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是一种美德

作品:《半开莲塘寄浮生

    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吃醋是一种美德吃醋是一种美德
    淑侧妃的元神养的甚好。
    我今日身心俱疲,好歹也松下一口气,打发云罗去兜率宫请老君。
    可洛云却反常地神色呆呆,不见喜气。
    我见她这模样自作了一回聪明,猜她无非是因着幸福来得太快,一时无法接受,遂提起精神笑了笑道:“淑侧妃现下的形容,五公主可以放心了。”
    听见这话,发呆的牡丹回过神来,定定地瞅着我。
    我继续扯着一排和乐的笑脸。
    她这才道:“云儿谢过姐姐。”
    我委实稀奇,她这副形容却同先前哭爹喊娘指天骂地的模样想去甚远,照她先前的样子,看见母妃好了该是要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个死去活来吧。
    看来盘古幡的戾气了得,一下子就将牡丹劈转性了。
    好歹本神君是个见过世面的神君,自知有些话揣在心里便好,断不能随意问出口,想了想,决定将这话憋着。
    牡丹柔声细语又道:“姐姐欲将盘古幡作何处置?”
    我答:“上清自有供奉神幡的神殿,盘古幡也该回去了。”
    牡丹点点头,笑容开了些道:“甚好。”她千姿百态地走了两步,在梨花木头大椅上稳稳妥妥地坐下,道:“姐姐与云儿恩重如山,云儿无以报答。墨哥哥与云儿亦是有性命之恩,看来云儿欠下姐姐姐夫的,此生还不清了呢。”说罢,径自吃吃地拿袖子挡着嘴笑。
    按照常理,主人家已经笑成这般模样的时候,做客人的也应该笑出声来将她捧上一捧,只可惜此情此景我听到墨机的名字,头便开始隐隐作痛,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一副欢欣雀跃的形状来。只好敷衍她道:“职责所在,无须言谢。”
    她撑着光鲜亮丽的面皮道:“姐姐……可知墨哥哥喜欢吃什么?”
    我当真停了一霎,万分费力地使脑仁跟上她野马般的思维。
    再望着天想想,才悲催地发现左右我只记得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并不太在意旁的人。遂摇了摇头。
    牡丹立刻抿嘴笑得十分畅快,又接二连三道:“那姐姐可知道墨机君惯用书房里的哪根毛笔?睡觉喜欢歪在哪侧?可知道墨机君喜欢什么颜色?”
    她这一串儿连珠带炮委实砸得本神君脑仁益发疼痛,若是说凡间季远之那世我倒还能说他一说,如今回到三清圣境,却也不晓得脾性改了没改。
    牡丹见我半晌不语,大约以为她那段话让不才本神君暗自悔过自己一直不曾好好在意未来夫君,竟又再接再厉地教导道:“姐姐日后要与墨哥哥同处,有些细小的事情委实应该记得些。墨哥哥喜欢吃青笋,不喜欢吃花椒。夜里睡觉喜欢睡右侧……”
    听她如数家珍地说了半晌我方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过来,她现在这模样大抵是女子间争风吃醋,拿着我的短她的长在我面前大肆炫耀。
    本神君一直自认为是个宽厚敦实的神君,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愿同人计较。
    况本神君英明,虽然早看得出这朵牡丹一心想泡在墨机那滩坏水里,但是从始到今,自认为待她宽厚不薄。
    我估摸着她若是拿这段话刺激鱼贤,倒还有些功用,若是在平时于我便不大有效了。然本神君说了是在平时。
    只可惜今日本神君一直情绪不佳,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看她惺惺作态,她却放心大胆地说出这么一番损人不利己的话来。牡丹啊牡丹,是你时候赶得不好。
    我不紧不慢地摆上一副宽和笑脸摇摇头,淡淡道:“吃食方面我只记得自己的,实在分不出心思体谅别人。况且墨机不大挑食,我们终究能吃到一处去。三千年前我送他了一根狼毫,他很喜欢,做什么都用,只可惜叫我一把火给烧了,前些时日在凡间,我又补上了一枝玉杆的,往后他大概会用得多些。墨机自己喜欢穿玄色的袍子,我因觉得他穿天青模样精神一些,近日又同他一道添置了一些。样式不错,天蚕妹妹做工也好。还有就是,他现在不喜欢睡右侧。他喜欢挤着我睡。”我停下来转过头,与她笑道:“姐姐我这般回答,不知云妹妹满意否?”
