夺人心魄。莫天悚实在太熟悉了,赫然是幽煌剑。钢针很一般,但莫天悚还是觉得这是九幽剑。九幽剑看起来就很一般。眼对穿又让他想起卓玛,一时间更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鸾为赤神灵之精。这幅画的意思再直白不过。
    第十页依然是文字,乃是莫天悚也经常写的汉隶。不过书写风格和莫天悚完全不同,用笔瘦硬有力,骨肉雄浑。棱角处方笔森挺,斩钉截铁。气势浑穆刚劲,茂密丰伟,有大气魄!开篇道:“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冬至,辰星(水星)见于北,冬气交令,万物蛰伏……”
    说了一大段开场白以后,后面可算是涉及到练功的方法,正是飞翼宫的天一功的心法,莫天悚越发激动起来,感觉已经将胜利握在手心里。高高举着翠绿的鹦哥羽,贪婪地朝下看。文章并不很长,莫天悚不久就看完了。
    这是一篇完整的练功心法,并没有被分成九重。“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整个心法的重点不过是这一句话。天一功的“天一”二字不是“天人合一”之意,而是以水克火。
    白昼是阳,夜晚是阴;男人是阳,女人是阴。冬为水,癸水为阴,子夜是癸水,女人也是癸水。于是有了阴盛阳衰的飞翼宫,有了本来该在晚上活动,却偏偏喜欢阳光的水青凤尾在寒冷的冰山脚下修习天一功。
    “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冥冥中自然有老天爷在安排一切。莫书生体质阴,水青凤尾性质阴,当初才能合作进入鸾舞井。说白了,天一功就是让水青凤尾杀死当初鸾舞井里的鸾鸟,取出烈煌剑,接着去对付太阳神炎帝的方法。
    年深日久,真实湮没在各种各样的传说中,原本简单的天一功也早被水青凤尾发扬光大,有了九重之说。天一功练的是阴气,器械也以柔取胜,大部分水青凤尾掌力都偏于阴柔,只有曹横在文沛清的指点下练出火性的天焰掌。当初莫天悚在黑龙潭就曾经中过曹横一掌,整个心口都被烧黑了!天焰掌也是阴极生阳。就像莫天悚修习的九九功一样。
    水青凤尾和莫书生同去鸾舞井,一得《天书》,一得幽煌剑,发展出后来的天一功和九九功。两种练功的方法虽然不同,然殊途同归,都可以通过练阴气而具火力,可以抵抗很大一部分三玄岛的雷火功。
    三玄极真天内功雷火功练阳气得三昧真火,具雷电之力,却不具备阴力。不管是天一功还是九九功,若是练习得正确,都是雷火功当然的敌人。罗天的功夫其实非常了得,遇见莫家兄弟却总是吃亏,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怪不得中乙那个混蛋牛鼻子会插手文家和飞翼宫的斗争。三玄岛不会是第一次插手了。怪不得薛牧野和文沛清乃至梅翩然知道的都仅仅是传说,而有关幽煌剑和鸾舞井的一切中乙能调查得如此清晰。
    当初水青凤尾一定是懂得如何解读《天书》,否则他们不可能学会天一功。后来不知道出现什么变故,说不定是因为三玄岛的插手,也说不定是因为和文家的纠缠,《天书》的解读方法像文家的九九功一样失传了。飞翼宫和文家更是纠缠不休,让不是文家血脉的莫天悚来到飞翼宫。
    激动的莫天悚轻轻放下鹦哥羽,拿起最后一片血沁玉片,将《天书》翻到第十一页上,忽然听见孟绿萝在外面拍门道:“天悚,你在里面干什么呢?门关得这么紧!天都黑了也不出来!”接着是“喀嚓”一声,门闩已经被震断。
    莫天悚一惊,他太专心,竟然忘记时间。急忙上木塌躺下。刚刚将《天书》放下,孟绿萝已经走进来。莫天悚装着刚刚被吵醒的样子,揉揉眼睛坐起来,似乎才知道自己手上还捏着一张玉片,慌忙又将血沁玉片放下,甚是尴尬地笑一笑,偷偷瞄孟绿萝一眼,低声不好意思地道:“小姨妈,我没有偷懒。正在看《天书》!”
    孟绿萝“噗嗤”一笑:“你是不是蛇毒还没干净,人觉得困乏?放心,我不是那样不通情理,连觉都不许你睡,要不我也不会给你准备木塌了。”
    莫天悚表现得更是尴尬,急忙将玉片和《天书》收拾起来:“我这就去外面认真看。”
    孟绿萝失笑道:“天都黑了,还看什么!你和你爹一样喜欢睡觉偷懒!看《天书》你拿着玉片做甚?”
    莫天悚正色道:“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认真。小姨妈放心,我还记得一个月的期限呢!万一我没有东西给你,你真生气怎么办?”
    孟绿萝莞尔道:“得了吧你,又说好听的!小心话说死了,到时候不好下台。你要实在喜欢那些玉片,我都送给你就是了。但你别像你爹那样,只顾着欣赏玉片,将正事也忘记了。”
    莫天悚诧异之极:“你是说我爹当年也将玉片剖出来过?”
    孟绿萝点头道:“可不就是。当初你爹还带着你说的那个子匙呢!我还真没见过那么好的玉石扳指,颜色又红又透,就算不是开古墓的钥匙,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爹整天拿着红玉扳指和玉片比较。也像你似的,最钟情血沁的那片。还不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我已经答应把玉片都送你。你真想破解《天书》,就多看看你的幽煌剑,别整天鼓捣那些漂亮却没用的玉片!”
