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归

作品:《暗夜武者

    由于畏兀儿医学和汉人医学的差异,嗤海雅得到《仁心仁术》后尽管也看了很多遍,但始终把这当成辅助性的东西。林冰雁却全靠这本医书。还在上清镇的时候,她就反复研读,企图从中找到一个方法。梅翩然告诉她莫天悚已经得到乌昙跋罗花粉后,林冰雁隐约觉得解铃还需系玲人,乌昙跋罗花粉能救莫桃,但是她也遇见嗤海雅的问题,怕乌昙跋罗花粉惊醒蛰伏的毒蛇,感觉需要一种媒介。
    曹横把谷正中送去莫天悚身边,当然不会是好意,不过是知道谷正中和文家有血海深仇,送他去捣乱的。曹横深知莫天悚性子古怪多疑,认定莫天悚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信任谷正中,但由于愧疚,他也会像维护幽煌山庄那些出卖他的下人一样维护谷正中。他给谷正中下符,只是预先准备,有备无患,开始并没有想到怎么用。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莫天悚居然真的和谷正中成为好友,还和霍达昌等一干人全部化敌为友。曹横才想到可以利用谷正中体内的隐形符来威胁莫天悚,抓住谷正中和狄远山以后,就计划给狄远山也下一道隐形火符,等莫天悚进入听命谷以后,就发动谷正中身上的隐形火符,留下狄远山来威胁莫天悚。
    不料曹横还没来得及在狄远山身上做手脚,梅翩然突然找来,说是莫天悚移情别恋,要给他一点教训,送两个到死不活的人给他,让莫天悚空负医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救不回来,必伤心欲绝。
    曹横最头疼的还是莫天悚的意志力,这办法打击的正是意志力。听说后很高兴,只道梅翩然终于回心转意,便按照计划伤害谷正中和狄远山后送出去。然曹横终究还是不大放心,一直留意梅翩然的举动,果然发现梅翩然暗中塞给谷正中一张羊皮纸。背着梅翩然,将羊皮纸偷来一看,上只写着四句不伦不类的话:“逃之夭夭,轻舟一叶水平流。逃之夭夭,醉春蝴蝶宿深枝。”
    曹横看不懂,但却觉得有问题,想来想去还是去换了一张羊皮纸。他也略通医术,故意去《仁心仁术》上抄了两个只起反作用的方子,塞在谷正中怀里,同时命人将梅翩然看守起来,故意遗留下梅翩然写的那张羊皮纸,才把谷正中和狄远山一起送出去。
    莫天悚在布丝瓦村的时候,曹横的确是在附近,一是想看看莫天悚看见那两个方子后的表情,二是想看看梅翩然发现谷正中没带出羊皮纸后会不会着急。果然看见娜孜拉追出来,利用《清心咒》试图引莫天悚出来见面,又一次证实梅翩然送出狄远山和谷正中果然是想帮莫天悚的,不禁很是伤心。但莫天悚可说是他一手带大的,梅翩然又是他失散二十多年的女儿,又看莫天悚始终没有出来,他还是没有阻止娜孜拉,只是回去后更加防备梅翩然而已。
    当日阿勒罕离开哈实哈儿后矢志复仇,一直在开力穆的军队旁边徘徊。娜孜拉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她。阿提米西布拉克可以说是毁在薛牧野身上,悬灵洞天又是水青凤尾的死对头,然莫桃和薛牧野却是生死之交。阿勒罕提出不靠莫桃和薛牧野,只靠自己的力量复仇,娜孜拉考虑一阵子后就同意了。
    两姐妹偷偷跟着撒马儿罕军队,不久就找到一个机会,潜入军营,刺死开力穆。回去后阿勒罕很高兴,一定要娜孜拉陪着她喝酒庆贺。娜孜拉不疑有他,没多久就被阿勒罕灌醉了。等她酒醒以后,就看见阿勒罕的尸体。阿勒罕惨遭玷污,活着只为复仇,心愿一了,再无颜苟存。
