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迷雾

作品:《暗夜武者

    白塔的内部还是黑乎乎的,只有左顿一个人,看不见莫桃。莫天悚大概猜到左顿要说什么,嘿嘿傻笑,在左顿的对面坐下。
    左顿也笑一笑,缓缓道:“三爷,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立刻收手!你不是在帮我,是在造杀业。”
    莫天悚摇头,正色道:“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双厄马帮从这里运出去的药材都是帮德瑞堂运的。德瑞堂抢了我泰峰很多生意。不堵住德瑞堂进货的源头,泰峰还会有更多的生意被抢走。大师,这事也许对你有好处,但你充其量也不过是吃了一块三净肉而已,不用耿耿于怀吧?”(三净肉: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我杀。不能吃素者吃这种肉不算杀生造业,可以不受果报。)
    左顿哑然失笑道:“你可真能说。那么我求你收手,你会不会答应我收手?”
    莫天悚左右看看问:“怎么看不见桃子?”
    左顿莞尔:“他在二楼。上面清净一些。你要是不收手,我就去把他叫下来,让他和你说。”
    莫天悚又道:“他念咒不是要大师加持吗?怎么你好像很轻松?”
    左顿还是笑眯眯的,淡淡地又道:“薛牧野昨夜到了这里。你真的不肯收手吗?”
    莫天悚甚是不悦,嚷道:“喂,我才是你朋友,你为何总给丹增强桑帮忙?”
    左顿道:“我要的是一方安宁。三爷,你真想帮我,就用一些和平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丹增强桑活佛贪念不止,自然有佛祖惩罚他。”
    莫天悚嘟囔道:“你没听外面的人说,我是卡瓦博格派来的。莲花生大师见他的弟子实在不像样了,才叫我来的。你是活佛,可以不吃肉,但我是俗人,一天都离不得肉,你说我怎么办?”
    左顿笑一笑,缓缓道:“吃是你的禄,不吃是你的福。”意思是吃是你这一生的福报,不吃是你未来的功德。
    莫天悚沉默半天,颓然道:“好吧,我尽量想想办法,就只是吓唬吓唬人,不动真的,你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左顿道:“丹增强桑的根基非常好,本来你是不可能像目前这样轻松的。可是他自号为大乘之人,轻视小乘,轻视经教,不注重三藏学习,反嘲研习经典之人为分别师空论派,只重大师口诀,以为片言支语即可得解脱,抛弃经教。学密也只重视无上续部,轻视下三部续,学风极为不正,学不正则观点不正,故多胡言乱语,把佛教引入邪途。于无上密中只重圆满次第,修风脉明点,纵然有点证验,由于没有正见摄持也只等同外道,才会不堪一击。三爷,你也要步他后尘吗?”
    莫天悚不很明白,皱眉道:“大师,在建塘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这次你总不放过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楼上那个一定很喜欢听你讲道理,你去对他讲吧!”
    左顿苦笑道:“如此,三爷请回吧。”
    莫天悚起身要走,又有些放心不下,讪讪地问:“我可不可以偷偷看看桃子?”
    左顿笑,指着楼梯道:“当然可以。”
    莫天悚看看左顿,见他似乎并没有生气,放心不少,先对左顿讨好地笑一笑,才蹑手蹑脚走上楼梯。却见莫桃不过是盘膝坐在佛像前,一动不动的,也没有念经,甚是奇怪。看半天,莫桃都没有动作,似乎正在静坐,可又不大像在修习内功。莫天悚看不出所以然,不觉无聊起来,又退下来,迟疑道:“大师,桃子究竟在干嘛?”
    左顿淡淡道:“我想帮他发动拙火驱魔,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拙火定是藏密的无上密法,向来不传外人。左顿连自己家里人都不传武功,却肯教莫桃。莫天悚极为吃惊地问:“大师不说帮他加持金刚咒吗?怎么变成拙火定了?拙火定不是一般都不在房子里面修行吗?而且拙火定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不是难以练成吗?你为何会突然传他拙火定?”
