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我……”顾玄晔不自禁开了口。
    “王爷似乎有违与宋将军的承诺。”项瑶倏然截断了他的话,神态谦恭,语气却是疏离冷淡。“小女是来买花哄老人家高兴的,急着回去,恕项瑶失陪。”
    顾玄晔怎瞧不出她是故意躲避自己,怕自己在她眼里已然成了洪水猛兽,他如何都想不通,两人之间怎么会变成今时今日这局面,情急之下,伸手抓了她的手阻止她离开,“瑶儿,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
    项瑶的视线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背上,青筋隐现,顾玄晔随即察觉自己用力过头,稍稍松了些。
    亦是在这一瞬,项瑶彻底冷下了眸子,紧抿的唇勾起一抹讽刺笑意,“看,这就是你与他最大的差别。”趁他失神,一使劲脱离了他的钳制。
    “还请王爷自重。”
    清凌凌的话音落下,就听得蹭的仿若拔鞘破空之声蓦地响起,银光一晃,寒意直逼。项瑶尚未反应就被顾玄晔护在身后,剑刃交接的尖啸声响刮过耳膜,就见十数名蒙着面的黑衣人出现在菊园内。
    “什么人胆敢行刺本王?”顾玄晔把剑横在胸前,将人紧紧护在身后,喝问道。
    “哼,到了底下阎王自会给你个解释,纳命来!”其中一人冷嗤一声,不给顾玄晔拖延时机的机会,再度袭向他。
    项瑶跟着左躲右闪,好几次都险些被伤着,不多久,越显吃力的顾玄晔身上多了几条血痕,项瑶拧眉,却未有过多惊慌,只当是顾玄晔又在玩什么花招,连苦肉计都使上了。
    刀光剑影重重,项瑶逮着空档正要脱身离开,却不及防地瞥见被顾玄晔踢到一旁的黑衣人满身煞气,正与自己对上,当即折身冲着自己方向而来,手中银剑直指。
    “小心——”
    项瑶瞥到不远处顾玄晔那放大惊慌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剑尖的凌厉寒气已经直扑面门。
    ☆、第39章 刺客
    项瑶来不及闪避,下意识地闭上眼,脑中混乱,却听得“咣当”一声,伴着啊的一声惨叫,并未有预想中的痛感,微微睁了眼,只见那人手中的剑被击落在地,此时正捂着手腕痛苦万分的模样。
    一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前,高大修长的身躯罩着件常服,宽袍大袖,银线在衣摆精绣出流云织纹状,衣角被风吹得猎猎。项瑶慌乱芜杂的思绪渐渐归拢,望着凝视她的那双深邃黑眸,忽而牵起笑意,已经是第三次了罢。
    宋弘璟眸底原毁天灭地的煞气被那一笑驱散,漾开无限深情,仿若在说她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温厚手掌拂过脸颊,将那缕凌乱发丝撩至她耳后,“别怕。”
    项瑶耳畔尽是自己心跳如擂鼓的怦怦声。
    顾玄晔身上多处伤痕,身形狼狈,因宋弘璟的出现暂缓了危机,眼见随后而来的侍卫和京城卫军,撑起身子怒喝道,“全部给本王拿下!”
    黑衣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撤,十数人皆是行动有秩地朝墙的方向跃去。顾玄晔眼神阴鸷,不顾随侍阻拦,提剑紧追,与断后之人再度交上了手。
    刀剑相抵,每一招都形同搏命,身形交错,顾玄晔逼着那人一直打到了廊檐下,形围困之势,显然是想活捉。廊檐一头,项筠甫一回来就瞧见满园花盆四零八落,惊诧之际,身子忽的被一股力道擒住往后拽拉,脖子被抵着金属独有的冷意,陡地僵直了身体。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项筠身后的黑衣人声音冷然道,不知是否故意,那声调低沉地令人觉得怪异。
    项筠害怕得不敢乱动,一双眸子氤氲着水汽,透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美感,颤着声调祈求,“王爷,救我。”
    顾玄晔修长的眉微挑着,眉角有股说不出的凌厉,凤眸半眯着,紧抿的唇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显得十分薄情。“相比想要本王性命的刺客,你觉得就凭你挟持的人能抵得过?”
