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祖训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赶不走狄远山,心中也有些感动,迎着萧瑟和崔寿走过去,到了近前,并不像平常一样先招呼萧瑟,而是紧紧地盯着崔寿,见崔寿神色平常,到底忍耐不住,淡淡问:“崔管家今天怎么一早就和八风先生在一起?”
崔寿问:“少爷以为我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我要去看看小姐,不打扰少爷读书。”恭恭敬敬地给莫天悚行礼,然后就那样走了。
莫天悚极是意外,这才朝萧瑟看去。萧瑟阴沉着一张脸,却没有看莫天悚一眼,对狄远山吼道:“少爷让你去做事,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狄远山看看莫天悚,终于走了。萧瑟对莫天悚招手道:“少爷,你跟老夫来!”转身朝前走去,却不是书房的方向,而是朝着前院走的。莫天悚又有些意外,还是一声不响地跟在萧瑟身后。
萧瑟一直等狄远山走远了,才问:“少爷,你到底还是把那个小乞丐弄到你身边来了?听说他身上还有武功?”
莫天悚摇头道:“他昨天在我身边晕倒了,我才带他回来的。等他病好了,还是会离开的。”
萧瑟停下来,目光烁烁地看莫天悚半天,看得莫天悚心头直发毛后才继续朝前走去。他带着莫天悚离开幽煌山庄朝后山走去,一直来到莫少疏的坟前才停下来,对莫天悚道:“给你爹跪下!”
莫天悚不明白萧瑟的意思,还是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正要站起来,后背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却是萧瑟用一根荆条在抽打他。冬天的衣服穿得厚,莫天悚并未感觉疼痛有多么剧烈,可却不敢站起来,就跪在地上让萧瑟抽打。
萧瑟只抽打一会儿,就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丢下荆条,上前两步,也在莫少疏的坟前跪下,老泪纵横地哽咽道:“庄主,老夫无能,教导不好少爷!以后再不敢在少爷面前做老师了!今天是特意来向你辞行的。”说完重重地磕下头去。
莫天悚一惊,拉着萧瑟的衣服,凄惶地道:“先生,学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责罚就是,学生一定努力改正。你可千万不能丢下学生啊!你走了,学生今后可怎么办?”
萧瑟磕完三个头后站起身来,一掌将莫天悚的手打落下去,冷哼道:“怎么办?你不是有九幽之毒吗?杀光幽煌山庄中所有的人啊!这整个幽煌山庄就回到你的手里了!少爷,不管老庄主是不是你亲生的爹,他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都要比在庄主身上花费的心血多很多,留给你的东西也要比留给庄主的东西多很多。还记得老夫给你上的第一课是什么吗?”边说边拿出七张写满字的纸递给莫天悚。
莫天悚接过纸一看,那上面的字都是他自己写的,最上面的字是他刚开始写字时的歪斜字体,下面的一张比一张好,最后一张是他今年才写的。他不看这些纸原本就记得,看了这些纸还记得更是清楚,他上的第一课不是《三字经》,也不是《百家姓》,而是所谓的莫氏祖训,“凡我莫氏族人,一生剑上都不得沾血。”是萧瑟手把手带着他,将这十五个字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写了几十遍,一直到他自己会写才停下来,然后选出他写得最好的一张,让他拿去给莫少疏看。以后每年的同一天,他都要把这十五个字写上几十遍,并选出一张给莫少疏送去。莫天悚没有想到这些所有的练习纸都被仔细地收藏着,心里着实意外也着实感动,却也很不以为然,对原本姓文的莫少疏会制定出这样一条莫氏祖训也不理解。低头一声不吭地跪着,在心里嘀咕着,难道被人欺负上门了,也要守着这条所谓的祖训不还手吗?
萧瑟看莫天悚一直不出声,就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去,大失所望,长叹一声,丢下莫天悚就走。
莫天悚毕竟还只有十岁,此刻在整个幽煌山庄中又只信任也最依靠萧瑟,看见萧瑟真的要走就慌了,不敢站起来,膝行跟在萧瑟身后,凄凄惨惨地叫道:“先生真的要丢下学生一个人吗?”
