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笨鸟

作品:《暗夜武者

    金鲵的味道的确鲜美。莫天悚吃了很多,也喝不少酒,没有注意到林冰雁今晚特别沉默,心事很重一样。饭后,林冰雁立刻就告辞了。
    到底是立秋了,下午还是火爆爆的太阳,晚上凉风一吹,竟有些寒意。莫天悚照例去温泉里泡一泡,起来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心情好很多,回到前面,已经将晚饭前的郁闷抛在一边。
    梅翩然半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教鹦鹉说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她既不喜欢雪笠的那句话,也不喜欢玉面修罗的那两句诗,平时难得空暇,也难得这样早就来琲瓃小筑,趁空闲就教鹦鹉说话。可惜她念的句子太长,鹦鹉学不会。
    这不,梅翩然刚刚念完,鹦鹉怪声怪气地道:“笛声三弄、笛声三弄、笛声三弄!”梅翩然轻轻给了鹦鹉一下,噘嘴气道:“大笨鸟!”岂料鹦鹉反唇相讥:“只效颦!”梅翩然更气,一叠声叫道:“大笨鸟、大笨鸟、大笨鸟!”鹦鹉一点也不示弱,也一连串道:“只效颦、只效颦、只效颦!”
    莫天悚忍俊不禁,走过去接过鹦鹉架子道:“大笨鸟,不是只效颦,是只会效颦!只能效颦!”
    梅翩然不服气:“你说谁只会效颦,只能效颦?”
    莫天悚莞尔,指着鹦鹉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鹦鹉说的。”
    梅翩然比起小粉拳,冲鹦鹉瞪眼道:“再说错,明天把你清蒸了!”
    鹦鹉有模有样长叹一声:“唉!只效颦、苍崖下,不借春。”
    梅翩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将鹦鹉架子塞给莫天悚。莫天悚伸手逗弄鹦鹉,失笑道:“大笨鸟,更错了!”
    翡羽过来接过鹦鹉架子去挂在走廊下,笑着道:“你们别说,这还真是一只大笨鸟。用心教它说的它总学不会,别人随口念的它却一学即会。这几句话你们听不懂,不是‘只效颦’,是‘耻效颦’。这是从前姑爷教它的。完整的句子是,‘姹紫嫣红耻效颦,独从末路见精神。溪山深处苍崖下,数点开来不借春。’姑爷说是一个姓宁的人写的梅花诗。”
    莫天悚好笑地道:“确是大笨鸟!”鹦鹉又道:“唉!耻效颦、苍崖下,不借春。”莫天悚更好笑,拉着梅翩然的手柔声道:“早点去歇息好不好?”一眼看见梅翩然神色很不自然,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不免诧异。
    梅翩然推开莫天悚,低声道:“你别这样,翡羽看见笑话!”起身有些慌张地走进屋子里。
    莫天悚跟进去,关上房门。从后面抱住梅翩然,迫不及待地道:“翩然,你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就剩我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多告诉我一点外面的事情,让我有个防备好不好?”
    梅翩然轻声道:“天悚,就只有一夜的时间,我们别说这些好不好?”
    莫天悚放开梅翩然,去床边坐下,缓缓道:“今天下午在天漏亭,我答应孟绿萝一个月之内解开《天书》。可是你也知道,我爹在世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告诉过我,那本《天书》世世代代嫡出的文家正宗传人都没解开,我肯定也解不开。你又不在,孟绿萝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杀了我的。”
    梅翩然沉默片刻,蹙眉道:“天悚,还记得你簪子中的那枚毒针吗?我从白痴尾巴上取下来,收藏在听命谷的某一个地方。若你真是痴情有良心,记得我们在一起所有的点点滴滴,便能找到。不过尼沙罕大哥有一句很古怪的话托我告诉你,千万别让幽煌剑的兄弟和幽煌剑见面,更别让幽煌剑的兄弟沾上你的鲜血。我从来不知道幽煌剑还有兄弟,估计尼沙罕大哥就是指这枚毒针。我还记得这枚针最初你是从玉面修罗留下的黑玉簪中得到的,一直收藏严密,一定有某种特殊的作用。”
    莫天悚犹豫片刻后道:“那枚针叫做九幽剑,我平时拿着的其实叫烈煌剑,和九幽剑合起来才是幽煌剑。”
    梅翩然一愣道:“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尼沙罕阿喀说的还真是这枚针。几乎所有事情从前你都告诉我,唯独这个你没说过。”
    莫天悚忍不住道:“九幽剑对我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你放在哪里?明明白白告诉我好不好?”
    梅翩然笑笑,走到床边,搂着莫天悚一起躺下,眼光雾蒙蒙地轻声道:“别忘记尼沙罕阿喀的警告!佛狸乌答梦见九幽剑和烈煌剑会面将会使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凶险中。尼沙罕阿喀二十多年没有离开过撒里库儿一步,千里迢迢来警告你,你可别不当一回事!我是很看中尼沙罕阿喀的警告的,因此非常不愿意把九幽剑还给你。天悚,我们只剩下这最后一夜的时间,别说那些伤感情的话好不好?”
