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笺咏
作品:《暗夜武者》 御林军走后,达乌提和克丽娜也提出要离开。说是他们习惯了叶尔羌河边无拘无束的生活,觉得能有一个如此盛大的婚礼,和如此显赫的人物一起成亲,已经足够一辈子夸耀的,又得到很多赏赐,日后生活绝对不成问题,但觉心满意足。阿布拉江挽留一阵,就放他们回刀郎部落去了。
娜孜拉和阿勒罕看了薛牧野的遭遇后,不愿意再去叶尔羌河。薛牧野说飞翼宫才是水青凤尾的家,提议她们去飞翼宫。
莫天悚很担心,但是娜孜拉说她刚刚才救雪笠一命,又和梅翩然是姐妹,应该没有问题。莫天悚最后也只得同意了。可阿勒罕又闹出问题。她说她哪里也不去,要跟着莫天悚一起出使撒马儿罕。莫天悚坚决不同意,她居然一个人偷偷跑了。害得娜孜拉也没去成飞翼宫,同样一个人偷偷离开哈实哈儿找她去了。
莫天悚擒获程荣武后就得到灵犀剑的剑鞘,可惜还是一丁点也不懂御剑飞行,有能力出去找这两姊妹的只有莫桃和薛牧野。但是莫天悚是怕莫桃多心才肯让他领兵战斗,这件事也没有人能跟去照顾,却无论如何也不准他去做了,只说他们也即将出使撒马儿罕,一路上小心打听消息就是。
薛牧野离开悬灵洞天也很长时间了,自从在撒马儿罕军中见到雪笠而非梅翩然,心里就始终不安。加上莫天悚知道莫桃的病情后就气他得很,回来便找一个机会和薛牧野算账。薛牧野同样是痛彻心肺,赌咒发誓说他不精医术,对修罗青莲了解也并不多,回去一定找机会问问梅翩然。莫天悚却知道梅翩然也不精医术,问她也不见得真有用,把林冰雁在飞翼宫的消息偷偷告诉薛牧野,想他回去打听一下,可能的话,问问林冰雁有没有办法。
薛牧野归心似箭,权衡再三,悬灵洞天和飞翼宫到底是敌对的,他和娜孜拉姐妹俩的关系太近,对她们并非好事,且只要娜孜拉她们不愿意见他,他就找不着她们,终于还是没有去找娜孜拉和阿勒罕,和阿依古丽依依惜别,决定自己先回听命谷。
众人都走了以后,莫桃挂心娜孜拉和阿勒罕,催着周洪快快上路。莫天悚极为心疼倪可,不想她再跟着自己在外面奔波吃苦。阿依古丽热情洋溢留倪可和自己做伴,等莫天悚回程的时候再和他一起回京。然莫天悚和倪可都觉得有些尴尬。莫天悚想送倪可去牙儿干汗庭暂住,曲列甘也极为欢迎,可惜倪可情愿去一点也不富裕的撒里库儿和依丽做伴。莫天悚犟不过她,也只好由着她去了。积雪还没有消融,回撒里库儿的路暂时还不通,倪可和九郎派出的那二十名向导只好一起暂时留在哈实哈儿。阿布拉江保证路通了以后会派人安全地把倪可送到撒里库儿。
莫天悚离开哈实哈儿继续赶路。他上次新婚就丢下央宗,这次新婚又不得不丢下倪可,再加上担心莫桃的身体,心情始终不好,莫名地对飞翼宫越发恐惧起来。
嗤海雅说到做到,又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莫天悚非常感激。莫桃却知道这次自己的麻烦一定大了,和田慧越加疏远。但这次田慧没有像以往那样退让,反而变得有些像从前的央宗,把莫桃盯得死死的。莫桃倒也无可奈何,有意无意地又与和戎亲近起来,不过田慧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与和戎姐姐妹妹的关系比从前密切多了。
去撒马儿罕要经过俺的干。原本以为他们刚刚让俺的干吃了一个大败仗,怎么也会遇到一点麻烦,不想西域绝对是武力争雄的世界。哈实哈儿使臣来的时候俺的干的态度就变了,痛快地答应赔款。周洪抵达后,俺的干不仅没有一点仇视的表示,还隆重欢迎,主动提出等他们回程的时候,也派使节进京朝觐。
