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羞怯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很快尝到甜头,没事就跑去嗤海雅家改善伙食,以避免军中酸酸的马肉,想方设法地磨着嗤海雅套消息,顺便还可以在遇见依丽的时候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嗤海雅谈了不少哈实哈儿和俺的干、撒马儿罕的风土人情,可对这几个国家的政权军队状况始终欠奉;说了不少水青凤尾的情况,但对听命谷飞翼宫的情况同样欠奉;除了那天盯着娜孜拉目不转睛地看以外,他也非常忌讳多说方子华的情况。
    依丽其实很好接近,早和莫天悚熟悉起来。她身上有梅翩然的聪慧,荷露的善良,央宗的泼辣,倪可的贤德,还有少许石兰的无助,又吹得好“纳依”。莫天悚累了的时候,和她说上几句话便能精神百倍,容光焕发。只可惜没多久就收到莫桃的警告,不太敢去和依丽胡说八道。其实莫天悚在扬州没管住自己,最后不得不千里迢迢来西域找倪可,莫桃不说他,他也不敢和依丽接触太多。
    嗤海雅后来又让莫天悚和尼沙罕切磋过一次。莫天悚知道尼沙罕身体不好,不仅没敢用烈煌剑,幽煌烈焱和青莲寒劲也一样没敢用,仅仅用萧瑟的个拳,尼沙罕就被他弄得头昏脑胀,空有厉害的五纬气针也无法奏效,最后平手收场。嗤海雅看起来有些不甘心,可也很欣慰的样子,叹道:“虎父无犬子!”
    莫天悚较量一场后觉得尼沙罕的功夫非常了得,五纬气针凝气为针,看似细小,却专门破人的护体真气。若非个拳虚虚实实很不好琢磨,大家各凭真本事,输赢实难逆料,好生佩服尼沙罕。
    尼沙罕也同样极为佩服,和莫天悚渐渐熟悉起来。他很健谈,也很博学,说起各方面的事情都头头是道。只是也很不愿意说关于听命谷和飞翼宫的事情。不过莫天悚察觉到他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出于伤心不愿意触及,不好逼迫,问过两次没有结果以后就不再问这方面的问题。尼沙罕还拒绝说自己的病情,也不肯再让莫天悚把脉,不过并不介意和莫天悚一起探讨医术。
    嗤海雅家的医术是祖传的,与莫天悚所学有很大区别。他们父子两人都很了解汉人的医学理论。畏兀儿人认为自然界的火、气、水、土四大物质,和人体自身产生的血液质、黏液质、胆液质、黑胆质四要素的盛衰有着密切的关系。在人的生命过程中,推动智力和体力活动的因素称为力。根据力的存在部位和功能可将其分为生命力、精神力和自然力三种。忧愁、悲伤、恼怒、恐惧、高兴会影响健康。主张避免焦虑,尽量宽慰自己,不感情用事,保持耐心和稳重,用冷静的态度处理事情。莫天悚算是知道了为何嗤海雅始终笑呵呵不生气,也好生佩服他们的医术,不好意思再提把脉的话。但对嗤海雅的好奇心不仅没有减少,还越来越重,想方设法打听。
    尼沙罕好笑,有一次很是奇怪地问:“三爷,你想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去问家父?家父一生极少佩服什么人,但却很佩服令尊。”
    莫天悚有一种做贼被抓住过感觉,恼羞成怒道:“我去问他,他肯告诉我?”
    尼沙罕笑道:“怎么知道家父就不肯告诉你?”
    莫天悚愕然,真的又跑去找嗤海雅。可是嗤海雅不谈时事,不谈儿子的病,不谈听命谷,他居然有不知道该怎么问的感觉,只好问嗤海雅是怎么认识文沛清的。
    嗤海雅果然不隐瞒,惆怅地道:“说来简单,巴赫西的任务就是铲除邪恶,天生就是水青凤尾的对头。令尊也视飞翼宫为大敌。于是我们在棱格勒魔鬼谷有过数面之缘。后来他去听命谷,我回到哈实哈儿,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莫天悚听后却几乎没有用,只又一次证实嗤海雅从前是住在哈实哈儿的,为儿子才搬来撒里库儿,也难怪他在撒里库儿怎么问也问不出多少嗤海雅的事情。暗暗叹息。好在除这一件事情以外,其他事情都很顺利。经过不懈努力,塔吉克人重新把他们当成朋友,送他们不少青稞面加酥油制成青稞馕,使得早吃腻马肉的将士可以换换口味。
    夏珍参加过一次训练以后再也没在训练场露过面。莫桃每日里和御林军的将士们一起摸爬滚打,训练成绩斐然,威信与日俱增。众人有事情,要么找莫天悚,要么就找莫桃,几乎忘记夏珍的存在。
    试探两次让凌辰主持训练,倒也四平八稳。莫桃按捺不住,告诉莫天悚他必须下山去哈实哈儿看看。莫天悚看本地形势稳定,又始终无法突破嗤海雅的防线,同样挂心哈实哈儿的情况,终于答应陪晚上莫桃和娜孜拉一起去。
    傍晚时分,莫天悚又去嗤海雅家里蹭饭吃,告诉嗤海雅天黑后就和莫桃娜孜拉一起飞出去,去哈实哈儿探听情况。
    嗤海雅还是平静笑笑:“巴拉姆(我的儿子),请勿谈时事!”
