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功

作品:《九重紫

    青帷官轿慢悠悠地走到了顺天府学胡同前。
    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官轿后面。
    抬轿的人视若无睹。
    过了顺天府学,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屋檐下窜出来,走在了轿旁。
    待上了大街,提着灯笼的仆人出面在轿子的前。
    此时,这官轿才算是有了二品大员轻车简从的模样儿。
    大红灯笼上,写着个硕大的“窦”字。
    黑暗中,无比的显眼。
    巡夜的衙役看见,不仅没有上前盘问,还主动地僻到了一旁。
    轿子进京都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之一的翠花胡同。
    几个衙役彼此挤眉弄眼,露出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艳羡。其中一个更是感叹道:“看来阁老也一样啊!”
    其他几个嘿嘿地笑,有多委琐就有多委琐。
    轿子里的人不知道。
    如果此时有人一直跟着他们就会发现,轿子的外面帷幕变成了宝蓝色,轿帘上的饰金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也不见了。
    轿子摇摇晃晃地出了翠花胡同,绕了半个城,在安定门大街不远处鼓楼下大街的一间“窦记笔墨铺子”停下。
    提着灯笼的仆上忙上前撩了轿帘。
    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的老年文士下了轿,一面轻轻地敲着笔墨铺子的大门,一面边喊着:“范掌柜!。
    ※※※※※
    宋墨看见自己站在了大片雾里。
    凄迷浓雾一层层的卷起,看不到来时的路,周围的景致。
    他茫然地走在雾里。
    湿冷、腻滞,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继续朝前走,如同穿过重重的薄纱。走过了一重还有一重,仿佛没有尽头。
    为什么?
    他问。
    没有人回答。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雾越来越浓。
    为什么?
    他对着前方大声喝斥。
    浓雾好像也害怕他的怒火,在他的喝斥声中两边散开。
    他看见有人挑着盏灯笼走在他的前面。
    在浓雾中散发的莹润、皎洁的光芒。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他一阵兴奋,心里立刻变得安宁,镇定。从容起来。
    可那些浓雾又很快地聚在了一起。而且比从前更厚重,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一点灯光。
    屈辱、愤怒,化成了不甘,如涛天的洪水把他淹没。
    他向大吼着“为什么”。
    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浓雾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
    莹莹的灯光时隐时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灯光化为心中的一股执念。
    眼前“隆”地一声,迷雾骤然间散去,出现了个朦朦胧胧太阳。
    桔黄色的光温暖而平和,占据了他整个眼帘。
    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雀鸟围绕的青绿色铜灯上。燃着一团桔色火。
    身边有人长透了口气:“世子爷,您终于醒了!”
    他循望去。看见了陈曲水清瘦而儒雅的脸。
    “这,这里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喉咙因干涩而刺痛,说话间,目光朝着四周扫了圈。
    窄仄的耳房,糊着白色高丽纸的窗棂,简单的黑漆家具,没有第二个人,像下人住的耳房。
    陈曲水仿佛知道他的干渴似的,一面端了泡了蜜蜂的暖水喂他,一面道:“这里是四小姐开的笔墨铺子。您神志不清,我们只好把您先带到这里来了。”
    窦昭!
    竟然是窦昭救了自己!
    宋墨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四小姐怎么知道我出了事?”
    陈曲水准备跑路时,遇到了带着陈晓风几个翻墙而入的段公义,他已经从段公义那里了解的事情的始末。
    他把严朝卿和徐青被人追杀的事告诉了宋墨:“……当时小姐就觉得很奇怪。如果这件是针对蒋家的,用豢养的死士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杀两个既不是蒋家血脉,又不是蒋家亲族的人,太不合理情了。然后四小姐一问陆鸣,这才发现您身边几个重要的人都不在京都,隐隐觉得这件事是针对您的。就连夜让段公义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护卫赶了过来。没想到……”陈曲水想到自己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宋墨时的惊骇,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四小姐没有迟疑,不然……”
    不然,他就是保住了性命,也会被遂出家门。
    想到这里,宋墨心神一凝,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六个时辰!”陈曲水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宋墨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敬佩之色。
    六天五夜的不眠不夜,伤筋断骨的折磨,丧母之痛,父亲的绝情,都没能消磨他的心志,一清醒过来就开始了解自己的处境。
    意志之坚,实属罕见。
    再过几年,何愁不能支起一个户门?
