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雪山

作品:《暗夜武者

    薛牧野苦笑道:“孟绿萝的确是我引来的。我上次来这里看见修罗青莲以后,曾经写过一封信回去。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消息泄漏出来,被孟青萝知道。她肯定想得到修罗青莲。”
    莫桃迷惑地问:“修罗青莲不是有剧毒吗?孟绿萝要这东西干嘛?”
    薛牧野叹息道:“可能和上次我爹烧掉的那株乌昙跋罗花有关联。那株花长在火焰山的山顶,不少人都知道,可是火焰山的山顶是个很不容易上去的地方,尤其是水青凤尾全部怕热不怕冷。我估计孟绿萝可能不知道那株乌昙跋罗花已经被我爹烧掉,也想借乌昙跋罗花来提升功力,但又害怕,才要得到修罗青莲解毒。要么就是她想用单纯的修罗青莲甘露来炼制冰火丹,也可以提高水青凤尾的功力,不过效果没有加上乌昙跋罗花一起好。你放心,修罗青莲生长的地方甚是隐秘,那里又有卡瓦格博守护,孟绿萝不能随意现身,我们暂时还不用担心。”其实薛牧野也没办法太靠近神圣的卡瓦格博,修罗青莲他也没见过,不过是上次来的时候听人提到,觉得这东西很重要,才写信回去。薛赫勤也很重视,派人出来帮薛牧野,行动的时候被孟绿萝发现,不得已又退回去,反而是孟绿萝追来这一带。不过在雪山圣地,她压根不敢随意露面,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莫桃发现受伤的薛牧野以后,左顿派喇嘛出去也没找着她。
    莫桃沉吟道:“左顿大师说乌昙跋罗花有四株,你说有没有可能孟绿萝发现最后那一株?”
    薛牧野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孟绿萝丢下其他事情来这里,可见非常重视修罗青莲。有她神出鬼没地躲在一边,我怕你们去转经都不得安宁。”
    莫桃又沉默半天,忽然道:“阿曼,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万一我遇见孟绿萝,你看我们谁的赢面大一些?”
    薛牧野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道:“记得你说过,你的天一功是龙王传授的,不知道你和龙王对过掌没有?”
    莫桃摇摇头,皱眉问:“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天悚和龙王对过,据说龙王还没有我练得好。”
    薛牧野苦笑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的天一功和飞翼宫的天一功截然不同。他们没办法布置出你那样的空无的气场,他们从来不消失,但是可以让人觉得他们非常高大,简直就像天一样高大,从而使对手生出一种压迫感,丧失对敌的勇气。所谓‘天一’,就是指‘天人合一’,据说天一功练到最高境界,给对手的感觉就是在和‘天’作战,简直没有赢的可能。飞翼宫的天一功实际是一种控制对方心神的幻术,罗夫人和梅姑娘会的天魅音就是从天一功里面化出来的。”
    莫桃忽然笑了,喃喃道:“原来龙王压根就没有想传我功夫,害我白白内疚半天,总想日后见着他该怎么办。”
    薛牧野莞尔,摇头道:“你有时候真单纯!别自欺欺人,你的天一功威力可并不在飞翼宫的天一功之下,你凭什么说龙王不是想传你真功夫?实际我觉得你会的还高明一些,只是时日太短,暂时可能不是孟绿萝的对手。”
    莫桃恼道:“你别总惦记着给我加包袱好不好?”
    薛牧野失笑,轻声道:“龙王算什么?你心里放不下的还是梅姑娘。三爷对梅姑娘用情至深,你没可能拆散他们。难道你还真能狠下心肠去对梅姑娘下毒手?”
    一提莫桃就心烦,颓然道:“我能狠心也没用,我打不过她!”
    薛牧野失声道:“你已经试过去找梅姑娘?你连闇没都杀了,怎么可能打不过梅姑娘?”
