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 沉江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想起梅翩然对付那些依附在石头上的鱼的办法,知道硬碰硬没有用,对央宗璨然一笑,嬉皮笑脸地道:“美丽尊贵的央宗小姐,我在外面两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你能不能叫人点起一堆篝火,杀只羊或者牛或者猪什么的来烤,然后邀请外面的纳西人一起围着篝火跳跳你们的锅庄舞,喝点酒,吃点烤肉,给东流和纳西女孩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大家握手言和。”
说得所有人都是一愣,南无首先不满意地叫道:“少爷!”
莫天悚用力抓住南无的手,低声道:“相信我一次。你去对东流说,不要打了,叫他先听我的。”
南无犹豫一下,点点头道:“少爷,我暂时听你的。但你若是真要留下东流来讨好左顿和央宗,我会跟你拼命的。”
莫天悚诚恳地道:“信我一次,让东流去找那女人心平静气地谈谈婚事,看她要些什么样的彩礼。她应该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女人,一天时间就能聚集如此多的族人来帮她说话,看来我们需要多准备一些彩礼才是。”
南无一愣,皱眉道:“你知道为避免麻烦,我们向来不会去碰有地位的女人,那女人极为平常……”忽然看见莫天悚对他眨眼,蓦然间明白什么,舒展眉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东流,和那女人谈谈婚事。”
南无正要离开莫天悚,莫天悚又一把拉着他,低声道:“记得,只和那女人以及那女人的家人谈,把她们一家人和其他纳西人分开,别和他们领头的接触。不管他们有什么条件,你们都先听着就好,别急着答应她,但也别和她翻脸,把事情先拖着。领头的留给央宗。”南无笑着点头,回去安排去了。
莫天悚来到左顿和央宗的面前,先对央宗笑嘻嘻地道:“小姐,我已经说让东流和那女孩成亲了,你是不是也该消气了,让人准备篝火?再把外面的纳西人请来一起跳舞。”
央宗冷哼道:“姑且先听你的,到时候如果东流不乐意我再和你算账!”气哼哼地离开左顿,让人安排去了。
莫天悚再对左顿笑笑道:“终于清净一些了。大师,你看我们是不是找间屋子,弄点酒菜,坐下来慢慢说?我九死一生才能回来,真的很累了。”
左顿失笑道:“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多半还不大想回来呢。外面清风明月,的确是很逍遥快活。”这里的房屋也是下层是牲口,上层住人。左顿领着莫天悚上楼朝中间的屋子走去。
莫天悚莞尔道:“若非大师在这里,我可能早就回来了。”
左顿大笑:“我看见梅姑娘过来给你拿衣服都没有出声,没这么恐怖吧?”
莫天悚才不会相信左顿的这句话,更大的可能是左顿没办法留下梅翩然,苦笑道:“大师真的没有出声吗?那央宗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左顿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摊手道:“她也是一个高手,比你也不逊色多少。”
莫天悚叹气,找不着话来反驳。左顿又是一阵大笑,推开房门,吩咐几个喇嘛守在门外,和莫天悚在矮桌旁盘腿坐下。没人拿酒过来,但立刻有人送上香喷喷的酥油茶。莫天悚双手接过酥油茶喝一口,知道左顿极为精明,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问:“虎跳峡中除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寨子以外,还有你们的地盘吗?”
左顿一愣,打量一下莫天悚,竖起拇指道:“高明,刚回来就把握到事情的关键。央宗小姐到此刻都还没明白。”
莫天悚苦笑道:“她哪里是不明白,而是就顾着跟我生气了。大师,你才是真正的高明,缩在一边不出头。不过你不出头也不该怂恿央宗闹事啊!好歹给我出出主意,让大家都过关。你总不至于想多吉旺丹土司再和纳西人开战吧?”
