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下风

作品:《暗夜武者

    万俟盘道:“荷露姓高,年刚二八。她阿爸高立丰年轻的时候就在达昌做事,是达昌典当行首屈一指的大朝奉,还曾经是达昌的总掌柜。达昌能有现在的规模,他出了很多力。”
    莫天悚迟疑道:“你说的达昌可是东家叫做许进的,在昆明一共有四家分号的那个达昌?他们的总掌柜不是叫庄诚吗?”
    万俟盘道:“庄诚是今年才当的总掌柜。今年年初,达昌的老东家许老爷子去世了,才由庄诚出任总掌柜。按道理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许进用谁当总掌柜没我们这些外人置喙之处,只是他做得实在太过分,连开号的元老也要斩尽杀绝,且不许达昌任何一个人帮忙。不然达昌的大部分朝奉都是出自高立丰的门下,个个收入不菲,他何至于求贷无门,弄到卖女儿的地步?”
    莫天悚沉吟道:“达昌是昆明最大的典当行,高立丰既然曾经做过达昌的总掌柜,家里怎么也该有些积蓄。听你话里的意思,他好像很穷,怎么可能?”
    万俟盘道:“荷露的阿妈在生下荷露以后就得了一种怪病,咳嗽吐血,人很快弱得只剩下一张皮。本来是救不活的,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就在高夫人病危的时候,一个游方郎中给高立丰留下一个药方。高立丰照方抓药,竟然把高夫人给救回来,只是从此就离不得这张药方。药方中有好几味贵重药物,每月都要用去高立丰二十多两银子。
    “朝奉的收入虽丰,也禁不起这样的开销。当时高立丰无法,找到达昌的老东家,说是想出去自立门户,多赚些银子。高立丰是一把好手,老东家舍不得他走,就对他说高夫人今后的药费全部算达昌的,且每月还支给高立丰八两银子的工钱。
    “这么好的条件高立丰自然不好离开,一直兢兢业业在达昌做事。四五年前,达昌老东家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不好,渐渐把达昌交到儿子许进手里。许进游手好闲,很多做法高立丰都看不惯。因为秉性梗直不时顶撞,和许进的关系越来越僵,终于在三年前主动辞去达昌总掌柜一职,让徒弟接手。自己靠以前的积蓄过日子,但是药费依然每月都由达昌出。
    “去年许老爷子辞世,许进立刻换了总掌柜。高立丰像以往一样去新的总柜那里报销药费,却被告知今后不仅不能再来报销药费,还要把以前的药费通通还上,且要加上利息。
    “每月二十两银子,十多年的时间,不算利息也是好几千两,利滚利算下来有上万两银子。高立丰那里能拿出这笔银子来?加上家里的病人每个月的药费又不能少,靠着一些老朋友的帮忙,勉强支持了几个月,很快就弄得家徒四壁,依然还不起达昌的银子。
    “开始许进还算是收敛,后来却是越逼越紧,还不准达昌的任何人帮高立丰。最后就弄得高立丰要卖女儿了!”
    莫天悚听了别人的凄惨事情竟然还很高兴,喜道:“这样看来,高立丰就是我想要的人了。他肯顾念生病的老婆十几年,怎么也不会随便卖女儿吧?许进即便是和高立丰意见不合,但高立丰已经离开,又到底是达昌元老,他这样逼迫也没有道理。万俟公子,关键你可还没有说呢!”
    万俟盘低声道:“少爷知道,当铺是一种特殊的生意,要向官府领一种凭证,叫作‘当帖’的才能开业,没有当帖,只能开非正式的小押当,而不能开正式当铺。没有背景的人是不可能开当铺的。许进的舅舅原本就在府衙当差,许进的姐姐又嫁给一个把总。那天也是荷露的运气不好,去给母亲报账的时候,恰好遇见许进的姐夫陪同一个知事到当铺中玩。知事看中荷露的美貌,两天后就让人上门去提亲。那知事已经四十多岁,家里的正房又是出名的厉害,荷露进门只能作小受气。高立丰膝下只有一女,自然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以后许进就开始逼他。高立丰无奈,问起荷露的意思,荷露说宁愿去找一家不怕知事的大户人家当丫头,也不进知事的门。可是没有人愿意为荷露得罪知事,荷露找了很久,不久前才来找我。我想少爷用不着怕一个知事,就把荷露留下了。”
    莫天悚愕然道:“知事不过是小小的九品官,用得着怕他吗?许进的舅舅是谁?我怎么也没有听说过?”