    莫天悚皱眉道:“怎么是最后一夜?孟绿萝答应我一个月以后就让你回来。”
    梅翩然笑笑,泪水一滴滴掉下来,喃喃道:“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很对不起我爹。你若还是真心喜欢我,用点心去破解《天书》,多少给我爹一点点安慰!”不等莫天悚再说话,用自己的唇封住莫天悚的唇。
    一夜缠绵。快天亮的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梅翩然将莫天悚搭在她身上的手臂推开,坐起来,拿过搭在床头的衣服一边穿一边道:“今天你别去宫里,多睡一会儿。我走了,别来送我。”
    莫天悚万分不舍地拉住梅翩然的手:“真的一定要走?你若不走,让你爹去求个情,说不定能留下。”
    梅翩然笑笑:“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天悚,你自己小心保重!”披上外衣,蓬头垢面决然而去。
    莫天悚看着梅翩然消失在门口,耳听得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闻着枕畔隐隐约约的余香,感觉万分不祥。两人都好好的,梅翩然怎么会念一首悼亡词,说什么“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难道是莫桃出了大问题?看来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飞翼宫才行!莫天悚发一会儿呆,根本不可能睡着,也起床梳洗。
    天亮后不久雨就停了。空气特别清新。往日林冰雁每天一大早就会过来,可今天已交巳时也没见林冰雁,莫天悚甚是不安,的确是没心思去飞翼宫,可他无缘无故去盈香庐舍又会引人注目,只好留在琲瓃小筑中等。正百无聊赖的时候,见翡羽拿出鸟食来,便接过去喂鹦鹉。
    鹦鹉就只看见他喂守宫,难得他肯亲自照料,一激动,一叠声叫道:“笛声三弄、笛声三弄、笛声三弄!”却将莫天悚叫得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原来尼沙罕当初吟诵的“梅花三弄”就是指梅翩然。唉,尼沙罕千里迢迢来飞翼宫,肯定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也一定全部都告诉梅翩然,可惜梅翩然就只是教训了他一通!九幽剑究竟被梅翩然收藏在什么地方呢?
    只要痴情有良心,记得从前的点点滴滴就能找到九幽剑。这话也实在太笼统。尽管莫天悚几乎天天去飞翼宫,但是梅翩然居住的左翼宫莫天悚却从来不曾进去过,应该不是收藏九幽剑的地方。琲瓃小筑从前梅翩然不曾来过,也不会是收藏九幽剑的地方。可是九幽剑会在那里呢?林冰雁住的盈香庐舍?然那里当初是孟道元的居所,梅翩然也该没有机会将九幽剑放在那里!难道是香冢?天漏亭?荠苨坪?悬灵洞天?不过这些地方都好大,九幽剑不过是一枚针,怎么找?
    “笛声三弄、笛声三弄、笛声三弄!”鹦鹉大声叫着,打断莫天悚的思路,莫天悚才发觉他想问题太出神,手上捏着蛋黄居然忘记给鹦鹉,鹦鹉在抗议了!不禁好笑,将蛋黄放进鹦鹉架子上的小杯中。鹦鹉又高声叫道:“笛声三弄、笛声三弄、笛声三弄!”
    “哟!天悚,你真好兴致!我还以为是翩然走了你不舒服没去宫里,原来是在逗鸟!《梅花三弄》这首笛子曲的确好韵味!”曹横笑眯眯地跨进来。
    莫天悚极为不悦,继续逗弄鹦鹉,淡淡道:“龙王的兴致也不错,大清早就有空来蜗居。”
    曹横笑道:“今早宫主一直不见你。我是奉命来接你进宫的。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莫天悚皱眉道:“今早翩然说我可以不用进宫。”
    曹横淡淡道:“翩然已经和道元一起走了,今后再也无法干涉宫里的事情。你昨天才答应宫主认真破解《天书》,别今天就反悔!”
    莫天悚一阵心烦,曹横明明就是在告诉他,今后没人可以庇护他了!鹦鹉又叫道:“笛声三弄、笛声三弄、笛声三弄!”莫天悚没好气地道:“吹笛子的人已经走了,你还弄!你再弄也不过是老子弄女子,瞎子弄傻子!”
    曹横幽幽叹道:“不错!我是瞎子,看不见翩然喜欢你,跑去给孟宫主出主意让翩然离开你;你是傻子,明知道翩然的老爹不喜欢你还痴心妄想要和翩然在一起,结果害了翩然!还是尼沙罕说得对,梅花一弄断人肠!”
    莫天悚狐疑地看着曹横,发现他的头发全部都白了,竟又老几十岁一般,心里一紧:“翩然出什么事情了?”
    曹横苦笑道:“她不忿只有她一人断肠,临走临走,还把我也弄得断了肠,估计你知道也得断肠。尼沙罕终究是杰出的巴赫西,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啊!行了,不说这些。你今天究竟去不去宫里?”
