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魅音
作品:《暗夜武者》 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天桥。自南朝以来京师南北中轴大街都叫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由京师的南大门到皇城的北大门之间有座桥,称为朱雀桥。刘禹锡《乌衣巷》中的“朱雀桥边野草花”就是指这座桥。不过这条笔直的大街能直达天子脚下,普通人觉得更应叫“天街”,桥也就顺理成章被称为天桥。
天桥会聚三教九流,绝对是藏污纳垢之地,妇女儿童不宜,稍正经的一些人也不往这里跑。然而这里有吃有玩,说书的、修脚的、耍猴的、看相的、卖糖葫芦的……驴打滚豆面糕色泽金黄,不落夹艾窝窝柔软雪白,姜丝排叉浅黄酥甜,糖耳朵蜜麻花棕黄油亮,油炸焦圈不硬不艮,蛤蟆吐蜜吐出豆馅……
和戎从来没有想过做要良家妇女,出门后直奔天桥。在人群里钻一上午,肚子里填满各种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食物,把沾着馓子麻花上芝麻的手指进嘴里响亮地吸允一下后,又指着远处卖冰糖葫芦的道:“我还要吃那个!”
向山吃惊地道:“还吃?你就不怕把肚子撑破了!”
莫桃笑道:“山楂开胃消食,就因为她吃得太多,是该来一串冰糖葫芦。走一上午有点乏了,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来听说书的如何?”
向山只好又去买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和戎。和戎很高兴,小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嘴巴照例咧得大大的傻笑,看看冰糖葫芦,却不大塞得下去了。好在这东西鲜红晶莹,拿在手里光是看着也是享受。
书场里正在说《十二寡妇征西》。说书的艺人很胖,像无锡的大阿福,满面笑容,踌躇满志,很受欢迎。和戎举着冰糖葫芦进去的时候,场子已经满了。只是莫桃听此人说书没有一点污言秽语,不愿意换地方,可巧遇见说书人端着小笸箩打钱,向山忙递上一大块银子,道:“帮忙找个座儿!”
一般听书的也就给几个铜板。说书人见银子足足有二两,很是舍不得,只可惜场子里真的都坐满了,只好把银子还给向山。和戎不乐意,指着书场前面的一张空桌子嚷道:“那前面不还空着一张桌子吗?”
说一直书的道:“那是给一个官家小姐留在座儿,谁也不敢坐。往日此刻她早就带着丫鬟菊香到了,今天想是有事情耽搁了。”
莫桃诧异地问:“老板,你说的官家小姐是不是姓何?”
说书的急忙点头道:“感情这位大爷认识何小姐?那你们坐着就没关系了。何小姐可喜欢听说书了,尤其喜欢听女英雄的书,像是《木兰传》、《穆桂英挂帅》什么的。”
莫桃笑一笑:“阿山,银子给老板。我们回去。”
和戎很是舍不得,可也不敢多说,跟在莫桃身边朝外走,出来以后道:“二爷,我真的走累了。我们换一个地方坐坐好不好。街对面是唱大鼓的,我们去听大鼓好不好?”
莫桃笑道:“本来就是陪你玩,你要听大鼓当然可以。”
三个人又去了对面。这里的人也不少,只剩下后面的座位没有人。三人在靠门口的桌子旁坐下。莫桃始终有些心神不宁的,并没听前面都唱的是什么,竖起耳朵只顾着听外面的声音。可惜外面人来人往,他并没有把握能听见什么。向山见了,盯着门口的时间到比看着前面的时间更多。
只有和戎听得津津有味的,不知不觉中就把糖葫芦消灭了。一个卖锅贴的又过来。也很好吃的样子。可惜和戎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将此人放过。正遗憾的时候,听见向山吃惊地轻声道:“二爷,梅姑娘和何小姐在一起。我们要不要出去和她们打个招呼?”
和戎还没有见过何亦男,一下子跳起来,伸长脖子朝外看去,一叠声地问:“哪一个是何小姐?阿山,你快指给我看看!”
莫桃莞尔道:“和戎,你坐好行不行?阿山,看见菊香没有?她的腿是不是完全好了?”
向山道:“看见了。走路有点瘸,但还是满利索的。”
莫桃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和戎还在伸长脖子朝外看,终于在人群中找到梅翩然,猜出她旁边那个不怎么像小姐的人就是何亦男,一看此女眉毛比较粗,头发黑是黑,可是不够多,衣服穿得又素,还没自己身上的好看,心里舒服不少,喳喳呼呼地道:“原来你不是想看何小姐,而是想见何小姐的丫头?要不要我去把菊香叫进来?”
莫桃皱眉道:“别多事!万一把何小姐招惹来麻烦!”眼看三个女人快走进对面的书场了,
向山困惑地道:“我一直觉得梅姑娘和何小姐不亲近,真想不到我们刚到梅姑娘就会去找何小姐。二爷,你说梅姑娘找何小姐什么事情?”
