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欣赏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依然是先练习一遍烈煌剑法的内功才上床睡觉。他昨夜几乎没睡,今夜就睡得特别香甜,一觉便到了五更。平时这时候柳氏知道他该起床了,早给他预备好洗脸水,站在床边拿着他的衣服等着服侍他起床了,可今天却没见柳氏的踪影。
    莫天悚摇摇头,完全不明白崔寿在柳氏的心目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自己起来穿好衣服,想到今天曹横也该得到消息了,将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拿出来装在靴筒中。他刚刚放好,小丫头琴韵便端着水进来了,放下铜盆,施礼道:“少爷,你起来了。”
    莫天悚简单地盥洗完毕,坐下让琴韵帮他梳头。琴韵是做粗活的小丫头,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笨手笨脚的,两次弄得他很疼,莫天悚便有些冒火,沉声问:“柳妈呢?”
    琴韵低声道:“柳妈和崔管家一起跪在院子里呢。”
    莫天悚一呆,皱眉道:“崔管家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琴韵摇头道:“他昨夜根本就没有回去,在院子中跪了一夜。柳妈开始只是劝他,后来见劝不动,就陪着他也跪了一夜。”
    莫天悚顿时就火了,拍着台子怒道:“他们这不是在逼我吗?有一个曹横逼我还不算,他们也来逼我?你出去告诉他们,我没有解药!”正好琴韵已经帮他梳好头,莫天悚起身站起来,摘下墙壁上的烈煌剑,走了出去。
    崔寿和柳氏果然跪在院子中,因为一夜没有睡觉,精神已经非常不好,显得很疲惫。两人看见莫天悚出来,都是精神一振,抬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柳氏最近几次看见莫天悚拿出烈煌剑,都是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见他手里拿着烈煌剑,便是一阵头晕,用手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倒。莫天悚冷哼一声,理也没有理会他们,拿着烈煌剑出门去了。
    莫天悚的心情的确是非常不好,他没有办法给吴氏解毒,还不能让人知道他无法给吴氏解毒,他现在已经很后悔昨夜对狄远山透露出一些实情,实际上,他不应该把此事让任何人知道的。莫天悚来到花园中,练习一遍烈煌剑法,出了一身大汗,才觉得心头没那么郁闷了。
    回到院子中,崔寿大概是看他态度坚决,已经离开了。柳氏也没有再提解药的事情,心事重重,愁容满面地在一旁服侍他吃了早饭。莫天悚不愿意多看柳氏的嘴脸,吃过饭就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萧瑟也比平时到得要早,莫天悚到达书房的时候,他已经等在书房里面了。莫天悚请安以后,去书桌后坐下,满以为萧瑟又会教训他,却不料萧瑟看他一眼,开口问:“少爷,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天下无敌的?”
    莫天悚一愣,想了想回答:“当然是拥有绝世剑法的剑客。学会像爹留给我的幽煌剑法那样武功的剑客。”
    萧瑟摇头道:“错了!仁者无敌。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莫天悚早上起来就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一听萧瑟的话,就明白他又是在帮吴氏要解药,实在是忍耐不住,大声问:“先生,你以为我去和曹横讲仁义道德会有用处?我对吴妈讲仁慈,真的救了她,她就会对我仁慈吗?只怕是东郭先生救了豺狼!”
    萧瑟摇摇头,缓缓道:“那老夫再问你一个问题,何者为武?”
    莫天悚反正已经在发脾气,豁出去地冷笑道:“先生又想说什么?要我讲,争胜为武!”
    萧瑟摇头道:“谬矣。成就不世伟业的汉武帝尝问东方朔,何者为武?朔曰:止戈为武。帝从之,无敌天下。”
    莫天悚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段,到底是小孩,沉不住气,愕然道:“汉武帝对内先平窦氏,再平王氏、田氏,一个是他的祖母,一个是他的母亲、舅舅;而且这还不算,最后他还逼死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对外南讨百越,北征匈奴,穷兵黩武,何曾止戈?再说我只在《左氏春秋》中看见过楚庄王曰,夫文止戈为武。又曰,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财者也。楚国最后可是被秦国灭了。汉武帝问东方朔的话,恐怕是先生杜撰的吧?”