萧瑟停下来,回头看着莫天悚,道:“少爷,你要我留下也可以,我们回去以后,你立刻关起门来,给吴妈配制出一副类似你爹给曹先生那样的解药出来。你昨天用的方法很好,崔管家已经派人去山下的药铺买你昨天买的那些药物。你放心,他昨天夜里已经把西天真的送上西天了,吴妈也答应帮你遮掩,将一切都推到西天身上,不让曹先生发现昨天的事情,并在以后尽量帮我们应付曹先生。”
莫天悚一呆,萧瑟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凭借毒药控制吴氏!这可并不完全符合莫氏祖训啊!难道大人的世界可以是这样的吗?可问题是,吴氏中的毒是不能只解开一半的,他并没有本事配制出能控制吴氏的解药来。
萧瑟看莫天悚又不出声了,还以为他是不放心,又道:“少爷,你不用担心,你配制解药的时候我一定严厉禁止任何人走近,没有人会得到你的药方。”
莫天悚摇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先生。吴妈身上的九幽之毒和曹先生身上的不太一样,没办法只解开一半的,要解就只有完全解了。”
萧瑟一愣,然后道:“那你可以先给吴妈解开她身上的这种毒,然后再配制出和曹先生身上毒素一样的九幽之毒。少爷,由于西天出事,曹横很可能将调整对我们幽煌山庄的态度,无论如何,一个活着的受你控制的吴妈都要比一个死去的尸体有用。”
莫天悚又是一呆,看着萧瑟再说不出话来。
萧瑟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失言了,缓缓道:“少爷,老夫是真心为你打算,才会对你说这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莫天悚心头一热,冲口而出问:“先生,爹出事以前,是不是曾经托先生照顾我?先生真的忍心离开我吗?”
萧瑟摇头,叹息道:“老庄主出事的时候,老夫根本就不在幽煌山庄,他怎么可能这样托付老夫?少爷,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和庄主谁在老夫心中的分量更重,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察觉吗?你做下那么大的事情,事先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有露。你让老夫寒心啊!崔管家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回去后发现出事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如何帮你掩饰,如何帮你过关。少爷,也许柳妈做过一两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但她也为你付出的却是更多,而且我们更多的人,都是一心一意为你好的啊。你只图一时痛快,想到过这件事情有可能造成的后果吗?曹横可能是不敢杀你,但他把你和庄主抓去孤云庄,一把火烧掉幽煌山庄却不是难事!随便抓几个幽煌山庄的仆佣泄愤也很简单。少爷,你蔽护一只毫不起眼的肉虫子,蔽护一个陌路相逢的小乞丐,你为什么不蔽护你身边的这些爱护你的人呢?你难道觉得幽煌山庄不好,一心想把山庄毁灭掉吗?少爷,有幽煌山庄在,才有我们这些人在。你不希望我们离开你,就要好好保护幽煌山庄。”说完就丢下莫天悚快步走了。
莫天悚呆呆地跪在山野中,心中一片茫然。
崔寿找到莫素秋的时候,莫素秋正在和莫桃讨价还价,非要莫桃答应陪着她在练完武以后,一起去找狄远山比试比试,否则她今天就不跟着莫桃去练武了。她不断地在莫桃的耳边重复着狄远山的名字,将狄远山的功夫简直就夸奖得天上有,地上无,因为狄远山办成了连少爷也没有办成的事情。可莫桃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又要保密了,气得莫桃七窍生烟。
莫素秋一看见崔寿进来,便感觉有些害怕,拉着莫桃就朝外面走,道:“哥,我们快点去花园中练武!”
可是崔寿却拦住他们,施礼道:“庄主,老奴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小姐,能不能让小姐过一会儿再去练武?”
