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家书
作品:《暗夜武者》 狄远山摇摇头,黯然道:“阿公本来要告诉我的,但却没有来得及说就被我母亲闯进来撞破了。”
莫天悚一愣问:“怎么回事?你娘不愿意你知道?”
狄远山点头道:“她就像幽煌山庄的八风先生和崔管家一样,对飞翼宫的事情讳莫如深,不然我也不会赌气来九龙镇,十年都没回家。”
莫天悚愕然道:“原来你是想自己找到谜底,赌气才来九龙镇的。你知不知道,崔管家其实是你舅舅。你娘是崔管家的亲姐姐。”
这回是狄远山一愣,苦笑道:“我从前看见崔管家会武功,就在朝这方面猜,但少爷不说,我还真不敢相信。我知道我曾经有一个舅舅,乃是看见家里有一个和我父亲的牌位放在一起的舅舅牌位。据说我舅舅是我父亲的贴身亲随。但从小我母亲就说他们都死了!少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崔管家告诉你的?他对我一点关照也没有,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莫天悚长叹一声,苦笑道:“你舅舅也不知道,是龙王告诉我的。你的身份也是龙王告诉我的。真娘的身份则是我听被叠丝峒拘役的小鬼提到后猜出来的。”
狄远山愕然问:“龙王怎么会告诉你这些?龙王又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莫天悚道:“我想他是派人调查以后知道的。龙王是庄主母亲的表哥,和飞翼宫很有瓜葛。可惜我仅仅就知道这么多。还是说你知道的事情吧,你和你阿公说话,被你母亲撞破以后,又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狄远山的眼眶忽然红了,轻声道:“当时我母亲闯进来就哭了,大声叫道,阿爸,你怎么可以对远山说这些?难道你要真真也像我似的,守一辈子活寡?”
莫天悚一呆,忍不住道:“远山,你完全可以回到真娘身边的啊!”
狄远山摇摇头,接着道:“阿公本来红光满面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苍白,喃喃给母亲解释道,这是远山的责任。母亲气得发抖,大声道,远山是姓狄的,和姓文的没有关系!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母亲只肯教真真,却什么也不教我,乃是想让我成为一个没用的人,那么以后的生活只能是靠真真来维持,才无法离开真真。她一直认为父亲就是太能干了,才抛下她和我离开的,要是我父亲什么也不懂,浑浑噩噩的,也没有能力出远门,就不会丢下她一去不回,所以她什么也不告诉我。”
莫天悚失声道:“这是什么逻辑?你也甘心?”
狄远山苦笑,长叹道:“我自然是不甘心的。其实母亲虽然没教过我什么,我也并不是就什么也没有学会,怎么会甘心一辈子都靠一个女人来吃饭?那时候我就想去找父亲,非常想知道父亲的事情,缠着阿公告诉我。但阿公看着母亲,却一个劲地叹气,不肯再说。母亲看我追问,还给了我一个巴掌,将我训斥一顿,严厉地禁止我打听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
“我从小到大还从来也没有挨过打,这样一来就更是不甘心,更是想知道,当时就和母亲吵起来。没吵几句,丫头过来说,花轿进门了。我是带着满腹的怨气和真真拜堂的。刚刚拜完堂,我还没有来得及将她送入洞房,丫头又过来说,阿公过世了!母亲一听就昏倒了,直说是自己刚才把阿公气死的。
“那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喜事变成丧事,家里乱成一团。真真忙着照顾母亲,我却趁混乱溜进母亲的佛堂。
“我母亲信佛,我家一直都有一个佛堂,平时母亲从来也不让人进去。我想她要是有秘密的话,一定是藏在佛堂中。
“佛堂中果然是有秘密,在母亲拜的观音像后面,我发现几封父亲写给母亲的信。信整理得很整齐,多半是母亲经常看的。我急忙打开信看起来,第一封信是父亲离开大约一年多写的,说是已经到达飞翼宫,并顺利混进去,但一切都不方便,甚是想家。”
莫天悚急忙问道:“你爹有没有在信中提到飞翼宫的地址?”
狄远山摇头:“父亲虽然没有提到具体地址,但描绘了不少飞翼宫的景色。从他的描绘看来,飞翼宫是在一座景色优美,半年都有积雪的高山上,估计应该是在北方。少爷一定知道,他的文采相当好,字也写得非常漂亮,看他的信便如读一首诗一般。我一下子就看进去了。看完第一封立刻又打开第二封。
“第二封也和第一封一样,满纸都是思念之情,提到他已经在飞翼宫中升级,地位提高很多,并认识了飞翼宫宫主的两个女儿孟青萝和孟绿萝,生活也得到改善,让母亲放心。
“第三封信看时间和上一封隔了一年,信中再没有壮丽旖旎的自然风光,也没有缠绵悱恻的柔情蜜意,写得很简短。说是飞翼宫是一个人力根本无法对抗的地方,除非找到幽煌剑的秘密,否则今生报仇无望。”
莫天悚一愣,失声道:“老庄主开始竟然也不知道幽煌剑的秘密?那他后来是怎么找着幽煌剑的秘密的?”