    牡丹的脸黑了黑,马上又笑容可掬道“姐姐,云儿不过是说玩笑话,姐姐太累了么?怎的这般不禁逗?”
    我冷笑一声,拱了拱手道声告辞,踏云而去。
    ***
    盘古幡回到上清的消息传得相当快。
    我方将神器安顿好,行过重礼,便看见云罗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
    他扯着我的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潮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方从老君处回来便……便听说弟弟一直再找我……我寻到他后,他说、说鱼贤说白岂神君说让我转告您,叫神君去一趟羡鱼阁。”
    我掐着手指头算了半晌,才算恍然提步去哥哥处。
    鱼贤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磨墨,墨同砚台摩擦的声音模模糊糊有些暧昧,白岂略略弯下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悬于宣纸之上,随意挥洒。若是画到得意处,二人竟旁若无人地相视一笑,何其肉麻何其肉紧。
    我将手攥成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白岂抬头,笑嘻嘻道:“你可算来了,师父闭关养病之初交代过我,叫我看着你,千万不能让你去镜湖见混沌。你这次竟还把盘古幡弄来了,证据确凿,我叫你来好生同我编个谎,将师父对付过去,若是责罚下来好歹也同我没什么关系。”
    一句话噎得我险些背过气去。
    他更是笑逐颜开道:“左右你是从上清跑过去的,委实是我的责任,说罢,想要什么好处,我若办得,你便好生同我商量商量。”
    我磨了磨牙:“盘古幡归主,混沌还好好地在塔底压着,我倒不曾觉得有何不妥,更何况若是有了盘古幡……”
    正说着,门外云拓道:“神君,墨机君来了。”
    我话未说完,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脸巴子。
    白岂大声道:“快请进。”又转过头来揶揄我道:“你看看你那副不淡定的形容,不就是私会别的男人被墨机君知道了嘛,又没做亏心事你怕甚。”
    鱼贤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退出房间。
    我发自内心地感叹:哥哥的道行果然深不可测。
    墨机进来,眸光扫向我,直接道:“你把盘古幡拿到了?”
    我有些心虚,回避了他的眼神,将头扭到一边:“嗯,当时五公主急着要治淑侧妃,我就去试了试运气。”
    墨机静默少顷,又道:“混沌如何?”
    白岂在一旁兴高采烈地代答:“还关着呢,阿光委实厉害,盘古幡竟如当初遇见青鸾神君一般,一下就认了主。”
    我暗叫糟糕,只怕墨机察觉出了蛛丝马迹。耳听见他那边是异常的安静。
    半晌,墨机声音平淡地说:“现在是杀了混沌的好时机。”
    我听见自己尖着嗓子大叫:“不行。”
    屋里四只眼睛立马射向我,淡金色的那双尤其锐利。
    本神君无限悲催地抚着额头,觉得有点晕,又慌慌忙忙地做起了亡羊补牢的勾当:“上天有好生之德,他现在既然不能作恶,终日关在塔底,且留着他的性命也是无妨……”
    墨机忽而笑得一脸灿烂:“陵光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说笑,要不要杀他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几日不见,你竟然变得这么不禁逗了么。”
    想起晌午洛云也曾说出同样的话,怒火轰的一声烧了心。
    “我的确不禁逗,我眼拙,看不出你们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我可不是你的云妹妹,你捡个石子给她她都能供起来当宝贝,你随口说句什么她都字字紧紧牢记在心,自然比我经得起你逗些。我陵光不才,没有英雄救美的桥段,又不愿与你天天腻在一处,也比不得你云儿妹妹对你上心。我俩的婚事我不急,你也不急,可我看有人倒是替你急得很。左右人家姑娘家与你苦情至此,又与我‘姐姐’、‘姐姐’叫得亲热,本神君大度,也提前同意你纳了她去。这样我还不吃亏,省的到时候你二人一道同外人说我不禁逗,我陵光好歹在三清也是有些风度的,到了那时候我才是吃亏吃大发了。”
    墨机笑眯眯道:“说完了?舒服了么?”
