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372节
作品:《十国千娇》 魏仁浦道:“即刻渡河占岐沟关,对涿州形成包抄之势,辽军应该会很快放弃涿州北遁。时间短促,可能他们劫掠的人口和钱粮在涿州还来不及全部运走,尚且能抢回一部分。”
郭绍以为善。
于是杨彪为前锋,先军出涿州西南面。史彦超几度请为前锋,被郭绍拒绝,有些不悦;因为他总是打前锋,但这一次郭绍没有用他,言史彦超容易冲动冒进。
果不出其然,辽国幽州军兵力不足以迎战周军主力骑兵,根本不守涿州。杨彪刚在拒马河上搭好浮桥,就得报辽军陆续从涿州弃城而走。
等杨彪搭建好浮桥,前锋过河后,辽军已经不见了踪影。辽军跑得十分主动迅捷,根本就追不上。
杨彪依照旨意进军涿州城下,对涿州守将劝降。
不两日,郭绍率主力至涿州城下,五万多骑兵四面设营,阵仗十分浩大,还把皇帝仪仗銮驾驱至城下。涿州守将守军全是汉儿,见状立刻开城投降。
郭绍不怪他们为辽国人效命,忽视了过错,强调迎接王师的功劳,予以嘉奖封赏……因为幽州地区还有很多汉将,每次投降都没事,也能给周军省去不少麻烦。
除了少量骑兵暂驻易州,郭绍军五万余骑,战马超过十万进驻涿州;接着又毫无抵抗地接手了东面的固安县城,涿州已降,固安这种小城也没什么好守的。接着周军又大摇大摆地沿漕渠附近的河流建立水路粮道,直至固安先南面的拒马河。
固安县东南面是拒马河和漳水等几条河流的交汇处,郭绍又下旨河北陆续到达的壮丁和禁军将士一起在此地修建码头和粮仓。然后建城墙形成一个新城。
拒马河北面大动土木,无数材料水运北上。但是双方的战斗却一次也没发生过。
第六百九十二章仿若经脉
九月中旬,刘仁瞻部三万余众(江南军)、高彦俦部二万余众(剑南蜀军)陆续到达河北。刘仁瞻接手漕渠故道和拒马河交汇处的“新城”;高彦俦部在东面桑干河、漕渠交汇处另筑城池,并新设行政建制“津州”。
河北周军步骑达到十余万众。
幽州辽军统帅耶律休哥拒绝出战,上奏上京即刻增兵,因为现在幽州地区的辽军兵力和周军差距太远。
上京山岗上的皇宫大殿内,光线黯淡,铜盆里的火光闪耀着橙黄的光。此时的上京天气已经有点冷了,门窗四闭,大伙儿好像呆在山洞里一般。
耶律璟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酒碗大喝了一口,“砰”地搁在木案上,看着下面的人。
气氛十分诡异,因为情况太复杂了,没人轻易吭声说什么。
不久前,辽皇和贵族们闻讯耶律休哥大获全胜,拿周军将士设京观炫耀武功的事,十分欢喜,嘉奖耶律休哥,初封“周国公”,一时间又成草原上津津乐道的英雄人物。
但现在引来了周军大规模“入侵”,也是耶律璟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事。辽国如今也并不愿意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终于有人愤愤地开始骂起来:“周国人比以往的‘南人’更加厚颜无耻,他们不为一而再的战败羞耻,还有脸过来滋事!”
“耶律休哥没能让周军主力遭受过损失,他们没被打到痛处,因此不知敬畏。应该把周军主力杀一遍,这才是让他们顺服的有效法子!”
“对,对。这回得找准机会,灭周军的禁军主力……”
耶律璟硬胡须青脸,一脸凶相,仿佛在说:你们说这些有个屁用!他开口道:“周国人这回究竟想干什么?”
有贵族道:“估摸着还是想拿幽州。”
耶律璟冷冷道:“杨衮奏报,周军只在拒马河附近吞并,并未靠近幽州。周国人是改变了法子,或是并不打算进攻大辽?”
众人议论纷纷,大部分的看法是前者,周军改变了突袭幽州的策略……因为契丹人接触汉人很多年了,对中原地区诸事还是比较了解,汉人军队要大规模出征,动员很不容易消耗也很大,不太可能花费大量力气只是做做样子袭扰。
耶律璟问:“周军占涿州、固安县,又筑两座城,这些地方有甚特别之处?”