    莫天悚这时候已经知道不谈时事就是嗤海雅和九郎可汗和平共处的法宝,不能坏了规矩,只好换些风花雪月的话题。
    饭后,尼沙罕送他出门。分手的时候,莫天悚把一个早准备好的墨玉狮子递给尼沙罕,沉痛地道:“阿喀,我这次出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再见到你,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把你的东西也给我一件。不必贵重,只要是你平时用的即可。”
    墨玉狮子很贵重,尼沙罕也不好太寒酸,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递给莫天悚,莞尔道:“吾喀(弟弟),这是我母亲在我二十岁生日送给我的。”
    莫天悚怕人抢一样急忙将小刀收起来,多少有些尴尬地嘿嘿傻笑:“我一定小心珍藏,绝对不会弄丢的。”
    飞行到底是迅速,只用一夜时间就回到牙儿干城外。在偏僻的乡村降落后安步当车,慢慢来到牙儿干城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他们选择的这一天正好是畏兀儿人最盛大的肉孜节(开斋节)。牙儿干城盘查很严格,当然难不住莫天悚三人。城里倒是没有明显的军队驻扎,可还是显得很冷清。不过街道上粉刷一新的屋子和人们脸上洋溢的友好笑容,依然充满节日气氛。
    莫天悚嘴巴上贴着两撇黑胡须,穿着穿着皮制“袷袢”,也俨然是一个畏兀儿人。不停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莫桃也换上畏兀儿打扮,可还是喜欢白色,也无意让自己长上假胡须,依然比莫天悚威猛。表面上安闲自在,优哉游哉,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没有放过周围任何一个人的谈话。只有娜孜拉显得很害怕,紧紧拉着莫桃的手:“到处都是巴赫西!”
    莫天悚得意地笑道:“别担心,姑娘家的兰气麝息怎么可以随便让臭男人闻?”也试图去牵娜孜拉的手,却被娜孜拉一甩就挣脱了。
    阿提米西布拉克的结局一直让莫天悚感觉愧疚,总想讨好娜孜拉却一再被娜孜拉拒绝,恼怒之下没好气地道:“小姐,你要搞清楚,现在是我在保护你没被巴赫西发现,你别以为个子大就能倚靠!”
    可娜孜拉尽管已经不很气莫天悚毁坏阿提米西布拉克,又开始气他听说阿勒罕被抓也不管,反而把所有人都带进出不来的撒里库儿,更气他拦着莫桃,耽误许久才肯出来救薛牧野和阿勒罕,冷哼一声,就是不让莫天悚碰一碰。
    莫桃大笑。
    莫天悚悻悻地道:“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你拉着娜孜拉就可以,我去找依丽说几句话你也不答应。”
    莫桃还是笑:“那是因为我心里坦荡,你小子心眼就不正!”
    莫天悚瞪眼,只好自己找台阶下,不在意地道:“惟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本大爷和你们一般见识岂不是也成了小人!”
    莫桃又大笑,伸手也拉住莫天悚的手:“谁要是能说过你,我肯定去拜师学艺。我拉着娜孜拉,你再拉着我,等于是你拉着娜孜拉了。”
    莫天悚有些感动,莫桃和哪个女人都不亲,连有婚约的田慧也不怎么亲近,有意讨好娜孜拉,何尝不是想帮他?这才是兄弟。
    说说笑笑在城里逛一圈。本地人非常关心哈实哈儿战事。莫桃尽管只现学了少量畏兀儿语,还是没费力气就从人们的谈话中知道哈实哈儿依然被围得铁桶一样。哈实哈儿老可汗在围城之初就病逝了,阿布拉江继任成为新可汗。甫一上任就识破一个妖精的诡计,将妖精抓起来,领导城中军民一起守城,才保住哈实哈儿城一直没被攻破。
    在城里随便找一家客栈住下来,莫桃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天悚拉着莫桃的手轻声道:“好好休息。这里的人也多半是道听途说,别放在心上。晚上我们飞去哈实哈儿城就什么都清楚了!”
    莫桃上炕去躺下,沉吟道:“进城以后最好是先联络到阿依古丽。”
    娜孜拉叫道:“喂!你们睡觉,我怎么办?”