    萧瑟看着莫天悚半天后才缓缓道:“昔甘罗十二为相,不外如是。少爷,白马非马。所有的道理你都懂,连老夫也说不过你,可你为什么不按照道理来说,按照道理来做呢?你也看过《孙子兵法》,难道不知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少爷为什么不趁目前的机会收服吴妈呢?”
    莫天悚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可我用什么去收服吴妈?是我给她下的毒,我又去给她解药,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萧瑟长叹一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黯然道:“少爷,老夫真的无法再做你的老师了!以后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莫天悚一惊,追过去拉住萧瑟的衣角,惶恐地问:“先生又想离开学生?吴妈的事情学生也是无能为力,今后先生说什么,学生都遵从就是。”
    想到莫天悚毕竟还只有十岁,萧瑟心中一软,摇头道:“少爷放心,只要幽煌山庄还在,老夫就绝对不会离开少爷。老夫是怕幽煌山庄保不住啊。少爷,那刘广虽然可恶,但也没有到该杀的地步。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况且官府也不是吃闲饭的,周围的人也都是看着的,你就这样无故杀人,这善后……”正想趁机会多说两句,一个家丁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八风先生、少爷,孤云庄的曹先生来了!一来就直接去了吴妈那里。”
    萧瑟急忙问:“曹先生有没有派人让少爷也过去?”
    家丁摇头道:“没有,也没有去找庄主。不过庄主得到消息以后,已经自己过去了,但让月影看着小姐,没让小姐跟过去。”
    莫天悚先前的惶恐一扫而光,挺起胸膛,冷哼道:“他到底是来了!”连萧瑟都忘记招呼一声,急匆匆地朝着吴氏的小院跑去。萧瑟叹息一声,追上莫天悚。
    曹横这次带来的人不算多,只有青雀、赤凤、黄鹂、白鹤、黑鸦五个女子站在吴氏的院子门口。她们看见萧瑟和莫天悚过来便一起行礼,然后放他们进了院子,却将其他看热闹的家丁侍女,包括吴氏的丫头玉儿都挡在门外。
    曹横铁青着脸在吴氏的卧房里走来走去,看见莫天悚进来,便道:“少爷,你来了,请坐。”莫桃坐在一张从外面搬进来的太师椅上,看神色还算镇静。崔寿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跪了一夜,很没有精神的样子。西天和吴氏并排躺在床上。西天已经是一具尸体,吴氏也是骨立形消,出气多,进气少,样子比西天还要可怕,当初千娇百媚的容貌不剩下一点影子。
    莫天悚没想道不过一日多一点的时间不见,吴氏已经虚弱成这个样子,不免也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拉住萧瑟的手,和他一起走到太师椅前面,自己坐下。萧瑟站在他的背后,今天看来到是极为镇静。
    曹横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来,掏出怀里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腥臭的淡黄色药丸。屋子中的人都认得正是九幽之毒的解药。曹横两根手指拿着解药又看半天,才道:“崔管家,你把这颗解药拿去喂你老婆吃吧!”
    崔寿瞥一眼莫天悚,见他也是很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深深一叹。他也非常紧张,颤巍巍地走上前去,深深吸一口气,伸出去的双手才没有颤抖,接过药丸,几步来到床前。
    吴氏早听见曹横的话,虽然身上无力动弹,却早将嘴张开。崔寿将解药填进她的嘴巴,回手正要拿一些水来喂她送药,吴氏已经将药丸吐了出来。曹横的脸色立刻变了,恶狠狠地盯着莫天悚,双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崔寿也是非常着急,伸手将药丸又塞进吴氏的嘴巴中,还死命捂住吴氏的嘴,不让她把药丸吐出。吴氏已经极度虚弱,也挣扎不动。崔寿捂了一会儿,觉得没关系了,才放开她的嘴巴,可已经变成药糊糊的解药立刻又被吴氏吐出。
    吴氏凄然一笑,低声道:“寿哥,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崔寿回身又跪在莫天悚身前,磕三个头,垂泪道:“少爷,你就真的如此狠心?”
