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章 霹雳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睡到半夜醒过来,坐起看见央宗睡在身边还有些胡涂,接着又看见桌子上一对流泪的龙凤烛,才想起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不免感慨万千。低头俯视,央宗穿着大红的礼服,精心打扮以后再不见一点藏人的痕迹。她的五官猛看寻常,眼不大,鼻不挺,却搭配得天衣无缝非常耐看,可眉头微蹙,显得很不开心。天气太热,她衣服没有脱,鼻子尖上浸出几颗细密的汗珠,脸色红扑扑的,醉人得很。
    想起央宗的情意,莫天悚不觉有些自责,他有哪条道理把自己的不满加在如此可爱而深情的一个女子身上?莫天悚俯身下去,伸出舌头添去央宗鼻尖的汗珠,咸咸的滑滑的腻腻的,逗得人心里痒痒的。
    央宗伸手拨弄一下,咕哝道:“莫天悚,我跟你没完!”莫天悚失笑道:“你怎么跟我没完?”却见央宗翻个身,根本就没醒。莫天悚莞尔,毕竟也是心动,伸手解开央宗的衣带,鲜红肚兜上一对交颈的鸳鸯,心跳加快不少。探手进去,整个人都酥了。低声叫道:“央宗,你醒醒!”不想央宗又道:“天悚,别赶我走!”莫天悚大笑:“我永远也不会再赶你走了!”翻身压在央宗的身上,重重吻下去。央宗终于醒过来,紧紧抱住莫天悚。
    被翻红浪,云收雨歇,两人都疲倦得很。莫天悚第一次有此销魂滋味,早将委曲抛到九霄云外,将央宗爱到心里去了,喃喃说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见央宗一直很沉默,搂着央宗低声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央宗目光有些闪烁,轻声道:“有这样一次我就知足了!”莫天悚一愣,皱眉道:“你不相信我?我是喜欢翩然,但我也喜欢你。以后你们不分大小好不好?”央宗摇摇头,把手腕伸道莫天悚面前道:“你把把脉!”
    莫天悚心里不祥之极,竟然有些害怕,不敢去证实。半天才坐起来,手指按住央宗的手腕。但觉脉息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竟然是喜脉!简直如同被霹雳弹猛然击中,浑身都在冒火,神色大变,怒吼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央宗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莫天悚,低声嗫嚅道:“在成都的时候。梅姑娘问过我月信,陪我去找郎中看过。她还提醒过你,是你自己从来就不关心我。我本来想给你热热闹闹地过一个生日就离开,不想发生格茸的事情。后来我问格茸,格茸说骗你的理由就是这个,你似乎并不在乎……”
    莫天悚瞪大眼睛做声不得,然后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下床缓缓穿上衣服,梳好头插上银簪子,扎上腰带,蹬上靴子,把匕首插进去,拿着烈煌剑开门走出去。央宗默默地看着他收拾好一切决然离去,悲从中来,拉过被子蒙住脸,低声抽噎起来。
    狄远山被莫天悚一句醉言勾起对自己婚礼的回忆,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心里始终很不安宁,莫名其妙地担忧得很。天没亮就爬起来,下意识地来到莫天悚的新房外面,不料却听见里面传来啜泣声,大惊之下拍拍房门:“天悚,我是大哥,你可别欺负央宗!”
    央宗急忙擦干眼泪,似乎是为证明什么,起床披上衣服来到门口,隔着门低声道:“大哥。天悚练剑去了,没有欺负我。”
    狄远山气愤地道:“他今天还去练剑?你还说他没有欺负你,你等着,我去帮你教训他!”央宗急道:“大哥,你别管,天悚真的没有欺负我。”没听见声音,将门打开一条缝,却见狄远山已经跑远了。央宗关上门,眼泪忍不住又滴落下来。
    狄远山老远就看见莫天悚狂舞的身影,大叫道:“天悚,你太不象话了!”
    莫天悚回头瞥一眼,倏地停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皱眉道:“大哥,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狄远山走近后就见莫天悚的脸上挂着一个掌印,脾气一点也没有了,尽量和缓地道:“我知道你不满意,日后你还是可以把梅姑娘娶进门。央宗同样对你很好,你无论如何也不该丢下她自己在房里哭。我问她,她还说你没有欺负她。”
    莫天悚大笑道:“你问她?这么早,你跑到我房门口干什么?”
