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做了决定,季眠坦然了很多,靠在亭子里,开始做心里建设,想象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以及该如何应对。
    夕阳西下,天边火烧云连绵成一条巍峨壮观的线,漂亮,却不够红。
    始终没有昨天下午那片火红,昨天那片霞光,像是跳动的火焰,燃烧着无穷的生命力。
    伴随着最后一线夕阳消散,她点燃了松枝。
    一线青烟腾起,原本渐暗的天色骤然全黑,像是午夜降临。
    她紧张又讶然地站在亭中,小心翼翼打量着环境。除了天色变黑,似乎没有别的变化了。远处,江城亮起万家灯火,在夜色中,像浩荡的星河被她踩在脚下。
    季眠正吃惊,那道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次很近,就在身边——
    “你既然做出了选择,从此就要遵循神君的规矩,勿妄言勿妄行。”
    季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悚然一惊,但立刻捂住了嘴,压住尖叫。
    “你、你、你……”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但仍旧礼貌问好,“……你好,我是季眠。”
    月光下,站着一位矮小的妇人,她身穿古装,黑白掺半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她看起来有六十上下,眉心川字纹很重,给人极其严肃的感觉,而她确实也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一双眼看向季眠,冷冷的,没有情绪。
    妇人冲她点头,“你可以叫我显婆。”
    虽然神出鬼没,但还是人形,倒没有给季眠造成太大的视觉冲击。
    季眠从惊恐中缓过来,乖巧地笑,“显婆好。”
    显然,显婆是个公事公办,不爱寒暄的人,开门见山问:“决定好了?”
    季眠没犹豫,认真看着她点头。
    显婆没再说话,抬起枯枝般的手缓缓在她眼前一挥。
    季眠只觉得眼前景物像被溶化,随即变成烟云,在眼前缭绕,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待视线再次变得清晰时,面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四方柱体青石碑。
    她正在缓缓适应这种奇幻的生活,默默咽下惊讶,抬头打量了一番。
    青石碑通体散发着阴冷的青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略有斑驳,但碑上无字。
    碑顶刻着一个青面獠牙十分狰狞的怪物雕像。
    雕像栩栩如生,季眠无意间对上怪物怒睁的眼,瞬间像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压住,双腿不由自主发软,背后沁出一片冷汗。
    她吓得脸色发白,惊恐后退,垂下眼不敢再多看。
    像是察觉了她的异样,显婆解释:“这是神君煊阳的本相。”
    神君?
    季眠隐隐有种预感,小心地看向显婆。
    “也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季眠太阳穴一抽,脑子也嗡地响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她是个拥有契约精神的人,不会耍赖蛮缠,本性如此。既然自主做了选择,她就会按要求前行。
    “知道了,谢谢显婆。”
    她诚恳道谢,说完,就紧抿起唇,以免露出些不礼貌的惊恐神情。
    显婆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反应,倒没有预料中的哭闹撒泼,对她的乖巧温和有了几分满意,声音也缓了些,“现在把手心贴在石碑上。”
    季眠咬咬唇瓣,蓄起勇气,按照显婆要求,以手心摁住无字碑面。但这次,再不敢抬眼去看神君本相。
    泛着冷光的青石碑,触手竟是温热的。
    季眠愣了一下,青石碑面突然散发出柔和白光,白色光点在她掌下游走,很快组成了两行竖着排列的隶书大字。
    季眠忐忑地看向显婆,老人在夜色中冲她点头,以手摁胸向她示意。季眠后退一步,认真看石碑上的字,然后学着显婆的样子,右手摁在了左胸前,微微躬身,认真念出石碑上的字——
    “我将永远忠于我主神君煊阳,无异心,无背叛,永世不弃,至死不休。”
    她话音刚落,青石碑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周身气流急速飞旋,将她裹在其中,发丝和衣衫都在空中翻飞不止,像有千万只手拉扯着。耳边是呼啸风声,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光芒中跃出一道红光,眨眼没入她眉心,额头忽地滚烫,而眉间多了一枚红点。
    季眠心底慌得不行,但仍强迫自己乖乖站在气流中,只等着狂风渐停,喧嚣渐止。
    四周归于宁静,山顶恢复死寂。
    眼前的青石碑光芒消失,碑面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影子。
    季眠低头看自己的衣饰,举动间,凤冠坠苏晃动,流光四溢。侧头,能看见肩上霞帔光华流转,不似丝线缝制,倒真像是天边流动的云彩。
    眉心一片滚烫,像有火焰跳动。
    她抬头,借着碑面看向自己眉心红点。
    显婆的声音响起:“不用担心,痛感很快会消失。这是煊阳君的标识,从此以后,你就是神君的人了。”
    风声呼啸的后遗症,季眠耳边还有嗡嗡鸣响。她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指摸自己的眉心,恍如身在梦中,很久都没回过神。
    从此,她就是神君煊阳的人了。
    第3章 煊阳君的婚礼&nbsp 季眠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
    季眠规规矩矩坐在岫山亭中,显婆陪在一边,十分有尊卑关念,不肯坐下,只站在一旁。季眠怎么劝说都没用,同时心里也对所谓的神君府邸有了一点点猜测,看来规矩森严,自己以后要谨言慎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显婆说,要等到午夜降临,百鬼迎亲,她才能坐着轿子去云岫天宫。
    百鬼迎亲。
    季眠抓住重点,抬起头小声问:“所以煊阳君,他是……”
    他是什么神?这话她不知道怎么问。
    显婆却像能读懂她的心思,无波无澜道:“死神。”
    季眠像是被噎了一下似的,半天没说出话来。但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正经算来,她也算是死了。
    沉默了片刻,她再小声问:“阎王?”
