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下跪

作品:《暗夜武者

    悠扬的竹笛声中,大雨一直都在下。
    吹奏笛子的自然是梅翩然。莫天悚早已经喝完盖碗中的茶,也烤干身上的衣服,挺立在洞口,透过雨幕,凝视远处的悠悠青山,耳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唇齿间还留着蒙顶黄芽的清纯、甘美、温存和幽芳的味道。
    据说茶有“十德”:即可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行道,以茶雅志。莫天悚很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喝梅翩然精心泡制的茶。蒙顶黄芽透明、晶莹、黄绿色的茶水在白玉般的茶碗中是那样令人赏心悦目,尽可以汰尽浮燥。
    然而一放下茶碗,莫天悚便忘记茶之“十德”,又变回从前那个莫天悚,脑袋中装的全部都是梅翩然刚才告诉他的消息,莫桃不仅仅是自己来了,还带着十八魅影中的五鸟!而且他们多半不是来跟踪他的,只不过凑巧是在他出发之后出发的。进入云南以后,他们就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在走,他们很可能有自己的目的地——巴相!
    他们去巴相干什么?
    莫天悚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傻了!还以为一封信就能吓住曹横,结果曹横派出一个他原本不认识的人出马,干脆就堂而皇之地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再派出一个他根本就无法下手的莫桃出来,还有一个一向就喜欢在他们中间和稀泥的莫素秋出来,让他即使是察觉到莫桃有问题,也不能去放手对付莫桃。
    难道他就这样让曹横为所欲为吗?或者还像以前那样忍着?又或者让狄远山牵着鼻子走,做一个逃走的懦夫?
    不!他应该先去巴相,找到蝴蝶谷黑龙潭中的黑蚂蟥,然后凭借九幽剑好好和曹横斗一斗,再看看莫桃去那里的目的。
    “翩然,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巴相好不好?”莫天悚猛地回头,淡淡道。
    梅翩然吃惊地放下笛子,失声道:“现在?外面还在下大雨呢!再说你不先去找到狄远山他们吗?也不去找暗礁中的东南西北了?”
    莫天悚愕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朝这边走是想找东南西北?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梅翩然低下头轻声道:“少爷,你忘记我不是一般人了?当然能知道一些平常人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东南西北这次的任务是帮助白族土司艾玉。”
    莫天悚摇头,缓缓道:“这和你是什么根本就不相干。除你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能猜中我的心思。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翩然,你给我一个意见,曹横待我其实不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放下和他的仇恨?但是我始终没有明白他想利用我做什么,又很不甘心。我想先收服十八魅影,再利用十八魅影去对付曹横,你看有没有可能?南无在十八魅影中的地位很特殊,比闇没还要得人心,收服了他,就等于是将十八魅影的一大半人都收服了,但是他很有心机也很有主见,我没有一点把握能收服他。你说我放下其他事情先来找他对不对?”
    梅翩然走到莫天悚身边,轻声道:“少爷,你真的想听我的意见,那么我不赞成你去找东南西北,也不赞成你去巴相,更不赞成你追查飞翼宫的事情。少爷,其实你应该能察觉,萧八风和崔寿一直都是真心实意为你好的,他们既然都不赞成你追查飞翼宫的事情,必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莫天悚沉默片刻,搂着梅翩然笑道:“那好吧,我不去管以前的事情,也不去巴相找莫桃,但也不去找狄远山和该死的谷正中。翩然,带我回你的家吧,那里一定是一个远离红尘的美丽地方,让我们一起过一种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恬淡生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同样的话。刚才喝茶的时候,他还提过一次,但梅翩然都是直接岔开话题没有理会,可这次梅翩然不好再次岔开,苦笑道:“少爷,不是我不带你回去,也不是我不告诉你我家的地址,而是那里是一个妖精的世界,真的不适合人类去居住。”
    莫天悚耸耸肩头,笑嘻嘻地道:“所以,翩然你看,我还是应该去巴相找莫桃的。我们的动作快一点,凭借挟翼的速度,大有可能在到达巴相以前追上莫桃。”
    梅翩然再次苦笑道:“少爷,你真的不打算去找狄远山了?上官真真离开九龙镇以后,日夜兼程回到这里,一直也在这一带活动,说不定会和狄远山照面。你一定还记得狄远山刚到幽煌山庄时头上的那个大毒疮吧?那个毒疮的确是橘蜂蛰的,可是橘蜂异常罕见,又生活在北方,少爷难道就没有想过狄远山何以会被橘蜂蛰着?”