    狄远山低头道:“天悚,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子。我担心你。回去吧,这几天别练剑了!”
    莫天悚冷冷地看着狄远山,淡淡问:“大哥,你是不是觉得央宗不干净了,所以担心我?”
    狄远山急道:“我没有……我是觉得……其实央宗不错……”怎么都不好说,最后停下来。
    莫天悚微微一笑,忽然仰头惨嚎起来。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狼,呜呜咽咽,尖利而阴惨,瘮人得很。狄远山毛骨悚然,捂着耳朵道:“别叫了!”莫天悚停下来,失去所有力气一样缓缓跪下,垂头喃喃道:“大哥,你说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我?阿妈明年将有两个孙子!”
    狄远山愕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心里同样疼得很,也跪下来,抱住莫天悚,迟疑道:“央宗天天和你在一起,最近精神又一直不好,你就没给她把过脉,一点都没察觉?”
    莫天悚坐在地上,颓然道:“央宗说我不关心她。可我不是不关心她,我以前是真的不敢朝这方面想,再说央宗的症兆也不明显。大哥,难道我真的坏得无可救药,老天爷要如此惩罚我?可是我最近一直都在改,你说我有没有变得比以前好?有没有?”
    狄远山心里更疼,垂泪道:“天悚,你一直都很好!知道吗,一直都很好,非常好!你会开方子,开个方子给央宗吧!”
    莫天悚苦笑道:“那样会伤害央宗。再说那好歹也是一个龙种,万一皇上知道,说不定会拿我治罪。何况这是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勾当。”
    狄远山低头道:“都是我害了你。早知道我不要桃子进宫去说了!”
    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大哥,求你一件事情。我想自己出去散散心,你帮我好好看着泰峰,也……看着央宗,别让她做傻事。过几个月,我肯定会回来。还有,你看机会合适,给南无、凌辰他们提一下,泰峰姓莫,不姓梅。”
    狄远山诧异地看看莫天悚,欲言又止,最后关切地道:“几个月?你想去哪里?”
    莫天悚表面上已经很平静,淡淡笑道:“先去常羊山转转,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想打幽煌剑的主意,然后再去看看卡瓦格博和左顿大师。顺利的话,也许不用多长时间。京城没事了,你帮我把央宗带回榴园去。”
    狄远山不禁担心,犹豫道:“泰峰你放心好了。让桃子陪你一起吧!”
    莫天悚摇摇头道:“我这次就想一个人去,连凌辰也不会带。不想桃子跟在我后面念经。大哥,帮帮忙!”
    狄远山很不放心,又劝说一阵,莫天悚一定坚持自己走。狄远山实在不忍心再违背他的意思,终于点点头。
    莫天悚笑一笑,起身道:“我不想惊动其他人,现在就走,你帮我告诉央宗和桃子一声。”狄远山愕然道:“现在?你至少回房去收拾一点行李啊!”莫天悚幽幽地道:“我带着银子呢!需要什么可以买。等天亮凌辰起来我就走不成了。”狄远山忙道:“那你也换一身衣服吧。你不愿意见央宗,就去我房里换我的衣服。”
    莫天悚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笑道:“喜服不好吗?红得和幽煌剑一样,多漂亮!”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奔到马房。刚到门口就看见莫桃背着一个包裹,腰挎无声刀,白衣胜雪,正在给挟翼和另外一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喂草料。莫天悚脚步不觉就慢下来。
    莫桃回头灿烂地笑道:“你看这匹红马如何?皇上赏我的,据说是西域进贡的马,也能日行千里。我给它取名超影(注),正好和你的挟翼做个伴。”
    莫天悚笑一笑道:“逐日而行!好名字!桃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桃淡淡道:“天悚,我不等阿曼了,和你一起去常羊山,找出幽煌剑的秘密,超影逐日,以承夸父未竟之志!”莫桃认为荷露是被迫的,不损其纯洁,然而央宗是自愿的,如白纸溅墨。他觉得自己为阻止梅翩然和莫天悚在一起而用此下作手段很卑鄙,昨夜也一直都没睡好,比莫天悚还早就去了练武场。后来看见莫天悚过来,才悄悄避开。莫天悚和狄远山的谈话他大部分都听见,匆匆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先来马房等候。
    莫天悚还很犹豫。狄远山追过来,看见莫桃终于放心一些,道:“天悚,你就让桃子陪着你吧。再耽误,凌辰也该起床了,说不定你得把十八卫都带着呢!”莫天悚笑一笑,摸着挟翼的耳朵道:“你也有好朋友了!”