    左顿轻叹道:“二爷很有慧根,可最近不知道他遇见什么事情,心魔重得很,根本无法专心念金刚咒。一般人只知道乌昙跋罗花乃是祥瑞的圣洁之花,秉承天地之气而生,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乌昙跋罗花每次降世都是四株。世界由地、风、火、水四中元素构成,乌昙跋罗花就是秉承这四种元素而生,于细微处还是有少许差别。镇妖井中有一株,乃秉地气而生,阳性最重。二爷吃的既然来自喜马拉雅山的冰山上,那就是秉水气而生的,火性最重。我是想利用乌昙跋罗的火性点燃二爷的拙火。只是二爷心里始终不静,似乎难得很。”
    莫天悚更是吃惊,乌昙跋罗花原来竟然有四株!一直以来,莫桃都表现出与佛学的缘分,上次不过临时看看书,比划一个手印就能发光,后来莫天悚也照着书练习过手印,一点效果也没有。可是莫天悚始终觉得这次左顿心急得很,没上次好说话,不愿意也不太敢多说,讪讪地问:“阿曼真的来了?”
    左顿又笑,指指地上的一个盒子道:“你如果觉得自己真的能行,可以带他一起回去。”
    莫天悚再次大吃一惊,有些不相信地掀开盒子的盖子,果真有一只蝙蝠。白色,飞翼前端有一个很大的爪子。一动不动的,似乎已经没有气息,但他却认不出这是不是博学多能的薛牧野,又惊又疑抬头朝左顿看。
    左顿轻轻叹息,低声道:“不是我伤的他。昨夜二爷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连我们都没办法问他一句话。他伤得很严重,最好暂时能留在这里。”
    莫天悚喃喃问:“看出是谁伤的他没有?”
    左顿迟疑一下,道:“我只认出是水青凤尾擅长的暗夜破。”
    莫天悚疑惑地看着左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左顿笑一笑,淡淡道:“二爷念金刚咒一直没有太大效果,我便劝他修习拙火定,二爷却像有什么心事一直下不了决心,你又出门去了。昨晚二爷本想去找你商量商量,刚离开桑披寺就看见薛牧野倒在草地上。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救醒薛牧野。二爷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又出门了。他不知道你只是去了镇子上,回来告诉我他愿意试试拙火定。三爷,其实梅姑娘当初知道斯拉桶有一朵修罗青莲。”
    莫天悚惊疑不定,问道:“大师,修罗青莲还有其他用处?我现在该怎么做?”
    左顿微笑道:“三爷来一趟藏区不容易,何不到处看看风景?明天一早能珠加措会去找你。”
    莫天悚沉吟半天,才点点头告辞出来,始终理不清头绪,觉得自己又陷入一片迷雾之中。可惜在这里他既不认识什么人,语言还不通,想做什么都甚是不易。
    神神呆呆地回到齐绒村,一个叫做伍定的十八卫守在左顿家的大门口,看见莫天悚显得有些慌张,非常大声地道:“三爷,你回来了!”吓了神思不属的莫天悚一大跳。向山很不满意地呵斥道:“你叫这么大声音干嘛?”
    莫天悚倒是一点也没在意,头也不回地朝里走,道:“去请凌辰到我房里来。”
    伍定迟疑道:“凌爷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莫天悚中午出门的时候,凌辰就不在,所以他去桑披寺才没有带凌辰,不想此刻还没有回来。莫天悚估计凌辰是去找哪个姑娘去了,还没太在意,嘟囔道:“他也该节制一些。你去找找他,我有事问他。”
    不想伍定显得更加迟疑,答应以后却没有动。莫天悚疑心大起,笑笑道:“该不是凌爷没出门,让你放哨吧?”
    伍定“扑通”跪下来,惶恐地道:“凌爷说三爷知道也不会说他的。他在二爷的房间里。”左顿家的客房不够,他们一伙儿来了以后,只有莫天悚和莫桃有单独的房间,其他人都是晚上在火塘边铺地毯睡在堂屋中。
    莫天悚愕然,气冲冲上三楼来到客房门口。凌辰的耳朵也灵得很,大概早听见伍定的声音,莫天悚还没有敲门,门就开了。娜姆一溜烟地跑掉。莫天悚哑然失笑,嘀咕道:“我说中午她怎么有点不乐意的样子。凌爷,你行啊!”