    显婆摇头,但也没说话,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季眠乖乖闭嘴,不再多问。
    整座岫山再度被沉默笼罩,夜色浓重,寂静如死。
    季眠身穿凤冠霞帔,瘦削的身影乖巧地坐在夜风四起的岫山亭中,安静地等待煊阳君来迎娶她。
    午夜降临,显婆将盖头罩了上来,“迎亲的队伍来了,该出发了。”
    在盖头落下,遮住视线的瞬间,季眠看见山脚下万家灯火像是萤火一般浮了起来,千万星芒飘飘荡荡升至半空,场面恢弘浩大。
    季眠被震撼住,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万鬼朝贺。”
    “我可以看吗?”她小心提出要求。
    按规矩,新娘是不可以掀开盖头的。显婆为人刻板守旧,最为喜欢季眠这种文静乖巧,但内心极有韧性的孩子。短短几个小时,她的经历可以说完全颠覆了她所有认知,她也像一般人那样惊恐害怕,但却能控制自己一直按着既定的方向走,没有一丝一毫要反悔的意思,可以看出心性是很坚定的。
    意志坚韧,信守承诺,听话懂事,显婆十分满意。
    她板着脸,硬邦邦回答:“可以偷看。”
    季眠掩在红盖头下,勾起唇角笑了,声音也轻快不少,“谢谢显婆。”
    很快,季眠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浮了起来,坐进了轿子里。
    等了一会儿,她才敢掀开盖头,入眼是轿厢红色锦缎内壁,偷偷掀开窗户垂帘一角往外看,瞬间被震撼地忘了呼吸。
    在黑沉的天幕之间,全是悬浮的光点,散发着温和的光芒缓慢流动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红色轿辇像是漂浮在浩渺银河之上,被银河缓缓推着向前。
    她像落入浩荡无边的苍穹之中,融入万千光芒之间。
    轿辇缓缓前行,在夜幕的尽头出现一片连绵的苍茫高山,但却像是虚影。轿辇向着苍山加速前行,很快来到一座华丽宫殿前,季眠看见脚下宫殿前排列着几批人马。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了显婆的声音,“戴上盖头。”
    季眠立刻听话地盖上盖头,坐直了身体,感受着轿辇在空中缓缓落下。
    接下来,季眠再也不能掀开盖头偷看了,视线全被笼在盖头下,只能乖乖扶着显婆的手,按照她的嘱咐或抬腿或前行。
    全程按照显婆教的做,所以她对整个过程没什么概念,只记得跨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行了很多礼。
    唯一感慨就是煊阳君这一脉命真长,长辈真多,她都拜到了老祖宗。
    她握着红绣球这端,那端也被人握着,应该是煊阳君,但他全程好像都没有说话。季眠没敢深想,更不敢偷看那头的人,因为只要想到煊阳君,脑海里就浮现青石碑上的怪兽雕像,她就惊出一背冷汗。所以只能鸵鸟心态的躲避这个问题,脑袋垂地低低的,梗着脖子,不敢乱看。
    等到行完所有礼被送进洞房时,她已经累得头昏脑涨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话“礼毕”。然后是回响在天地间,浩浩荡荡的恭贺声——
    “祝神君和夫人与天同寿,万世长合。”
    声音此起彼伏,由远及近,连亘不绝,像洪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然后回响在山谷之间,将她彻底淹没。
    就这样结婚了?
    季眠坐在洞房内,还在恍惚,觉得难以置信。耳边嗡嗡作响,被刚才的立体环绕恭贺声震得回不过神。
    她循规蹈矩的过了十七年,现在生活却猛然脱离轨道,向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奔去。
    虽然高中了,周围有些朋友也在谈恋爱,经常也听朋友们讨论学校里的风云男生。但季眠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她只想好好读书考大学,然后能独立起来,不需要在寄居在姑姑家。她觉得自己至少要等工作稳定后,才会考虑谈恋爱结婚这种事。
    季眠胆小,又一心扑在学习上,别说谈恋爱,就连跟男生说话都很少,现在居然结婚了?
    结婚这件事摆在面前,对她冲击力极大,甚至差点忽略了结婚对象并不是人类。
    一想到煊阳君,季眠的心脏就一惊一跳。相对于未来的生活,她现在更担心看起来暴戾凶恶的煊阳君会推门进来。
    洞房里一片寂静,想象就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煊阳君吓人的模样。
    她紧张地扣住锦被,以控制自己逃跑的欲望。
    忽然,一声惊雷炸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季眠差点跳起来。随后,外面开始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阵阵响雷在头顶滚过,动荡不止的氛围更加重了她的恐惧。
    青石碑上的雕像无法控制的出现在脑海中,她已经吓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了。
    忽然,在雷电轰鸣中,响起一道很细微很细微的嘎吱声。
    有人开门了!
    声音很小,但却瞬间割断了季眠敏感的神经。她浑身一紧,本能地窜上了床,整个缩在角落,盖头也歪到了一边。
    视线得以恢复,她警惕地看向门口,并没有看见意料中的怪兽,却看见一个身穿淡蓝长袍的温雅男人站在门口,身后月辉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