    本神君煞是有骨气地红着面皮白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快步走出去。
    只可惜凤凰一族天生便有一对灵敏的耳朵,本神君的这对灵敏的耳朵,便是相当不争气地听见身后白岂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讷讷,迟疑道:“阿光她这般……该不会是醋了吧……”
    我醋你祖宗。
    然后是墨机,他的声音夹杂着浅声轻笑,使得声调略略飞扬。
    不用回头我就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定是一闪一闪的,眉毛略略扬起,嘴唇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真是可恶的模样。
    我听见他说:“唔,怕是了。”
    并蒂桃花
    我终究不认为本神君这般是在无理取闹。
    况且哥哥将盘古幡归主的事情呈上天庭,诸事皆在定夺之中,便有各路神仙巴巴地跑来上清,想要一睹最后一枚神器的风姿。
    我被他们搅得头晕眼花,自然是躲进了一处僻静,丢下一摊烂摊子孝敬白岂哥哥。
    凤栖山上有一片凤凰花树林。近些天来三清风日甚好,凤凰花花说开便开了。
    然凤栖山断不如往昔。早些年我还是个小小鸟的时候常过来玩耍,待到长大一点又多半来这里同少离切磋,眼下除了山脚的药田多半能觅得一丝半缕仙踪,整个凤栖山,怕是已然冷淡下去。
    我既然心事繁杂,这般冷淡的山头自然是绝好的去处。
    掐指一算,设下仙障裹住这片林子已然三日有余,这三日除却夜不能寐我也处得算是颇为滋润。
    说起夜不能寐,自然不是我所愿,因着摸了盘古神器,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青鸾的记忆汹涌而至,我既不愿意多加思量,那团郁结便囤积在脑中无处宣泄,一到睡觉的时候,松懈了形容,郁结散开便如看戏一般通通叫我身历其境的过上一遭。
    几回一身冷汗地惊醒后,我几欲拈来云片,直直奔向玉清司梦处,恳请他用他的神兽梦貊吞掉我的梦魇。可潜意识里清清楚楚地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这并不是梦魇,乃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夜夜如此何其纠结,因此到了晚上本神君索性打坐悟道,不睡了。
    实在困乏便寻一处山泉润湿衣衫,清清凉凉颇为提神。如此这般,也倒是颇为顺畅地能让我的别扭一直闹下去。
    其间便有了如下这么一个小插曲。
    说白日里我吊在树丫子上头养神,抬头看了一回天却瞅见不远处天上,一条银光闪闪的小白龙正在云中翻滚,且翻且行,颇有气势。
    正是少离那小子。
    我约莫也是无聊得紧了,才将仙障拉开一条缝朝他随口喊了两声。心里本不觉得他腾云在天上能听见我蚊子一样的声音,可那小子在我头顶盘旋了一阵,竟化作人形稳稳妥妥地站在我面前了。
    他皱着眉头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过后问:“躲在这里是与我哥闹别扭了?”
    竟能猜到此处叫我我有些哑然,遂腆着脸皮讪笑道:“少离君修行得甚好,我那蚊子一般的声音也叫你听到了,不才本神君委实佩服啊佩服。”
    他鼻子里轻声哼了哼,又道:“少说这些,你叫我是何事?”
    诚然本神君只是闲得发慌,看他腾云也颇为悠闲便随口唤了两声,当真没什么要不得的事情,只好道:“我俩也有些时候没有在一处闹腾了,我看今日你也无事,不如就此切磋切磋,打发打发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
    少离自动忽略掉我的媚笑,背过身去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没心情。”
    我连忙上前一步扯着他的袖子道:“好少离,我委实是闷得慌了,你便同我打一架解解乏罢,你若点头我便帮你追莲生,如何?”
    他紫色的眼珠子有些翻滚,咬着牙道:“你,莫同我提起她。”
    我茫然道:“你们又怎么了?”