狄远山摇头,接着道:“我没有再在信中看见关于幽煌剑的事情。第四封信隔了两个月的时间,依然很简短,信中透露出深深的绝望之情。父亲让母亲改嫁,不要等他。他说他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第五封信的日期是在一个月以后,又很长,有十多页,但我只看了个开头,父亲在请求母亲原谅,说是他已经成亲,妻子是飞翼宫的孟青萝。我很吃惊,也很不相信,正要接着看下去,母亲突然来到佛堂。她一把抢过所有的信,在蜡烛上点燃烧掉。”
莫天悚轻叹道:“于是你想自己调查出秘密,就离开家跑到九龙镇上来了?”
狄远山摇摇头,幽幽地道:“没有。我很喜欢真娘,当时虽然非常气愤,但那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啊,我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真真?
“但是我很苦闷,回到前堂去。前堂的红烛都换成白烛,喜字也撤下去换成白幔,但宾客却没有走,还在喝酒,仅仅是气氛和开始不同而已。人真是很奇怪的,好像除了喝酒,就再也找不出表达感情的方法。办喜事要请宾客喝酒,办丧事同样也要请宾客喝酒,我喜事丧事加于一身,自然必须要喝酒,我就去陪宾客喝酒。我不记得我那天喝了多少酒,总之我喝得醉醺醺的,感觉很口渴,溜回房间想找一些水喝。
“我跌跌撞撞地朝我的新房走去,还没有进门,愕然发现一个穿着红裙的身影和一个丫头一起,很着急从房间中出来,竟然是真真和母亲的贴身丫头。一个新娘子不在房间中等新郎,这样着急出来会有什么事情呢?
“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悄悄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丫头和真真都很着急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还跟在她们后面。她们是朝佛堂走去的。母亲在佛堂中等真真,一见她进来,就示意丫头带上门出去,在门口守着。
“丫鬟守在门口,却不知道我早已经从佛堂的秘道钻进佛堂,就躲在神龛的后面。”
说到这里,狄远山苦笑道:“忘了告诉少爷,我母亲擅长机关暗器之道,我家中所有的重要建筑都有秘道,似乎随时要防备人找上门来,好逃跑的样子。我小时候很贪玩,没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在家里探秘。母亲从来也没有教过我制造机关,但我这方面的本事却是不低,从小就破解过很多母亲的机关暗器。
“佛堂因为母亲曾经一再告诫过我,我以前从来也没有去看过那里的秘道,但母亲的手法我很熟悉,几乎没有费力气就找到秘道,钻进佛堂。
“我一钻进佛堂,就听母亲道,真真,我一直当你是亲生过女儿,比疼远山还疼你。我不希望你日后的日子过得像我一样,你千万不要勉强,趁着还没有和远山圆房,自己想清楚,以后是不是还要跟着他。
“少爷,我虽然没有听见母亲最开始的话,还是知道母亲的意思,她看我喝醉了,背着我如此着急叫来真真,竟然是劝真真离开我的。少爷你说,这世上哪有一个当婆婆的人在儿子的新婚之夜劝说媳妇离开儿子的道理?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想就那样冲出去,可是没有等我冲出去,真真便道,阿妈,我至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做出判断啊。
“我也很想知道,于是按捺下脾气,竖起耳朵听母亲的回答。
“佛堂中很久都没有声音,就在我以为母亲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听见她长长地叹息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现在可能只有远山他阿爸沛清知道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沛清在走之前没有告诉我,他说他不要他的儿子也被这件事情困扰。他走的时候说,平庸是福。我当时很不理解,但还是按照他交代的那样,一心想让远山变成一个平庸的人,和你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惜远山不是。文家的男人个个都是聪明绝顶。
“真真显然和我一样,没怎么听明白母亲的话。母亲又道,我就知道文家和远在长城之外的飞翼宫有血仇,文家的每一个儿子长大以后,都会去飞翼宫报仇。到沛清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文家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善终的。他们抛妻别子去报仇,将自己的生命丢弃在遥远的长城之外的雪山上。沛清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也走这样一条路,所以他不像其他父亲那样,等到将一切的原委告诉儿子以后才出发。他说,只要是知道了原委,除非是圣人,否则必然会去飞翼宫。”
听到这里,莫天悚又忍不住失望地插话道:“这样说,你母亲也不知道原委了?”
狄远山点点头,接着道:“少爷可以想见,我听了母亲这样的话,当然更是想知道原委,而我又知道父亲没有死,当即决定要去找他,但那时候依然并没有想到连夜就走。
“真真听后说,既然远山不知道原委,那他也不会离开我。母亲却道,我的儿子我清楚,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知道原委还好,不知道原委他不弄清楚日后根本就不会安心,他必定会去找沛清的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要阻止他去找沛清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趁着你师傅也在这里的时候,让你师傅给他下心蛊。他乖乖地待在家里便罢,要是他有蠢动,心蛊就会发作,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莫天悚再次忍不住失声叫道:“远山,你母亲真是疯狂!哪有这样对待儿子的母亲?也难怪你要连夜逃走了!心蛊又是什么?”
