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前缘
作品:《暗夜武者》 中乙迷惑地拿起葫芦一看,大怒道:“天儿,你还在弄这种东西?跪下!”
罗天恨得牙痒痒的,却不敢分辨,来到桌子前面跪下。莫桃甚是痛快。萧瑟则甚是胡涂。娄泽枫忙道:“道友别生气!看这葫芦的大小,只怕令贤徒还做不出来。”
莫桃笑着道:“这个葫芦是蕊须夫人做的。罗少侠只是看着眼红,抓了一个人质,逼着晚辈交换而已。本来我们约定昨夜交换的,不想罗少侠悬崖勒马没有来,晚辈顾虑朋友,只好乖乖地把葫芦带过来。”
中乙怒道:“天儿,你还抓人质要挟二少爷?人在哪里?赶快去放了!”
罗天急道:“我……”
莫桃打断他的话,抢着道:“道长,这也怪不得罗少侠。晚辈的朋友是一个妖精,罗少侠看不顺眼也是有的,几个五雷咒轰下来,心里想的肯定是为民除害。只不过娄先生可以证明,晚辈这个朋友为人光明磊落,比某些人还好些。”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其锐利处却不在莫天悚之下。
中乙皱眉问:“二少爷说的是谁?”
萧瑟道:“你肯定知道,薛赫勤的儿子薛牧野。跟我们一起从扬州过来的。娄道兄也见过他。”
娄泽枫尽管见过薛牧野,却不知道薛赫勤是何许人,没出声。中乙不悦地问:“二少爷,你怎么和悬灵洞天的人混在一起?”
莫桃淡淡道:“还不是为了桌子上的这把人人心痒的幽煌剑。连道长都没办法去飞翼宫,我们不找悬灵洞天做朋友岂非飞蛾投火?”
中乙愣一下,苦笑道:“贫道并非窥视宝剑,只是没想到三少爷一直不肯去三玄岛,这把剑却又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
这下是莫桃一愣,皱眉问:“道长邀请过天悚去三玄岛吗?”
中乙看萧瑟一眼,苦笑点头道:“曾经让林姑娘传过话,三少爷理都没理。贫道一直没想明白,来此见到当年故人才恍然。”
萧瑟拍桌子瞪眼道:“你说我吗?你可以把映梅的侄子拐到门下学着养小鬼,我怎么就不可以去教沛清的儿子自保?就这样沛清家传的宝剑还被人算计走了呢!”
中乙一来到两人就吵过一架。娄泽枫怕又吵起来,急忙道:“两位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萧瑟气道:“我还没说你呢!你说想看幽煌剑,我千方百计说服天悚拿给你看。你可倒好,居然是刘备借荆州。我们过来后,你说想多看几天我难为过你吗?桃子还天天夜里帮你守护宅子,可是你用什么回报我?是不是看我没功力了,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我好容易找个靠山,你还唆使罗天去用五雷咒!幽煌剑你们看够没有?看够就还给我们!要是想明抢就明说,反正我现在是弱不禁风,你们不用费力就能毙了我,这把剑愿意看多久都行!”
娄泽枫忙道:“道友怎么又说这话?张天师都说一定会把幽煌剑还给你们,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罗少侠的作为我是真的不知道!”
萧瑟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一句话,幽煌剑你们什么时候还给我们?”
中乙皱眉陪着小心道:“幽煌剑的煞气越来越重,不想想办法恐怕真要出事。你看是不是请三少爷过来一趟?”
萧瑟冷冷地道:“有我在,你永远也别打天悚的主意!再说天悚又不是文家的人,你以为他把幽煌剑当回事吗?他去皇上跟前报效国家去了,没这闲功夫,也没这闲心。”
莫桃抱拳道:“晚辈是文家的人,道长如有差遣,晚辈愿尽绵薄,只求道长别让罗少侠出面就好。晚辈背上的烧伤还没有好,万一再被水淹一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中乙愕然朝罗天看去,沉声道:“天儿,怎么回事?”
罗天嗫嚅道:“我……我也是担心镇妖井出事,不想看着蕊须夫人炼制葫芦,所以就……”
莫桃接口道:“所以就让我糅合佛道之长去破天罡北斗阵。一时倏忽,也忘记提一声那些油灯不能一盏一盏的灭。还好我命大,只是被烧焦整个后背。道长,现在夫人的葫芦我也给你们带来了,幽煌剑我们拿走你不愿意,继续放在这里我们害怕,不如请一个德高望重的局外人裁夺此剑归属如何?只要张天师说一句这把剑应该留下,我们立刻就走,日后再也不来打扰。至于那个葫芦,反正也没有练成,就留给道长,免得罗少侠再操心。”
萧瑟暗忖张天师是娄泽枫的师兄,还不向着娄泽枫,大吃一惊,忙拉拉莫桃的衣袖。莫桃偷偷摇摇手,示意萧瑟别出声。原来萧瑟在无锡城伤心了,来上清镇后几乎不出门,也没去拜访过当代的张天师。倒是莫桃去上清宫见过张天师。他听力过人,等候之时听见张天师轻声埋怨过娄泽枫一句不该拿回幽煌剑自惹麻烦。此后他们在娄府住了数日,张天师一直没露面,显然很不想管幽煌剑之事。而每次莫桃出门,遇见的人都对他极为客气,固然有娄泽枫的原因,但也显然是张天师不想为难他的缘故。因此莫桃推测张天师多半不喜欢将幽煌剑留在上清镇。他很不愿意再留在这里让林冰雁左右为难,又挂心莫天悚的情况,再加上不想去和田慧多见面,才大胆提议。中乙刚到,不知其中蹊跷,想法和萧瑟类似,甚是赞成。只有娄泽枫知道莫桃用意,心里打鼓。
几个人各怀心事,出门一起来到上清宫。罗天和程荣武想跟随,却被中乙训斥一通,没能跟来。刚到门口,见那里站着一个道童,头绾双髻,身穿青衣,腰结丝绦,足蹬芒鞋,明眸皓齿,绿鬓朱颜,正是往日挑水的道童。道童走过来,谁也没理会,独独对莫桃笑道:“二少爷,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天师知道今天二少爷回来,让小道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请!”