左顿失笑道:“我可没有怂恿央宗小姐和你过不去,是你把她一个人丢在牛井自己跑去和梅姑娘快活,怨不得她生气。”
莫天悚气道:“我可是把她安排得好好的才走的。而且若不是这里出事了,我也不会立刻就离开牛井。大师,说正事吧。”
左顿莞尔,缓缓道:“卓玛和婴鸮原本都是这里的生灵,他们喜欢虎跳峡,才会来本地湾建造寨子。整个虎跳峡的确就只在这里有一个我们的寨子。这个寨子也不像其他寨子那样有头人管理,而是由官寨直接派人驻扎的。”
莫天悚沉吟道:“这也算是孤军深入了,纳西人当初怎么会同意藏人在这里修建一个寨子?”
左顿道:“你对纳西人信仰的东巴教知道多少?”
莫天悚摇摇头,表示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左顿道:“纳西族全民信教,最普遍信奉东巴教,也有一部分人信仰喇嘛教。‘东巴’是纳西语,意为‘智者’,也就巫师和祭司。东巴教是一种原始巫教,崇奉多神,山水风火等自然现象均视为神灵,非病死者及冤家仇人则视为恶鬼。东巴没有寺庙,一股都是不脱产的农民。纳西人崇拜祖先、鬼神也崇拜自然。最开始卓玛带着婴鸮一出现,他们就认为婴鸮乃是一种神灵,所以没有阻止藏人在这里修建寨子。而且本地湾开始不过是一块空地,并没有影响到纳西人的利益,他们也用不着反对。”
莫天悚恍然,皱眉道:“那他们现在闹什么闹?”
左顿笑笑道:“在这里设立关卡以后,虽然过路的马帮越来越少,但总有行人要从这里过,银子比其他方法来得容易。纳西人也眼热,这里周围毕竟是纳西人多,今天的事情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
莫天悚瞪大眼睛,愕然道:“大师,你们不打算取消这个关卡吗?”
左顿苦笑,看着莫天悚道:“我仅仅是个修行人,这里的事情不是我说了就能算数。银子是没有人嫌多的。听说少爷也有意也搞一个马帮。日后少爷的马帮若是从这里路过,肯定没有人会收你的银子。今后这里还有关卡,对少爷乃是好事。”
莫天悚又是一愣,疑惑地看左顿一眼,迟疑道:“那央宗和艾玉不是也谈不好了?”
左顿微笑道:“若是央宗小姐能和少爷你联姻,多吉旺丹老爷还需要怕艾玉吗?两边反正都隔着纳西人,即便要打,战事也闹不大。”
莫天悚头疼地道:“我说多吉旺丹怎么一点也不反对央宗单独和我出门呢!我看我以后还是要离央宗远一点才行。”
左顿莞尔,悠然道:“少爷,央宗小姐在你心里就一点影子也没有?”
莫天悚下意识地看看房门,没好气地道:“大师,你该不会又去指点她吧?”
左顿好笑地道:“这你也知道了?可惜央宗小姐不肯听我的。少爷,外面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莫天悚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抹稀泥啰。首先知然是要央宗小姐明白外面的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让她别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其次是要断掉纳西人的借口,让此事变成东流和那女人的私事。不过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大师,你明白告诉我一句,你希望最后的结果怎样?”
左顿神色肃然,缓缓问:“少爷,我也正想问问你,你想不想还在这里继续设卡?做一做独门生意。”
莫天悚一愣,皱眉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我真当你是长辈,你别和我兜圈子。我又不能左右多吉旺丹老爷的意见,对这里设不设卡能有发言权吗?”
左顿似乎也是一愣,迟疑道:“那你想留下婴鸮是什么意思?你在最后怎么会被婴鸮带走?不是你希望借助梅姑娘来控制婴鸮吗?少爷,我是真希望你能走正路。”
莫天悚失笑道:“原来大师是在猜疑这个。大师放心,婴鸮已经被翩然杀了。那畜生的皮刀枪不入,翩然说是要帮我做一件背心,所以婴鸮此刻还在翩然手里,我没有带回来。”
左顿难以理解地愕然问:“你用命去保婴鸮,就为让梅姑娘给你做一件背心?你就不怕背心没做出来,自己先就把命丢了?”
莫天悚好笑地摇头道:“当然不是了。不过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说了大师也不会明白,所以大师以后不要再去给央宗小姐出主意。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大师对这里的关卡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左顿疑惑地看看莫天悚,真的是没有明白,但还是知道自己开始猜错了,甚是欣慰,轻声道:“修路造桥乃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设卡收钱就是强盗所为。你有什么好办法?”
