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3章
作品:《后宫如懿传》 后宫如懿传第三部免费最新章节大结局第二十二章暗涌(中)后宫如懿传第三卷TXT
皇帝念及皇后相伴多年,悲恸良久,命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恭奉皇太后御舟缓程回京,自己则嘱咐了如懿和绿筠在德州料理主持皇后的丧事。
大行皇后薨逝次日,皇帝心中苦绵,忆起两番丧子之痛,哀恸不能自禁,在大行皇后所居的青雀舫上写下了痛悼挽诗:
恩情廿二载,内治十三年。忽作春风梦,偏于旅岸边。
圣慈深忆孝,宫壶尽钦贤。忍诵关雎什,朱琴已断弦。
夏日冬之夜,归于纵有期。半生成永诀,一见定何时?
棉服惊空设,兰帷此尚垂。回思想对坐,忍泪惜娇儿。
愁喜惟予共,寒暄无刻忘。绝伦轶巾帼,遗泽感嫔嫱。
一女悲何恃,双男痛早亡。不堪重忆旧,掷笔黯神伤!
三月十四,皇帝亲自护送大行皇后的梓宫到天津。本留守京中的皇长子永璜连夜策马赶来迎驾。三月十六戌刻,皇后梓宫到京,于长春宫安奉。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缟服跪迎。
皇帝辍朝九日,服缟二十七日;妃嫔、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皇子截发辫,皇子福晋剪发;满朝文武大臣一律百日后才准剃头;停止嫁娶作乐二十七日;国中所有军民,男去冠缨,女去耳环。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而服丧。
这样的丧仪,是大清入关以来前所未有的隆重,而这空前的隆重还不止于此。向来后妃及王大臣凡应赐谥者,皆由大学士酌拟合适字样,奏请钦定。而皇帝根本不理会内阁,自行降旨定大行皇后谥号为“孝贤”。更晓谕礼部:“皇后富察氏,正位中宫一十三载。逮事皇考克尽孝诚,上奉圣母深蒙慈爱。覃宽仁以逮下,崇节俭以褆躬。追念懿规,良深痛悼。宜加称谥,昭茂典于千秋;永著徽音,播遗芬于奕稷。从来知妻者莫如夫。朕昨赋皇后挽诗。有圣慈深忆孝,宫壶尽称贤之句。思惟孝贤二字之嘉名,实该皇后一生之淑德。应谥为孝贤皇后。”
皇帝郑重以待,如懿与绿筠在内宫之中更是丝毫不敢放松,带领嫔妃宫人极尽哀仪。终于稍稍得空之时,海兰前来翊坤宫看望如懿,亦看望已经长得聪灵俊秀的儿子永琪。
海兰抱着永琪哄了一会儿,不觉仔细端详如懿连脂粉也遮不住的微微苍白的面色,关切道:“没想到大行皇后过世,皇上对丧仪这么经心,真是难得了。倒是辛苦了姐姐。”
如懿半支着身子斜靠在锦绫缎桃叶纹软枕上,翻看着内务府丧仪用度的簿子,神色疲倦:“皇上这么经心,是真对大行皇后动了悔意了。”
海兰哄永琪喝着手里荷叶盏中的牛乳,笑道:“人走了茶都凉,再后悔又有什么?”
如懿摇摇头:“皇上与大行皇后有过两个嫡子,虽然素日有些隔阂,但情分到底不同些。如今人不在了,自然更念着她的好处了。”
“再有什么好处,也与我们不相干。倒是皇上对姐姐另眼相看,将丧仪的事交给了姐姐和纯贵妃一并处置。我原还以为,纯贵妃有三个皇子,这次大行皇后的丧仪,她还要大权独揽呢。”海兰见惢心半跪在榻上伺候如懿捏着肩膀,面前的桌上还搁着一碗凉了的红参茯苓汤,不觉叹气道:“这几日姐姐劳碌归劳碌,有些正经的大事,也该思量起来了。”
如懿轻轻揉着额头,看着永琪无忧无虑的笑颜,不自觉便松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说什么。可皇后薨逝,皇上伤心不已,不是筹谋这个事的时候。”
海兰轻声道:“姐姐不筹谋,别人可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了。”
“这个心思,从大行皇后薨逝那一刻起,宫中就无人不动了。只是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如懿说着,便端起眼前的红参茯苓汤正要喝,海兰忙伸手拦住,嗔道:“都放凉了,仔细喝了伤胃。”她说罢站起身来,从螺钿圆几上捧过一盏双生莲金丝盏来,“我知道姐姐累着了,这是昨日后半夜就熬着的黄芪玉真汤,拿蜜乳调的,益气补身,又能开胃。”如懿闻言粲然接过手轻轻抿了一口,低声叹道:“难为你的心思了,这些东西容易得,但是熬煮起来最费时不过,又得提前将里头用的黄芪、杏仁、甘草、茴香细细磨碎了。你又心细,不放心旁人动手,这些事必是你自己做的。”如懿端详着她眼底血丝,实在心疼,“我说你进来时眼睛红红的,你还不认。”
海兰微垂着粉白的颈,有些不好意思:“我能为姐姐做的,不过是些微末小事罢了。风口浪尖儿上,姐姐更得仔细自己身子。”她想了想,示意惢心抱了永琪下去,“听说大行皇后临死前,曾举荐纯贵妃为继后。如今纯贵妃趁着这几日领着嫔妃祭拜,格外示好笼络,连嘉妃也巴巴儿地跟着她呢。”
如懿淡淡一笑,撩拨着耳朵上一串银流苏珍珠耳坠:“这是应该的。如今宫中只有我和她两位贵妃,她位分尊荣,儿子也多,又有大行皇后临死前的举荐,难免会动心。”
海兰比着素银缕海棠纹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掌心:“她的资本,不过是有着两个亲生的皇子,一个养子罢了。”
浅浅的笑影在如懿梨涡内一转便消逝了,她微微黯然:“多好的资本啊!”