道童头前领路,不去正面的三清殿、玉皇殿,也不去左边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更没去右边的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只顺着捣椒红泥墙一直朝后走,过龙虎门、棂星门,不久又来到伏魔殿前。就见镇妖井旁站着一人,貌刚不惑,头戴九叠九缝九梁巾,脚穿圆头薄底刺绣云纹云鞋,身着大红道官官服。两袖宽大,色彩华丽,雍容华贵。下摆水波澎湃汹涌,上面仙鹤展翅欲飞。衣带飘拂,沟通人天,一派仙气,正是当代的张天师。衣饰如此隆重,显然他也相当重视这次会面,不过这会面的地方却显得很是简陋。莫桃等人急忙上前去见礼。
张天师甚是随和,笑着道:“诸位的来意贫道已经知道。你们真想贫道来决定,那贫道也不客气。此剑在文家传了无数代,本来就是二少爷的东西,只要不是强盗,就不该起染指之心。”
中乙首先一愣,皱眉道:“可是天师,幽煌剑非同小可……”
张天师举手笑道:“道友可是想把幽煌剑据为己有?夫唯不争,故无尤。”
中乙迟疑道:“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张天师依然微笑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合,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萧瑟笑道:“天师果然名不虚传。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最后吃亏的必然是我们。”
张天师用手点着萧瑟失笑道:“廿载不见,萧道友练得好刚口。怕吃亏,你还来上清镇作甚?不愿意吃亏,将幽煌剑留下就是。”又转向中乙,“吾恒有三葆,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道友以为然否?”
中乙苦笑道:“天师圣明。”不太情愿地将烈煌剑递给莫桃。
莫桃接过宝剑,总算是松一口气,长揖道:“多谢天师!”
张天师笑道:“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谢贫道做甚?不过贫道冒昧,只希望二少爷千万不要拿回宝剑就开跑,最好是能在上清镇多住些日子。”
莫桃打的主意就是拿着宝剑就开跑,偷偷瞄一眼也很意外的萧瑟,颓然道:“果然是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
张天师大笑道:“贫道可算是知道萧道友的好刚口是怎么练出来的了!二少爷,这边请!各位,恕贫道失陪!”告罪后领着莫桃朝东走来到东隐院中。
东隐院有门屋一间,正厅三间,左右丹房各四间,后厅三间,左右耳房各一间,院墙外还有一口“善恶分界井”。张天师指着水井调侃道:“喝了镇妖井的水就能镇住妖气。二少爷可愿意再喝点这口井里的水,把善恶也分一分?”
莫桃多少有些尴尬地道:“天师找晚辈到底有何事?”
张天师莞尔,引导莫桃进了一间丹房,在一个矮榻上盘膝坐下,示意莫桃也在对面坐下。道童过来献上两碗清茶,点燃一炉檀香,然后又退出去,带上房门。
张天师这才笑着道:“关于幽煌剑,二少爷知道的恐怕没有三少爷多。幽煌剑始出青城后山鱼埂峰鸾舞井中。鸾舞井貌不惊人,上面有一个太极井盖。年深日久,井盖上堆满厚厚泥土,长满野花野草,井中还有九只鸾鸟守护。等闲之人别说是拿到幽煌剑,即便是到了鸾舞井上面,也不知道那下面还有一口井,更别说对付井中的九只鸾鸟。
“千年之前,蜀地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受人欺负。书生没有现在的莫天悚能干,也没有当年的文沛清了得,受气后没有办法,只求一死。因为胸中还有点文墨,对于寻常死法甚是不屑,于是来到名闻天下的青城山中。青城前山有道观千座,书生自惭形秽,不去前山,只选一个没人的后山爬上去。
“他一个书生,手足无力,爬山没爬多远就有些走不动了,坐在一棵松树下歇息。却惹恼了山中的一只白额老虎。看见老虎扑将出来,书生力从天降,掉头就跑,慌不择路便跑到一处悬崖边,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说来也是合该幽煌剑出世。那天正好有一群水青凤尾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鸾舞井中镇压着宝贝,正好也来到青城后山。看见书生坠崖,飞下悬崖救了他,带着他一起来到鸾舞井。掀开阴阳石盖后,水青凤尾惧怕里面的九只鸾鸟,只让书生下井去。
“鸾,赤神灵之精也。赤属火,极阳之属,故能镇守极阴之幽煌剑。书生却是一个天下少有的以男子之身而具有极阴体质之人。”
莫桃一直没明白张天师的意思,便没随便开口,这时终于忍不住失声叫道:“和天悚的体质一样!”