狄远山失神地笑笑,轻声道:“少爷,你再听下去就知道了,其实她远远没有你养父我亲爹疯狂。
“心蛊就是一种和人的心意相通的蛊术。中了心蛊的人,平时看来和一般人一样,可一旦心有异动,生气或者发怒,又或者太高兴,太悲伤,总之情绪一旦波动,心蛊都会发作,开始就是心口疼,久了会手脚不能动,最后会全身瘫痪,必须要下蛊之人才能解开。
“我们那里有很多苗人会下蛊,人们叫他们蛊苗,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可真真心好,以前曾经救过一个被人下蛊生命垂危的苗人。那苗人伤好后说她原本是蛊苗的一个长老,名字叫蓝姬。她很感激真真,收了真真做徒弟。真真大约是唯一一个懂得蛊术的汉人。”
莫天悚疑惑地问:“听说蛊苗还分白蛊苗和黑蛊苗,蓝姬是白蛊苗还是黑蛊苗?”
狄远山道:“据我所知,蛊苗其实就只有一种,只因为他们独来独往,一般不与外界接触,了解他们的人很少,很多人才将蛊术看得很神秘,几乎是谈蛊色变。所谓的蛊实际就是一种人工饲养的毒虫,因为毒虫能根据主人的意愿飞行,比一般的毒药更难以防备,蛊的威名也就日益大起来。所谓的白蛊苗和黑蛊苗其实是他们中两种不同的饲养蛊虫方法。因为我没有学过蛊术,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知道,用这两种方法饲养出来的蛊虫颜色不同,一种多是白色,一种多是黑色。蓝姬和真真都是饲养白色蛊虫的。
“不管是白蛊虫还是黑蛊虫,有一点是共同的,如果中蛊,必须要得到使人中蛊的蛊虫才能解毒。我如果中蛊,性命就等于是捏在蓝姬的手中了,我当然很不愿意。真真很喜欢我,也不愿意,就道,阿妈,真要是这样,远山知道以后,还不得恨我一辈子啊!我就是留他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呢?
“母亲却道,这样至少比他离开你好。你是愿意他恨你,还是愿意他离开你去送命?
“真真道,我两样都不愿意。阿妈,我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办法,把一切都告诉远山,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就不会离开了。
“母亲道,问题是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无法明白地告诉他,但是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初沛清为报仇,假意娶了飞翼宫宫主的女儿孟青萝。沛清以为自己是假意,但孟青萝却是真情,殊不知孟青萝也是假意。但孟青萝在给沛清生下一个儿子以后,却突然良心发现,告诉沛清她和沛清成亲就是想要一个沛清的儿子,等这个儿子长大以后,好帮助飞翼宫除掉一个他们无法对抗的对头。孟青萝要沛清想办法保护住自己的儿子,不要让他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莫天悚浑身一片冰凉,喃喃接口道:“所以当初的莫少疏会收养我,而将他自己的儿子莫桃送给一个平常人家。飞翼宫已经是莫少疏无法对抗的地方了,他们的对头岂不是更加难以对抗。他收养我就是想让我去送死的。”他直呼莫少疏的名字,只因为心中再也不当他是父亲。
狄远山缓缓点头,轻声道:“少爷,难道你到现在还要怀疑吗?要不是我知道你听后会不高兴,我看你平时心里那么苦,早把这些事情讲给你听了。”
莫天悚苦笑,低叹道:“远山,原来你一直都是真心在为我着想的。我以前还误会你,总以为你跟着我是有什么目的。”
狄远山低头道:“少爷,其实老庄主对你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坏。你听我接着说。
“真真的心眼非常好,听完我母亲的话以后居然说,原来远山还有一个弟弟,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远山的弟弟接来一起住?
“母亲就告诉真真,孟青萝之所以突然告诉父亲对头的事情,乃是她知道父亲还有一个儿子。少爷,她说的自然是我了,不过她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孟青萝要父亲把我接去,代替她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莫桃去飞翼宫受训,以便将来对抗他们的对头。
“父亲自己连飞翼宫也没有能够对抗,自然不愿意让儿子去对抗更厉害的他们的对头,那就等于是去送死。那时候莫桃还没有出生,父亲知道这些以后就开始逃亡,等到莫桃一生下来,他就杀了莫桃的娘亲孟青萝。”
莫天悚曾经多次看见莫少疏怀念妻子的样子,一直以为他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忍不住惊呼道:“你说什么?莫桃的娘是他杀死的?”
狄远山点头,道:“反正我是听我母亲这样说的。父亲知道飞翼宫的人必定会找他,于是一直逃到大山中的九龙镇。可他还是觉得不保险,认为飞翼宫的人一定能找着他,于是易子而养。这样你就顶替莫桃成了莫天悚,变成幽煌山庄的少爷。
“那时候真真还很天真,听后又道,啊,那天悚少爷不是很可怜?阿妈,我们把他也接来一起住吧。”
莫天悚对真娘很有好感,摇头苦笑道:“你说得不错,你老婆的心真是好。可令堂怎么会同意这样的做法呢?”
狄远山也苦笑道:“少爷猜得不错,我母亲的确是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但其中的原因恐怕少爷怎么也无法全部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