海兰轻嗤,并不十分上心:“姐姐也有咱们的永琪。”
如懿看她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生了几分寥落:“永琪自然是好,可落在旁人眼里,我到底是不能生养的女人。在这宫里,孩子就是恩宠,就是依靠。我却是没有的。”
海兰有些发急:“难道姐姐真的不想么?除了大行皇后和慧贤皇贵妃,姐姐是潜邸里出来的位分最高的人。在潜邸时姐姐是侧福晋,苏绿筠不过是格格,姐姐是满军旗出身,苏绿筠是汉军旗,这到底是不一样的。而且您出身后族,您的两位姑母都是先帝的皇后。”
如懿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忧色:“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担当后位的资历。所谓的家世其实略等于无。无子,无家世,仅仅是出身满军旗,这能算什么。”
海兰沉默片刻,凝眉道:“可姐姐,难道你不想么?不想再居于人下,不想再看旁人的颜色,不想再谨小慎微。你就是六宫之主,往大了说你是国母,往小了说,六宫这些女人再想害你,也不敢明目张胆了。”
如懿凝神须臾,素淡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想,可光靠想有什么用?”
海兰微微露出几分喜色:“那就好。只要姐姐想,那咱们就是一心的。”
如懿轻轻摇头:“想归想,如今却不合适。你不是不知道,大行皇后死后,皇上极为哀痛。大行皇后生前皇上对她并未怎样,可死后皇上却格外情深义重。不管这情深义重是表面还是真心,都表示皇上暂且没有这个想头,咱们还是安静些好。”
海兰拈这绢子一笑,身上银白仙鹤长春素锦服的袖口便闪过一点柔软的光泽:“咱们想安静,可嘉妃那里,却是头一个和纯贵妃走得近呢!也难怪,她再得宠再有儿子,到底是李朝来的,后位也是难指望的,难怪会一反常态去攀着最有指望的纯贵妃了。”
如懿清冷道:“嘉妃一向目中无人,从前只和皇后略亲近些,如今自然更要指着未来的皇后了。由着她去,有些账,我还没好好和她算呢!”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三宝进来禀道:“小主,大阿哥来了,说是来向您请安。”
如懿欢喜,即刻道:“还不赶紧请进来。还有,去备下大阿哥最喜欢的点心。快些!”
海兰掩口笑道:“姐姐到底是抚养过大阿哥的,如今还这么疼爱。这些日子,好像大阿哥也来得勤了。”
正说着话,永璜便进来了,请了安道:“母亲万福,愉娘娘万福。”
海兰起身虚扶了一把,笑道:“大阿哥每每来翊坤宫,还是不忘旧日对娴贵妃的称呼,还是叫母亲呢。”
永璜有些羞涩:“儿子养在纯娘娘名下,在外不得不只称呼一句‘娴娘娘’,但在内,儿子的心还是同往日一样的。”
如懿忙扶了他起来,吩咐了坐下:“你这孩子,总也不学乖,里里外外称纯贵妃为纯娘娘,一声额娘也不称呼,也不怕她吃心。”
永璜腼腆一笑,看着如懿的眼睛道:“儿子有额娘,也有母亲。纯娘娘自己有儿子,不会怪罪的。”
如懿闻言,心下不由得一软,疼惜道:“这些日子你领着诸位弟弟遵行丧仪,也是累着了吧。其实你的福晋伊拉里氏在去岁为你生下绵德,你应该更顾着府里些。如今却只能以嫡母的丧事为重了。”
永璜谦恭道:“儿子虽然是皇阿玛诸子中第一个有孩子的,但正因如此,儿子才更要恪尽孝道,安慰皇阿玛,时时伴随在侧。”
如懿点头道:“难为你有心。对了,我记得今日是你额娘哲悯皇贵妃的生辰。虽然皇后大丧我不宜去行礼追念,不过姐妹一场,我已叫人去宝华殿为你额娘送了祭品。”
永璜闻得生母之事,不觉双目盈然:“母亲挂念之心,儿子谢过了。只可惜额娘早走,又这般不明不白……”
如懿听他语中颇有不满,即刻打断:“你进宫来,可先去看过纯贵妃了么?要是疏忽了礼仪,她难免会不高兴的。”
永璜忙醒过神来道:“儿子已经去过钟粹宫了,但听宫人们说,纯娘娘往太后宫中去了,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海兰略略惊疑:“纯贵妃这些日子常往太后跟前去么?”