大将耶律斜轸把手放在胸口,鞠躬道:“禀大汗,应该是为了倚靠河流之故。
大辽军出征,通常不超过两个月,粮秣随军携带,再就近取粮;南人则不同,他们通常靠人多,注重决战,人马众多需要大量粮秣,辎重极多、人马行动又慢,不利时要长期驻扎防御,故很依赖运粮道路。
陆路粮道要大量民夫,消耗巨大;水路船运运粮多,且不担心水源,故依靠水路对南人是最好的路线。”
耶律璟又问涿州和新城附近及南部的河流,但居然没人能说得清楚,大多能说个大概,语焉不详。在场的很多贵族根本没去过幽州,去过幽州的也对南方地形不太了解。
耶律斜轸忍不住进言道:“北院枢密副使萧公曾多年守备幽州,定知详情。”
“萧思温何在?”耶律璟问了一句。众人四下察看,萧思温今天居然没来。
辽皇有些不悦,喊道:“去把萧思温找来,让他见本汗!”
等了许久,辽皇当众喝完了一整壶酒,脸都涨红了,萧思温才急匆匆地被人带进大殿。萧思温拜道:“臣来迟了,请大汗恕罪。”
“哼!”辽皇喝了酒之后,脾气比平时更不好了。
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无不担心。众人很了解辽皇的脾气,这嗜酒的人,平素其实还算好,一喝醉了酒就蛮不讲理暴躁异常,借机发泄平素的隐忍;或许酒醒后会表示懊恼,但别人也没办法,毕竟喝了酒……做错了事也有借口。
人们感觉耶律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悄悄看着桌案上的空酒碗,只愿他别再继续。
萧思温很恭顺地鞠躬道:“臣听说大汗今日召集群臣议事,猜想是周军入寇幽州之事。便赶着在家里忙着准备,不然人虽到了殿上,大汗一问什么都说不出来,岂非不敬?”
耶律璟听得萧思温口气态度很恭敬,便未发作,说道:“本汗刚才问别人幽州南边河流,你准备了那么久,准备好了么?”
萧思温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这是河北的主要河流图形,包括周国境内的流向、大致宽度,请大汗过目。”
他把图纸送上去后,又道:“此时周军所占地方,一线成横折横的形势(‘z’字型)。涞水、刘李河在涿州北面向东流向,往东又向南流,汇入拒马河;涿州和固安分别控扼涞水、刘李河两岸,拒马河北岸。西线水路,凭借二城便尽可控制;在这一片只要大辽军靠近水路,就在周军城池的威胁之下。
西面还有两个地方可以屯兵,金台和岐沟关,为周军前线纵深和策应。
东线便是东西流向的拒马河(白沟河)。此线靠南,有两处交汇点……从西向东,第一处便是‘新城’,在南北向的漕渠,便是隋朝开始修建的永济渠、与拒马河的汇流之处。周军在此建新城,则控扼南方水路向北运输粮草的重要关口。
第二处是‘津州’,靠近东海,是周军战线的最东面口子。此处是北方桑干河、漕渠的交汇处;二水向东汇入东海,向北沿桑干河进入幽州城南,向西与拒马河连接,打通南面水路。
周军建‘津州’在交汇的东北面,与新城东西呼应,控制了桑干河南段、永济渠北段。”
萧思温详细说完,神情有些凝重,皱眉道:“有此可知,周军这次并非仅仅追逐耶律休哥北上,而是处心积虑有备而来!他们迅速建立了非常严密的一道战线,将原本在沿国境拒马河的易、雄、霸方位向北推进了一段;而且建立了完善的水运。”
众人听罢都陷入沉思,气氛越来越急迫了。
“臣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萧思温长叹了一声,鞠躬拜道,“大汗,咱们大辽又得准备大战了。”
耶律璟此时也不敢儿戏,问道:“耶律休哥上书求援军,但现在幽州并未告急,大辽要兴师动众?”
萧思温道:“若周军急攻幽州倒还好了,情状与年初类似,陛下发上京援兵南下,即可解围。”
耶律璟沉思不语。
萧思温拜道:“可下旨耶律休哥出轻骑袭扰诱敌,将周军引至幽州城下。”
耶律璟道:“耶律休哥兵力不足,不愿意此时南下。”
萧思温皱眉道:“周军若死守此线,只凭宫帐军即刻南下,照样拿他们没法。宫帐军与幽州军也无法与周军主力骑兵决战;而且可能陷入合围境地。
只有将部族军也聚集起来,或许可以再号令一些五京京州军、属国军,大军南下,方可将周国未建成的城池作为突破点,撕破他们的战线。
如此聚兵至幽州,需要两个月。那时河流结冰,却也利于大辽军纵横驰骋。”
耶律璟颇有些疑惑犹豫:“据耶律休哥报,周军最多只有五万余精骑,加上一些受降的步骑,总共在河北十万多人,需要大辽兴师动众将部族军、京州军也调动?”