    狄远山送走莫天悚和莫桃,担心央宗,又来到新房门口,正好看见宗归端着一盆水出来,急忙低声问:“三夫人没事吧?”宗归莫名其妙的道:“没事啊!她还说吃过早饭就带我和未央一起进宫谢恩,顺便禀明圣上,把我们两个的名字改一改。”
    狄远山愕然道:“改名字?好好的,改什么名字?”
    央宗走出来,嫣然笑道:“她们的名字是皇上给天悚开玩笑取的,怪怪的。既然天悚喜欢摆弄药物,我就给她们换了两个药名。以后未央就叫豆蔻,宗归叫五味子。”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样的日子对央宗而言是永远一去不返了。狄远山真如打翻五味瓶一样,说不出什么滋味。细细打量央宗,鹅黄的裙子,嫩艳艳的,不像以往那样满头珠翠,挽着愁来髻,仅仅就只插着一支银钗,特意画着泣眉,竟然带出三分西子捧心之态,比往日又添一段风流。
    央宗很随意地问:“天悚呢?”
    狄远山干咳一声,低头道:“他和桃子去常羊山了。你知道,阿山把很多人都吸引去那里了,耽误不得。不过他还很关心你,特意让我来看你。”
    央宗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地笑笑道:“他永远都是这样。大哥,你陪我吃早饭吧。然后我们一起进宫,和皇上谈一笔大生意。”
    狄远山晕乎乎,无法理解央宗的行为,却不忍心拒绝央宗。吃过饭果然和央宗一起进宫。又把皇上弄得迷迷糊糊的,想问却实在不好问,知道莫天悚已经离京也不好追究。
    央宗的大生意是霹雳弹,和皇上一谈就妥,指定由沙鸿翊日后负责。回去以后,央宗忙着找人找地方建造作坊,忙得不亦乐乎,似乎真没把莫天悚的离开当回事。倒是凌辰无法接受,带着十八卫中剩下的十六个人追出去。狄远山不可能把央宗一个人留在京城,忙忙地写了一封信,将央宗的生意告诉莫天悚,请凌辰带去。
    超影速度虽然比不上挟翼,但也神骏非凡。莫天悚和莫桃快马加鞭,一路狂奔,第三天傍晚到达常羊山。这时凌辰不过刚刚追到陕西境内。莫天悚和莫桃费了一点劲才找到向山。在山脚的一户姜姓农人的窑洞中安顿下来。姜家有祖上留下来的七眼窑洞,却只有两个人,哥哥姜贵,妹妹姜翠花,地方甚是宽敞,就是破破烂烂的。
    莫天悚身上已经找不出任何异常,依然是笑嘻嘻的神色,坐下就问向山:“情况如何?”
    向山道:“除原来的那些人以外,以前西北联盟里面的华山派和龙门帮、红崖会也有人来,不过人数都不多,每个帮派只有两三个人而已,一起住在陈仓镇。还有几天就是七月七炎帝祭日,终南山全真道的道士来了不少,全部住在扶风镇。此外就是一些连名号也没有,纯粹跟着看热闹的人。常羊山不高,山腰有一座神农庙,山顶有一座炎帝陵,此外再没有找着其他很明显的建筑、山洞、峡谷之类和刑天有关系。怎么找刑天的头,我还没有一点头绪。”
    莫天悚多少有些意外地道:“只来了这么少的人?全真道?以前他们来这里祭奠炎帝吗?桃子,全真道的人有没有去上清镇?”
