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和冒烟

作品:《鸡飞狗跳闹重生

    !!!!中国人的新年是很奇特的节日。上林后世接待过一位西班牙的客户,他在中国住了五年,最大的兴趣是住到中国的农村,和农民们日常起居。他是公司大客户,老总每年春节都邀请他去自己装修豪华的别墅过节,但他婉拒,要求跟随家在农村的职员去他的老家过年。
    恰巧有一年上林不想回老家,一个人呆着也无聊,索性接受同事的要求,结伴去了他的老家。
    老外说,他喜欢中国人的春节文化。
    每个人都忙碌,但每个人都悠闲。他喜欢年初一人们走出家门挨家挨户的拜年问好寒暄,喜欢到了晚上人们坐在一起搓麻打牌——顺道句,老外的麻将技术远远超出的想象。
    1988年第一天,秋上林一睁眼,骨碌爬起,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到屋外一片白茫茫,她顿时兴奋起来,迅速套上压在枕头下面的新衣服,拉开帘子大喊:
    “下雪了,下雪了!”
    一脚踢到帘外小床上滚成一堆的两个男生,在他们耳边大喊:“起床,下雪了,下雪了!”
    李长生警惕性高,一把抓住为非作歹的脚丫子,用力一拉——
    “疼!”
    秋上林的尖叫让他从迷糊中惊醒。
    秋下林翻个身,嘟囔:“让我再睡会儿,姐。”
    上林却不管不顾,也照原样在被子里摸到他的脚丫子,用力一拉,喊着:“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快点恭喜我发财!”
    又扑向已经起床的李长生:“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亮晶晶的眼睛期盼的看着他。
    李长生很想假装沉默,但他不能。
    秋上林的目光仿佛一只需要食物的小猫。他想一脚把它踹开,但这弱小的生命让人怜惜,欺凌弱小非男子汉所为,再一次告诉自己。
    低声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然后在一天的时间里,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一百遍,不,也许三百遍,或者五百遍。
    本来可以安静的在房间渡过这个春节,睡t娘的一整天,昏天暗地。他原本也样打算,这个小镇上没有他熟悉的人,没有认识他的人。
    但秋上林昨晚告诉他,不用回去浪费炉火,下林很乐意与他同床共枕。
    本来很安静的一天,伴随秋上林的尖叫和天空中飘下的雪花,以及走乡串户,欢喜的笑脸和重复不断的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他感觉一天下来脑仁儿疼。
    秋家怎么会有那么多亲戚,三大姑八大姨舅爷爷舅奶奶,亲叔叔三叔叔,他陪她转遍整个村庄!每户人家都笑脸相迎,一把把的糖果瓜子往他们的口袋里塞,同时好奇的问:
    “这是谁家的孩子,长的虎头虎脑,怪精神的。”
    听听,真令人生气!孩子——他不是孩子,从六岁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是孩子。但在陌生人眼里,他是孩子,而且是虎头虎脑有点腼腆而非暴戾的孩子。
    秋上林也总不厌其烦的把他拉到大家面前,介绍:“李长生,们的新邻居。”
    于是大家也都不厌其烦的欢乐的笑,仿佛这句话值个千八百块。
    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善意,而非恶意。他们没有追问,更不奇怪为什么一个邻居的孩子要和秋家的孩子出门拜年。
    他们都很欢乐,但有点愚蠢。就像秋上林。
    李长生这样认为。
    第一天,第一户人家,先回老宅。
    昨晚他们已经去过,祭祖,磕头,接受老人的压岁钱。但上林并不想留在那里吃晚饭,她的借口是家里还有客人,很显然张红卫更喜欢在自己家里渡过一年的最后一天,而非忙碌半天仍然听到妯娌的冷嘲热讽。
    老宅沉重的木门敞开,昨晚的积雪已经洗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在地上积薄薄的层,他们并不是第一拨拜年的人,因为地上有凌乱的脚印。
    木门前,对着时日已久露出木纹原色的大门,上林甩甩头,试图说服自己忘掉昨晚这扇木门后发生的不愉快。
    秋下林拉的新衣服:“姐,不想进去。”
    李长生更干脆,掉头就要走。
    看着弟弟的眼睛,告诉他:“我也不想进去。但我们必须进去。”
    里面有讨厌的人,但也有他们至亲的人。
    几个深呼吸,调节了心情,一手拽一个,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愉悦而有朝气:“爷爷奶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手掌蹂躏秋下林的脑袋,用力搓着,他忍痛白了自己姐姐一眼,大喊:“爷爷奶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老爷子和老太太迎出来,笑盈盈的揽过秋下林:“这孩子,爷爷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发财干什么!”
    上林笑眯眯的硬拽李长生:“发财好哇,人人都发财,大伯小叔,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老少三辈其乐融融的进了主屋,仿佛昨夜的争执是一场梦。
    上林的奶奶慈爱的抚摸着上林的头发:“你爸妈呢?”