    项筠猛地睁大双目,似是不信他会这样对待自己,紧咬着的下唇近乎泛白。
    项瑶闻言,脸上是不出意外的冷然神色,悠淡得近乎没有表情,实则在想若是做戏,未免也太逼真了,随即把目光投向了对峙的几人。
    顾玄晔眼底戾气一瞬而过,向前跨上一步。
    蒙面人似是没料到顾玄晔会弃同伴于不顾,眸底掠过一丝慌乱,更多的是恨意,剑柄往上一提,登时在项筠那白皙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后者惊惧凝望,一声声哀戚地唤着王爷,不可置信有之,绝望伤心亦有之。
    “有人陪我上路那也值了。”蒙面人凄厉一笑,依稀能听出是女子的声音。
    项瑶闻着声音骤然拧了眉头,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再看项筠哭成泪人儿的模样,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项筠该死,却不该是这样的情况下,遂急切地唤了声王爷。
    顾玄晔随之顿住步子,沉着面色,在蒙面人要同归于尽之时蓦地出声,“慢着。”伸手示意身后侍卫,“退后,放她走。”
    侍卫们随即退了几步,蒙面人深深瞥了一眼顾玄晔,挟持着项筠往墙的方向而去,肩膀处汩汩而流的鲜血令她动作有些缓慢,项筠被带着步子踉跄,临到墙头更被一把推开跌在了碎了的花盆儿,扎出了鲜血。
    玉绡忙是上前搀扶起,项筠忍着疼痛看向顾玄晔,后者却凝着刺客逃走的方向一脸阴鸷,连带转过视线回落在她身上时犹带着寒气。
    “……小女多谢王爷救命之恩。”项筠的声音微染哭腔,目光扫过顾玄晔身上更加可怖的伤处时惊慌之意更甚,一时顾不得礼数,急急掏出绢帕上前替他捂着伤处,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顾玄晔的视线从那只被瓷片划开一道道口子的白皙柔荑上,转到了它主人脸上,神色稍缓,面向项筠露了一丝心疼及歉疚,然还未开口回应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登时慌了手脚,还是宋弘璟临危不乱让人抬着顾玄晔去了庄子里头,命随侍去请大夫。项筠自顾玄晔昏倒在她怀里时就已经慌了神,紧紧跟着进了屋子,一眼不错地凝着顾玄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筠儿心细,留下照顾王爷罢。”
    项筠抬眸似是诧异就听得项瑶继续道,“晚回去了我怕娘担心,我先回去报信,回头再来接你。”
    “这……”项筠咬唇,心底甚是想留下,稍一犹豫便顺从点头应下。
    项瑶唇角扬着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转身离开,宋弘璟紧随其后。在瞧见满园狼藉忍不住蹙了眉头,见小童心疼地扶起没有打坏的花盆,确是替这好景儿可惜。
    临到走前,宋弘璟提醒那位小童道,“菊园的损失找里头那位主儿,不必客气。”
    两人一道走着,经过方才打斗的地方时,项瑶仰头看着那堵墙,仔细想着面巾下露出的那双细长眼陷入沉思,以至于边走着险些被碎花盆片儿扎了脚,还是宋弘璟突然打横抱起人,大步迈出,惊得项瑶原本心不在焉的面容上荡漾开一抹浅浅的樱红。
    “你快放我下来!”
    宋弘璟抱着人,稳步向门口走去,直到马车跟前才把人放下。幸好这一路的没什么人,项瑶脸上那抹绯红一直蔓延至耳根,又羞又恼,但在撞见那双深邃眸子里的笑意时,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如擂鼓。
    “你怎么会突然……”项瑶磕磕绊绊地扯了话道。
    宋弘璟沉默,项瑶瞥见他眼底难得的紧张神色,下一瞬即猜到他是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却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还有一种被紧张重视的心安。
    有一刹那,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开始既然不想,为什么后来又救她?”
    “嗯?”项瑶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待反应过来,凝了视线与他相对。“宋将军身手那么厉害,为何不救?”
    “你讨厌的,和我讨厌的,不想。”宋弘璟答得却是直白。
    项瑶哽住,一时该不知说些什么。
    “二姑娘心机深,得防。”宋弘璟又补了一句,确是担忧她的样子。
    “……”
    被如此信任,如此呵护,项瑶莫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凝着他的眼角余光却入了一块染了血迹的帕子,被风吹到脚边,摊开一角露了秀气的秋字,亦是这个字,让项瑶眼前蓦然浮现一女子怨毒的神色,那双眼与方才刺客的眼重合,毫无违和。
    “是她……”
    宋弘璟挑眉,就看她倏然一展眉头,神色难得显了一丝激动,“宋将军帮我找一人可好?”
    “靖南王收到你让我转交的信笺与画像,便迫不及待地离了府,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凭着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人。”
    “并非是秀绫姑姑。”项瑶眼神晶亮地凝着他,“晚些我让人把画像送到你府上。”
    “好。”宋弘璟眼底蕴着一丝宠溺,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
    ……
    别庄,光线敞亮的屋子里,顾玄晔紧皱着眉头躺在床上,额上沁出细密汗珠,项筠忙是浸湿了帕子,替他擦拭过,指尖停留,抚上那褶皱,轻柔地似是想要抚平。
    昏迷之中顾玄晔并不安稳,似是被梦魇攫住,倏地抬手一下抓住了项筠的手,口中喃喃念着什么,项筠俯身倾听,听到的却是项瑶的名字,被紧紧抓着的手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顾玄晔半梦半醒间,感觉手背湿润,慢慢睁开了眼,却瞧见坐在床畔落泪的项筠,环顾左右,也只有她一人,不觉皱了眉头,“他们……人呢?”