莫天悚沉吟道:“这就是说,我们应该借此事给多吉旺丹老爷一个教训,让他打消继续设卡的念头。我和他不熟悉,大师,他怕什么?”
左顿微笑道:“他是有钱的老爷,一般有钱的老爷怕的事情他都怕,最怕没命。就只是他现在不在这里,你怎么能吓唬他?”
莫天悚胸有成竹地道:“他女儿不是在吗?既然这里只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寨子,离建塘又远,多吉旺丹老爷鞭长莫及,今天的事情已经让他了解到周围的纳西人很厉害,他继续在这里收银子很可能是帮别人做的,他在权衡利弊以后,是不是知道取舍呢?”
左顿笑道:“万一他就是蠢得不知道取舍呢?你又怎么办?”
莫天悚拿起酥油茶再喝一口,瞪眼道:“难道你就只会吃干饭吗?你不会去指点他一下?我都完全照你的意思做了,你还玩我?死心吧,我不会再去找央宗小姐!”
左顿不甘心地嘟囔道:“少爷,央宗小姐有那点比不上梅姑娘?”
莫天悚懒得再理会左顿,开门径自离去。左顿叹息一声,也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朝下面看去。
下面到处都是人,篝火已经点燃,羊肉也穿在架子上,可却没什么人在跳舞。除几个领头的纳西人和央宗站在一起说着什么以外,其他的纳西人依然围在外面。看得出来,两边谈得并不愉快。看见莫天悚下楼,央宗丢下纳西人想去拦住莫天悚,但莫天悚却抢先对狄远山说了一句什么,狄远山便上前去拦住央宗。莫天悚在人群中闪几闪,钻进东流和纳西女孩谈话的屋子。
没多久,屋子里就传出吵架的声音,争吵的内容是婚礼的形式。东流坚持要按照汉人的婚礼来进行,而女方怎要按照纳西人的习惯办。接着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出屋子。所有人都发现情况有变化,都注视着他们,把他们围在中央。和东流在一起的是莫天悚和南无,和那女孩在一起的只有那女孩的哥哥。五个人都越说越火,最后由推推搡搡逐渐演变成打架,然而奇怪的是,那女孩和他哥哥并无武功,可是莫天悚三人竟然打不赢似的。
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浑身颤抖,接着全部跌倒在地上。包括左顿都没想明白莫天悚在搞什么,大家急忙上前去查看。刚刚靠近,莫天悚忽然眼睛发直地站起来,大声说东流做事不负责人,触犯山神,所以山神震怒,要亲自惩罚奸夫淫妇,要众人将奸夫淫妇沉入金沙江中。
左顿有点猜着莫天悚的意思了,觉得假借神灵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莫天悚显然不很明白本地的风俗,说的依然是汉人对待偷情者的办法。也不干涉,笑眯眯地在一旁看希奇。
莫天悚说完后又倒在地上,不久五个人都清醒过来,但莫天悚对他刚才说的话却完全没有印象。纳西人也问那女孩和他哥哥,他们都说刚才迷迷糊糊的,不记得干过什么。这时候莫天悚却不顾南无的反对,坚持要把东流和女孩一起绑起来沉入金沙江中。央宗觉得事情似乎是闹大了,找到左顿。左顿当然支持莫天悚。可是那女孩害怕了,说什么也不肯被人绑起来沉入金沙江中。这原本也不是本地人的做法,领头的纳西人也不强迫她。经过一番争论以后,东流一个人被绑起来带到金沙江畔。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尽管月色迷人,水急浪大的金沙江在夜色中看起来也是异常狰狞,呼呼的江风吹得人衣衫飒飒作响。莫天悚和东流站在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其他人则站在石头下面。莫天悚看其他人很远,而东流脸色发白,皱眉低声道:“放心,即便是你真落进江中,翩然也会救你的。”
东流回头朝人群看看,吸一口气,也低声道:“生死我不在乎,但这死法太窝囊。少爷,我是看南无的面子上才陪你演戏的,你日后若是对不起人,可别怪我们跟你翻脸。”
莫天悚道:“这你也放心,你拿命陪我玩,我也用命来对待你们。我说了大家是兄弟,就肯定当你们是兄弟。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待兄弟的。记得一会儿怎么做吗?”