    万俟盘道:“少爷进衙门也是去见知府,下面的人自然不认得。许进的舅舅早就去世了,少爷当然不可能听说过。那知事的堂兄是一个通判,不过不在昆明,少爷可能也不知道。其他人也不是惹不起知事,只是觉得不值得为荷露去得罪知事而已。”
    莫天悚莞尔道:“那你怎么又肯收留荷露,是不是也是看中她的美貌?你知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下午带我去他家里看看。”
    万俟盘低头道:“不是,我小时候就与荷露认识。她没求到我这里,我也就一直假装不知道,可是她求上门来,我却不能袖手旁观。荷露现在住在我家里,但我可没有把她当丫头。”
    莫天悚微笑道:“今天总算是听着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你这也算是英雄救美。不用给我解释,我又不和你抢。下午有空吗?带我去荷露家里看看。”
    万俟盘道:“少爷差遣,我当然有空。不过他们家住的地方很小,不适合少爷去。少爷要是有事找高立丰,我让人去把高立丰叫来就是。”
    莫天悚摇头道:“把人家叫来怎么有诚意?你带我去。你回去问问荷露,家里需要什么,我好准备一些礼物。”
    万俟盘弄不清楚莫天悚的意思,迟疑道:“少爷不怪我?”
    莫天悚诧异地问:“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
    万俟盘低着头,嗫嚅道:“知事的品级虽然低,但是也能在知府面前说上话。最近官府总喜欢来泰峰找麻烦,说不定就是为了荷露。”
    莫天悚摇头道:“你想得太多了。通判也不过才六品,能有多大的能耐。知府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知事而得罪我,他派人来泰峰是其他事情。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我要是连一两个你喜欢的女人也护卫不了,你算白跟我一场了。晋桂枝是完蛋了,你不用指望她还能回你那里去。要是喜欢荷露,正式娶进门,我还可以喝一杯喜酒。”
    万俟盘急道:“少爷,告诉你我没有那个意思!”
    莫天悚怎会相信他,笑道:“那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家?其实你也不是缺银子花的人,小家碧玉一点也不比大家闺秀差。”
    万俟盘叫道:“少爷!我真的没有那样的意思!”
    莫天悚看万俟盘真的急了,摆手笑道:“没有就没有,算我误会你。你回去吧,记得问荷露她家里需要什么。”起身将万俟盘送出门口,出来就看见万俟琛还一直很紧张守在门口,一见万俟盘手臂上的血迹和绑带脸色就变得更为难看,想问又不太敢问的样子。莫天悚好笑,总觉得万俟盘的窝囊就是跟他老爹学的,一本正经道:“万俟老板,令郎自己刺的,和我没关系。”
    下午,万俟盘还没有来,莫桃便和谷正中还有凌辰便带着晋桂枝和程荣武一起回来。原来莫桃吃下冷香丸以后精力充沛,路上一点也没有耽搁,早上追上谷正中,回来的时候遇见官府派出搜捕程荣武和晋桂枝的人。知道南无出事,自然不能坐视,没回昆明先去和负责此事的凌辰汇合。不久得到消息,有人发现晋桂枝和程荣武的行踪,便一起去将他们抓住带回来。
    莫天悚见到谷正中什么表示也没有。他已经答应南无不动程荣武,可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练成九九功以后一直很激动,又在莫素秋那里受了委曲,心头的气的确是大得很,却不想就这样白白放过程荣武和晋桂枝。看在莫桃的面子上,总算是忍着没有动程荣武,就把气撒在晋桂枝的头上,让人去当着程荣武的面把晋桂枝勒死。
    可是连这个莫桃居然也要阻止,说是南无已经救回来了,在叠丝峒的时候,晋开临死的时候曾经让他照顾晋桂枝,最多就是把晋桂枝和程荣武一起送官便罢了。
    这个提议莫天悚很不愿意,又不好反对,正好万俟盘来了。莫天悚借口要与万俟盘谈事情,让莫桃和谷正中先去看看南无,一会儿再决定怎么处理晋桂枝和程荣武。
    莫桃和谷正中从南无的房间中出来后就见万俟盘的脸色异常惨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问才知道,他们刚刚离开,莫天悚就带着万俟盘来到关押晋桂枝和程荣武的房间中,逼着万俟盘把一张张湿透的草纸蒙在晋桂枝脸上,没多久晋桂枝就断气了。万俟盘亲手杀死晋桂枝,神色自然好不了,说话都不大利索。莫天悚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在一边轻松地吩咐丫头去准备带给高立丰的礼物。
    莫桃怒不可遏,丢下谷正中冲到莫天悚身边就给他一拳头。莫天悚回手也给莫桃一下,叫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晋桂枝,我又没有动程荣武,你替晋桂枝出哪门子头?”