    凌辰赔笑道:“昨天傍晚三爷离开以后我去了她家里,不少情况都是问她才知道的。她哥哥是左顿大师的弟子,她的汉语还是跟着哥哥学的呢。想跟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我已经答应她。”
    莫天悚进房间坐下,正色道:“既然她哥哥是喇嘛,你可别玩弄她,不然我向左顿大师交代不了。”
    凌辰关上门,在莫天悚对面坐下,笑道:“三爷放心,我知道轻重。我看不上她,她也同样看不上我。她只是想出去看一看,日后可以跟着我们的马帮一起回来。”
    对于这种事情,只要没闹大,莫天悚向来不在意,听过就算了,沉吟道:“这里离桑昂曲不远。你明天带人去那里摸摸情况,找一个狠角色回来,我有用处。”桑昂曲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凌辰惊奇地道:“出门前南无还叮嘱我有空就去那里一趟,替他去看望一个人。说起那人三爷可能也知道,就是以前在二郎山的诸葛青阳。”诸葛青阳是从前活跃在二郎山的一个土匪,专门抢劫过路的马帮,蜀王派了好几次人去围剿,都没有成功,最后不得已请暗礁出马。开始是日月星辰去的,结果不仅没成功,当时的凌辰反被对方杀了。东南西北又去增援,才终于擒获诸葛青阳。
    一提莫天悚也想起来,迷惑地道:“诸葛青阳不是被蜀王正法了吗?怎么会在桑昂曲?”
    凌辰低声道:“诸葛青阳原来也是赶马人。后来他们的马队被土匪打劫,只有他一人逃得性命。苦练武艺以后孤身上山去报仇,又被土匪抓住。正巧当时官府剿匪,他也被官兵当成土匪,只好和山寨的人一起逃命,后来就和那伙人做了朋友。山寨的老大死后,诸葛青阳成为新老大,约束手下只劫财不劫命。那次南无带人去围剿,本来要死不少人,是他看形势不妙,主动找到南无,请南无放过他的手下,只抓他一人归案。南无甚是佩服他,回成都以后买通衙役,将一个发配到这里的犯人和他换了。此后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只听说他有不少手下都跟他一起来了桑昂曲。南无挺惦记他的,让我方便就去找找他。我刚刚问过娜姆。娜姆说没听说过诸葛青阳,又说桑昂曲是工布土司辖地,这里是属于汪达彭措法王管辖。对了,我也是今天才闹清楚,汪达彭措是红教法王也是土司,还是丹增强桑的根本上师,这一大片地区都归他管。左顿大师肯定很忌惮他。”
    莫天悚暗忖难怪左顿的态度怪怪的,原来丹增强桑的背后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不过左顿是大慈法王一系的人,红教法王也轻易不敢动他才是。莫天悚没好气地道:“你不说这里最有权势的就是丹增强桑吗?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一个红教法王来?”