莫桃对女人之间的友谊一点也不感兴趣,淡淡道:“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既然我们进京,梅姑娘去看看何小姐也是寻常。”
梅翩然别人盯着久了生出感应,扭头朝这边看来。向山急忙转身假装去听鼓书,和戎却毫无顾忌,举手大声招呼道:“梅姑娘,你们也来了!”梅翩然愕然皱皱眉头,和何亦男一起过来。
菊香死死盯着和戎看一眼,不屑地道:“做瞎子到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不管什么样的货色都能接受!”
和戎大怒,瞪眼挽起袖子。向山急忙拉住她,直摇头。何亦男也不悦地拉菊香一把,道:“退下!”然后昂头瞄也不瞄和戎一眼,冲莫桃笑一笑道,“二爷,你还好吗?”莫桃只好笑一笑道:“还可以。翩然,坐下一起听听鼓书?”
梅翩然摇摇头,笑道:“我出来半天了,怕天悚从宫里出来要找我,也该回去了。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何亦男道:“说好一起听说书的,你怎么看见二爷就想溜?不行,天不黑我不准你走。二爷,不打扰你们,我们过去听我们的。”
何亦男走后,和戎的好心情消失殆尽,闷闷不乐地问:“阿山,我真的长得很丑吗?”向山气道:“你丑是不丑,就是有点讨厌!谁让你那么大声把她们叫来的?”和戎不免更是没精神,勉强听了一会儿,起身道:“二爷,我们回家吧!”
朝回走不久便遇见凌辰派出来找他们的人。急急忙忙回到莫府,听凌辰吞吞吐吐地刚说完,和戎便嚎啕大哭。莫桃和向山劝半天,她也没停下来,依然呜呜咽咽地哭得天昏地暗,连晚饭也没有吃。
莫天悚快天黑才回到莫府,刚进门就被莫桃抓住,非要他去劝劝和戎。莫天悚推脱不过,只好对央宗道:“一会儿皇上来了,你先帮我招呼。”
莫桃道:“你放心,我会招呼皇上的。”莫天悚瞪眼道:“你不和我一起去看和戎吗?”莫桃苦笑道:“我的头都被和戎哭晕了,真的怕了她!”
莫天悚莞尔,自己一个人走了。和戎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还在抽泣。向山也对她无可奈何,可惜没法像莫桃那样躲出去,愁眉苦脸地陪在旁边。莫天悚觉得和戎不是这样爱哭的女孩,多少有些奇怪,在和戎对面坐下来,低声道:“放心,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不会让你爹白死的!”
向山咕哝道:“三爷,你这样说没用。所有的话我和二爷都说尽了!你得来点新鲜的。”说完才发觉和戎不哭了,大奇!和戎哑声问:“三爷,你不赶我走?”
问得莫天悚稀里糊涂的,忙追问原因。却原来诸葛青阳因为是外来人,在僜人中一直有点受歧视,和戎也就跟着受了不少气。出来以后,莫天悚开始没重视她,凌辰和十八卫也就没当她是一回事。直到跟了莫桃以后,她才被众人当成手心里的宝。她的想法非常单纯,只有莫桃才能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可是最近莫桃好几次想让她离开。她并不清楚莫桃的心思,以为是因为莫天悚不同意,莫桃才留着她,不免提心吊胆的。今天菊香的话无疑深深刺伤她,加上她一直认为莫天悚不喜欢她,只不过是看在诸葛青阳的面子上才收留她。诸葛青阳去世,莫天悚也就不用再留下她了。那她今后又得受人欺负,生活也没有着落,加上骤闻父亲噩耗,眼泪自然是哗啦哗啦地淌。
和戎也的确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人,得到保证后眼泪止住,便觉得肚子饿了。好在东西是现成的。莫天悚又嘱咐向山小心照顾才离开,还有些感慨,连和戎也有小心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莫天悚来到前厅,见皇上没带历勇,是魏公公守在门口,想起此人曾向皇上告密,嘻嘻一笑,拱手道:“魏公公,好久不见。我最近又听了一个笑话,你想不想听一听?”
魏公公感兴趣地道:“当然想听了。上次三爷在上清宫说的那些笑话,咱家后来学给皇上听,皇上也很喜欢听呢!”
莫天悚莞尔,煞有介事道:“从前有一个公公……”只说半句就没声了。魏公公等一阵子没等着莫天悚出声,问:“下面呢?”莫天悚淡淡道:“下面没了!”推门走进前厅。格茸爆笑。魏公公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厅中不见莫桃,只有皇上紧紧地和央宗搂在一起。莫天悚怒不可遏,冲过去一把将皇上拉开,指着门口道:“万岁爷,你不想事情闹大,就立刻滚出去!”