    剩下娜孜拉孑然一身,只想阿提米西布拉克归根结底都是由于莫天悚的到来才被毁灭,阿勒罕也是为帮莫天悚才会陷身撒马儿罕军营,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去见莫天悚。去叶尔羌河边的刀郎部落永远是寄人篱下,最终选择去了飞翼宫。一到就受到梅翩然的热烈欢迎,是梅翩然在飞翼宫里唯一能托付的人。
    后来梅翩然自己出不去,看见曹横故意遗落的羊皮纸只好求娜孜拉出马。“逃之夭夭,轻舟一叶水平流。逃之夭夭,醉春蝴蝶宿深枝。”其实就是“仁心仁术”四个字。曹横虽然看不懂,但梅翩然知道莫天悚一定能看懂。“逃之夭夭”取乩语之隐,喻“二人”,即为“仁”字;“轻舟一叶水平流”是一个“心”字,为当初莫天悚给田慧换名时所吟;“醉春蝴蝶宿深枝”意思是胡蝶停在树上,为“木”上加一点,乃“术”字。
    却是林冰雁终于想出治疗方案后,梅翩然才去提的建议。但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更知道莫天悚和嗤海雅都精通医术,造诣不在林冰雁之下,只需要轻轻一点,林冰雁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她也怕羊皮纸落在别人手里,用的全是隐语。梅翩然预防得很有道理,好在曹横虽然换了羊皮纸,但新近得到《仁心仁术》,自然而然就用了《仁心仁术》上的方子,还是让莫天悚猜出治疗方案。
    娜孜拉流连若羌,好容易等到嗤海雅离开,迫不及待地找到莫桃说出一切时,莫桃和狄远山的毒都解了。
    莫桃也很了解曹横,尽管娜孜拉对梅翩然的处境提得并不多,他看梅翩然自己出不来,也猜到梅翩然在飞翼宫的日子并不顺心。他和狄远山也都很了解莫天悚对梅翩然的感情,知道梅翩然好好的,莫天悚可以不去找她,但梅翩然有危险,莫天悚却是拼掉性命也会去救她。莫桃的身体还远未复原,功力仅仅能发挥出两成,跟去飞翼宫只会是累赘,还不如替莫天悚解决好后顾之忧,也算是帮他。
    嗤海雅一再提及进入棱格勒后真气会受到抑制,但莫桃和莫天悚都没有感觉。当时莫天悚没有明白,回来以后才想到这可能是得益于龙血真君的内丹。莫桃也知道此事,走是走,但不放心,与谷正中商议,留下藏功之法渊息功,希望莫天悚可以凭此隐藏功力,假装真气被抑,多少保留一点主动权。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与梅翩然一定要阻止莫天悚去听命谷不同,曹横是一心盼望莫天悚去飞翼宫的。原本在外面他左右不了莫天悚,可他实在太了解莫天悚,早料到莫天悚会为若隐若现的梅翩然放弃一切。这种若隐若现正是曹横时松时紧的结果。不管是梅翩然还是莫天悚,早在不知不觉间落入曹横算中。
    凌辰终于讲完,笑笑道:“二爷的意思是你多的日子都等了,也不怕再迟个一两日。先留在若羌,把谷老鬼的渊息功练会再去。当日你练腾格力耶尔神功半日即有所成,像渊息功这等小功法,相信最多练个几日时间就可完全掌握,也晚不到哪里去。”
    莫天悚真的很感激,莫桃竟然肯放弃营救林冰雁和帮助薛牧野的机会回中原去,这份心意可比莫桃一定要跟着更难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急忙穿衣下炕,打开包袱,两封休书果真还好好的躺在里面。莫天悚沉吟,送休书回去固然残忍,但飞翼宫显然是不平静的,去了之后什么时候出来,还能不能出来真的不可逆料,不送休书回去就更残忍。干脆提笔又给莫桃和狄远山再写了一封信。拿着三封信外加珍贵的甘露丸一起出来,找到娜孜拉,求她把信和甘露丸带去给莫桃和狄远山。然后再回来大家一起去听命谷。
    娜孜拉很不乐意,也不肯接信,噘嘴道:“我留下没有走不是接你去飞翼宫的,而是劝说你追上桃子一起回中原的。信你自己送!放心,骨灰我会带回去好好安置的!”
    莫天悚愕然道:“骨灰?谁的骨灰?”