    他磨着牙齿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冲我吼道:“哪有她那样的,我既然已经决定不再招惹她,她竟自己跑来找我,送我了首莫名其妙的诗。我本身与她便只是路人,我所为更不是为了她,所以以后同她也再无瓜葛。你请劝劝她专心些做你的药童。”
    我凉声道:“你说这话倒是不肉疼。那你在上清那般殷勤不是为了莲生却是为了谁?难不成为了我?难不成你还要说你喜欢我?”
    他一惊,转过神来定定地看着我,小声道:“怎么可能。”听听,这话底气多不足哟,还是喜欢人家莲生姑娘吧。
    本神君向来秉持救人身不如救人心的道理,朝他痛心疾首道:“少离,你总是这般口是心非的。喜欢便是喜欢,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脸一红,犹豫道:“你……知道?”
    我大大方方道:“是啊。”
    我倒是记得他喜欢莲生的事情是当初他自己个儿亲口告诉我的,何时他的记性已然如此不济了?
    少离听到这话脸上一阵色彩斑斓,再接着眼里饱含万千思绪地将我看过一番。
    奈何本神君纵使有一层颇为厚实的面皮,被他这么看着也是浑身难受,遂道:“你这么瞧我是作甚?”
    他略略侧过身,眼神飘忽不定的望着别处,轻飘飘道:“原来一直以来在你眼里,我不过是在无理取闹罢了……”
    少离这厮,一直以来于我都是万分有精神的,总是能提起十分的兴致同我抬杠,今日他这副萎靡不振的形容实在是难见,本神君不禁抑郁:我本是心里头憋屈的那一个,他怎的作出一副比我更憋屈的形容?!
    少顷,少离又道:“陵光,我总以为你不知道的,原来你是无心。”不等我应答他便化作真身腾上云端去了,风势强劲带起山花枯叶一阵乱飞。
    待周遭的风静下来本神君松开捂着脸的袖子,只看见小白龙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云海之中。本神君一脸茫然,这算什么?!片刻之后又气急败坏地踢开面前的石子:你少离同莲生的事,扯着我说些不明不暗的话做什么?!
    既然在少离那小子处讨了个无趣,我索性踱到溪边洗一把脸,驱驱烦躁。
    溪水叮咚之间,隐隐听见身后有人的轻踏之声。
    忽而的转身,看见一个人。他穿着天青色的袍子站在灼灼盛开的凤凰花中,面带淡淡笑容,眼睛映着卯日星君闪着点点金色光芒。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缓缓道:“我第一看见你的时候,你便坐在凤凰花盛开的林子里。”
    本神君看了看头顶的仙障不禁有些郁郁,方才拉开的缝不曾闭合,想必便是在那个时候叫这厮钻了空子。
    还有,他方才说,说什么来着?在这里见过我?不大可能,我左思右想,实在不记得曾在这片林子里见过墨机,若是初见,还是要追溯到三千年前。
    墨机又做出一副观赏风景的形容自顾自地说:“少离彼时斗不过你便叫我替他出气,凤凰花林子里面,我第一次败北,便是败给了你。”
    本神君愣了愣,有这等事?
    若是在平时,本神君的性子断然是兴致勃勃地叫他将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与我听,往后也好拿过来酸一酸少离,但是此情此景……我暗自掂量了一番,又掂量了一番才道:“你说这些作甚,左右我并不想知道,你好歹省下些口舌。”
    墨机听了并不恼,反而笑道:“那时候你不过是三四万岁的光景,乃是一个黄毛小丫头。约莫五千年以后,父君生辰,宴请各路神仙。”他将打量风景的眼睛挪到我身上,接着道:“那时候,我从西海影千介处回东海,才在岸上碰见了被獐精刁难的洛云,也便是顺手将她救了。”
    我当真不明所以了,又对他突然提起洛云的事有些生气,闷声便道:“司战神君请便吧,小神并无闲情听你的情史,神君公务繁杂,也不必在小神这里耽误时候。”
    他笑得有些无奈,垂眸望了望脚下的绿草,又抬首转向我淡淡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去凡间找血玉?”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又为什么不愿饮下孟婆汤水?”
