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四章 伊人

作品:《暗夜武者

    来到鸣鹤斋莫天悚才看见莫桃也穿着一身苗装。莫天悚只觉得完全不值得为红叶费这么大的力气,在饭桌上才知道红叶住在城外的石头庵中,一来一回再加上说话的时间得两个时辰,一个下午就浪费掉了。他忙得四脚朝天的,心里惦记着该去看看南无,晋桂枝和程荣武既然惊动了官府,他还该去昆明知府那里一趟把的事情了结掉,顺便探探知府的口风,也说说当铺的事情。他也就嘴上说得漂亮,要他完全把当铺交给一个陌生人,还是不太放心。一点也不想花时间去见红叶,但是在饭桌上被萧瑟教训一通,还是不得不去。
    萧瑟逼着莫天悚去,自己却不肯去,狄远山换了衣服,也不肯去,最奇怪的是谷正中也不去,最后只有莫天悚和莫桃两个人牵着一匹给红叶准备的红马一起去。莫天悚很怀疑这是一个阴谋,不过挟翼很高兴,一路上都与莫桃骑的白马挨挨蹭蹭的,只不肯理会给红叶准备的那匹红马。
    莫桃的心情看来也不错,随口说着闲话,离开以后想东面去看看大海,再去北面看看冰雪,去塞外看看大草原,就是没有提到想去哪里找白雷山,或者去太湖看看。
    莫天悚随口答应着,心里却在出神地想着马帮不以运茶为主的话,该以运什么为主,开辟哪条路线才赚钱。向北走就是入川,路很不好走,但是在到达成都以后可以依托成都发达的水运把货物运到全国去,还可以定期知道蜀王的动态,免得日后还像这次这样被动。向东走是去贵州或者广西。贵州肯定是要去的,等追日联络好那里的人以后,当铺和药铺都可以做到贵州去。广西暂时还没有人,应该缓一步再说,但是先让马帮去看看情况也不错。那边也产茶,运茶叶过去显然不行。那里也是一个瘴疠横行的地方,运些治疗瘴疠的药物过去口碑好,银子也来得快。只是这药方得有一个好的,药物的成本要低,功效要好。上次石兰提到三玄极真天西玄山是在岭南海外的一个小岛上,距离巴相只有一千多里,应该不是在广西就是在广东。蕊须夫人的冷香丸异常神效,说不定可以从她那里弄一个治疗瘴疠的好方子,制些成药去卖。想到蕊须夫人,心思又转移到中乙身上。臭牛鼻子能打败曹横,一定厉害得很,但还是敌不过蕊须夫人的九九功。看来不练成九九功无论如何也是不行的,可是要如何练成九九功却是个天大的难题。
    忽然听见莫桃叫道:“天悚,天悚,你想什么呢?半天没出声了。”
    莫天悚回神一笑,才发觉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很大的尼姑庵的前面。下马卸下挟翼的鞍辔,摸着挟翼的耳朵道:“给你半个时辰和马美人一起去玩,不要跑太远了,也不要忘记时间,记得到时间带着你的美人回来接我和二少爷。听见没有?”
    挟翼忙不迭地点头,见莫桃并没有给白马轻装减负,很是不满意地冲莫桃长嘶抗议。莫桃不大明白挟翼的意思,忙着把红马的缰绳系在栓马桩上。莫天悚失笑道:“挟翼,不许欺负二少爷!”过去把莫桃的白马上的鞍辔也卸下来,塞在莫桃手里道:“你的马你照顾!”自己拿了挟翼的鞍辔朝石头庵走去。
    莫桃看着挟翼欢天喜地地带着白马跑掉,却看也没有看红马一眼,摇头好笑。挟翼的性子看来和莫天悚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他们一人一马相处得那么好,抱着白马的鞍辔追上莫天悚。
    石头庵中上香的人很多,但依然很安静。两兄弟把鞍辔随便放在一个角落中,然后随便找了一个尼姑,问清楚红叶的房间后,莫桃拉莫天悚一把道:“天悚,一会儿我先去见红叶,你在外面听着。”
    莫天悚皱眉道:“为什么?”