    莫桃心烦意乱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见到梅姑娘心就先乱了,根本发挥不出来天一功的威力,只凭花雨刀法,我真的不是她的对手。最气人的是,以前梅姑娘一直坚持成亲以后才和天悚同房,可是她知道我的意思以后,第二天就撺掇天悚丢下我们所有人和她一个人去青城山、峨眉山玩了几天。回来以后,天悚天天和她粘在一起。虽然算不上‘从此君王不早朝’,可也半天迈不出门槛。”莫桃做事冲动一往无前,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也不怎么讲究手段方法,何止是试过找梅翩然?刚在成都见到梅翩然,他就趁莫天悚和春雷出去的时候拿刀去暗算梅翩然。被梅翩然发现。两人在屋子里闷斗一场。莫桃输掉,满心以为梅翩然会闹出来,偏偏梅翩然一点也没有声张,瞒着所有人,贤惠得不能再贤惠。弄得莫桃内疚得不得了,失魂落魄的。
    薛牧野听呆了,门外的莫天悚也听呆了,甚是后悔来这里偷听,发狂地飞奔而去。门里面的两个人都正激动,一点也没有察觉外面的动静。
    莫天悚一口气跑出桑披寺,才察觉大雪早就停了。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似乎黑漆漆的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人。莫天悚不想回左顿家去,没有下山,反而朝着山上用最快的速度狂奔而上。山坡逐渐变得陡峭起来,雪也比山下厚,且高原上的雪山比不得寻常高山,空气稀薄,呼吸困难。没多久,莫天悚就跑不动了,速度慢很多。积雪下面都是细碎的小石子,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连摔几个跟斗以后,莫天悚身上又是泥又是雪,脚步也开始发软。名震天下的烈煌剑被他当成拐棍,每每在要滑倒的时候拄在地上,平衡身体。
    天边出现一片彩霞,旭日缓缓升上天空,给苍莽的雪山镀上一圈晕彩。山顶一片金黄,美得令人心悸,益发显得圣洁、宁静、神秘而飘逸。莫天悚实在有点走不动了,蓦然跪下,大喊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雪山一阵沉默。
    莫天悚极不甘心,虽然不知道面前的雪山是不是就是卡瓦格博,还是学着藏人的样子,五体投地拜下去,喃喃祷告道:“神圣的卡瓦格博,都说你是山神的宗主,长年端坐五彩帐篷之内修炼,为世上一切有情众生祈福,保佑圣地众生再也不受妖魔灾难侵袭,世代安居乐业。那么你为何还要派‘琼崖’出来危害百姓?我做错了吗?你要如此惩罚我?”雪山还是一阵沉默。
    莫天悚恼怒起来,站起来怒吼道:“狗屁雪山之神,我要把你踩在脚下!”气鼓鼓地又朝山上爬,没多久他的头开始发晕,有些喘不过气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但他不想停下来,赌气奋力朝上爬去。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爬上山顶,把山峰踩在脚下,莫天悚一阵自豪。远眺对面他刚才骂过的“卡瓦格博”,比他脚下的山峰高得多,遥不可及,纯白的云只能抵达它亘古未变的腰身上。雪山自顾自地高大,压根就没理会渺小的莫天悚。
    莫天悚甚是泄气,一屁股坐下来,倍觉茫然。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仿佛是来自天边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三爷,曲嘎诺呀?(藏语,你在哪里)”莫天悚回过神来,艰难地站起来,朝山下望去,看见左顿带着两个喇嘛正爬上来,急忙大声答应一声。正要迎下去,发觉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的,忙整理一下,又在地上捧起一捧雪,在脸上用力揉搓,感觉精神一振,抬头一看,左顿和喇嘛已经到山顶了。灿烂地笑一笑,低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师,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我?我就是等得不耐烦,先来看看卡瓦格博。”
    左顿莞尔,伸手握住莫天悚的手,感觉非常凉,便拉着他的手放进一起放进自己的怀里,用体温送出温暖,轻声道:“能珠加措看见你的脚印。不过你放心,这时候各个地方的雪已经扫干净,二爷肯定不知道你昨夜去过白塔。”
    莫天悚心里暖烘烘的,暗责自己实在太失态,连雪地上会留下脚印也忘记了,抽一下手没抽出来,也很留恋这种温暖的感觉,便不再抽,尴尬地笑笑道:“偷听这种事情很卑鄙,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大师,你不是去了罗布寺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左顿道:“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也不早了。你再不下山,凌辰说不定会把桑披寺给拆了!你根本用不着怕孟绿萝,有卡瓦格博保佑,她绝对不可能得到修罗青莲。放心吧!”
