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诊脉

作品:《暗夜武者

    从十岁开始,莫桃就打心眼里恨曹横,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每一滴鲜血,每一块骨肉都充满了对曹横的恨意,所以他压根就不愿意学习曹横的内功。尽管他知道天一功是一种比之莫天悚的幽煌剑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内功,离开孤云庄以后他也从来没有练习过。今天他还是首次独自练习。
    莫桃不像莫天悚。莫天悚性格跳脱,心思深沉,幼时即从莫少疏那里学习过不少刀法、剑法,稍大以后在孤云庄更是各种兵器都要练习,自己还私下练习暗器、咒语,武学颇杂,什么都会用,且都用得不错。莫桃专一梗直,爱憎分明,从小到大就只专精花雨刀法。花雨刀法由外而内,内外兼修,练到精深之时也能增长一些内力,但毕竟不像幽煌剑法那样有专门的内功心法,练出的内力极为有限。所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所以莫桃以前刀法虽精,始终不耐久战。他在服食乌昙跋罗花的叶子以,不过在曹横的引导下练习过一次天一功,内力便有长足进步,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打斗时很难再感觉疲累。
    天一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功法,一旦有了最初的基础以后,能在丹田形成一个旋转着的乾坤混元印,白天反转,夜晚正转,即便是不刻意去练习,功力也会增长,不过很缓慢就是了。本来这个乾坤混元印很不容易才能形成,但莫桃却在乌昙跋罗花和曹横的帮助下,第一次练功就成功在丹田上形成乾坤混元印。因此尽管他离开孤云庄以后从来也没有练过功,他的功力比起当初还是增长不少。
    莫桃盘膝坐好以后,刚刚开始按照天一功心法运转真气,就明显感觉到这种增长,不禁一呆,只觉得天一功的这个特点十分诡异,更让他从心里不喜欢,暗忖自己日后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摆脱天一功了吗?不知道自己最近的这些变化到底是来自天一功还是来自乌昙跋罗花的叶子?好半天才摇摇头,重新静下心来开始专心练功。
    按照曹横的说法,天一功乃是一种道家功法,能让人返本归真,回归到生命原始的本来面目,最后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羽化飞升,成仙成佛。而让莫桃越来越反感的也就正是这一点。他开始不练功不过就是因为单纯的不喜欢曹横,从而也就不喜欢和曹横有关系的任何东西,但最近越来越多的事实开始显示出他的本来面目是一种他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面目,试问他还会想返本归真吗?但是他又有些不相信,或者说他不甘心自己的本来面目就是最近显现出来的面目,所以他现在反要开始练功了,因为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返本归真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有一点莫桃和莫天悚是相同的,他们都有一种天生的狠劲,轻易不愿服输,对自己认定的事情也不会随便改变看法。由于性格的差异,这一点在两人身上的表现很不相同。莫天悚是输不起,输了之后会用尽一切光明和不光明手段来重新赢回来。莫桃却是表现在身上一往无前的气势上,压根就不会认输。他几乎从来也没有赢过莫天悚,但也从来没有认输过;在蝙蝠洞的时候,他饿得几乎虚脱,也没有屈服在自己的欲望下。此刻他也一样,练功是练功,但他还是不愿就此变成一个恶魔。他怕自己再在鲜血的刺激下变得疯狂,所以他磨顿自己的大刀,是怕自己万一无法控制的时候能少造杀孽,又宣布日后尽量吃素,也是为了尽量不杀生。他有一个很单纯的病态想法,恶魔才随便杀人,不做恶魔首先就是要不杀人,推而广之就是要不杀生,不过妖精除外。他还不迂腐,明白除恶乃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好人。
    虽然还是很抗拒,但这次毕竟是莫桃自己想要练习的,所以他不像上次在孤云庄的时候那样不专心,而是一心一意地练习。
    天一功的功法看来很复杂,其实归纳起来不过就是六个字,就是致极虚,守静笃。这件被曹横说得很难的事情莫桃此刻做起来却觉得很简单,他几乎什么手法也没有用上,就那么随便一坐,便感觉原本在丹田的乾坤混元印在旋转中越变越大,最后变得比他的身体还要大,比他待着的房子还要大,使得天地的界限模糊,变成一片混沌虚无状态,而他自己就处在混沌的中心,和混沌融为一体。
    这是一种空荡荡而又非常充实的感觉非常舒服。就像鲜血带来的刺激一样,对莫桃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而这种感觉又能让他忘记近些日子的不愉快,也不过就是通过练功得到的,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莫桃也并不反感,还有些留恋,所以莫桃也不想收功,心无旁骛地享受着这样的感觉,渐渐觉得自己也变得虚无起来,与混沌融合在一起,也变成混沌的一部分,连意识也变得模糊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很缥缈的敲门声。莫桃急忙收功,世界才重新变得真实起来。莫桃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见外面站着的是赤凤。
    赤凤一见莫桃就松一口气,低声道:“庄主你没事就好。”
    莫桃一愣问:“我不过就是坐一坐,能有什么事情?”