    莫天悚心中早就在后悔,可惜到此地步,他也没有一点办法,只有硬起心肠,不理会崔寿。曹横冷哼一声,走到吴氏身边,伸手用力卡住她的脖子,淡然道:“徒儿,没想到一根银钗就要了你的命,你有今天,要怪只怪你自己不够狠心。”片刻,吴氏再无气息。
    曹横轻轻抹下吴氏半睁着的双眼,轻叹一声,回头道:“崔管家,现在你还坚持你的说法吗?”
    崔寿垂着头,无精打采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吴氏是病得糊涂了,又怕先生责罚,才把过错推到少爷身上的。真是我看见吴氏和西天有私,气愤不过,从小姐身上取得九幽之毒,趁他二人不备,让他们中毒的。”
    莫天悚实在太意外,站起来失声道:“崔管家……”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催寿就大声打断他的话:“少爷,崔某做事,用不着你来多嘴!”
    曹横哈哈大笑道:“天悚,我可还真没有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心计就这样深,但你的火候毕竟还是嫩了一些,狠辣有余,沉稳不足,还要好好磨练一下。好在你的这位管家有情有义,忠心不二,也让我颇为欣赏,倒也值得我浪费一颗解药。我今天要杀了他,就和捻死一只蚂蚁似的,但你却少了一大臂助。好,我给你留着此人,你要懂得珍惜。”
    莫天悚被曹横笑糊涂了,抬头看着他问:“龙王这是什么意思?”
    曹横又拿出一颗药丸抛给莫天悚,笑道:“你能布下这样一个局给我看,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很欣赏你,非常欣赏。放心,西天和吴氏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就连刘广的事情我也会帮你解决掉,我也不会再派人住在幽煌山庄中,今后也不干涉你们幽煌山庄的事情。但是你这样的人才就放在幽煌山庄当少爷,也实在是太可惜了,今后我会找一些事情来让你施展才华的。”说完,掉头便出去了。
    莫天悚完全没有料到曹横这样就走了,准备好的说辞一点也没有用上,料想今后曹横让他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松,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原先鼓足的勇气不翼而飞,浑身一软,跌坐在太师椅中,手里刚接着的药丸也掉在地上。萧瑟和崔寿同样是面面相觑。莫桃则完全不明白曹横的话,见他出去,暗暗松一口长气,起身捡起地上的药丸,只觉得非常面熟,似乎就是莫天悚昨天配出来的解毒药丸,忍不住问:“少爷,这是不是你昨天配的药?怎么没有被烧掉?”
    莫天悚忽然大吼道:“笨蛋!这当然是我昨天配的药!幽煌山庄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是为孤云庄做事的,这药当然在曹横那里!”起身气呼呼地离开了。
    出门就看见曹横和他带来的人都走了,可山庄的下人都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狄远山也在其中,招手道:“远山,你陪我出去走走。”
    离开幽煌山庄,莫天悚也没有地方去,不知不觉又朝后山走去,看见后山的几座坟墓却更是烦心,也没有去坟前拜祭,闷头继续朝前走去。狄远山不敢打扰他,掉在他身后一段距离,也不出声。
    周围干活的山民看见他,都不像往日那样招呼他,纷纷低下头。莫天悚直是觉得身上发冷,忽然对跟在他身后的狄远山不满意地道:“远山,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走到我身边来行不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不愿意走在我身边?”