    莫桃笑笑道:“不为什么。八风先生想问问红叶给大哥下药的目的。我怕她有些话当着你不好说。我早走一天迟走一天反正也无所谓,八风先生让我们接红叶回榴园住一晚,明天才出发。”
    莫天悚明白了,这一定是萧瑟的意思,想通过红叶来教训他,顿时感觉很不舒服,不过他也有点想知道红叶下药的目的,还是顺着莫桃的意思跟在他的后面,等莫桃进房以后躲在外面偷听。
    红叶看见莫桃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苗装进门显得很吃惊,然后朝莫桃身后看看,低声问:“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莫桃自己找地方坐下,笑道:“大哥也来了昆明榴园,不过被八风先生绊住了,所以没有来。”
    红叶又惊又喜地问:“八风先生怎么会来昆明?他不是在幽煌山庄出事了吗?”
    莫桃笑着解释一遍,红叶也是十分高兴。莫桃又问起红叶在这里的生活。红叶说南无送她过来的时候,曾经布施过一千两银子,所以庵里的人都对她非常好,与莫桃越聊越是高兴。
    门外面的莫天悚听莫桃半天谈不到正题上去,很是不耐烦。莫桃又说半天废话,终于道:“大哥一直很不明白你怎么会给他下药。能不能说说?”
    红叶的笑容突然消失,沉默良久才黯然道:“我一直以为问我这个问题的是三少爷,没想到是你。三少爷呢,他在不在昆明?”
    莫桃道:“你知道天悚的事情向来非常多。”
    红叶长叹道:“我兢兢业业伺候他十年,他连来看我一眼的时间也抽不出来。他有时候真叫人寒心。算了,他不来你来也是一样。我这里有一封信,请你转交给他。”起身打开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莫桃。
    莫桃接过信一看封皮,大吃一惊,信居然是梅翩然写的,想起门外的莫天悚,考虑一下道:“红叶,其实三少爷就在门外,你看我们要不要请他进来?”
    红叶一愣,看莫桃一眼,来到门口打看房门,看见莫天悚果然也在,同样是穿着苗装,苦笑一下,垂下目光合什道:“施主,贫尼红叶有礼。”
    莫天悚听莫桃和红叶谈了半天,声音一如从前,和莫桃也甚是亲热,不料开门后竟然看见一个头顶烧着戒疤的缁衣女尼,大出意料,讪讪地道:“我其实就是想你来避一避龙王,没想让你真的出家。”
    红叶笑笑道:“这本来就是贫尼求来的。施主请进来说话。”
    莫天悚进门后见红叶的禅房甚是简陋,榴园一个扫地的丫头住得也比这好,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坐下后就道:“弘圆师太竟敢这样对待你?我一会儿一定要去找她。”弘圆师太是石头庵住持。
    莫桃不悦地道:“天悚,你怎么刚进来就有说道?”随手把手里的信递给莫天悚。
    莫天悚接过信心里一阵狂跳,随即大怒,起身瞪眼道:“红叶,你竟然敢藏匿我的东西!是不是活腻味了!”
    莫桃生气地叫道:“天悚,坐下!你是不是先听红叶说完这封信是怎么到她手里的以后再发火?其实你早可以得到这封信的,是你把红叶送到这里来,让她没有机会把信交给你。难道你想她把这封肯定很重要的信随便给一个人吗?”
    红叶并不像从前那样害怕,不紧不慢地沏一杯茶放在莫天悚身前的桌子上,低声道:“施主,请喝茶。”然后自己也在桌子边坐下。
    莫天悚想起出事后他的确是从来也没有见过红叶一面,有些尴尬,又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一口,居然是蒙顶黄芽,心头的怒火消下去不少。红叶离开的时候带的蒙顶黄芽没有多少,莫天悚特意留下一点点想和梅翩然一起喝,一直都是红叶收着的。
    红叶笑一笑,低声道:“施主,其实贫尼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不然贫尼早出去云游了。”
    莫天悚总被红叶叫成施主感觉很别扭,忙道:“正好桃子也要出去游历,这次来就是特意来接你的。”
    红叶看莫桃一眼,不置可否,轻声说起往事:“记得那天发生很多事情。施主头一天受伤中毒回来。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忙着配药,二少爷独自去桑波寨带回大少夫人。然后是南无带来噩耗,施主发病,还强撑着和南无他们商量大事。贫尼心里也是很着急,想起梅施主曾经给过贫尼一个联络办法,遂自己离开榴园去找梅施主来帮忙。这时候整个榴园乱成一团,并没有一个人察觉贫尼的行动。”
    莫天悚皱眉道:“可是后来我叫你,你一直都在啊!”