    赤凤愕然问:“你一直都是在静坐练功?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天很快就快黑了。你不是说要去留云谷吗?还去不去?我特意让红叶早点弄饭,此刻红叶把晚饭都做好了。”
    莫桃又是一愣,不好意思地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我忘记时间了,以后会注意。既然红叶已经做好晚饭,我们就吃过饭再走吧。反正留云谷离这里不过五十里,快马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到。饭在你们的房间里吗?我们赶快吃,吃完就走。对了,天很晚了,你还跟着我去吗?”说着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赤凤道:“我当然跟着你。”一把拉着他,低着头低声道:“林姑娘也在隔壁房间。她很不放心你,虽然中午被你气走了,晚上又来看你。庄主,看来林姑娘真的是很喜欢你,你别再气她了。”
    莫桃苦笑,轻叹道:“赤凤,你不明白,我的身份还不如你呢,也是一个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的人,气走她对她只有好处。”
    赤凤一呆,脱口而出问道:“庄主,你听见我和红叶的谈话了?我们的声音那么小,你也听见了?”
    莫桃点头:“你们就在我的隔壁,声音也不算小。你的歌唱得很好听,以后可以经常唱一些。”
    赤凤更是吃惊,脸突然红了,低声道:“你别生气,我自己胡乱唱的那首歌不是故意的挖苦你的。”
    莫桃忽然拉着赤凤的手,笑道:“你看我像是在生气吗?原来有一首歌还是你自己做的词,我读再多的书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八风先生为此气得不行。哪一首是你自己做的词?”
    赤凤瞄莫桃一眼,挣脱自己的手,又低下头,脸更红了,却不肯出声。
    莫桃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男儿气壮’那首。你又没有说错,用不着道歉,更用不着放在心里。走,我们去吃饭。”
    赤凤看莫桃真是没有在意,只是很是轻松地说笑,心头莫名其妙地甚是失望。莫桃却没有察觉这些,又拉着赤凤的手一起来到隔壁。
    红叶果然已经烧好晚饭,已经全部端上桌子。大约是中午听莫桃说过不想多吃肉,今晚的菜以素菜为主,两个肉菜也仅仅是俏荤。林冰雁十分拘谨地和红衣一起坐在床边,正在问红衣莫桃今天白天的情况,看见莫桃和赤凤手拉手的进来,脸色又有些发白,咬咬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莫桃放开赤凤的手,在桌子边坐下,笑道:“林姑娘中午走得太快,都没有帮我换药,我只好让凤凰换,也不知道她包扎得好不好。你是不是现在帮我检查一下?”说着又撩起衣服,露出一身贲起的疙瘩肉。
    林冰雁忍不住朝赤凤看一眼,又用力咬咬嘴唇,才来到莫桃的身边,伸手在莫桃昨天才被撕裂的伤口上用力一按,疼得莫桃倒吸一口凉气,也紧紧咬住嘴唇,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舒心感觉,仿佛这样就没有再对不起林冰雁,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林冰雁的事情。
    林冰雁冷冷地看看莫桃,在莫桃的对面坐下,淡淡道:“包扎得很好。现在把你手伸出来。”
    赤凤和红衣互相看一眼,急忙在放满菜肴的桌子上腾开一个地方,好让林冰雁给莫桃把脉。莫桃突然间感觉很不自在,有点讪讪的,类似中午那样的不算恶毒的恶毒语言一句也说不出来,慢吞吞地整理好衣服,伸出手臂放在桌子上,被林冰雁的纤纤玉指一搭,心跳立刻加快不少,偏偏林冰雁半天也不放开他。刚才的剧痛没让他出汗,此刻额头竟然冒出大滴的汗珠来,自己抹一把,嘟囔道:“今天的天好热。”
    红叶难得看见莫桃如此,好笑地接口道:“是啊,真热!”
    莫桃的变化自然是满不过林冰雁。林冰雁的心跳也有些加快,瞪莫桃一眼,绝对是厉害医生对不听话病人的口吻:“你放松一些,我又不能把你吃了!”
    莫桃尴尬地笑笑,回头对赤凤道:“真热!你去帮我拿条手巾过来。”
    红叶更是好笑,又道:“实在是太热了。”抢先拿出一条手巾刚要给莫桃擦汗。赤凤却将她拉开,掏出一条绣着红色凤凰的白色丝巾递给莫桃。
    莫桃这才注意到赤凤也有些失态,对她笑一笑,胡乱擦擦汗,终于平静下来。
    林冰雁一看那丝巾就很不舒服,又用力咬咬嘴唇。她中午被莫桃气走以后,回去总是想着莫桃的样子,本想不来的,可是一直坐卧不宁,等到晚上,终于忍不住还是来了。她实际也是同样很不平静,可今晚是有备而来的,表面看来却很平静,轻轻地冷哼一声,开始用心给莫桃把脉。莫桃的脉搏跳动和缓有力,从容有节,不快不慢,不见丝毫病态。林冰雁对昨夜莫桃的疯狂印象深刻,又察觉出莫桃元阳未泄,压根不可能有儿子,不禁很诧异地看看莫桃。
    莫桃尴尬地笑笑,接着赤凤编的谎言继续编下去:“我有时候是控制不了自己。后来一个道士说我是失心疯。”
    林冰雁看一眼赤凤,低声道:“原来你说的高人是一个道士,的确是比我高明。红叶,你们少爷今年有多少岁了?”