    狄远山快走两步,变得和莫天悚并排后,低声道:“少爷,我说你两句,你别生气。”
    莫天悚颇为苍凉地笑笑,道:“说吧,我今天没力气生气。”
    狄远山道:“少爷,我爹以前教我,做人要留有余地,又说,兔子不食窝边草。我想少爷杀吴妈和西天没有错,可对刘广就过分了一些。以武只能压人,以德才能服人。从前幽煌山庄在周围的口碑极好,今后恐怕就没那么好了。少爷,没有一个朋友的日子是很难过的。”
    莫天悚扭头看着狄远山,意外地道:“我可真是从街上捡了一个宝回来。远山,做一个跟班你甘心吗?要不要我设计帮你夺回你的家产,回家去做你的大少爷?”
    狄远山一愣,愕然道:“少爷,你这么有把握?”
    莫天悚低头轻声道:“不,我没有把握,但今后我的命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不如发狠去杀了那个知府,让他把你的家产都吐出来。”
    狄远山失笑道:“少爷,我看你行事颇为老练,怎么也说出这样的孩子话来?除非我们占山为王,或者做贼去偷,否则就算是杀了那个知府,也拿不回我家的财产。可是我再落魄,也没到当土匪的地步。”
    莫天悚也笑起来:“我今年十岁,你比我大多少?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正在对别人说,你不管多落魄,也不当小偷,可我第二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成了一个抢人家锅盔的强盗。”
    狄远山很不好意思,多少有些不服气地道:“我今年虚岁都十七了,总是比你大不少,而且你什么除了山下的镇子,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我可是从中原一路翻山越岭才来到这里的。”
    莫天悚好笑,忽然道:“知道吗?我三岁的时候,我爹就开始让我习文学武。半年前,我心里就只想着怎么能逃课偷懒少练一会儿功好多玩一会儿。可是这半年,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杀人。大概你和我差不多吧?以你的才学,真要肯做贼,何至于只去拿人一个锅盔,真是白白背了一个贼名。”
    狄远山看莫天悚感慨很深的样子,笑笑,指着远处的山坡提议道:“少爷,不如我们比赛,看谁先爬上那个山坡。”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朝山坡上跑去。
    莫天悚一愣,随即大叫道:“你作弊,先开始跑,赢了也不算。”全力追着狄远山去了。
    这一比赛爬山,莫天悚立刻便看出狄远山的确是没怎么练过武功。可是尽管如此,狄远山比他大几岁,个子比他高不少,又比他先起步,爬山的速度却不比他慢。一直到坡顶,莫天悚才追上狄远山。狄远山的病还没有痊愈,身体依然很虚弱,到了以后,累得几乎快要虚脱了,躺倒在草地上直喘粗气。
    莫天悚比他就显得轻松很多,在他身边坐下,不禁得意地笑道:“你年纪大又怎的?毕竟不是本少爷的对手。”
    狄远山不服气:“我们最多只是平手。我们事先又没有约定到了以后不能躺着。”
    莫天悚大笑着去拉狄远山:“你不服气,我们就再比一比,看看谁先爬上前面的山坡。”
    狄远山用力摇头,赖在草地上不肯起来,喘息道:“我不行了,要比明天再比。现在快中午了,等我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
    莫天悚摇头道:“中午我不想回去。”
    狄远山一愣,翻身爬起来坐着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带出来,这中午吃什么?”
    莫天悚站起身来,淡然道:“一顿饭不吃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陪我朝前走走,等我想回去的时候,我们再回去。”
    狄远山就知道莫天悚的心里还是不痛快,也站起来,四下看看,便看见对面的山坡上有几间茅屋,指着茅屋神秘地道:“快过年了,少爷,你说他们做没做腊肉?你吃过烤出来的腊肉吗?”
    莫天悚一愣,看着狄远山失声道:“你又想去做贼?”
    狄远山“嘘”了一声:“少爷,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大声嚷嚷出来的。我只想做个接脏的。”
    莫天悚指着自己愕然道:“你要我去做贼?”随即兴奋起来,拉着狄远山就朝茅屋跑,“我还没有做过贼呢,一定要多偷他们两块肉。”
    狄远山不悦地嘟囔道:“少爷,你别老是贼啊贼的不停地说,我们顶多也就是个不花银子的暗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