    莫桃吼道:“我打你不是替晋桂枝出头,而是想打醒你!你太残忍,居然叫万俟盘去杀晋桂枝,没有一点人性!”
    莫天悚勃然大怒:“你和我讲人性?我杀的人绝对没有你亲手杀的人多!”一句话又捅到莫桃的伤口上。莫桃不再出声,喘着粗气只是和莫天悚闷斗。莫天悚看见莫桃神色不对,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太伤人,也不再出声,可心里一点也不服气,不肯示弱。两兄弟在院子中大打出手。
    万俟盘的神经遭受到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暂时失去所有功能,万俟盘也失去行动的能力,只会靠在墙边发抖。幸好谷正中还没有被吓傻,急忙吩咐丫头去找田慧等人过来,自己跑上去劝架。可惜他的武功比起莫天悚和莫桃来差得太远,不仅没有拉开两兄弟,还被打了好几下。
    追日出门还没有回来,田慧也去了泰峰不在,凌辰接到消息赶过来,却反而把谷正中拉开。他也是在孤云庄一路打架长大的,在他的观念中,只要不出人命,自己人打打架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他一到就看出莫桃今非昔比,稳稳占着上风,甚是高兴,在一边替莫桃鼓掌助威,要不是害怕莫天悚的毒针,他说不定也要出手,差点没把莫天悚气死。
    谷正中甚是不解。凌辰眉飞色舞地解释道:“你是不知道,三少爷身手本来就好,打架又最是无赖,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不一定能赢他。我们在孤云庄的时候不管用什么方法,从来也没有赢过他。偶尔占着上风,他的毒针啊石灰啊毒烟啊什么的就出来,一定反败为胜。可是他的这些个无赖手段总不可能用在二少爷身上吧?我还很少看见他打架这么老实的。真是痛快!我一直就想把他打败!现在虽然不是我动的手,能有人帮我出气也不错!二少爷以前也打不赢三少爷,看来他最近武功提高不少,可惜他没有用刀,很吃亏,不然三少爷早败了。他们年年都打,从来也没有伤筋动骨,你用不着担心。”
    谷正中失笑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了。”莫天悚听见后更气,也就越发抵挡不住,被打得十分狼狈。换了对手是其他人,他要么早像凌辰说的那样用毒针之类的反击,要么就认输了,但是对于莫桃,他既不愿意认输,也不愿意用毒针,莫桃也的确不可能真的打伤他,他便表现出一种死不认输的赖皮作风。凌辰见了,手舞足蹈地给莫桃助威,简直恨不得莫桃一拳就打倒莫天悚的样子。
    万俟盘听见凌辰这一番奇谈怪论,居然渐渐缓过气来,哆嗦着也来到凌辰和谷正中身边。他刚刚被莫天悚逼着做了一件做梦都没有想过会去做的事情,心头对莫天悚也是有气,见莫天悚被打得狼狈,也是兴奋解气,忍不住跟着凌辰一起喝彩。莫天悚听见后忍无可忍,抓出一把飞针朝着观战的三个人射过去。
    谷正中老奸巨猾,看见莫天悚拿针就知道不妙,抢先闪开。凌辰久经训练,动作也十分迅速,抱着万俟盘闪在一边,得意地大笑道:“三少爷,没射中!”万俟盘这时候也不害怕了,跟着大叫道:“三少爷,没有射中!”气得莫天悚直想过去教训他们一下,可惜他射飞针分神,脚下被莫桃绊一下,立刻跌倒在地上,比开始还狼狈。他也不起来了,展开一套地躺腿法,在地上滚来滚去循隙进攻。
    万俟盘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打架的,也不懂什么地躺拳,就只看见莫天悚在地上打滚,越看越是兴奋,男儿血性被激发出来,跟着凌辰在一边呐喊助威,院子中到也热闹非凡。莫天悚若不是被莫桃逼得太狠,早用飞针去伺候他们了。