    红叶没理会莫天悚,自顾自地接着道:“那天贫尼还没有走出榴园,就觉得身上一轻,被人带到空中,一眨眼就来到一个山谷中,才看见站在贫尼前面的竟然是龙王。龙王给我一包药粉,让贫尼每天给施主吃一点。大概一个月以后,施主就会觉得肚子疼,再一个月,又会觉得心口疼,百日后便会回天乏术。”
    莫天悚立刻叫起来:“不可能,你编出来的!曹横还没有得到九幽之毒的解药,怎么可能给我下毒?”
    莫桃瞪眼道:“天悚,你到底要不要听红叶说?每次都是我忍不住发火,你今天的脾气怎么这么大?”
    红叶道:“贫尼当时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心里害怕得很,不敢多问,也不敢不接那包药粉。这时候一个苗族妇人突然冲出来和龙王打起来。贫尼不认得这个女人,正迷惑的时候,梅施主跑过来,拉着贫尼就逃。没多久又把贫尼送回榴园的后门口。
    “贫尼告诉她榴园出很多事,求她来帮忙。她只是把那包药粉倒掉,急冲冲地告诉贫尼,刚才和龙王打架的是蕊须夫人。龙王已经对施主完全绝望,不再指望施主能给他解药,让施主日后小心防备。话还没有说完,梅施主突然把贫尼扔到一棵大树上。贫尼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突然出现,一见梅姑娘就责备梅施主把龙王的行踪透露给蕊须。贫尼才知道刚才其实是梅施主救了贫尼,后来又知道那个带面纱的女人是罗夫人,乃是梅施主的师傅,也是二少爷的亲娘。
    “梅施主听见罗夫人的话很惶恐,跪下来说施主也算是罗夫人的儿子,求罗夫人看着玉面修罗的情面上放过施主。又说蕊须夫人法力高强,即便是罗夫人和龙王联手,也不可能战胜蕊须夫人。罗夫人怒斥梅施主女生外向,说是白养了梅施主这么多年。即便梅施主不喜欢二少爷,也不能一心一意去帮施主。正说着的时候,二少爷和和大少夫人还有谷大侠出现在回榴园的路上。二少爷竟然中蛊了。
    “梅施主和罗夫人一起躲起来。二少爷他们三人很心慌,并没有发现她们,直接回了榴园。罗夫人很担心二少爷,也要跟进榴园去查看。蕊须夫人突然来了,厉声警告罗夫人不准再出现在榴园,尤其是不准罗夫人去见二少爷。罗夫人很怕蕊须夫人的样子,说是二少爷中蛊,哀求蕊须夫人让她把解药拿给二少爷。蕊须夫人考虑一会儿同意了,同时又说这仅仅是看在施主和梅施主的面子上,否则绝对不会同意。说完便离开了。
    “蕊须夫人刚刚离开,罗夫人重重扇了梅施主一个嘴巴,喝问梅施主都告诉蕊须夫人什么事情。梅姑娘低声说,所有的事情,然后哀求罗夫人回梅庄去,并说保证今后再也不见施主一面。罗夫人气得变了颜色。”
    红叶说道这里忽然停下来,有些激动地看莫天悚一眼,终于没那样做作了,轻声道:“三少爷,你心里最喜欢的肯定是梅姑娘,但是央宗小姐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呢?”
    莫天悚不悦地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问。快告诉我后来怎样?”
    红叶看莫天悚一眼,又看莫桃一眼,低下头看着地面,缓缓道:“梅姑娘是妖精,罗夫人也是妖精,他们妖精的事情我不是很明白。后来罗夫人也给梅姑娘跪下,垂泪哀求道,翩然,以后我不阻止你去喜欢天悚,但是你把你的第一次给桃子好不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要从一而终?天悚可以喜欢一个又一个,你也可以,并没有对不起他。”
    莫天悚脸色惨白,又惊又疑地扭头朝莫桃看去。莫桃这下也忍不住了,变色问:“什么意思?”