皇上用力摇摇头,朝央宗看一眼,急道:“朕刚才只是一时胡涂,朕还从来也没有这样过……”
莫天悚沉声道:“你是不是还不滚?”一拳头朝皇上打过去。
央宗大急,闪身挡在皇上面前,被莫天悚击中胸口,惨叫一声。
皇上忙扶着她问:“伤到哪儿了?”央宗推开皇上道:“你快走吧!”皇上朝莫天悚看一眼,低头走出去。
央宗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低声道:“天悚,你要相信我。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迷迷糊糊的……”
莫天悚大笑道:“迷迷糊糊的?你怎么没有迷迷糊糊地去搂着外面的魏公公?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压根就不姓莫?”越说越气,扬起手掌又朝央宗扇去。
莫桃飞奔进来,从后面一把将莫天悚抱住,急道:“央宗,你先回房间去。”央宗还不肯走,一个劲地辩解,格茸过来把她硬拉走了。莫桃放开莫天悚,皱眉道:“天悚,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手有多重?央宗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禁受得住?万一有意外,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莫天悚还气得呼呼直喘,恶狠狠地道:“我就是要打掉那个杂种!”
莫桃摇摇头,缓缓道:“天悚,你冷静地想一想,你总共在京城里才住过多长时间,央宗真和万岁爷有什么,就不能等到你离开吗?皇上又怎么可能心急火燎地召你进京?央宗和皇上都知道你立刻就会过来,最不济也该吩咐门口的魏公公咳嗽一声吧?”
莫天悚一愣,终于冷静下来,想起他在门口和魏公公说了好几句话才进门,格茸又放声大笑,屋子里的人怎么也该听见一点动静。沉吟道:“你刚才去哪里了?要是你在,他们怎么可能那样?”
莫桃轻声道:“你刚走,梅姑娘过来说何小姐在门口找我。我出去却没遇见何小姐。问门子,门子说压根也没有看见何小姐和菊香。我很奇怪,去找梅姑娘问清楚,可是找一圈也没有找到梅姑娘。听说皇上到了,我过来见皇上。快到前厅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丝极轻微的笛子曲,是用传音入密手法吹奏的天魅音。”
莫天悚一震,难以置信地喃喃问:“你怀疑是翩然?”
莫桃接着道:“传音入密我听不真切,但觉得声音是从房顶上传来的,就跳上房顶。声音忽然就停了。你知道我看不见,在房顶上转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但总觉得古怪。于是急急忙忙赶到这里。我没有怀疑什么人。但你在没查清楚之前,也不能先就给皇上和央宗定罪。”
莫天悚用力摇头,怒道:“不!我不相信,是你不喜欢翩然,故意说翩然的坏话!传音入密只能让被传音的人听见,你绝对不可能听见。”
莫桃淡淡道:“传音入密其实不神奇,不过是把声音束成一条线,只要凝神静气,你也能捕捉到那条线。天悚,我没有说就是梅姑娘,龙王很可能也会天魅音。这事你可以慢慢调查。但你刚刚在冥剑冢提升功力,我怕央宗真的禁受不住。你去看看她吧!”
莫天悚不免也是担心,可此事要是央宗没错,那错的就很可能是梅翩然,他还更是生气了,胸口堵得发慌,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莫桃也有些生气了,怒道:“天悚,你还不胡涂!想一想,你给过央宗什么?央宗认定你想把她推出去,真要是去跟皇上,用得着偷偷摸摸吗?你认识央宗的时间也不短了,她什么时候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上次她从皇宫出来就得意洋洋地来你面前显示。”拉起莫天悚就朝外走。
刚回到房间门口,就听见央宗道:“别去请大夫!传出去不好听。”声音弱得很。莫天悚这下着急了,急忙冲进去。五味子和豆蔻离开床边,半蹲下道福。莫天悚顾不上她们,一步迈到床边,觉得央宗的气色非常不好,忙拿出一颗甘露丸喂进央宗嘴里,急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央宗抓住莫天悚的手道:“天悚,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今天真的是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莫天悚点头道:“别说了,我相信你。我是气胡涂了!”掀开被子,解开衣服,只见胸口好大一块瘀青。幸好央宗本身的武功也不错,总算是没出大问题。莫天悚松一口气,回头对莫桃道:“还好,过几天就没事了!”
莫桃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招呼五味子和豆蔻一起离开了房间。出来正好遇见梅翩然急急忙忙走过来:“听说天悚打了央宗,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孩子会不会有问题?”莫桃听着很不舒服,摇摇头道:“天悚怎么可能真的打央宗,不过是在气头上推了央宗一把。是央宗自己身子弱,孩子自然没问题。这会儿天悚正给央宗赔罪呢,你别去打扰他们。刚刚你说何小姐找我,我出去怎么没看见她?”
梅翩然轻描淡写道:“何小姐在家里等你,你在这里当然见不到她。桃子,何小姐其实还是关心你,一早派人来叫我,问的都是你的情况。看见你和和戎在一起,她很生气呢。我劝半天,她才原谅你。你也该去何府给她赔个礼。”
莫桃皱眉道:“早上是何小姐派人请你去的吗?”
梅翩然点头道:“我和何小姐又不是很熟,她不请我,我怎么会和她在一起?桃子,你明天去不去看她?”
莫桃微笑道:“明天再去男男又该生气了。我这就去何府。豆蔻,去帮我把阿山叫来。”梅翩然着实愣一下,随即捂着嘴巴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见何小姐呢!我去帮你叫阿山,顺便也看看和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