    莫天悚也上炕去伸开四肢成大字躺下,乐道:“你也和我们一起上炕来睡觉啊!怕我们两兄弟吃了你不成?要不你就去隔壁开一个房间,你没银子,房钱我出就是!我不像你们那样小气,家里有衣服也不拿出来让我换,我的银子从来都不吝啬给朋友用。”
    一提娜孜拉又想起阿提米西布拉克的种种,但外面的巴赫西她又惹不起,涨红脸道:“可是……可是……”
    莫桃不悦地道:“天悚,你怎么又这样?不管多小的委曲都惦记着报复回来!娜孜拉,出门在外,别那么多讲究,上来一起,中间用被子隔开就是。天悚的封闭气场不怎么成气候,还护卫不到隔壁去。”大约是彼此身份相通的缘故,娜孜拉很信服莫桃,少不得委委曲曲也上了炕。
    莫天悚就嘴巴有劲,实际还是很照顾娜孜拉,急忙和莫桃挤挤,腾出一大块地方;又殷勤地用被子隔出界限;再从莫桃身上爬过去,离开娜孜拉远远的。娜孜拉突然间觉得莫天悚也没那么坏,尤其是这份细心和体贴,没几个男人能做到。
    第二天晚上,新月如钩,群星灿烂,天气好得很。莫天悚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让莫桃换上,几个人离开牙儿干。依然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起飞。娜孜拉化身水青凤尾,飞起来轻松一些。莫桃却保持了人形,只在背后长出一对透明的大翅膀,从背后抱着莫天悚缓缓升上天空。莫天悚像昨夜一样,又显得很沉默。莫桃忽然道:“实际我这样也不错。能飞起来毕竟是很多人的梦想,算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你别不出声,怪寂寞的。”
    莫天悚的眼泪差点落出来,忙笑一笑,回头道:“不知道是谁总叫我闭嘴!”他昨夜一直不太敢看莫桃的样子,这一回头才蓦然发现莫桃的翅膀和当初他在梅翩然和娜孜拉身上看见的都很不一样,是暗红色的。不禁大惊,急忙叫道:“娜孜拉……”刚想问,又怕莫桃听见,便把后面的话忍住了。娜孜拉靠过来,也看见莫桃的翅膀,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莫桃莫名其妙地问:“怎么样?”
    莫天悚急忙使个眼色,抢着道:“没怎么样?娜孜拉又发现下面有很多巴赫西。一会儿进城的时候,大家都要小心一点。”说完还是担心,好在莫桃并没有再多问。
    很快到了哈实哈儿的上空。如此好的机会,莫天悚自然没忘记先去联军的上空转一圈,最大的印象还是乱。似乎联军认定哈实哈儿没本事出来,巡夜的兵丁居然聚在一起喝酒。尽管哈实哈儿被围得水泄不通,莫天悚还是心中大定,联军纪律散漫,连“围师必阙”的道理也不懂,早晚得败。
    哈实哈儿又是另外一幅紧张的画面,城墙上到处都是来回走动的巡逻的兵士。城里倒是一片死寂。看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落下。
    娜孜拉迟疑道:“好像城里的巴赫西并不多。”娜孜拉到哪里也不忘巴赫西!莫天悚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低声道:“桃子,你和娜孜拉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一户没有人的房子。”说完独自跑了。
    娜孜拉很奇怪地问:“城里还会有没有人住的房子吗?”
    莫桃幽幽长叹,轻声道:“如果一家人都战死了,房子自然就没有人住了。估计城里的空房子多得很。”
    娜孜拉愕然,顿时就不再出声。而莫桃的猜测显然没有错,莫天悚不久就回来。领着他们朝前走不远进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莫天悚道:“今夜没法生火烧炕,有点冷。大家都将就一下。好在天马上就要亮了!娜孜拉,我和桃子都不很懂畏兀儿语,打听消息就要靠你了!桃子,天亮我和娜孜拉出去,你可不要乱跑,连累我们。”
    莫桃闻弦音而知雅意,莞尔:“你想单独问娜孜拉什么现在就出去问,我保证不偷听,天亮后就别把我撇下了!”
    莫天悚瞪眼。娜孜拉很奇怪地问:“三爷,你真有问题想问我?”莫天悚稍微犹豫,也没避莫桃,点头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桃子的翅膀会是红色的?”
    娜孜拉摇头。反是莫桃笑道:“原来这个问题,你问我就好了。不过是眼睛上的充血褪到翅膀上去了。”一边说一边摘下黑眼罩。眼珠上的红丝果然不见了,就剩下涅白色,看来更是瘆人,且他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显然黑夜里的微弱光线也会刺激他。莫天悚急忙又拿起眼罩帮他戴上,用衣袖细细替他擦去泪水。
    莫桃淡淡地笑道:“其实对光线有反应是好事。你说对不对?”
    莫天悚吵架一般大声道:“对,当然对!谁说不对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莫桃莞尔:“别那么悲观。霍大侠告诉我,冰冰的医术就是跟嗤海雅学的。等回去后,我找嗤海雅看看。”
    莫天悚又瞪大眼睛,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也想不到,莫桃垂首小声道:“我和娜孜拉一样,有点怕他。很不愿意去找他。”
    莫天悚这才想起莫桃在撒里库儿期间,天天一早就领着御林军去训练,没出去也是躲在房间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嗤海雅,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凝视莫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娜孜拉嗫嚅道:“不怪桃子。你们中原的道士和尚没法和这里的巴赫西比。只有巴赫西才清楚我们的弱点。要不爷爷也不会把阿提米西布拉克隐藏起来。”
    莫天悚暗暗叹息,伸手紧紧握住莫桃的手。娜孜拉永远也不会明白,莫桃不见嗤海雅与其说是怯,不如说是羞。表面上莫桃一点也不介意,可他心里却是最介意的,才会变得无比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