    细心一想便能想出端倪。
    我于他动了情乃是在得到血玉之后。后来知道他去找血玉是为了帮我,我虽惊诧却也是生生受了这个事实,前前后后都未曾想过他究竟是为何愿意在神农炎洞拼尽肉身,又是为何不愿饮下孟婆汤水。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心里如同被什么填满了一般,慢慢溢出了些什么。
    那边见我形容不复方才的正义凛然,隐隐透出些瑟缩,便笑道:“想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了?我还有件事要同你说。”
    我顺从地点点头。
    他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我的弟弟少离,方才对你的那通坦白,你怕是没觉察出来罢。”
    我讷讷:“坦白什么?”
    他笑眯眯道:“少离他喜欢你。”
    平地一声雷,将我劈得外焦里嫩。
    我何日、何日修来的好福分,攒到今日竟给我开了一株并蒂桃花?!
    他少离往日里对我的那番咬牙切齿,敢情都是闹着玩儿的?!
    再想想方才那一段对话堪堪是我同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半晌。少离他当真?!少离他难道?!少离他居然?!
    还有莲生?!莲生怎么办?!
    墨机伸手压住我张牙舞爪的手道:“你莫急,也不必愧疚。少离在你这里曾犯下一个错误却浑然不觉。想来却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利用这点亏了他,是我不够君子,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对你放手,你如今知道了,介意么?还有,现在少离又几欲在莲生那里放下同样一个错误,我想,他与你姑且就此作罢也好。”
    我酡红着脸道:“他不曾说,你、你又怎的知道?”
    墨机款款走到我跟前,抬起手勾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四目相接。这个姿势委实煽情,本神君红着面皮有些挣扎。他既不松手,反倒声音飘渺地在我耳边道:“什么事情,能瞒住我?”说罢顿了顿,声音愈发飘渺道:“我的戏本子里,从来没有洛云。”
    我顿了顿身形,眼角的余光瞟见他身后的凤凰花灼灼其华,在微风中仿若一只只几欲振翅高飞的凤凰鸟。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缓缓道:“你的戏本子里,有谁?”
    心里蓦地一抽,脑海中隐隐浮现某个苍白瘦削的身影。
    月下应溪
    我晕了晕,闭上眼睛。
    双手攥着他的袖子稳住身形,道:“我若是告诉你,你看见的这个我,可能不是我……你会怎的想?”
    再次睁开眼,我在他的眸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身子有一瞬的僵直,松开手,将我拉开一段距离,死死盯着我看,并不说话。
    方才他那一通话,带连着接踵而至的汹涌记忆,如同生鱼进了油锅,嘶啦一声在我脑海里炸开了。眼眶不由得有些润湿。
    我这几日过得真的很辛苦。时常是望着天上的日头,树端挂着的凤凰花回想着以前。渐渐渐渐,已然分不太清楚那些记忆是我的,那些属于那个叫青鸾的女子。特别是青鸾末时的心碎以及对混沌未尽的心意,日子越久越觉得都如同是自己的一般。
    哪怕记忆有了一丝一毫的不清晰,我也不会感同身受至此。
    现下想起来,我估摸着若是再晚几日,我怕是已然把自己当做她了罢。
    眼下本神君我真的是很委屈。我一直是觉得这件事同我是没什么关系的,是混沌他却生生将我扯进了他们的恩怨情仇,让我一同历着本不属于我的劫数。
    我哑着嗓子道:“墨机,我原来,梦见过他……我碰了盘古幡……生生受了青鸾的记忆……”说罢有些后悔,因着我耳听见自己那声调竟带着软软的哭音。
    他的眼神较之方才仿若平静了些。
    我腿一软,跌在地上哭道:“墨机……你说……我到底是谁?”
    他叹了口气,忽而怅然笑道:“我一直以为你不会与我说。”探下身,将我揽进怀里。将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低低的声音从胸口闷闷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一直知道你与青鸾的羁绊很深,深到什么地步却是不得而知。青鸾是青鸾,你是你,你们终究不同。”
    我怅然:“我自然与青鸾是不同的。只可惜她的这段记忆如同我自己的一般,仿若所有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日日夜夜不敢深寐,只怕让她反噬了本源。”
    他过了半晌,才道:“陵光,我知道你的感觉,在凡间历劫的时候,我有段时日总记不得我到底是谁,也记不得到底过了多少年。”他深吸一口气,“倘若这当真是你命中劫数,便只能是生生熬过这个坎。你与混沌青鸾的牵扯里,我一直是旁人的。不过于我,你始终还是在凤凰花林子里头赢了我的陵光。”
    他拿手抚了抚我的头发:“你何苦憋着眼泪,哭出来好会好些。”
    郁结从胸口缓缓上升,堵在喉头。
    我憋屈了这么多天以后,终于心安理得地伏在他胸口,放声大哭。
    片刻后,我睁开红肿的眼睛,望着墨机吸了吸鼻子。
    他低头眨了眨含着笑意的眼睛,贴近脸来吻干了我脸颊上的泪水,又在我的唇上啃咬了一番,叹气道:“哭过了,好受些了?”