    莫天悚哑然失笑,点点头道:“大师,我们下山吧!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时间不早了,肚子好像开始咕咕叫了!”
    左顿笑一笑,领着两个喇嘛,拉着莫天悚一起朝对面的雪山拜下去,大约是怕莫天悚听不懂,用汉语念诵道:“冥冥之中众生愿,神佛出世满夙愿。天崩地裂显神通,血雨腥风斩妖魔。恶人低头魂飞散,善人昂头众人赞。我自真心礼供养,摧破无明唤真神,与师合一威德起,满腔热血化莲池。”
    说也奇怪,左顿的念诵刚刚完,一轮彩虹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美得炫目,且感觉距离很近,伸手就可触摸一样。两个喇嘛又开始朝对面磕头,喃喃念诵真言。莫天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验到雪山的神奇,身不由己也拜下去,学着喇嘛的样子念道:“嗡啊吽班扎咕噜贝玛悉地吽(莲花生大师根本咒)。”
    等莫天悚站起来,左顿又拉住他的手,轻声道:“莲花生大师是整个密宗的祖师。天悚,不管红教还是黄教,都只是密宗的一个支派而已。”
    莫天悚又扭头朝山坡上的彩虹看看,点点头正色道:“我明白了,大师。”
    左顿欣然点头道:“我是回来接你的。汪达彭措仁波切(仁波切,尊贵者的意思)要给你摸顶赐福。”
    莫天悚迟疑道:“见到法王我该怎么说?”
    左顿笑一笑,淡淡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其他的不用顾忌。”
    莫天悚愣一下,回头朝山顶看去,感觉刚才不是他不把山峰踩在脚下,仅仅只是高山接纳了他。低头甚是不好意思地又笑一笑,闷闷地道:“大师,你不会怪我总是淘气吧?”
    左顿愕然,旋即放声大笑,不顾活佛形象,一把搂住莫天悚,道:“孩子,没有一个小孩子不淘气!其实你没有错,做得很好,比我好多了,是我对这方土地的牵挂太多,顾虑太多,反而放不开。懂不懂,孩子!”
    莫天悚傻傻地笑一笑,还是不甚了了。左顿不再瞒着他,给他讲起本地的形势。
    本地原来只有红教,左顿学成以后想起家乡,把黄教带回来。桑披寺是左顿各处化缘修建起来的。因为红教喇嘛生活糜烂,沉迷酒色,更劳役藏民,漠视人民艰苦生活,越来越令百姓讨厌。黄教一来就受到百姓欢迎,迅速得到百姓的拥护。但也无可避免地遭受到红教的排挤。
    丹增强桑想要夺回民心,开始教人打猎。因为打猎的收入比单存放牧种地要高很多,不少人得到实惠,信奉红教的人又渐渐多起来。丹增强桑的实力也越来越强,经常会故意派人来欺负黄教弟子。左顿财力人力都不足以和丹增强桑抗衡,只能约束弟子避让丹增强桑。丹增强桑却得寸进尺,越发嚣张起来。丹增强桑这次没主动来找莫天悚,是莫天悚的名气太大,他不敢轻举妄动。左顿也是无奈之下才想到借助外力,但又顾虑如此会带来血腥,不完全是能珠加措说的那样怕莫天悚把这里变成巴相或者昆明。
    狼患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有的。“狼是守护卡瓦格博的‘琼崖’”,不是丹增强桑编造出来的,而是早就有的传说。左顿很有意思,他承认这是猛兽被打得太多的后果;可他同时也认为这是卡瓦格博在发怒,惩罚那些随便杀生的人,只有停止杀戮,狼患才会停止;他同时还觉得打猎能切切实实提高收入,不失为一种改善生活的好办法。矛盾之极,表现出来就是畏手畏脚,只是劝慰众人不杀生,可又没有实际行动。
    莫天悚莞尔,他在汉地也曾和一些高僧接触过,总感觉离他们很遥远,可是左顿虽然是活佛,但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遥远,有血有肉。这大约就是映梅不容于生他养他的土地,却能在雪域高原安心生活的原因。
    莫天悚沉吟良久,笑笑道:“大师,你看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把整个太子雪山画为禁地,禁止狩猎,但是其他的高山可以打猎。要打猎吗?可以,但得多走几步路,这样打猎变得比较困难,人数会自然而然少很多。我这次去工布,那里的人都打猎,多数就是为了得到肉填饱肚子,没有‘琼崖’问题。其实打打猎没什么关系,只是不能对野兽有太多的选择性,值钱的打,不值钱的就不打。”
    左顿眼睛一亮,喜道:“到底是三爷,脑子就是比我灵活!”