萧思温道:“以臣之见,几个月后,此线周军兵力可能增至三十万到四十万人!周军目前的迹象,是要举国之力与咱们拼命了!大辽只出一些轻骑,是无法化解危局的。”
耶律璟欠了欠身,有点坐不住的样子。不过他可能也怀疑萧思温危言耸听……南人为了个幽州,犯的着么?
萧思温又道:“臣以为,大辽如若不出动全力,周军下一步的目标是温榆河和桑干河的交汇处!大汗且看臣进献的图纸,此地在涿州东面靠东海那边。
桑干河直抵幽州,温渝河直抵西山、得胜口、居庸关。二河夹击幽州,成合围之势!如果让周军控制了此地,形势十分不好。”
有贵族嘀咕道:“幸好萧公不是周国人。”
萧思温摇头道:“在利用山川形势、攻守逐鹿谋略上,南人更擅长。诸位若懂围棋,便知一二。”
他回顾左右:“幽州,事关大辽国运!郭铁匠野心勃勃之辈,迟早要干这样的事,只是没料到那么快而已。
谋略是谋略,最终还得看各自的经营。周国内部也不是那么安稳简单,他们不计代价耗费无算,也可能出事儿。今后拼的不是谋略,而是经营。
从今往后,大辽各族应万众一心,共度难关!谁要在这时候居心叵测、隐私非公,谁便是大辽和大契丹族人的千古罪人!臣第一个为大汗前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璟对萧思温的态度十分满意,毕竟是当着大辽最有权势的贵族们说的,萧思温要是很快就来对付大汗,肯定不得各族信任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王师来了
冬季来临之前,津州这边下了一阵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却将地上打湿,人马一踩,全是泥泞。
大路上陆续成群结队的百姓向津州城工地上赶来,都是些汉子,带着斗笠或草帽,扛着锄头jue头等工具,还背着包裹。
高彦俦骑马来到人前,叫人询问这些百姓来干嘛的。
人群里有人嚷嚷道:“俺们自带了口粮,来徭役修城!将军留下俺们罢。”
“朝廷没忘河北,一年两次北征。乡亲们盼着王师来了,岂能不出分力气……”
高彦俦听罢大为动容,策马上前,跳下马抱拳拜道:“燕地义士深明大义,请受本将一拜!”又大声道,“本将乃蜀地高彦俦,将士们皆为蜀人,闻河北百姓深受辽人之害,敢不从征驱逐胡人?我等从数千里之外来……”
就在这时,一个武将走上前来,俯首在高彦俦的耳边轻声道:“陛下到津州来巡视了。”
高彦俦立刻转头问道:“到得何处?”
武将道:“快到了。”
高彦俦立刻招呼部将侯茂过来,说道:“你来安抚主动前来的百姓,但收入营地时要登记造册。这些人一般不会独自前来,都是乡里结伴,要他们的同乡证实身份。”
侯茂抱拳道:“末将明白。”
高彦俦立刻带人去迎接皇帝。
……郭绍在驿道上碰见了高彦俦的人马,迎面一群人纷纷下马弯腰抱拳执礼道:“恭迎陛下!”
“免礼。”郭绍道。
高彦俦又不动声色道:“下雨天寒,末将请陛下将息龙体。”
郭绍点头应付了一下。他身穿甲胄骑着马,头上没有遮掩。雨虽然下得很小,时间一长也浸透了盔甲衣衫,头盔和板甲上布满了水珠,帽檐下凝聚在一起的水珠时不时往下滴在脸上,凉意十足。
郭绍的脸色不太好,话也很少,只说道:“带朕看看建城的工事。”
他的音色很低,不过吐字比较厚重,听起来倒也叫人踏实。
“喏。”高彦俦抱拳应允,转身上马。
一行人缓缓骑马向河岸的一片工地走去,郭绍座下的黑马甩了甩头,把水珠甩得飞到空中。满地泥泞,马儿似乎也在表示不满。
高彦俦指着前面的一众百姓,将他们的来历缘由说了一通。
郭绍听罢称赞了一句,又道:“也得谨防奸细混入其中。”
高彦俦道:“末将已有提防。”
一行人绕城一圈,修建的城墙周长并不长,许多民壮正在冒雨运土,一些人抬着木舂在土墙上吆喝着使力。
接着人们来到一处地形较高的山坡上。一个工部官员下马来到郭绍马前,将一幅图纸呈送上来:“陛下所见城墙很小,这是临时的工事,皆听从军府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