    我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善如流地伸手扯掉了我腰间的锦囊,取出里面的龙鳞,再缓缓挂上了我的脖子。
    腾云回太清的时候他忽而道:“对了,盘古幡这件事,天帝今日已颁下了旨意,对混沌已有定夺。我便是方从太清回来。”
    本神君我不由呼吸一滞,诚然我还没有没有想到混沌这一层,只好讷讷道:“圣意里说混沌将如何?”
    他薄唇一张一合,轻声地缓缓吐出四个字:“混沌当斩。”
    我听罢故作镇定地扯着他的袖子,迎着风扯起一副笑脸急声道:“这件事同我们再无关系,墨机,我们成亲罢。”
    他愣了,而后淡笑着点点头:“好。”身后衣衫随着风舞了舞。
    ***
    我随着墨机回了上清。
    他既然有旁的事情,便不作多留,回去了空冥。我一转头,瞧见云罗上前拜了拜,说貔貅在我的听莲舫里头等了许久。
    我既不知道貔貅这时候来是作何打算,却也不敢怠慢,便慌慌张张地奔了过去。
    然天禄貔貅还是往常的那副形容,怀里抱着硕大的金元宝,身上穿着金光闪闪的衣裳。再往下看些就能瞧见他一直不离身的坐骑金钱豹。只是他的面色较之先前要好上很多。
    貔貅看见我走近,便眉开眼笑地唤了声:“陵光姐姐。”
    我拿捏出一副颇为大方的笑容,疑道:“四皇子殿下可是哪里不周正么?”
    他笑眯眯地点点头,兴高采烈道:“陵光姐姐莫要误会,我健朗的很。这回过来是想求姐姐一件事。”
    我升调“哦”了一声。
    他低着头拿手绞了绞衣角,作出娇羞的情状道:“听闻陵光姐姐与月下仙人相熟?”
    我呆了呆,确实是有这件事。
    年少时我颇贪念杯中之物,便自然而然地与月下仙人结成了酒友,时常约着去探望酒仙。月下仙人有个凡间的名字,叫应溪。我曾问过他为何取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名字,他只是道有些缘由,却不愿意为我知道。
    我先开始对此很是介怀,同他吃酒是多多谈起此事,然他的反应淡淡,我也悻悻然就此作罢。本就是酒友,来去自由。
    后来某日我去寻他,发现一件事。
    婢子道我贪杯,便端上来些酒水换下茶水。我饮过一番方才知道他小子竟将极佳的酿酒手艺藏着掖着,酿的了如此醇美的酒水却不与我共享,这就忒不厚道了些。好歹本神君有一副厚实的面皮,纠缠了数日终于讨来了两坛,埋在院子里的槐树根下面,过了这么万儿八千年也舍不得喝,想来应该是成色愈佳了罢。
    说起来我二人皆是生性闲散,说生也不生,说熟也不熟。
    更何况我已经有几千年未去寻过他了。
    遂道:“四皇子找月下仙人有何事?”
    貔貅开心道:“二哥跟嫂子吵架了,嫂子吵着要离婚,还说当年在月下仙人处算缘,算到了一名非仙籍的男子,说着便下凡寻人去了。二哥托我去月下仙人处,想要好生查查他跟嫂子的姻缘。”
    我汗颜,抽着面皮道:“合着二皇子与二皇妃吵架,四皇子殿下倒很是开心么。”
    他右手搂了搂怀里的金元宝,左手凑上去摸了两摸道:“二哥说了,若是我能查到就把镶着十五颗玖眼石的铜镜送给我。”
    原是这样,我又道:“可是月下仙人小神虽有过一些交集,熟却谈不上。若是小神不能查到二皇子殿下的姻缘,你的铜镜岂不是泡了汤?”