    莫桃摇头道:“没有。全真道和正一道虽然都是道教,可两边的差别满大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
    向山笑道:“我打听过。以前也有全真道士祭奠炎帝,但多数属于私人行为。不像这一次,由一个叫做谭志瑞的老道带队,一共来了二十多个人呢!”
    莫天悚失笑,回头道:“桃子,我手痒得很,这次肯定会见红。我让你跟来,你可别再和我唱反调。”
    莫桃平静地道:“我早知道,也没想反对,目标都给你选好了。当初跟在我们后面的人当中,最讨厌的两个人是时巍和时魁两兄弟,人称黄河二鬼,水性奇佳,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贪婪成性,专门抢劫黄河上的过往船只,这次是冲着宝藏来的;此外还有一个叫做花自芳的,干的是采花勾当,人称花蝴蝶,轻功相当不错。从前行踪比较诡秘,但最近盯幽煌剑盯得很紧,露过好几次痕迹。他在上清镇时还来过娄府,和我照过面。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做这个的,白白放过他。他还不死心,一直跟着我和阿曼。”
    莫天悚摇摇头道:“我就知道你选的肯定都是这样的货色。不怎么过瘾啊。”
    莫桃笑笑道:“先解决这三个,看情况再说吧。阿曼没跟来,奇门遁甲你也不熟悉,我们怎么入手?”
    莫天悚淡淡地道:“首先当然是等明天天一亮就去山上逛逛,看看谁对我们最感兴趣。今天嘛,吃饱饭就睡觉。”
    正说着,姜贵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白瓷青花大碗的直径足足有一尺,像个盆子多过像碗。里面的面条有两指宽,不见一点荤腥,上面满满的泼着油辣子,鲜红鲜红的。莫天悚接过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十分勉强不过吃下去一个小坑,放下碗就道:“阿山,明天你别的什么也不做,先去请一个厨子来。”
    向山为难地道:“姜大哥家里没什么钱,就是请了厨子来也没有好吃的东西。而且这种小地方也没有好厨子。要不我们明天去镇子上住吧?”
    莫天悚喜欢这里的清净,主人又简单,嘟囔道:“去和全真道或者华山派的人住,那还不如就吃这个面条呢!”
    莫桃失笑道:“你别那么多讲究好不好?这种面条光滑、柔软、热火、有筋道,满好吃的。”他也被辣得满头是汗,吃得很香甜,一大碗全部下肚。
    姜翠花甚是热情,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莫天悚只吃了一点,大惊道:“伙计,你寺不寺病哩,咋碟恁点呢?你喜欢碟点啥?饿再做去哩!”
    莫天悚也来过两次陕西,可是向来是去的大地方,还能听懂当地话,这下如听天书,瞪眼看着向山。向山幸好早来好几天,解释道:“三爷,她说你吃得太少,问你是不是生病了,要给你开小灶。”莫天悚急忙摆手说不要了。姜翠花疑惑地看看莫天悚,显然没怎么相信。
    翌日五更,莫天悚和莫桃一起出门,在常羊山随便找了一个僻静的所在晨练。近段时间两人一直是一起练武,互通有无,彼此的收获都很大。天亮后一起朝回走,老远就听见姜贵似乎在和谁吵架,直着嗓门大吼大叫。加快脚步赶回来一问,却原来姜贵在唱歌。姜翠花认定莫天悚胃口不开是病了,把家里的两只羊杀一只。姜贵是在和羊告别。莫天悚和莫桃都没听过这样吼着唱歌的,忍不住好笑得很。
    早饭是又酸又辣的粉汤羊血,加上直径足足两尺的大锅盔,看得莫天悚又倒抽一口凉气,掰下一小块吃了,比在藏地吃糌粑还不习惯。姜翠花很担心,满满地给他舀一碗粉汤羊血。莫天悚依然吃不惯,全部倒给莫桃,就怕姜翠花再张罗,一叠声地解释自己吃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姜翠花迷惑地道:“饿(我)也听说读书人斯文,莫想到馍也不能碟(吃)哩!那你拿着剑做啥哩?”又把旁边几个人都逗笑了。莫天悚觉得这小姑娘很好玩,莞尔道:“壮胆子啊!”
    注:《拾遗记》载,“穆王巡行天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行十影;七名腾越,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