    莫天悚更疑惑,不免更是想离开。飞翼宫已经没有让他留恋的地方,也是到了该行动的时候!淡淡道:“我不去行吗?翡羽,备马!”恨恨地盯着曹横,又开始琢磨如何新创一种武功来打败这个夙敌,这已经变得非常迫切。
    片刻后翡羽来报,马已经备好。莫天悚出门上马,又听鹦鹉大声道:“笛声三弄、笛声三弄、笛声三弄!”脑海了灵光一闪,终于想到新武功的方向了,就是这“梅花三弄”。当日在哈实哈儿,玛依莱特不忿输给莫桃,在他们出使的过程中苦心研究。后来莫天悚和莫桃回到哈实哈儿的时候,她果然创出一种新的招式,五纬气针的劲力分五次发出,比当初难应付多了!当时莫桃的身体已经很不好,是莫天悚与玛依莱特拆的招,玛依莱特的确是高明很多,与莫天悚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两年的时间,他因为和梅翩然在一起,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
    刚到飞翼宫门口又看见雪笠等在那里,神色有些惊惶,看见他们就对曹横招手,然后两人避在一边的墙角后,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还朝莫天悚看。
    自从上次梅翩然和雪笠在宫门口打过一架后,雪笠还从来没有等在宫门口过。莫天悚看见他们嘀咕就来气,下马也走过去,淡淡笑道:“翩然走了,天悚便只有任人宰割。说吧,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雪笠甚是凄惶地低下头,拉拉曹横的衣襟。曹横皱眉沉声道:“天悚,雪笠想请你去看看她爹。”
    莫天悚一愣,大笑道:“曹蒙?他要死了吗?怎么会想起我来?他真死了,我额手称庆还来不及呢!都说翩然已经走了!你们有花样就明说,揭皮拆骨,挖心剖腹,我难道还能反对,转这圈子有什么意思!”
    雪笠大怒,冲过来一把揪住莫天悚,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曹横急道:“雪笠,别这样大声,当心宫主立刻就能知道!”雪笠显得有些心虚地朝宫门看一眼,放开莫天悚。
    莫天悚嬉皮笑脸道:“我这人怎样了?”
    雪笠凄然泪下,忽然跪下道:“天悚,我求求你去救救我爹!我爹真的不行了!”莫天悚一愣,朝曹横看一眼,迟疑道:“你们究竟在玩什么花招?”
    曹横苦笑道:“你来飞翼宫三年多了,从来也没有见过我大哥,不觉得奇怪吗?我大哥好歹也是翩然的大伯,你就看在翩然的面子上,去看一眼我大哥吧!”
    莫天悚愕然,非常诚恳地苦笑道:“不是我不答应。你们也知道我的身份,我现在得去含凉斋!”
    雪笠急忙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爹此刻就在含凉斋。一会儿荣武会带你去见他。天悚,只要你真的救回我爹,日后你要我怎么报答你都可以,晚上让我去琲瓃小筑陪你也行!”
    莫天悚甚觉恶心,厌恶地道:“行了,你起来吧!别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定开方子的时候手一抖,写错一味药也不知道!”
    雪笠似乎真的很怕孟绿萝知道,看莫天悚答应就和曹横一起离开了。莫天悚依然是独自一人来到含凉斋。
    难得程荣武没有躲在树荫下打瞌睡,莫天悚刚进屋子他就跟进来,显得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想问又不大敢问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莫天悚。
    莫天悚忍耐不住,没好气地道:“曹蒙是你爹?我看你亲爹出事你也不会这样!今早你师妹一直没来琲瓃小筑,说不定也出事了,怎不见你着急!”
    程荣武赔笑道:“三爷尽管放心,林师妹不过是在欧溪崖那里。这是去后面的钥匙!”轻轻放下一枚汗津津的铜钥匙,又退出去。
    莫天悚撇撇嘴,曹蒙不是元督吗?怎么像犯人一样?倒要去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拿起钥匙起身穿过集锦格子来到后面的门前。钥匙插进锁里轻轻一透,锁“咔嚓”一声开了。莫天悚正要推门,忽然又想这该不是雪笠和曹横的阴谋吧?他现在好不容易才和孟绿萝在表面上保持了一种还算是亲密的关系,别进后院就让孟绿萝找到借口。
    又退回来,从集锦格子上拿下烈煌剑,再次坐到书桌前。一眼瞥见程荣武真的很着急,鬼鬼祟祟地朝里望,却没敢进来,不禁甚是好笑。暗忖梅翩然将曹蒙说得很厉害,他真死了到是干净,最好还是别去管他!心神集中到手里沉重的宝剑上,只从分量上他就知道这是真的烈煌剑。自从上次和薛牧野一起去救阿勒罕,亲手割坏裹在烈煌剑外面的红布,他还从来没有让这把剑出鞘过,算来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这时候重新握住宝剑,忽然有一股出鞘的冲动。犹豫片刻,莫天悚缓缓抽出宝剑。寒凛凛如秋日之水,凄冷冷似十五之月,还有那熟悉的躁动也不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