撒马儿罕也是如此,他们还没有到达,前两批朝廷使臣就受到礼遇。听说周洪到了,可汗亲自率领文武百官相迎。安顿下来以后他们就听先来的哈实哈儿使臣说,开力穆虽然逃了,但还是没能回来,在路上被人暗杀了。撒马儿罕比俺的干还惧怕莫天悚。
莫天悚猜测这是娜孜拉和阿勒罕干的好事,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历尽艰难终于得报血仇的小妖,无法判断这算不算是好消息,加上薛牧野回去后一直没有消息来,隐隐有些不安。
幸好出使的事情总算是容易得出乎意料,只几天时间就把一切都商量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安慰。可是周洪居然不肯满足,又提出要去出使撒马儿罕西南三千里的哈烈。
撒马儿罕虽然扣押朝廷使臣,总算是还曾递表称臣。哈烈也是西域诸国中之大国,比撒马儿罕还嚣张,声称关山万里,难以朝贡,拒绝对朝廷称臣。周洪离京的时候,皇上就下一道秘旨,让周洪如果能得到莫天悚协助,千万要顺便去把哈烈也解决了。
这个莫天悚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同去,但莫桃先就答应了不说,还没管莫天悚的意思,自己先就跟着周洪走了。莫天悚只好追过去。好在他战神之名在西域传开,稍微费了一点事,倒也把哈烈弄下来。
回程极为热闹,撒马儿罕、失剌思、俺的干、俺都淮、哈实哈儿等等一大堆西域的大小国家都派遣使臣随同哈烈使臣一起进京,贡狮子、西牛、西马、文豹等等。
周洪和历瑾功德圆满,心花怒放,就等着回去后加官进爵。莫天悚却大为头疼恼火,只想官是万万做不得的,一个泱泱大国有永远也办不完的差事,实在是太没有自由了!
转了这一大圈,耽搁近两年的时间。尽管嗤海雅和莫天悚想方设法用药调理,莫桃的身体还是越来越糟,总觉得困倦没精神,连他自己都有察觉。
嗤海雅几次催促莫天悚早下决心,奈何莫天悚非常信任梅翩然,还是寄厚望于乌昙跋罗花粉,心里始终存有万一之想,又无法忘怀浦泓岩的结局,很怕悲剧在莫桃身上重演,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残酷的决心。
拐弯去撒里库儿接回倪可。九郎可汗也凑热闹派使臣进京朝觐,领队的居然是依丽。倪可在撒里库儿住了一年多的时间,两人早已经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依丽听倪可说不少莫天悚的事情,也不避嫌,和他有说有笑的,干脆跟着倪可叫起“三哥”来,多少让莫天悚灰暗的心情变得好几分,却也被勾起对留在昆明的荷露的思念,真像一个大哥一样很是照顾依丽。
莫桃早察觉出莫天悚不开心的原因,甚觉歉然,也没有去干涉过莫天悚。
如此多的使臣加入,使得他们的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走路就是快不起来。莫天悚这次来西域不比他上次去入藏,没有固定的路线,一直到处奔波,虽然也写过几封信托人带回去,但家里人却找不着他,已经两年多时间没有泰峰的消息,心里很着急回去,可担心嗤海雅不肯跟着他们一起去中原,又怕路上走得太快,矛盾之极。
胡桐树又变得一片金黄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若羌。刚刚安顿下来,嗤海雅就找到莫天悚:“出去走走如何?”