莫素秋更是害怕,紧紧牵着莫桃的手,摇头道:“哥,你让他走开,我不想和他说话。”
莫桃道:“崔管家,你有什么事情,问我也是一样。”
崔寿迟疑一下,还是道:“庄主,这件事情你不清楚,等老奴问过小姐,弄清楚全部过程再向你禀报。”说完,居然一点也没有顾忌莫桃,伸手硬拉着莫素秋,不顾她的挣扎哭喊,将她拉走了。
莫桃一呆,急忙追上去,可是崔寿回头只对旁边看热闹的兰香说了一句,“好好伺候庄主。”兰香就和几个丫头一起过来,死命地拉着莫桃,一直等崔寿和莫素秋走得看不见了,才放开莫桃。然后她们怕莫桃责罚,呼啦一下子全部跑得没有了踪影。
莫桃看看周围豪华的屋宇,再看看手上原本属于莫天悚的木头大刀,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再次深切的明白到自己和幽煌山庄的距离,也没兴趣去找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丫头。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他了。他曾经看见过两次兰香费心尽力地编织结子,可最后那些结子却出现在莫天悚佩带的玉佩上。莫天悚所有的衣服饰物都是柳氏和兰香她们亲手制作的,而他的衣物却出自缝纫房。她们不是他的丫头,而是莫天悚的丫头,崔寿也不是他的管家,而是莫天悚的管家,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崔寿有对莫天悚不恭敬的时候,哪怕是在莫天悚痴痴呆呆的时候。
莫桃丢下木刀,一个人落寞地朝外面走去。他要出去看看爹娘。此刻他心中的爹娘再不是莫少疏,而是财旺和翠菊。自从莫天悚在幽煌山庄中恢复地位,他就感觉自己被幽煌山庄抛弃了,举目无亲,经常一个人到后山去看望财旺和翠菊。
莫桃来到山庄门口的时候,看见守门的家丁正在和一个人争执,走近一看,与家丁争执的人也穿着家丁的衣服,他却不认识,便猜着此人就是莫素秋在他耳旁念叨了一个早上的狄远山。莫桃走过去,充满敌意地打量着狄远山,问:“你们吵什么?”
守门的家丁看见是他,急忙施礼道:“庄主,今早八风先生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山庄,可这个新来的狄远山非要出去。”
这就是霸占属于莫天悚幽煌山庄的人。狄远山同样充满敌意地打量一下莫桃,然后没有理会他,对守门的家丁道:“我要去山下的镇子上帮少爷买药。耽误了少爷的事情,你们担当得起吗?”
家丁道:“你不要为难我们。一定要出去,就去八风先生那里讨一块令牌来。”
狄远山怒道:“你们两个狗奴才,明明知道八风先生和少爷一起出去了,让我去什么地方要令牌?好,等一会儿少爷和八风先生回来,我再和你们说。”依然没理会莫桃,掉头要走。
莫桃有些生气,觉得这是显示一下自己权威的时候,道:“你等等,少爷的事情很重要吗?”
狄远山这才勉强给莫桃施礼道:“当然很重要。”
莫桃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才掉头对守门家丁道:“让他出去。八风先生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他出去的。”边说边朝外走去。
谁知道两个守门的家丁居然一起拦在莫桃的面前,躬身施礼道:“庄主,八风先生特别交代过,今天外面的风大,冷得很,庄主出去吹多了风会着凉的,让庄主就留在山庄中。”
自从莫天悚上次对守门的家丁大发脾气以后,家丁再没有限制他和莫天悚出庄的自由。莫桃愕然,抬头看看,今天的天气和平时一样阴沉沉的,可并没有刮风,再说刮风的话,山庄内部也无法避免吹风。他很生气也很窝囊,这不是明摆着塌他的台吗?回头一看,狄远山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摇摇头,已经开始朝回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奈何不了管家崔寿,还奈何不了你们两个守门的?莫桃冷哼一声,学着上次莫天悚的语气,大声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拦着本庄主的路!”也是一拳打在一名家丁的肚子上。
可家丁还是不肯让开,抱着肚子呻吟道:“哎哟!庄主,你就耐心多等一会儿,等八风先生和少爷回来以后,再出去不行吗?”
另一名家丁也对莫桃打躬作揖地道:“庄主,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先回去和小姐玩一会儿再出去好不好?”