    “王爷要问的是姐姐罢?”项筠抬眸,抹了抹两边脸颊还湿濡一片的眼泪,几分仓皇之中抬头,泪珠犹垂,“宋将军先送姐姐回去了。”
    顾玄晔闻言倏地黯了眸子,只是很快隐了去,伸手替她抹了眼泪,只当她是紧张自己,“本王没事,莫要哭了。”
    说罢,顺势将人揽入怀中,项筠小心避着他的伤口依偎,仍是贪恋这人的温柔眷恋。
    “筠儿,时候不早,本王让人送你回去罢。”
    那抹温润声音自头顶响起,却是让她离开,项筠环在他腰间的手在其身后紧握,半晌道了个好字,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第40章 狩猎
    卯时初,天色犹暗,京城尚还笼罩于薄雾朦胧里,叶子上凝聚起的晨珠滚动滑落,沿街青墙乌瓦带着几分湿润之意。时辰尚早,通往北城门的青石板路上人烟甚少,多是些糊口养家的平头百姓为了活计出城。
    城门口执戟而立的铁甲卫在越发清冷的微风里依然站姿挺拔,为首的城门校尉站在栅栏前,待有人要出城便拦下一一盘查,直直捏上肩膀,力道不轻,被捏的路人面部皱成了一团。
    隐在拐角处的女子收回视线,秀眉紧蹙,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神色转过一抹犹豫后豁然走了出来,朝着城门行去。
    离着数十步远的时候突然自身后横窜出一人,挑着担子猛地从她身旁擦过,正撞着肩膀,女子兀地蹙起眉头,那力道不轻,原本就是简单包扎的地方仿佛崩裂了般生疼,在察觉守城校尉看过来的视线时强忍住伸手去扶的动作。
    陡地,一辆马车横亘在二者之间,赶车的是个俊美不凡的公子,只脸上无甚表情,带着疏离淡漠。苏念秋只觉在这人面前仿若蝼蚁,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摆出御敌的姿势。
    宋弘璟看也未看她,伸手撩了帘子,冲里头柔和了神色道,“找到了。”
    苏念秋视线亦是跟随,只见马车里头坐了个样貌更是精致的小公子,十四五的年岁,却堪堪生出一股不弱旁人的气势来,晨间微风习习,把‘他’一缕细柔鬓发拂上脸颊,仿若注意到她的视线,那人弯了嘴角,一双细长眼眸仿若是沁在水里的玉石,清亮温润。
    明明是未见过的人,苏念秋却觉出一丝熟悉来。
    “姑娘这时候出城可不是明智选择。”那声线有些刻意压低的黯哑,如是说道。
    宋弘璟忍下撂帘子赶车离开的冲动,咳嗽一声,警告地瞥向正招蜂引蝶的某人。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女扮男装的项瑶,瞥见朝他们走过来的守城校尉,忙是伸了手,眼神诚恳道,“姑娘若不想被发现,就赶紧跟我走,我不会害你。”
    大抵是因着那双澄澈眼睛,苏念秋略一沉吟就自个上了马车,坐在离项瑶最远,离门最近的一角,视线不经意落在项瑶怀里的雪白绒球上。
    猛地记起传言,战场上的黑白无常,宋弘璟——霎时和方才脸色不虞的男子联系起来,旁人唤的那声宋将军,确是无误,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随时搏命。
    项瑶察觉,垂眸看毛球,后者舔了舔爪子,神情无辜。“苏姑娘莫怕,它不咬人的。”
    “……”那些被咬死的该怎么瞑目。
    苏念秋凝着人,终于知道那熟悉之感哪里来的,分明是在菊园……匕首拔出之际,项瑶怀里的白球登时竖毛站起呲牙相向。
    “你们想怎么样?”
    项瑶被匕首指着亦不惊慌,摸了摸毛球的脑袋安抚,睨向苏念秋道,“我若想害你,方在城门即大把你交出去。”
    苏念秋依然警戒凝视。
    “苏姑娘报仇心切,然你那法子却是行不通,这次失手更是打草惊蛇,如今城中到处搜查,仅凭姑娘亦或者是那些同伙,只怕撑不了多久。”当然蔺王的人再快都比不上她,项瑶顺着毛球光滑的皮毛摸着,用它最喜欢的奖励方式。“而我可以给你提供庇护。”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苏念秋也并不傻,只是心中略有所动。
    项瑶笑得眉眼弯弯,“帮你就是帮了我自己。”
    苏念秋不明,项瑶却不再作解释,马车疾驰,往一处幽静道儿行去。
    上辈子苏念秋同样行刺过顾玄晔,只是没有那么好运气,所有的同伙都折在了顾玄晔的燕云十八骑手里,只有她侥幸逃出,刺杀无门,躲藏在寺庙里,意外被自己瞧见,得知她手里有不利顾玄晔的证据,暗生算计。
    那时因着蔺王遇刺盐运使一案重提,在有心人的煽动下,顾玄晔陷入被动,项瑶便借用身份助她告御状,实际早已将那份证据掉包,告状当日,那证据呈了景元帝面前,景元帝勃然大怒,怒责二皇子顾玄廷欺上瞒下,与盐运使苏竞狼狈为奸,苏念秋发觉不对为时已晚,大骂昏君,奋起反抗,被乱箭穿心而死。
    死前那双眸子对着自己的方向,恨意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