    凌辰黯然道:“韵儿和闇没。二爷答应把他们带回飞翼宫安葬,一直带在身边。”
    莫天悚更是诧异,闇没和韵儿都可说是莫桃的敌人。多少次出生入死,他居然一直保存着骨灰。心中涌起一种感动,尽管莫桃没有解释过一个字,但莫天悚知道莫桃是打算永远放弃来飞翼宫的机会了,只为能让他和梅翩然无忧无虑地长相斯守。咧嘴灿烂地笑一笑:“娜孜拉,你不愿意我今后永远和翩然在一起吗?”
    娜孜拉失声道:“你是说你永远也不打算回去了?”
    莫天悚颔首。娜孜拉接过信离开房间。
    娜孜拉去送信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莫天悚练习渊息功一类的小技巧的确是不用花太多功夫,在客栈中等了两天,早把渊息功练成功,决定不等娜孜拉,自己去飞翼宫。
    不久他们又到达布丝瓦村。村子里的人还记得他们,都很热情,可一听说他们是想去棱格勒魔鬼谷,居然没一个人肯给他们做向导。莫天悚和凌辰面面相觑,多少有些沮丧,只好自己进山。出村子后抬头眺望,阿尔金山高高的冰峰银光闪闪,像美丽的宝石一样远远像他们招手,又令他们兴奋不已。
    再朝前走一截周围的景色就变了,冰山环抱中是大片的高山草甸。开阔的视野让人的襟怀也变得开阔。看不见人类的影子,但有很多野毛驴和野牦牛。最好笑的是,这里的野毛驴天性好胜,看见莫天悚和凌辰,居然来和他们赛跑。强健有力的肌肉被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凌辰瞪眼道:“咦,还真有不怕死的家伙!”拿出一支袖箭就想射。
    莫天悚急忙拦住他:“放过它们吧!就当是在积善。”
    傍晚,一个巨大的湖泊出现在眼前。蓝色的湖水碧波荡漾,周围是金色的沙子,背后是祁漫塔格山黑色的岩石,看起来就像是梦境一般美丽。莫天悚和凌辰正走得疲累,兴奋地冲过去想要休息休息,却被湖岸的景色惊呆了。岸边到处是鸟儿的羽毛和尸体,竟像地狱一般恐怖。凌辰忍不住问:“三爷,这湖水是不是有毒?”
    莫天悚也很奇怪,走到近处,雪白细浪拍打着暗红色的湖岸,湖水在阳光下耀发出奇异的翠蓝波光,美丽而又宁静,看不出一点危险。下马走过去蹲下伸手蘸了一点湖水放进嘴里尝一尝,又苦又咸,为他在西域尝过的所有苦咸水之最。
    梅翩然突然从天而降,落在莫天悚身边,轻声道:“这个湖叫做阿牙克库木湖。是一个用美丽吞噬生命的苦咸湖。每年有许多迁徙的候鸟要飞过阿牙克库木湖,翠蓝的湖水诱惑鸟儿停下,鸟儿以为可以在这里找到饮水和食物,结果一无所获。不少鸟儿精疲力竭再也展翅不得,生命在被湖水消耗殆尽,只留下湖岸上的羽毛。天悚,悬灵洞天彻底毁了,永远也不可能再东山再起!阿曼整天躲着不见人,大约认定是我毁灭的悬灵洞天。你去听命谷也找不着他。你大哥和桃子都平安无事,你也回去吧。”
    莫天悚淡淡道:“娜孜拉告诉你没有,我让大哥和桃子带了两封休书回去。翩然,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再离开!”
    梅翩然放声狂笑:“文家出一个文玉卿不够,又出一个上官真真还不够!你们到底想伤害多少女人的心?天悚,前面是不归路。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就听我一话,回去吧!”
    莫天悚翻身上马,沉声道:“凌辰,我们走。等天黑再搭帐篷。”
    凌辰答应一声,也跨上马背,走出去老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就见梅翩然愣愣地站在湖岸上,茶色的眸子,绿色的纱裙,绿色的飘带,翠色的湖泊,金色的沙子,黑色的岩石,白色的冰山,还有天边玫瑰色的晚霞……总觉得是梦,轻轻拉拉莫天悚。
    莫天悚又一次下马,拎起马背上的行囊背在背上,再卸下鞍辔随手丢掉,摸着挟翼的耳朵,柔声道:“挟翼,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去找野毛驴真‘玛达’做伴,或者就自己回中原去找格茸,以后别再跟着我了。”挟翼不很明白地看着莫天悚,不离开。
    凌辰也取下马背起行囊,卸下鞍辔,用力一拍马股,大笑道:“我也放你自由!去找漂亮的小公马吧!”