    凌辰依然只有赔笑道:“这里是藏区,我闹不清楚也不奇怪。再说娜姆也说,丹增强桑近几年发了大财,在本地就和一个土王一样,比我们从前见过的那些头人跋扈很多。汪达彭措有时候也管不了他,这一带是丹增强桑说了算。”
    莫天悚想了想道:“我们明天一起找找诸葛青阳。”
    凌辰点点头,迟疑一下又道:“三爷,我始终左顿大师似乎不愿意我们插手这里的事情,也许我们不用……”
    莫天悚不悦地道:“你没看出来大师是不愿意牵连我们吗?我受他大恩,无论如何也该报答他,再说你在这里受到这样的礼遇,不觉得该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吗?”说得凌辰讪讪的,莫天悚岔开沉吟道,“想想我就奇怪,左顿在建塘受到的礼遇比在他自己的家乡还好,到哪里去找一个熟悉这里情况的人,仔细问问就好了。”
    凌辰赔笑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们那里还不是一样的。我们的马帮在这里的确是没有人,不过亚卓镇上卖茶叶的登珠好像是从万俟琛那里进货的。也许我们可以找他问问。”
    莫天悚悻悻地道:“别在这时候提万俟琛,要不是顾忌他,此刻乌思藏不少地方都有我们的人了,我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
    凌辰失笑道:“亚卓镇一点点大,你就算是做生意,也不可能和这种小地方里的小老板有直接联系。再说这话要是传到万俟盘的耳朵里,他又该胡思乱想了。”
    莫天悚莞尔,又勾起对昆明、榴园那一大群亲人朋友的思念来,只想莫桃的拙火定千万别练习几个月也没有成果,那他可是看着家乡就在眼前也回不去。
    离开凌辰以后,莫天悚没心思做其他事情,娜姆是没指望了,好在还有卓玛在。出去找到卓玛闲扯一阵。看卓玛的意思是千肯万肯的,可莫天悚看见她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建塘的土司太太来。同样的名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女人,以前的卓玛美丽而放荡,眼前的卓玛普通而妩媚,相同的就只是这两个女人都对他千依百顺的。莫天悚忽然之间又没了兴趣,晚上到底还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翌日清晨,能珠加措果然一大早就来了,说是领着莫天悚去转一个叫做巴松措湖泊。巴松措意为“三岩湖”,是红教的著名神湖,是莲花生大师开辟出来的,是佛教密宗事部三个主菩萨文殊、金刚手、观世音加持过的圣地,是昔日格萨尔王降魔的地方,是三岩空行母云集之宫。总之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然而莫天悚却不肯去,只因为巴松措在左贡的西面,而桑昂曲在左贡的南面,两边不同路。当然莫天悚绝对不会告诉能珠加措他不去巴松措的真正原因,只说巴松措也是红教神湖,他要去也该去黄教的神湖。
    能珠加措没莫天悚会说,然认死理,说不出道理也要莫天悚去巴松措。莫天悚实在是听烦了,笑着干脆地道:“你要跟着我出门,就带我去桑昂曲,否则你就回去接茬念你们金刚经。顺便告诉左顿上师,我这次已经非常听话地离开了这里,没有去胡闹。藏区的神山神湖数不胜数,我要是一一都去转一圈,这辈子就不用做其他事情了!”
    能珠加措甚是生气,脱口而出道:“三爷,若非左顿上师维护你,说你是卡瓦博格派来的,说不定根本不等你去镇子上找丹增强桑,丹增强桑已经来找你了!”说完才发觉自己说漏嘴,忙低下头去。
    莫天悚皱皱眉,硬拉着能珠加措进了房间,关上门以后道:“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想帮你们的左顿上师。可是我不明白左顿大师为何不愿意我帮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能珠加措迟疑片刻道:“这里本来是红教的地盘,我们要想在这里站稳,就需要击败汪达彭措法王。可是左顿上师不愿意看见有人流血。本来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信仰黄教,只是最近几年双厄为患,又有不少人改信了红教。”其他的却不肯多说,想来左顿叮嘱过他。
    莫天悚只能翻白眼,嘟囔道:“迂腐!”
    能珠加措很不服气,气道:“本来左顿上师是想和多吉旺丹老爷联合的。上次若非你和梅姑娘,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莫天悚忍不住嚷道:“那你们为何不考虑和我合作?我难道还比不上多吉旺丹?只要左顿大师肯开口,我立刻回去调人过来。”
    能珠加措低头小声道:“上师说,我们假如和你合作,恐怕这里不变成巴相也会变成昆明。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三爷是个不拜菩萨不信教的人。”云南现在是莫天悚的根本之地,他本人虽然离开,但巴相在南无的经营下几乎就等于是他的私人领地,而他的势力在昆明也是越来越大,小半个城的产业都是他的,各行各业无所不包。二公子到达昆明以后,追日说的话比昆明知府还有用。
    莫天悚默然,片刻后道:“你回去转告左顿上师,这里永远都是属于藏民的。别说是我,就是皇上的势力也无法到达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