    皱鼻子:“我才不要和他们路拜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恭敬的在供桌前磕了头,坐到桌前抓瓜子磕着玩。
    半下午,跑遍了整个村庄所有沾亲带故的人家,下林已经很疲倦,问:“姐,我们回家吧。”
    他想念家里暖烘烘的火炉,桌子上特制的桌布,靠在炉盖上烘了几个小时散发香味的番薯和土豆。
    她想了想:“你先回家,我去厂里看看。”
    孩子们不会因为过年就不吃冰棍,相反,因为过年,大人更舍得为孩子花钱,冰棍的销量大增,小商贩们卖了一上午,存货告尽,他们需要补充货源。
    但冰棍厂的员工都放假了,因此秋家夫妇必须顶上。
    他们连午饭都没吃,匆匆拜年,随即赶往了厂里。
    上林几个都是在老宅吃的午饭。
    李长生闷头:“我和你一起。”
    纳闷:“你去干吗?”
    面无表情:“干活,打工!”
    她不是成天嚷嚷要自己给她干活抵饭钱嘛。
    小孩子喜欢凑热闹,下林不肯单独回家,而是随他们一起去了兴隆。
    兴隆冰棍厂离镇中心并不远,当初选址的时候秋建国希望租用印刷厂空闲的厂房,但遭到了上林的坚决反对。
    他们租用了一间废弃的厂房,政府当年打算在镇上建个酒厂,最后酒厂没有建起,厂房反倒废弃,他们送了礼,用很低廉的价格租下整个大厂房。最初张红卫认为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但秋上林依然坚持,不但坚持,她还试图用创始积金七千元买下处厂房,但被秋建国和张红卫联手反对。
    上林很不忿,好好好,你们不听小姐言,将来吃亏别怪我!
    一进工厂,三个人都愣了。
    厂里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熙熙攘攘拥挤着抢货的场面,反而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个小贩把十几支大奶块装进自行车上的箱子里。
    张红卫和秋建国悠闲的坐在零售窗口外面晒太阳,惬意的同小贩聊着今天的收成。
    看到三人进来,张红卫诧异:“上林?你来这儿干嘛?”
    她疑惑的走近,又回头看了看大门,确认自己没做错地方,靠近母亲,问:“怎回事,人呢?”
    “什么人?”张红卫比她还奇怪。
    “批发的人呢?都哪儿去了?”
    没听镇上有第二家工厂呀,去年时候厂里的批发窗口可是排成长龙,供不应求。
    张红卫笑:“还不是你爸的主意!他早就联系好了镇上比较大的一家商店,把冰棍以低于正常批发的价格放到他那里,然后让小量批发的人都去了那边。”
    噶?
    她仔细打量眯着眼睛惬意的斜在椅子上的父亲,他的手边摆着一杯热茶,他的神情非常悠闲,享受的感受着冬日阳光的温暖。
    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个公认好脾气的,习惯隐忍的典型的中国性。他孝敬父母,尊重兄长友爱兄弟,他不喜欢妻子事事处处要强的性格,他要求她必须孝敬父母,无论他们是否偏心。面对家庭的贫困他一筹莫展,因为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只会逆来顺受。
    当下岗的大潮波及全国,他成为第波被迫丢掉铁饭碗的人。随之而来是窘迫,无止尽的争吵,最后离婚。
    离婚后他也尽力的想做个一好父亲,但人家说有后妈就有后爹,面对新人,面对新的幼小的儿女,他只能用沧桑的目光注视女儿和这个家越行越远。
    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寻找二级批发商,给自己减压,不至于累到住进医院,这实在是个很棒的主意。
    她突然想到,也许兴隆不必每天辛苦的到处送货,他们只需要在各个地方寻找代理商,专供专卖,是扩大规模最保险最便捷的方式。
    她爹好像,也不是记忆中的无用嘛………
    她盘算着,二级代理商的方式扩大地盘,专供专卖,如果事情顺利,兴隆的几款冰棍将会占据很多份额,可以打入全省市场,也许占据全国?
    哇哦,多诱人的想法。
    占据全国的冰激凌市场,把兴隆做大——想想她都兴奋,也许不止冰激凌,奶制品?蛋糕?还有什么?
    但危险性呢?她之前想到的危险性呢?食品行业必须要求的健康问题,树大招风,一旦出现差错该怎么办?她老妈能管好更大型的企业吗?
    “你脑袋上冒烟了。”
    一直很沉默别人不问绝不主动说话的李长生突兀的冒出一句,板着脸瞪着秋上林。
    “啊?”
    李长生接过张红卫笑眯眯递来的冰棍,有点为难。他不喜欢吃甜食,但又不好拒绝——不并非不想,而是无法,不能。
    张红卫视他们的拒绝如无物。
    顺手递给已经捧着一根舔来舔去的秋下林,告诉上林:“你想的太多,脑袋上冒烟。”
    唔,如果不想脑袋上冒烟,最好直接就去做,而非瞻前顾后,左思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