    莫天悚越加诧异,原来当初文沛清也发现过玉片,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玉片的作用,看见《天书》上的字画?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小姨妈,别说了!我保证明天认真还不行吗?你要是又听说我睡觉,直接把我揪起来就是了!”
    孟绿萝失笑道:“谁管你睡不睡觉了!日后你想睡觉就正大光明地睡,不用拿本《天书》装蒜!光顾着和你闲扯,把我来的目的都忘记了!今天孟泽嵩买了几筐大闸蟹回来,我是来请你一起吃螃蟹的。”
    孟泽嵩是青彩冰丝,负责整个水青凤尾对外的采买,也就是说她是出去得最勤的一个人。棱格勒盛产的金子就的通过青彩冰丝才会变成各种各样精美的物品。这是一个肥差,也是飞翼宫的经济命脉,一向由姓孟的人担任。孟泽嵩性惰而贪婪,不足畏惧。莫天悚对她不感兴趣,摇头道:“我还是回去吃翡羽烧的家常菜比较好。”
    孟绿萝一把拉住莫天悚的手,笑道:“别拒人于千里之外。这里是在阿尔金山,难得吃到大闸蟹!我也是照顾你最近两天心情不好,才来叫你一起散散心的。”
    莫天悚无奈,只好跟着孟绿萝一起来到蕖华榭。
    飞翼宫有一巨大的人工池塘叫做广烨池。池中三个小岛,以海外三山命名,每座小岛上都有建筑。蕖华榭就是蓬莱岛上的一个水榭,四面皆窗,九曲回廊跨水接岸。进入蕖华榭,大闸蟹已经蒸好放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除孟泽嵩以外,还有欧溪崖和彭潼峝、宋洋崮在。旁边几个丫头,烫酒的烫酒,烹茶的烹茶。
    彭潼峝是金彩冰丝,负责建造。她是唯一不会功夫的冰丝,从孟绿萝奶奶时代起就担任金彩冰丝,形象与任何一个水青凤尾皆不同,鸡皮鹤发,老得不成体统,除建造外,其他事情都引不起她的兴趣。然整个飞翼宫,只有她可以倚老卖老指责孟绿萝。宋洋崮是翠彩冰丝,负责刑法,一年到头都是铁板一样的脸色,看不见一点笑容。标准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武功是七彩冰丝之首,雪笠下来就要数着她了,对孟绿萝忠心得很。今天的宴会除老学究彭潼峝以外,全部是孟绿萝的亲信,看来没那样简单。
    莫天悚坐下,看看一桌子女人,忽然古怪地想,孟绿萝自己整天笑眯眯的,喜欢的人都是没有笑容的。雪笠整天媚笑,孟绿萝应该不喜欢她才对。
    一向眼高于顶,始终昂着头,从未正眼看过莫天悚的孟泽嵩亲自动手选一只肥大的,剔出一壳子黄,加好姜醋送到莫天悚面前。宋洋崮也早捧来一杯烫好的酒。就是原本不苟言笑,这几天因为家里失窃越发冷着脸的欧溪崖也绽开笑容,笑道:“难得这么大的螃蟹,三爷多吃两个。这个就不错,我帮你弄。”
    莫天悚忙道:“好意心领。你们知道的,我从小脾胃不壮。螃蟹虽然好吃,但吃多了肚子疼。你们谁也不用帮我,我自己掰着吃香。”没接欧溪崖的,还将孟泽嵩的那碟蟹黄又送回去。
    孟泽嵩不依:“三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莫天悚急忙陪笑道:“怎么敢呢?要不你帮我倒一杯茶来。”
    孟泽嵩撅嘴:“哪有螃蟹还没吃,先喝茶的道理!”
    莫天悚只好向孟绿萝求饶:“小姨妈,你可得给我作证,我真怕受不了。”
    孟绿萝笑道:“偏你有那许多说道!也好,不管你。你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泽嵩,他不吃给我吃。”
    莫天悚这才脱身,随便拿一只螃蟹掰开。螃蟹是好吃,但和蛇一样都是凉性的东西,他刚中蛇毒在鬼门关走一遭,体正弱,确实不敢多吃。只选夹子肉吃了一点,中间的黄让给彭潼峝:“老人家辛苦了,多吃一点!”
    投怀送抱彭潼峝无所谓,但对一个确切说是敌人的俘虏投怀送抱她可看不顺眼,将蟹黄一推,冷冷地道:“我年纪大了,这样的东西吃多了同样不好。”
    莫天悚甚是尴尬,又朝孟绿萝求救。孟绿萝表现得非常维护莫天悚,伸手道:“我百无禁忌,拿来给我!”
    彭潼峝冷哼一声,脸罩寒霜。其他几人却像没看见一般,宋洋崮也不冷了,娇笑道:“螃蟹你不能多吃,酒总要多喝两杯。这是葡萄酿造的果酒,不伤脾胃。”
    莫天悚只好喝了。
    孟泽嵩一看也来敬酒,欧溪崖却将桌子上其他的菜夹了不少在莫天悚的碗里:“多吃一点菜。这都是根据你的口味做的,全是些滋补菜肴,不仅不伤脾胃,还养胃呢!”彭潼峝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莫天悚偷笑,终于明白今夜的宴会是吃给曹横看的,彭潼峝乃是眼睛。放下心事去应付几个美女的轮番进攻,油嘴滑舌地说笑,倒也其乐融融的。彭潼峝实在看不下去,只吃了两个螃蟹就起身洗手走了。其他人倒是自在一些,一直吃到二更过后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