    莫天悚很不好意思,不满意地嚷道:“大师,你又笑话我!”
    左顿摇摇头,迟疑片刻,拉着莫天悚快走几步,和跟着他们的喇嘛拉开一段距离,才低声道:“我一点也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没剩多少日子了,所以开始一直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这次汪达彭措仁波切也不排斥我。一来我的确是不愿意看见你再造杀业,二来也是我有点怕你弄一半走掉,万一留下什么尾巴,我更不好收拾。但是你真的比我做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莫天悚大吃一惊,瞪眼看着左顿,见左顿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病人。
    左顿笑一笑,淡淡道:“生和死是一体的,死亡只是另一期生命的开始。不用伤心,转世以后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莫天悚还是非常难过,迟疑半天,怯怯地道:“大师,我可以为你诊脉吗?”
    左顿大笑,摇头道:“孩子,没有用的。人之生也,于忧惧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性也,亦远矣!(《庄子至乐篇》)”
    莫天悚不甘心也不肯放弃,叫道:“大师,求你!”
    左顿看看莫天悚,终于点点头道:“好吧,随便你。但你要先回去把饭吃了。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二爷,吉人自有天相,他肯定能闯过这一关。孟绿萝绝对抢不走修罗青莲。他开始没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莫天悚又是一愣,正要问问清楚,他们已下到山腰,凌辰飞快地迎上来,不住口的埋怨莫天悚也不说一声。莫天悚满腹心事,不过笑了笑,随便撒个谎交代一下,便催凌辰回去。
    这次左顿没有带莫天悚进白塔,而是带他回到自己平常起居的房间里。莫天悚环视四周,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佛像礼器法器,进来就有一股庄严的氛围,似乎比白塔里面还甚。左顿笑笑,示意莫天悚坐下来,问:“有没有不舒服?”
    莫天悚愕然摇头道:“没有。怎么会这样问?”
    能珠加措端着糌粑面和酥油茶进来,放在桌子上,又退出去。
    左顿笑道:“我这里没有丫头,你自己动手,不然就得饿肚子。”倒一点酥油茶在木碗里面,加入糌粑面,用手不断在碗里搅捏,直到成团,送嘴而食。边吃边道:“还记得你刚刚学会九幽咒法,第一次被我拉进央宗家的经堂时的感受吗?”
    莫天悚怎么能忘记,那时他刚刚发下血誓,不出手也能利用九幽咒法控制钢针,才成功杀了卓玛。当时进经堂就觉得憋闷压抑很不舒服,愕然停下手里制作糌粑的动作,迟疑道:“我不明白。”
    左顿微笑道:“我想幽煌剑不能再影响你了吧?所以,三爷,不要怀疑佛法,那八个字真的有用。转世之后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莫天悚上次在莲花峰就发现自己不再受幽煌剑的影响,鼻子猛地发酸,至少此时此刻是诚心诚意相信世上真有一个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用力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有怀疑,大师,我真的没有怀疑。”管不了碗里的糌粑还没有成团,端着碗就刨进嘴里,用力咀嚼。
    左顿笑,忙递一杯酥油茶给他:“慢点吃,别噎了。再怎么我也会等到你们转经回来。吃完东西我们有的是时间。”
    莫天悚点点头,还是很难过,但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了。默默地吃完东西,等左顿叫来能珠加措收拾完再次退出去以后,才伸出手,尽量镇静地问:“可以开始了吗?”
    左顿莞尔,把手腕递给他,摇头道:“你啊,就是不肯死心!”
    莫天悚笑一笑,调匀呼吸,摸上左顿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