    想到这里,他就更奇怪英国公的行径了。
    这么优秀的长子,他为什么要放弃呢?
    这念头闪过就被陈曲水压在了心底——英国公是显赫百年的勋贵,水深着了,不是他们这些人能触及的。
    “也就是说,现在是第二天的巳时。”宋墨沉声道。
    父亲约了伯父和两位叔父辰正开祠堂,现在他人不见了——如果他只是英国公的长子,做为族长的父亲提议,长辈们没有异议,他在不在都一样,立刻可以把他从宋家除名。可他不仅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还有个世袭的四品佥事,把他逐出门,就意味着要废世子,就意味要上折得皇上的充满。然后去吏部备报,没有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皇上根本就不会同意。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建议第二天再开祠堂的原因。
    为了万无一失,想必父亲还有些事要提前准备。
    现在他被人救走了,他不在场。不要说把他驱逐出家门了。就是之前的种种算计恐怕落空了吧?
    现在,父亲一定很头痛吧?
    想到这些。宋墨锥心的痛。
    而陈曲水见他表情晦涩不明,立刻想起了窦昭的吩咐,忙道:“小姐身边只有段公义、陈晓风几个堪用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救余护卫和陈桃……”说完。遗憾地叹了口气。
    宋墨神色一黯,闭上了眼睛。
    陈曲水心弦紧绷。
    四小姐怕宋墨心灰意冷之下主动离家出走,特意嘱咐段公义转告他,如果宋墨有迟疑之色。要想办法激起他的斗志。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气氛则随着这寂静变得越来越压抑。直到快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宋墨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能帮我送几封信吗?”
    陈曲水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里的喜悦,要和平时一样温和的声音道:“四小姐说了,公的吩咐,如同她的吩咐。”
    实际上,窦昭的原话是:“如果能及时救出宋墨,你们就赶快让宋墨联系他信任的人。他如果托你们跑腿帮着送个信什么的,你们帮帮也无妨,如果是其他的事,你们就说人力不够,有心无力。千万不要搅和进去!我们救他的性命已经仁至义尽了,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但他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帮宋墨了,不如做是漂亮一点。
    宋墨微微地笑,从眼底流露出来的一丝暖意让他的表情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问陈曲水:“我的伤怎样了?”
    他感觉不到疼。
    陈曲水迟疑了一会,低道:“您的伤势太吓人了,我们不敢请大夫,段公义给您用了他师门的疗伤药,不过,最好还是请御医帮着瞧一瞧……”
    那药里应该有麻沸散!
    宋墨笑道:“是什么药?再给我几颗吧?”又道,“我也不能总躺在这里,有些事,还得我亲自出马……”
    “可……”
    “我知道。”宋墨笑道,“我的伤这么重,能让我感觉不到痛,这药肯定霸道,而且可能会有副作用。可总比丢了性命强!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你让段公义进来吧,我还没有谢谢他的救命之恩的。至于四小姐……”他挑了挑眉,整个人好像飞扬起来,“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说什么了!”
    ※※※※※
    看见陈曲水从耳房里出来,段公义和陈晓风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怎样?”
    陈曲水扬了扬手中的信。
    段公义咧着嘴笑了起来。
    陈晓风也松了口气。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
    他们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如果宋墨还不为自己救条出路,那也太没意思了。
    段公义这才打了一个哈欠,疲惫地道:“我负责送哪几封信?送完了,我也好去睡一觉。”
    他风尘仆仆地从京都赶回真定,刚洗了个澡,又日夜兼程地赶到了京都,早就累得不行了。
    陈曲水忙道:“你们去休息吧!不过是去送几封信,又不是要去打架。我和崔十三就可以了。”然后把宋墨要药的事说了。
    段公义沉默了半晌,道:“世子爷的话也有道理。大丈夫宁愿站着死,不愿意跪着活。”去了耳房。
    陈曲水和陈晓风齐齐叹气,一个回去睡觉了,一个找了崔十三来,安排送信的。
    远在真定的窦昭正站在庑廊下看着粗使的婆子们搬茶花。
    这些花是送给东窦过年用的。
    素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担心地道:“也不知道段护卫和陈大哥他们怎样了?”
    窦昭没有做声。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冒险。
    可他一想到前世宋墨的遭遇,就无法莫视事情再次重演。
    她不由喃喃地道:“有时候,身份也是种束缚!”
    希望这一世保住了世子之位的宋墨,能不要那么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