东流轻轻点头道:“这你还不放心?只要你的丝线真的够结实就没问题。快开始吧,耽误久了该有破绽了。”
莫天悚笑道:“我被那根丝线在云彩上面挂了两天都没事,你就挂一会儿,难道就有事了?但你自己失手可别怪我。”抓起东流,朝汹涌澎湃的金沙江中用力抛出。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朝下面看去。莫素秋在莫天悚举起东流的时候就猛地冲过来,失声大叫道:“少爷,你还真的要淹死东流啊!”南无追在莫素秋身后,拉着她叫道:“小姐,你别站那么边,很危险。东流做错了,就要为自己的事情负责。”
莫天悚没有看悬崖下面,只注意观察跟在狄远山身边的小妖。见她紧紧握住狄远山的手,也很害怕的样子,甚是迷惑。忽听南无惊惶的声音叫道:“少爷!”莫天悚急忙把注意力转移到悬崖下面的东流身上。
虎跳峡是世上最深的峡谷,莫天悚又有意选择了一个悬崖最高的地方,他们站立的地方距离下面的江水足足有一千多丈的深度。东流身上的绳子不过是个样子,一挣就开。他们早和东流说好,一开始下落就挣开绳子,把手里已经涂成黑色的银镖射出去,随便缠住悬崖上的树木石头都可以停止下落。
因为是在夜晚,银镖又涂成黑色,悬崖上的人肯定看不见银镖,也看不清楚东流的动作,不会明白东流为何没落下去,这事肯定能镇住所有闹事的人。然后东流会再假借神灵的名义,胡说八道一番,吓唬吓唬纳西人,也吓唬吓唬藏人,把这事了结。可是下面的东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射出银镖,直落下去。
莫天悚脑袋嗡的一下,浑身一片冰凉,拉着南无就跑,低声道:“快去下游。”南无则拉住莫天悚,低头黯然道:“水那么急……”南无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忽然听见周围一片惊呼,莫天悚急忙扭头再朝悬崖下看去,就见东流被一群闪闪发光的蝴蝶托着冉冉升上悬崖。莫天悚登时和所有人一样看呆眼,他事先并没有想到用这样的办法,也就没有和梅翩然约定,刚才不过是顺嘴安慰东流的,没想到梅翩然还真的出手救人了。
周围的人中只有南无曾经在龙行看过这种蝴蝶,忍不住拉一把似乎在发呆的莫天悚,低声问:“少爷,你约好梅姑娘?”
莫天悚摇摇头,下意识朝左顿看去,正好看见左顿在低声吩咐手下的喇嘛,急忙道:“南无,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我去找左顿大师。”丢下南无,旋风般朝左顿跑去。人还没有到,就看见几个喇嘛已经散开,急得他大叫道:“大师!求你!”
左顿迎上莫天悚,一把就抓住莫天悚手,微笑道:“少爷,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莫天悚只觉身上发软用不出力气,如同中了麻药一般,才惊觉左顿的手上竟然扣着一张符箓,哀求道:“大师。”
左顿伸手抱住莫天悚朝回走去,淡笑道:“少爷别担心,我只是想和梅姑娘见面一谈而已,不会为难她。而且我们谈话的时候,少爷可以在一边听着。我也不会为难少爷,梅姑娘若是再逃走,我也只不过是想少爷在今后跟着我修行做喇嘛而已。”
气得莫天悚骂道:“跟你修行,就学你怎么要挟别人吗!”左顿莞尔道:“不敢不敢,这一点我还是跟少爷你学的呢!”莫天悚气结,又无法自主,身不由己地被左顿拉着朝寨子中走去,但却无法不担心。眼光朝悬崖边瞟去,只见东流已经被闪光蝴蝶托着升上悬崖,算是安全了,周围所有的纳西人和藏人全部都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效果一定比他们开始设计的银镖还好,就只是那些散开的喇嘛都融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