    挟翼扭头看看凌辰,再转身看看梅翩然,忽然长嘶一声,像是明白了一般,带着凌辰的坐骑一起跑远了。莫天悚高声叫道:“翩然,你真不管我吗?”
    梅翩然紧紧咬咬嘴唇,缓缓走过来,紧咬嘴唇道:“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可别后悔!真去了飞翼宫,你将再也不是莫天悚!会变成一只被剪去羽毛的苍鹰,一只被拔去牙齿的老虎……”
    莫天悚笑着道:“别说了,我知道。翩然,你知不知道当年在梅庄,你身上的情人泪何以会突然解开?”
    梅翩然寒着脸道:“你也不用多说,我也知道!是龙王的杰作。不过你也不必费心去研究那个,即便是你此刻能给我解开,龙王还是可以再下一个。我不能给你们带路。我们飞翼宫再见。”说完又飞起来,片刻就消失在天边。
    凌辰愕然道:“真不管我们了!早知道就不把马放掉!”
    莫天悚轻声叹息道:“她没法管我们,龙王很可能也在附近呢!走吧!”刚刚才举步。雪笠又从天而降,依然是红唇似火,娇滴滴半蹲下福一福,然后亲亲热热地挽住莫天悚的手臂,笑道:“三爷这次可猜错了,翩然妹子是发现我来了才走的。她不带路没关系,我给你们带路。这里离棱格勒还远着呢!”
    莫天悚苦笑,不知道这次他是不是送上门去被雪笠挖心剖腹?懒得理会雪笠,抽出手臂朝前走去。雪笠追上来,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将一张羊皮地图硬塞在莫天悚手里,笑嘻嘻道:“既然三爷不愿意奴婢带路,就让这张地图给你带路吧!”也飞起来走了。莫天悚摇摇头,展开地图看看,画得非常详细,便将地图收好。
    戈壁沙漠的路很难走,走一天后才进入棱格勒魔鬼谷的范围。这里的路更加难走,到处是横生的荆丛、红柳和露着尖牙利齿的乱石,不时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却看不到水。然一不小心踏上去,却会“咕咚”一声掉进水里,全身覆没。原来这里到处暗河密布。
    寒冬时节,尽管棱格勒地气比外面温暖许多,河水还是冰凉透骨。饶是莫天悚和凌辰轻功都不错,也不敢大意,第一天磕磕碰碰地只走十六七里,两人都摔了好几跤,身上也湿淋淋的。嫌弃帐篷拿着太重,又不知道里面这样难走,进魔鬼谷之前就被他们扔了,这时候也只好露宿山野。升起一堆篝火,脱下衣服烘烤,发现两人身上都有不少瘀青。
    凌辰嘟囔道:“怪不得叫魔鬼谷,还真是名不虚传呢!路比当初去找修罗青莲的时候还难走,只适合那些长着翅膀的东西进来。”莫天悚莞。
    一股腥臭随风刮来。凌辰拔出短剑起身,道:“刚才我就看见狗熊的脚印,可能是狗熊!三爷,你歇着,我过去看看!弄两个熊掌来吃。”
    莫天悚道:“当心一点,看见狗熊就用霹雳弹,别和它硬拼。”
    凌辰点头,片刻后却空手而归:“那家伙冬眠了!睡得好香,就是味道不好,臭飘十里!不是你嘱咐我要修德积善,我真想给它一颗霹雳弹。现在只好我们换个地方了!”
    莫天悚莞尔,难得凌辰这么快就变得善良。两人收拾起东西,又朝前走一里,重新点燃篝火。这里如此多的野兽,两人只好轮番守夜。
    “魔鬼谷”里到处是红色花岗岩,河道纵横,远远望去,白水红石,十分别致,景色优美。只可惜这里到处都是凶猛的野兽,不时还能看见地上有烧焦的骸骨,同样是个用美丽吞噬生命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