    莫天悚想到上官真真的那些蛊虫,心中一动,愕然问:“难道是上官真真在作怪?上官真真没有住在巴相,和狄远山的母亲在一起吗?”
    梅翩然道:“橘蜂是上官真真师傅蓝姬的宠物,狄远山头上的那个毒疮是蓝姬对他在新婚之夜就离开上官真真的惩罚。上官真真大部分的时间的确是住在巴相的,但她的师傅隐居在离此地不远的玉龙雪山上。从九龙镇过来,去玉龙雪山比回巴相的路程近很多,而且她明明知道狄远山不愿意见她,此次还千里迢迢地来找狄远山,乃是他们在巴相遇见大麻烦了。没找回狄远山,她回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来这里找她师傅想办法。可是她被黑蛊苗伤着后一直没有痊愈,黑蛊苗也一直追在她后面,还有叠丝峒的人同样不肯放过她,都猜着她想去找师傅,堵在玉龙雪山的山脚下想抓住她。她一直没有办法上山联络到师傅,也流落在这一带。”
    莫天悚皱眉道:“连飞翼宫的和孤云庄的事情你都不赞成我去管,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梅翩然摇头道:“少爷,你真的不管狄远山了吗?他遇见上官真真也不过就是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有些难处,但你就一点也不怕他遇见黑蛊苗或者叠丝峒的人吗?就算是你不惦记着狄远山,你的匕首、簪子、幽煌剑可都还在狄远山那里呢,你也不要了?”
    莫天悚忍不住叹气苦笑道:“翩然,你一定是知道什么,所以不愿意我去巴相。好吧,等雨停了,我们就先去找狄远山还有那个讨厌的谷正中。你知道谷正中有什么把柄落在曹横手里,让他肯为曹横办事?”说也奇怪,莫天悚知道梅翩然同样是有事情瞒着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而且还肯听她的话。
    梅翩然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生气的,实际上谷正中仅仅是被曹横利用了,他离开九龙镇以后就再没有和曹横有任何联系。他是为你的幽煌剑来的。”
    莫天悚一愣问:“他和幽煌剑有什么关系?”
    梅翩然解释道:“你知道当初莫老庄主曾经做过十二把假的幽煌剑,分别送给了十二个人,其中之一就送给的谷正中的父亲。那把剑被谷正中父亲的拜兄使用诡计骗走,他父亲因此气得一病不起,命赴黄泉。从那以后谷正中才开始学着偷东西的。最开始还只是想去偷回自己的幽煌剑,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变成一个专门偷取珍品宝物的大盗。他很有做贼的天分,以前从来也没有失手过,只是最近才栽在暗礁的手中。”
    莫天悚愕然看着梅翩然,道:“翩然,你好像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省得我一件一件地问。”
    梅翩然道:“我不像你,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外面流浪,而且这些都是和你有关系的事情,我自然会特别留心一些。”
    莫天悚不满意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都没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梅翩然嫣然一笑,道:“少爷,我有一个上联请你对对,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莫天悚知道这是梅翩然在拒绝,很不高兴地赌气抗议道:“翩然,你这个对子也太难了!我对不出!”