    红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看见梅姑娘直摇头,然后道,我今后谁也不要。师傅要是不信的话,请给我一道冰清玉洁咒。”
    莫天悚急忙问:“什么是冰清玉洁咒?”
    红叶轻叹道:“后来我从蕊须夫人那里知道,吃下玉洁冰清咒的女人只要心中一动情愫,立刻浑身发冷变僵。假如动情的次数多了,整个人会变成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也就是说梅姑娘今后不能思念三少爷,可也永远不会对二少爷动情。”
    莫天悚和莫桃同时一呆,互相看着对方。红叶接着道:“罗夫人像疯了一般站起来,指着梅姑娘大骂忘恩负义。原来梅姑娘曾经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是罗夫人替她杀了的。罗夫人正骂得痛快的时候,蕊须夫人又来,不过瞪罗夫人一眼,罗夫人就老实下来。
    “蕊须夫人早知道我在树上,一伸手就将我从树上拉下来。问我三少爷是不是喜欢一个又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蕊须夫人却明白了。平伸出手掌。她的手掌上本来什么也没有的,可是不过片刻时间,就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凝结出来。蕊须夫人拈着珠子对梅姑娘道,你比我更熟悉天悚,想清楚,是不是真要服下这道符?
    “梅姑娘接过那颗珠子正要吃,罗夫人显得很焦急地一把抓住梅姑娘道,别吃!师傅相信你,日后再也不逼你去找桃子。梅姑娘道,我不相信自己,更不想害了天悚。就那样把那颗珠子吃下去。罗夫人竟然比梅姑娘还难受的样子,面色就如死灰一般,旋风般地走了。
    “梅姑娘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三少爷,又说她日后再也不可能来见三少爷,给我两条路走,第一是正式嫁给大少爷;第二就是离开三少爷。然后她和蕊须夫人一起走了。”
    莫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天悚却明白梅翩然的意思是怕曹横再来找红叶,所以一定要把红叶变成自己人,更知道她以前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心中滴血。
    红叶接着道:“我觉得我在外面耽搁很长时间,回到榴园才知道我根本没离开多久。三少爷正在和大少夫人、大少爷、南无商量事情。我本来想等三少爷出来就把信立刻给三少爷的,可是后来小姐又出事,三少爷的心情非常不好,叫我弹琴给他听,而那琴曲正是梅姑娘给我的。我觉得很难过,心想等三少爷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再把信给他比较好。
    “接着老夫人来看三少爷。三少爷便吩咐人去请央宗小姐来一起吃晚餐。我忽然觉得当女人很没有意思。晚上三少爷和央宗小姐有说有笑的,似乎再也不记得梅姑娘。我也不想把梅姑娘的信拿出来扫三少爷的兴。
    “然后三少爷送央宗小姐回去。紫堇又正好不在,我已经很习惯生活在你们中间,不想离开,又很喜欢大少爷,手里又正好有一包龙王给我的阴阳和合散,就想到给大少爷下药。当我把药粉涂在大少爷酒杯上的时候,才蓦然明白梅姑娘为何要吃玉洁冰清咒,罗夫人又为何会反对她吃。梅姑娘怕的就是春药。
    “其实那夜我是可以得手的,但是我想这天下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的男人几乎绝种,我不能再破坏眼前这个,所以我并没有太逼迫大少爷。我没办法成为你们的自己人,只有选择离开,否则蕊须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来到石头庵,我开始也很不习惯,但是我看见梅姑娘的信,觉得我还是比梅姑娘幸运,至少我没有爱错人。
    红叶笑笑,看着莫天悚淡淡道:“三少爷,我能为远山剃下满头青丝,你能不能让央宗小姐也离开你呢?这段日子我总是想妖精尽管遭人鄙视,也的确有很多妖精做过很多坏事,但是某些人还比不上一个妖精!”
    莫天悚一言不发,谁也没有招呼,起身摔门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