莫天悚点头站起来。倪可极为担心地嘱咐道:“别走太远了!”嗤海雅莞尔:“放心,不会把你相公弄丢的。”倪可还是不太习惯,红着脸低头不语。
嗤海雅领着莫天悚一路向南出了县城,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轻声道:“看!那就是阿尔金山脉的主峰,也称为阿尔金山。那边那座山峰是木孜塔格峰,是东昆仑的最高峰。这一排如同雪亮的锯齿一样的山峰是祈曼塔格山。棱格勒魔鬼谷就在那片山的后面。天悚,你要是实在还下不了决心,不如我陪你去一趟棱格勒魔鬼谷,做最后一次努力。要是还没有找到办法,你依然下不了决心的话,老朽留下也无能为力,就要告辞了!”
一直没有薛牧野的消息,飞翼宫也再没有出来捣乱过。但飞翼宫越是没动静,莫天悚越是不安,越感觉恐惧。可他也知道嗤海雅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说什么都没有用,笑一笑:“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在若羌住几天,等周大人他们走远后再去棱格勒。”
嗤海雅点头道:“这种事不适合寻常人参与。正该如此。还有,倪可夫人不耐风霜,你让她跟着周洪和历瑾先回去吧!”
莫天悚点头道:“达达不说我也会这样安排。听说听命谷很不好进,达达进去过没有?”
嗤海雅摇摇头:“当年我是准备进去的,可惜还没有到达听命湖就遇见孟绿萝。后来令尊出来,告诫我千万不可贸然进入听命谷。我始终不大服气,但为了托克拉克,还是没有进去过。这次有你相伴,又有与飞翼宫实力相当的悬灵洞天少主阿曼照应,估计不会有太大危险,进去看看也算是了我一桩多年的心愿。”
莫天悚幽幽道:“不知道为何阿曼始终没有消息。”
嗤海雅笑道:“我看你是杞人忧天!多一半是你终于帮他实现心愿,他老爹薛赫勤一看这还得了,日后谁来继承悬灵洞天的千年基业?不行不行,可不能再让阿曼扔下悬灵洞天出去满世界乱跑,于是把阿曼关起来。”
莫天悚失笑,忽见嗤海雅神色微变,忙问:“怎么了?”
嗤海雅指着正想他们走来的一个骑在骆驼上的中年人道:“你没看出来,那人身上的妖气好重!”
莫天悚的腾格力耶尔神功已经小有成就,凝神细看,果然看见那人的眉宇之间有一团青黑之气,忙道:“达达,我们过去看看。”
嗤海雅点头,也是心情沉重,轻声道:“平静那么久,没想到刚到若羌就遇见这样的事情,恐非吉兆!”和莫天悚一起走过去。
那人没有同伴,也没多余的行李,像是本地人,但却是汉人装束,衣服的做工和质地花纹都比较讲究,背着一个大褡裢,又像是远道来的商人。然这条路艰苦凶险,几乎没有单身的商人。不等他们先开口招呼,那人就跳下骆驼,盯着莫天悚迟疑道:“敢问掌柜的可是姓莫?”
莫天悚随时都是一身书生打扮,嗤海雅稀里糊涂的道:“掌柜的?”莫天悚微笑道:“忘记告诉达达,我开了几家不成气候的商号。先生认识在下?请问尊姓大名,在哪里高就?”
那人松一口气般,从怀里逃出一封书信递给莫天悚:“我是京城人,免贵姓朱,单名一个贵字。还是第一次有幸见着义盛丰的东家,幸好认出你头上的簪子!有一位姑娘托我给莫掌柜带一封信。我还怕见不着你。”
莫天悚也松一口气,笑道:“多谢多谢,是央宗让你带来的吗?真难为你跑这么远的路,幸苦了。跟我一起去若羌喝酒。”嘴里应酬,手里接过信,见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信也空空的似乎只有一张纸,多少有些奇怪。他着实想知道央宗的消息,等不及回去就急忙拆开来信。抽出一张绿色折叠着的谢公笺,心里突然一紧,竟有些不敢再看了。
朱贵道:“不是公主的信。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给你的。莫掌柜,你赶快看信,给我一个回信。那姑娘还扣着我三个人和所有的货物呢!”