    梅翩然微笑道:“对不出来就算了,很多事情原本就很难,不一定每一件事情都一定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莫天悚听出梅翩然又说的是双关之语,不太服气,原本还无所谓的,这下还非要对出下联不可了。可这对子真的很难对,他皱眉沉思良久,想到的几个下联都不太工,便不好意思拿出手。忽然听见梅翩然道:“啊,雨终于停了。少爷,不是告诉你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是有解的吗?别想了,我们快点去找狄远山吧。”
    莫天悚灵光一闪,笑道:“我对出来了,蝴蝶结解也难解,哪能用无解解开?”
    梅翩然失笑道:“少爷,我看你今天真是和蝴蝶干上了。我的‘天下事’你就给对过个‘蝴蝶结’?再说了,那蝴蝶结一拉就开,没听说蝴蝶结还难解的,换成你的天罗结还差不多。”
    莫天悚也是好笑,过去牵来挟翼,学着梅翩然开始的样子摸着马耳朵轻声道:“挟翼、挟翼,你带我找到一只天底下最美丽的蝴蝶,我自然没办法忘记蝴蝶了,你说是不是?你看我们要不要用天罗结把那只美丽的蝴蝶拴住,别不小心让她再飞走了?”
    梅翩然收拾东西先上马,笑道:“少爷,要走很远的路呢,废话上路再说不迟。放心,蝴蝶已经被你捉住,再也飞不走了!”
    这话莫天悚爱听,上马坐在梅翩然的后面,伸手搂紧梅翩然,得意地大笑道:“挟翼、挟翼,现在你快点带我们去找狄远山,让我能和翩然专心说废话。”凑近梅翩然的耳朵,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听哪一类的废话?是不是很肉麻的那种?”
    梅翩然没好气地捶他一下,啐道:“去,我可没有废话要和你说。”抖动缰绳,出了山洞。
    知道上官真真和狄远山的关系后,南无尽管心头不大舒服,还是只有放过上官真真,谷正中也把位子让给她,于是狄远山被红叶和上官真真一左一右扶着回到房间中。
    谷正中看着他们的背影,挠头万分不解地喃喃道:“这小子看来也不怎么出众啊,武功不高,文采似乎也不高,地位就更不高,怎么会这样讨女人喜欢?”
    南无却知道这下子的狄远山肯定是更不可能换地方躲避藏人了,叹息一声,拉着谷正中一起回房间去换下早就湿透的衣服。刚收拾好,打开房门正想叫老板进来问问他们是为什么吵架的时候,红叶一个人蔫丝丝地走进来,扑尽谷正中的怀里,语无伦次地大哭道:“古大侠,你给评评理,远山哪里像是一个有老婆的男人?上官真真又哪里像是别人的老婆?可是问什么他们要把我赶出来自己关上门说话?”
    谷正中一愣,多少有些尴尬地推开红叶,心里也觉得红叶说得不错,狄远山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有老婆的人,然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对红叶说,看一眼旁边等着看希奇的南无,乱七八糟地道:“红叶,这男人有没有老婆,也是可以看出来的?远山和上官真真都说他们是夫妻,那就没有错了。这也没有关系,你还是可以也嫁给他嘛!”
    红叶听得有些发晕的时候,南无失笑道:“喂,我说谷大侠,有你这样劝人的吗?”