    赤凤抢着道:“和庄主一样,十九岁。”莫桃的脸立刻有些发烧。红叶忍不住好笑地看看莫桃,“噗哧”一声笑出来,急忙捂着嘴。
    林冰雁不笑,盯着莫桃淡淡道:“原来庄主的儿子和庄主一样的岁数。”
    莫桃更是尴尬,忽然间觉得林冰雁今晚咄咄逼人很讨厌,恼羞成怒地瞪眼道:“我收的干儿子不行吗?你到底是看病的还是审案子的?看不出来就不要耽搁我的时间。”
    林冰雁很是生气,赌气道:“什么看不出来?你的脉象促、疾,必定阳热亢盛,肝气郁结,肝经热盛,热扰心神,平时易怒而脾气暴躁。”说完之后自己突然有些发呆。原来她看出莫桃的血气很旺,可是莫桃刚刚大病一场,肚子上不算轻的刀伤也还没有好,血气因该稍嫌不足才是。所谓肝藏血,血有余则怒,不足则恐,这也是莫桃容易发怒的一个原因。医术的好坏很大程度要靠天分,林冰雁年纪虽然不大,但医术确实不错,也看过不少病人,其中不少都是血足气旺的武学高手,可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莫桃这样的情况,不禁深深迷惑。
    红叶甚是诧异地道:“林姑娘,你好厉害!庄主平时真的很喜欢发脾气。这脾气不好也有办法治?”
    莫桃却是一下子收回自己的手,怒道:“各人的脾气是天生的,这也算病?”
    林冰雁急忙道:“陶莫,你再让我仔细看看。你是像是有病的样子,只是虚实错杂很不好分辨,但我还是觉得你有正气不支,邪气內陷的征兆,发展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莫桃气道:“你才有病呢。”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林冰雁诊脉了。却是他也察觉出林冰雁的确是有两下子,且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确是“正气不支,邪气內陷”,不禁心虚,怕被林冰雁看出自己的“妖精本相”,打定主意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林冰雁再碰自己一下。
    林冰雁自然不知道莫桃的心思,但她此刻已经自然而然地将莫桃当成病人,也就不再计较莫桃的态度,见他不愿意让自己诊脉,又提出想看看莫桃舌苔。可是莫桃同样不愿意,说着说着还发起火来,眼看再说下去他就要动手了。林冰雁无奈,只得放弃诊脉,但心中的疑团却是放不下,下决心明天再来。
    病看完了,红叶和赤凤都挽留林冰雁吃饭。林冰雁却借口程荣武毒伤没好需要人照顾,很坚决地离开了。红叶和赤凤一起送她出门。
    林冰雁一走,莫桃一身绷紧的肌肉总算是又松弛下来,自己坐在凳子上直喘气,感觉比打一场架还累,拿着那条绣着凤凰的丝巾又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完后正好红叶和赤凤回来,莫桃刚想把丝巾还给赤凤,忽然看见丝巾已经被自己蹂躏得不成样子,伸出去的手又讪讪地收回来,道:“等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赤凤一把抢过丝巾,好笑地道:“你天天被人伺候着,不满意还要乱发脾气,也会洗东西吗?你还不是拿去让红叶姐洗,而红叶姐洗的时候肯定要找上我,还不如现在就还给我呢。”
    莫桃失神地笑笑,忽然道:“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们帮我做,我自己会做。”
    赤凤一愣,看看莫桃脸色,迟疑道:“庄主,我随便说说的,你又生气了?”
    莫桃摇头道:“没有,你们别瞎猜。我以后不会对你们随便发脾气了。你们也不是我的丫头,我们是朋友吧。我若是再冲你们发火,你们也可以冲我发火,用不着躲起来唱歌。”
    赤凤更是诧异,和红叶对视一眼,一起去看莫桃的脸色。赤凤迟疑道:“庄主,你没什么吧?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在为我唱歌的事情生气啊!”
    莫桃被她们看得很不自在,端起碗开始吃饭,道:“告诉你们不是就不是。你才成为十八魅影没几年,以前的事情可能不是很清楚。你问红叶就知道,从前我家里穷得很,什么事情都要做的。我其实比你真的好不了多少。”
    赤凤扭头去看红叶。红叶轻轻点头,看着莫桃喃喃道:“庄主,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变了好多似的呢。”
    莫桃苦笑叹气。
    赤凤急忙岔开道:“耽搁这么长时间,这饭菜都凉了,庄主,你等我们热一热再吃。”一边说一边来抢莫桃的碗。
    莫桃没让赤凤抢去,道:“你以为我像少爷那样娇气,一口东西没吃对就要拉肚子。你也快点吃,吃完我们好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