    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大喝:“都给我住手!你们两兄弟躲出来就是为打架的?远山,你不说他们和好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莫天悚和莫桃愕然回首,竟然是狄远山陪着萧瑟、林冰雁和春雷一起来了。两人又惊又喜又尴尬,一起收手。莫桃伸手将莫天悚拉起来。以莫天悚的能言善辩,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萧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笑一下,扭头冲万俟盘道:“我今天没空去找高立丰。你先回去,明早再来。凌辰,带林姑娘去看看南无的情况”
    谷正中和春雷都识趣得很,万俟盘一走,他们也和凌辰、林冰雁一起离开了。萧瑟沉下脸,怒道:“说说,你们打什么?”
    莫天悚看莫桃一眼,低声道:“切磋一下而已,又没有真打。”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萧瑟道,“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先生了,看见先生无恙真是高兴。崔管家呢?怎么不和你们一起来昆明?”开始只是为了免去萧瑟的责骂,说到后来却是动了真情,声音也有些哽咽。
    萧瑟也是激动,责备的话也就不大能说出口,抱住莫天悚道:“老夫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少爷了。崔管家留在巴相了。你回去就能见到他。另外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还有二十多个人,有柳妈,还有庄主……二少爷的小厮听松和听竹……此刻他们都在巴相的榴园里。”放开莫天悚,又抓住莫桃的手道,“来的时候听远山说你离开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呢!你们的事情远山都和我说了。好,都很好,没有让老夫失望。”
    莫天悚听见还逃出这么多人,喜出望外,高声叫道:“快!去吩咐厨房,晚上好好做些好吃的出来给大哥和八风先生接风。”一把拉住莫桃的手道,“桃子,你还是不要离开了,留下和我们住一起吧!”
    狄远山也热切地道:“就是,桃子,好容易我们又团聚了,你再离开我们又不完整了。别走了!”
    莫桃摇摇头,惆怅地对莫天悚轻声道:“如果你没有杀晋桂枝,我说不定会留下。天悚,你做事有时候我真的无法忍受,而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和你吵架。我看我还是离开好一些。”
    莫天悚又有些生气,沉声道:“就为一个晋桂枝那样的女人,你值得和我生这么大的气吗?”
    莫桃长叹道:“天悚,难道你不明白,我生气根本就不是为了晋桂枝。”
    莫天悚嘟囔道:“那你就更不应该走,留下来看着我啊!现在你的武功也比我好了,我今后再也赢不了你,你不满意可以揍我一顿。”
    莫桃啼笑皆非,忽然一把拥住莫天悚,轻声道:“天悚,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听你这样说真的很感动。你要是肯把你对我们的好分一些出来给其他人就好了。”
    莫天悚一呆,苦笑岔开道:“大哥和八风先生走了很远的路,我们别站在院子里面,还是进屋子里谈吧。”
    进房间后,萧瑟和狄远山弄清楚事情的缘由,都站在莫桃的一边指责莫天悚。莫天悚非常不高兴,连与萧瑟重逢的喜悦也变淡很多,晚上的接风宴也吃得不香甜,心里就只想着怎么才能重新战胜莫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