    谷正中翻个白眼道:“你会劝,你怎么不劝劝?红叶怎么说也是你们孤云庄的人,你不帮她,谁帮她?你们慢慢聊,我去找老板问问情况。”说着就丢下红叶离开了。
    找谷正中找到老板后才知道,他们走后不久,上官真真一个人上门投宿。老板安排她住在红叶的隔壁。她似乎很累的样子,一进房间大白天的就上床去睡觉了。
    本来一切都好,是红叶一个人待着无聊,听说客栈中又来一个女客,就擅自闯进上官真真的房间想和她说说话,却发现上官真真正在包扎腿上的伤口。红叶好心要给她帮忙,她却不愿意,两个人就争起来,惊动老板娘进去劝解,愕然发现上官真真腿上的伤口不是一般的外伤,乃是蛊虫造成的。
    老板一家怕事,不愿意招惹上蛊苗,提出让上官真真换一家客栈。上官真真都已经答应离开了,红叶却站出来打抱不平,于是四个人就在院子中吵起来。老板知道谷正中一伙人是他们惹不起的,他们来了之后自然不好再赶上官真真离开。
    谷正中走遍大江南北,但还正没有见过蛊虫,听后很好奇。问起老板,老板说蛊虫只有蛊苗会养。蛊苗分白蛊苗和黑蛊苗两种,彼此不合。但是不管是白蛊苗还是黑蛊苗,只要是得罪他们,他们都会放蛊害人,防不胜防。
    再要问具体一些,老板也不知道,谷正中还是没有弄明白,暗忖不如直接去问上官真真,顺便也可以帮帮红叶,搅散狄远山和上官真真的好事。
    狄远山的房间不仅仅是关着门,还关着窗子。谷正中脚步重重地敲响房门,狄远山在房间里面道:“是谷大侠吗?我没事,你在外面累了半天,先去休息吧。”
    谷正中瞪眼,没事不开门?可见狄远山一定有事,而且是不愿意别人打扰的好事!心想要打发我可是没这么容易,趴在门上听听,里面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谷正中非常不甘心,脚步重重地离开后,一转身,又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子前,竖起耳朵偷听,这才知道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其实并不好,他听见屋子中两个人浓重的呼吸声,还有滴滴答答地滴水声,竟然再没有其他声音。谷正中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来,屋子中的两个人在干什么会传出这样的声响。
    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又知道狄远山的脾气一向温和,难得有发火的时候,谷正中伸手在自己的嘴巴种蘸了些唾沫涂在窗纸上,手指轻轻用力,已经把严严实实的窗纸戳开一个小洞。凑近小洞朝里一看,忍不住惊呼道:“远山,你在干什么?”用力拉开窗子,连门都来不及走,就从窗子中跳进房间里。
    房间中的情形和他的想象一点也不一样,上官真真坐在板凳上默默地流眼泪,狄远山垂头跪在她的身前,连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有换,侵湿地上大片地方。他的头发也湿淋淋的没有擦干,向下滴着水。谷正中听见滴水声正是他头发上的水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谷正中进来就来拉狄远山,同时一叠声地问:“你们两个不是两口子吗?这是怎么回事?我说姑娘,你不心疼远山,可是我还心疼呢!红叶也很心疼!”抓过旁边的一条手巾来给狄远山擦头发。
    上官真真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冲出屋子。狄远山推开谷正中,怒道:“你进来干什么?”然后又要去追上官真真,大叫道,“真真,你到底怎么才肯帮忙?”
    谷正中拉着他道:“这样的女人,走就走了吧!你何苦还要去追?”
    狄远山挣不开,急道:“你放手!”
    谷正中就是不放手,一个劲的追问发生了什么,狄远山却不肯说。两然拉拉扯扯地来到门口,狄远山朝外面一看,上官真真的影子都没有了,长叹道,“唉!谷大侠,你坏我大事!你先出去,让我换衣服。”
    谷正中又道:“那我叫红叶过来给你帮忙。”
    狄远山头疼地道:“你别再给我添乱,行不行?去把南无看着,别让他跑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他帮忙,等换完衣服再和你说。”硬把谷正中推出房门。
    谷正中一点也摸不着头脑,正要离开,却看见上官真真就在一边的墙脚掉眼泪,原来她根本就没有走远。谷正中看看她,考虑半天,还是没敢过去招惹她,带着满腹的疑虑回到房间中。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南无震天的打鼾声,根本就不需要看着他也不会跑。推门一看,南无果然是睡得十分香甜,压根就没有安慰红叶。红叶坐在屋子里,一个人默默地也在掉眼泪,看见谷正中进门就又扑过来。
    外面的太阳落山了,天一下子就黑下来。谷正中的头开始疼起来,非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