同样的拳头却是完全不同的效果。这下莫桃心中实在不是滋味,更是非要出去不可,对两个家丁大打出手。两个家丁倒也不敢还手,只是一味躲避,可就是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莫桃出去,身上挨了莫桃不少拳头。好在莫桃年纪不大,力气也不大,冬天又穿得厚,他们都没有受伤。然而旁边的狄远山却看不过眼,上前去拉开莫桃道:“庄主,下人也是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
一个刚来幽煌山庄的小厮也可以说他!莫桃气上加气,反手朝狄远山的脸上扇过去。狄远山一点也不买莫桃的账,一伸手,已经抓住莫桃是手腕,挑眉道:“庄主,我是少爷房中的人。即便是曹横亲自来了,也要给少爷三分面子。”说完才放开莫桃。
莫桃又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想了半天,竟然想不起来一个可以为他说话的人,最后气哼哼地道:“你等着,我去找吴妈!”
狄远山冷笑道:“你也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好啊,你去找吴妈吧,看她是不是还能给你撑腰!”
莫桃看着狄远山大口喘息一阵,越想越气,跺脚走了。他和吴氏其实一点也不亲近,也并不想去找吴氏,朝着吴氏的小院走了没多远,就感觉悲从中来,委屈得很,鼻子酸酸的,眼眶红红的,只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深深地吸一口气,掉头朝着花园西南角的排水沟走去。
顺利地离开幽煌山庄,莫桃就朝着后山财旺和翠菊的坟墓走去,还没有走到,远远地看见莫天悚跪在地上,萧瑟正在教训他。莫桃心中一阵莫名的痛快,也不想让萧瑟和莫天悚看见自己,悄悄地绕过去躲在莫少疏坟墓的背后。朝外一看,萧瑟已经走了,只剩下莫天悚还孤零零地一个人跪在山坡上。
莫桃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回头一看,却是刘广举着一把柴刀,恶狠狠地朝他劈过来。刘广是幽煌山庄的佃户,几个月以前,他老母得了吐血之症,家中没钱医治。他哥哥看见曹横在莫桃家桃园挖掘两天,没有挖出任何东西,便铤而走险,约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绑架了莫素秋。却没想到要挟不成,自己一伙人还全部送掉性命。老母失去儿子本来就心疼,更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一根裤腰带了结了自己,家中就剩下刘广一人。刘广矢志报仇,经常在幽煌山庄外面游荡,最后发现莫桃喜欢一个人来这里拜祭,便拿了柴刀在这里埋伏。
莫桃还没有看见这样凶恶的人,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看见刘广就吓破胆,根本没有想到要抵抗,大叫一声,抱头就朝前面跑。
跪在地上的莫天悚将手里拿着的练习纸塞进袖筒中,飞跃而起,迎着莫桃跑去,大叫道:“桃子,你不是会刀法吗?怕他怎的?快抢下他的柴刀!”一句话说完,早越过莫桃,迎上刘广,脚下使一个绊子,将刘广绊倒在地上,又一脚踩在刘广握柴刀的手上,顺势用脚将柴刀踢到一旁。
莫桃愣一下,才想起自己这样很没出息,回头见刘广已经被莫天悚制服,走到柴刀前面去捡柴刀。可是刘广身高力大,莫天悚毕竟是一个小孩,虽然用巧力将他绊倒,他立刻又爬了起来,先一脚将莫天悚踢倒,扑过来照着莫桃的屁股也是一脚,将莫桃踢一个狗啃泥,伸手已经捡起柴刀,恶狠狠地又朝莫桃劈过来。
莫桃此刻没刚才害怕了,翻身滚倒一边避开柴刀。莫天悚爬起来照着刘广的腿弯处就踢,又把刘广踢得跪倒在地上。莫桃缓过一口气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劈手夺过刘广的柴刀,手腕一翻,已经架在刘广的脖子上。刘广再也不敢动弹了。
因为是自己而不是莫天悚最后制服刘广,莫桃颇觉意气风发,扬眉吐气,冷哼道:“刘广,你哥哥也不是我杀的,你要报仇,该去找孤云庄的曹横。”
刘广怒道:“小子,你不过是在幽煌山庄吃两口别人的剩饭,有什么好得意的?幽煌山庄的萧一屁,崔寿有谁是真心为你的?”
莫桃顿时又被气得浑身直哆嗦,连拿柴刀的手也在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刘广抓住机会,头一偏,反手又把柴刀夺到手中,跳起来勒住莫桃的脖子,用刀抵住他的胸膛,带着莫桃一起转身,对正要反击的莫天悚道:“少爷,别过来!不然我一刀垛了莫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