    他笑得愈发得意:“不会不会,陵光姐姐人好,性子也爽利,自然是不用我送你些翡翠玉石讨你欢喜。姐姐若是看不得,我再去想旁的办法,也不是不可。”
    我默默抚了抚额头,半晌才道:“好吧。”
    耳边传来掉进钱眼里的某人,欢呼雀跃之声。
    ***
    月下老儿其实也不老。他生的很是清俊。
    总是一副喝醉了的形容慵慵懒懒地眯着一双桃花眼,嘴角挂着似熏非熏的笑意,卧在一块青色暗纹鲜明的白底巨石上。身上零零散散绕了不少或结或顺的红线。
    本神君阅人无数,一看他这副小模样便知道此人必定包了一肚子坏水。
    此乃经验之谈。
    我清了清嗓子,双手在胸前一揖,道:“月下仙人。”
    那人从石头上侧过头,睁大眼睛瞧了瞧,才慢腾腾地支起上身,又慢腾腾地站起来,朝我拱了拱手小施一礼,道:“司医神君。”
    月老儿的贴身仙婢单名一个桃字,我们常唤她桃兮。
    她兴致盎然地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终于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神君每次过来都与仙人作出这般生分的形容,此般揶揄委实不常见。敢问神君这回过来是要讨酒么?你可别再要,先前也不过来打声招呼,仙人可没酿你的那份儿。”
    我拿手指头点了点丫头的额心,笑道:“应溪,你总是惯着这个丫头,叫她没大没小的都欺负到了我的头上。改日我来替你将她□□。”
    桃兮忙憋着笑作出委屈的形容,可怜巴巴道:“神君莫恼,婢子委实怕得很,怕得很。”
    月老儿扯了扯方才被压皱了的衫子,凉凉地开口:“唔,央歌真人闭关养伤,你这胆子当真是毫不犹豫地肥了几圈么?不光将神器拿过来了,还余出来不少胆子来□我的丫头不是?”
    我讪讪笑道:“这小道消息传的倒是挺快。”
    此番本神君既然是有事在身,便好意谢绝了桃兮端上来的两壶淡酒。桃兮委实震惊了片刻,我趁着这个空挡一边吩咐她换上一些茶水,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那两盅酒揣进袖袋。
    月老儿转过头,无奈道:“你既然说不是来喝酒的,那是何事?”
    本神君颇为高深地一笑,笼着袖口给他满上一盏茶,又不紧不慢地满上自己面前这杯,接着放下茶壶,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这边要从二皇妃三万年前来找你算缘说起……”
    三壶茶水下肚,眼前月老儿好似理清楚了究竟。
    他并未多话,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带着我进了姻缘殿。
    姻缘殿里定姻缘。
    六面墙壁乃是暗指六界,墙上密密麻麻吊着许多竹片小牌。每个小牌皆是有所指代。竹牌的系绳上绕着红线,红线纠纠缠缠,另一端便是命定之人。
    然姻缘殿内红线错综复杂,在其中行走已是不易,更不消说找人。
    本神君方开始还在担忧,他所司类似司命,皆是不能让人知晓的。如今擅自带我来了这个机要之处,会不会受到责罚,望着眼前结成一团的红线,我多虑地问出了口。
    应溪一副喝醉了的形容在前方为我开了一条路道:“查姻缘这件事本身是不可的,按理说只能算缘。不过若是二皇子殿下既然司管三清规制……条例是他定下的,也能由他改。”看来思维倒还清醒。
    说罢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替我挑开一撮缠在一起的线团。
    我从善如流的钻了过去。
    他抬手拿手指头敲了敲高出我半臂的一枚竹牌,道:“就是它了。二皇妃的姻缘便系在红绳那头,你顺着绳子慢慢摸便能寻到。”他侧探过头,顺着窗子看了看卯日星君,“时候还早,你好生摸着,我先去睡一觉。”
    不待我应答便唤来桃兮,由她搀着晃晃悠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