嗤海雅皱皱眉头:“你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穿着绿色的纱裙,带着绿色面纱?”朱贵一个劲地点头,又催莫天悚看信。
莫天悚忐忑不安地展开信笺,里面果然是熟悉的字体。开始依然是对联:万丈深潭,叫渔翁如何下手;百里巉岩,劝樵夫及早回头。下面却是一首诗: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莫天悚不禁叹气,收起信纸皱眉问:“你的人被扣在什么地方?需要带什么口信回去那姑娘才肯放人?”
朱贵低头嗫嚅道:“那姑娘说,莫掌柜最好是立刻能回京城。若实在不想回去,请不要带任何随从,只和二爷两个人去一趟布丝瓦村。我的人也在那里。”
嗤海雅轻声问:“天悚,是谁?”
莫天悚苦笑叹气道:“是翩然,用一副对联劝我回去,再用一首描写战争的小诗告诉我不回去的后果。可惜飞翼宫我必须得去,纵然是等待我的是一场战争,会变成白骨也得去。达达,你看这事要不要让桃子知道?”
嗤海雅轻声道:“这样的大事,你瞒得住吗?不过你倒是没必要全部都听梅姑娘的。布丝瓦村恰好在去棱格勒的路上。我看干脆回去说一声,叫上凌辰和田姑娘一起,明天就和周大人他们分开,带上十八卫一起去布丝瓦村。”
倪可很舍不得和莫天悚分手,拉着他嘱咐了又嘱咐,叮咛了又叮咛,足足告别一个多时辰才在周洪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十八卫刚刚翻身上马,依丽又过来叫道:“二哥、三哥、达达,保重啊!”
莫桃不耐烦地道:“天悚,走了!”莫天悚笑一笑,和依丽挥手告别,上马而去,又听见后面想起“纳依”高亢的笛音,心里是那样不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穿着红色连衣裙的依丽看起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莫天悚忽然涌起这个念头,觉得十分伤感,不敢回头再看一眼,摸摸挟翼的耳朵,策马疾驰。
出若羌后沿若羌河一直朝南走,若羌河的水流越来越细,地势越来越高,路越来越不好走。天黑的时候,他们抵达布丝瓦村。
昨夜嗤海雅已经替朱贵驱除干净妖气,但他的精神反而显得委顿,便如大病初愈一般。看见布丝瓦村,他总算是松一口气,指着旁边的一片茂密的金黄色胡桐林道:“那姑娘说她在这里面等我。”这里极为偏僻,朱贵是被人要挟来的布丝瓦村。
想到很可能会立刻见到梅翩然,莫天悚顿时就忘记害怕,心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摸摸挟翼的耳朵就想过去。嗤海雅一把拉住他,不悦地摇头道:“天都黑了!水青凤尾在夜晚比在白天活跃。这里是棱格勒的边缘,不比外面,你没有觉得真气受抑吗?先进村,明天早上再去!”
莫天悚倒是真没觉得真气受抑,然不可能不听嗤海雅的,只得先进村。说是村子,其实总共只有十几户人家,且家家户户都不甚宽裕,好在都甚是好客,人人都热情地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二十多个人分散到七户人家住下。吃过晚饭外面就刮起大风,所有人都钻进温暖的被窝。
接回倪可后莫天悚还是头一次又和莫桃同住一间屋子,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不知道怎么的就很兴奋,躺下后睡不着,一直唠叨个不停。莫桃终于听烦了,没好气道:“你留些话明天再说好不好?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和嗤海雅达达一个房间呢!”莫天悚只好闭嘴,翻个身用脊背对着莫桃。
莫桃却忽然坐起来,推莫天悚一把,神色凝重地低声道:“笛子声。你听见没有?是翩然在吹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