张天师点头道:“不错,这就是中乙道友看中三少爷的原因。长话短说,书生下井以后,鸾鸟因为习惯极阴之物,并不攻击他,被他顺利拿到幽煌剑和一本《天书》。只是他出井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水青凤尾并非真心救他,只让他把井中之物抛出。他刚刚抛出《天书》,那群妖精不知道下面还有一把宝剑,盖上井盖,扬长而去。
“幽煌剑极为锋利,水青凤尾走后,书生凭借宝剑之利劈开阴阳石,脱身出来。又得到原本隐藏在井盖中的离火珠和坎水珠。那时候他破衣烂衫,身无长物,也无法离开,便在青城山的一座道观中住下来,作些打扫一类的贱役。
“晃眼之间书生就在道观中住了二十年,年将知命。二十年间,青城派的道术他学不到,但是青城派的心法耳濡目染一鳞半爪却听得不少,被他利用离火珠和坎水珠,结合青城派心法,创造出后来闻名天下的九九归一内功心法以及锐利无比大开大合的幽煌剑法。武功冠绝一时,胆气又豪,记起被水青凤尾抢走的《天书》,于是带着宝剑和两颗珠子离开青城山。
“也是天不遂人愿,不等书生找到飞翼宫,他就得了一场重病,倒在一家姓文的人家门口。文家甚是好心,将书生救回家中。书生自知无望,将幽煌剑传给文家。”
莫桃又忍不住叫道:“原来幽煌剑最开始不是文家的!那书生姓什么?”
张天师笑一笑,淡淡道:“就是二少爷姓的这个姓——莫。”
莫桃愕然,抓抓头道:“天师,我有点胡涂!天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说得绘声绘色,有如目见一般。”
张天师悠悠一叹,轻声道:“大半是中乙告诉贫道的,小半是听令尊说的。”
莫桃又是一愣,喃喃问:“中乙道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和文家有什么关系?天师还认识家父?”
张天师道:“中乙和文家的关系就从蕊须夫人开始,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中乙和文家好几个传人都是好友,知道一些文家的事情不足为奇。当年令尊来此讨要讙的内丹,闹得天翻地覆,贫道想忘记他可是有点困难。二少爷别急,还是听贫道慢慢说来。
“文家得到幽煌剑以后,开始并没有去飞翼宫,曾经兴旺过很长一段时间。飞翼宫得到《天书》回去却看不懂,很久以后才知道当年鸾舞井中还有一把幽煌剑。倾巢而出,血洗了文家,幽煌剑却还是被文家人带走,他们并没有得到。此后飞翼宫与文家一直纠缠到现在。其中的恩恩怨怨恐怕连飞翼宫和文家自己都说不清楚。占上风的始终都是飞翼宫,但文家之人个个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玉树临风,飞翼宫却有不少人喜欢上文家人,就像令堂喜欢令尊那样。”
提起这个莫桃就难受,不禁长叹一声。
张天师笑一笑,道:“文家人以前其实并不知道幽煌剑的来历。中乙道术精深,第一次见到幽煌剑就觉得此剑怪异,用心察访,耗费心力才查得此剑来历,始终觉得此剑是个祸害,遂将此来历告知令祖父,原意是想令祖父将幽煌剑送回鸾舞井中。不想这时候文家和飞翼宫之间的仇怨已深,令祖父没听他的,还是带着幽煌剑去了飞翼宫,最后没能回来。幽煌剑还是中乙从飞翼宫带回来的。
“中乙将这把剑交给令尊的时候,又把其来历告知令尊。令尊也没有听他的,又带着幽煌剑去了飞翼宫。
“再以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中乙一心想把幽煌剑送回鸾舞井,觉得这把剑只有落在一个和文家没有血缘的人手里,才有可能回去。”
莫桃冷冷地道:“于是他就撺掇家父换个儿子来养。真是好算盘!他为什么不自己送回去?”
张天师摇摇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缘。以男子之身而具有极阴体质之人万中无一,冥冥之中早注定三少爷和幽煌剑的联系。龙王岂是易与?三少爷少年聪慧,初啼便叫人震惊,与龙王抗衡像是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幽煌剑流落尘世近千年,也是到了回去的时候。”
莫桃怒火渐升,冷笑道:“幽煌剑究竟什么来历不是天师说说就算数。即便天师说的是真的,此剑已经和文家血脉相连,决定权也应该在天悚手上。”
张天师摆手笑道:“二少爷误会了,贫道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闲聊说说罢了。幽煌剑最后去向的决定权当然在三少爷手上。贫道留下二少爷不是为了幽煌剑,而是为了令尊当年留下的一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