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赏无可赏

作品:《大明官

    方应物虽然继续与未来岳母家长里短,但有点心不在焉,至少有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已经消失的小未婚妻身上。
    唔,看来是深受礼教荼毒,不好意思直接与自己面对面,所以才冒充婢女站在人群里。但她还是没忍住,跳了出来帮自己说话,为此不惜斥责嫂子。
    真是小脾气很直爽的小娘子啊,迅速产生身份认同感、还能无条件护短的性子简直太招人喜欢了,三纲五常封建礼教这东西有时候还挺不错方应物想道。
    方应物心神不属,与未来岳母说话难免精力不集中,又见刘棉花迟迟不归,他觉得自己也该告辞了。不然继续这样下去,言行很容易出现差错,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刘老夫人没有挽留,只是殷勤的叮嘱方应物要多多来走动,方应物口中便答应着。此后自然有人引着方应物出了后花园,原路返回。
    此时忽然又有个小婢女从另一条小径冲出来,递给方应物一张纸笺,同时解释说:“我家小姐让奴家送给方公子的。”然后捂着嘴笑嘻嘻的跑了。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这是一张空白的粉红诗笺,带着淡淡的香气
    刘小娘子什么意思?方应物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诗笺是空白的,那就是暗示自己填上去,或者说叫自己写诗给她,更具体地说是写情诗。
    真是小女生的心思啊!在饱经“沧桑”、常在名利场厮混的方应物眼里,刘家小娘子的举动实在有些天真幼稚,但却很有趣。引发了别样的兴致萦绕在心头。
    就好像是上辈子初中时候,异性同桌那纯纯的、暧昧的、酸酸甜甜的暗示。可惜自己当时一心只读教材书。
    在想入非非中向大门走去,方应物还不由自主的产生了若干不良联想。这么单纯可爱的小娘子真是刘棉花亲生的吗?
    “方公子要离去么?”门官的问话打断了方应物的深思,叫他猛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门这里。
    从脑抽筋状态迅速恢复正常,方应物咳嗽几声,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门官。然后发话道:“在下还真是不清楚,不知贵府有多少公子小姐?”
    之所以要问这些,是因为方应物发现,自己对刘府内部情况一无所知,他讨厌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若下次还出现今日蒋大嫂这种突发状况。总不能回回靠着小妻子找回场子罢?
    这不是什么大秘密,门官收了银子当然尽心的解释起来:“我家老爷有两位公子,一位小姐。大公子是嫡出,二公子是庶出,三姐儿也是嫡出。”
    方应物试探道:“三姐儿看起来很得宠?”
    门官又解释道:“我家老爷主母生下三小姐时,年纪已经四旬,实属意外。老来得幼女,自然宠爱非常,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娇贵。”
    原来是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难怪情急之下敢指着大嫂鼻子训斥。方应物又“哦”了一声,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贵府两位公子应该也读书进学了罢,现居何位?”
    “实在比不了方公子呐。”门官吹捧了一句方应物,然后才道:“两位公子都已经进学。但却未能更进一步。尤其大公子,已经蹉跎了十几年,但依旧难登乡榜。”
    又是一个栽倒在乡试难关前的苦逼啊。对比之下方应物发觉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一个举人功名不知羡煞多少读书人。
    不过说起来也令人搞不明白。这到底是顺天府乡试太难,还是刘棉花不肯出手或者力有未逮?这几条理由似乎都说得通。具体到底如何,就不是能从门官嘴中问出来得了。
    方应物换了个话题,重新提问道:“刘公贵为相国,恩荫子孙不成问题,为何不叫大公子荫监读书?若从国子监肄业,同样也算有了出身,可以去吏部选官,何必苦苦在乡试煎熬?”
    门官答道:“方公子说得有理,家中人也都如此认为。但我家老爷却不许大公子坐监,只让大公子去参加科举。”
    刘棉花的心思你别猜,方应物摇摇头,放弃了琢磨刘棉思的念头。不过问了一圈家里事,却仿佛发现了另一个刘棉花,既是宠溺女儿的慈父,又是严格要求儿子的严父和庙堂上的那个棉花阁老的形象简直没法重合。
    方应物忽然隐隐又有所明白,那蒋大嫂只怕也对丈夫无所作为的现状不满,而且或许对公公心里有气,又见公公很偏心的看重自己,所以今天忍不住拿自己发泄几句?
    到此方应物没什么可问的了,对门官拱拱手,便要离开刘府。“方公子不能走!”门官忽的拦住了方应物,然后指了指巷口:“我家老爷回来了。”
    方应物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了宰辅仪仗,便和门官一同站在门内迎候。
    刘吉回家是不会在大门下轿的,正常情况下是在仪门也就是二门外下轿子,然后把轿子收到二门外面的轿厅中。
    但轿子经过大门时却停下了,帘子从里面掀开,并露出刘棉花的脸庞,吩咐下人道:“请方小哥儿去书房!”
    方应物想走也走不了,只得回转身子,再次进了刘府,这回直接被带到了书房。等了不知多久,见到刘棉花一边擦脸、一边进了书房。
    方应物见过礼后,寒暄道:“刘公今晚回来的有些晚。”
    刘棉虚的透过窗户看了看日头,这天色还早罢?方应物是随便说客套话还是讽刺?口中答道:“今日回来迟,是因为内阁有要务商议。”
    自从上次因为信息不对称惨败后,方应物对一切朝廷消息都感兴趣。虽然不知道刘棉花是否会如实相告,他只管大胆问道:“有什么要务?”
    刘棉花淡淡一笑,“此事告诉你也无妨。去岁秋季,太监汪直、都御史王越率领京营班军沿着宣大、延绥巡边防虏,今年一月有威宁海大捷,堪称自宣宗皇帝以来塞北最大胜仗了。
    近日王越有奏本,道是即将班师回朝,天子便下诏嘉奖,令内阁拟出详细条陈,今日内阁便商议此事。”
    汪芷要带着孙小娘子回京了?方应物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但也在意料之中罢,有去就有回,有出师就有班师。
    尤其是在大胜之后,以汪芷的德性,若不想着趁机回京显摆夸耀一番,那他方应物的姓就倒过来写!
    “其实你才令人发愁啊。”刘棉花感慨道:“这次汪芷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奏功名单上居然有你的名字。你已经以白身记功两次了,等着日后折现,你说朝廷还能怎么嘉奖你?让你入仕后连升三级?那也太离谱了。”
    方应物脑中忽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上辈子看电视剧记住的一句台词:赏无可赏,唯有赐死
    他忍不住打个哆嗦,把这不吉利的念头甩了出去。这都哪跟哪啊,他离那个程度还差得远呢,大明朝除了开国太祖,并不时兴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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