永璜道:“是啊。皇阿玛膝下唯有儿子与三弟永璋最长,得忙着丧仪之事,所以纯娘娘总带了六弟去太后宫中问安,太后也比从前更喜欢六弟和纯娘娘陪着了呢。”
海兰脸色微微一沉,旋即笑道:“中宫薨逝,太后难免郁郁不乐,有纯贵妃这番孝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都没想到呢。”
永璜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如懿知道他是长子,许多事丧礼上离不开他,因此很得皇帝重用,便也不留他,又嘱咐了道:“你是你皇阿玛的长子,多少眼睛看着你呢,自己仔细些。”
永璜颇有几分自傲:“儿子知道。此刻正是宫内宫外要用儿子这个长子的时候,儿子定当十分尽心。”
如懿见他言语间颇有得色,原本想多叮嘱几句,也说不出来了。倒是他走后,海兰道:“如今看永璜和从前不一样了,常常把长子两个字挂在嘴边呢。”
如懿轻叹道:“也难怪他。谨小慎微了那么多年,皇上一心只想着立嫡,他这个长子从来不受重视。如今能被皇上这样倚重,自然是高兴的。”
海兰带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古来立太子,不是立嫡就是立长,再来就是立贤。皇上所有的儿子里,只有永璜成年,又生了儿子让皇上做了玛父,是占尽天时地利了。”说罢,海兰和如懿看了看时辰,也预备着更衣往长春宫中去守丧。
慈宁宫殿中安静得如一潭碧波沉水,连光影也晃晃悠悠,成了水波涟漪半透明的影子。福珈放下暗银色乌金团寿软帘,悄然躬身走到太后身边。太后闭目静坐:“送走了?”
福珈道:“是。”
太后轻轻笑叹了一声:“从前不大见纯贵妃,总觉得她笨笨的安静不多话,也算是个贤惠人。如今来慈宁宫多了,仔细相处起来,还真有点笨笨的,和她说话是有些累。”
福珈点上了一支翡翠镶金嘴水烟袋送到太后手里,笑道:“宫里都是聪明人,难得有个笨笨的也好。光和聪明人打交道,奴婢这样的蠢人听着费脑子。”
太后嗤地一笑,瞟着她道:“你也觉得这样的人不错?”
福珈道:“太后圣明,什么都在太后预料之中。只是娴贵妃也算是个有孝心的了,这些日子太后反而淡淡的,不太理她。”
太后吸了一口水烟袋,默默片刻道:“大行皇后便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难以把握。娴贵妃的性子是比大行皇后更刚烈的,又透着聪慧劲儿。她又是乌拉那拉氏出身,凭她怎么孝心顺服,一想到从前景仁宫皇后的事,哀家也不愿她成为未来的皇后。”她缓一缓,隐然苦笑,“福珈,哀家是不是终究太小心眼了?”
福珈含笑道:“谁心里没个过不去的坎儿呢?纯贵妃出身虽低些,但是个好性子。最要紧的是纯贵妃子嗣多,哪怕撇开了大阿哥没有生母这回事,再轮下来,按年纪就是她亲生的三阿哥了。有儿子的,到底不一样些。且说了,还是大行皇后临死前亲自向皇上举荐为皇后的。”
太后长叹如幽微的风:“不怪哀家偏心些。说到底,娴贵妃也是吃了没孩子的苦头。看看永琏和永琮夭折后大行皇后的那个样子,你就知道在宫中有个亲生儿子是多么要紧的事。哀家就是吃亏在这点上,所以一把年纪了,还要费心费神,未雨绸缪。”
福珈忙道:“大行皇后过世,皇上只顾着伤心。待得后位定了,太后也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太后点头道:“但愿如此。皇帝已经够聪明精干了,若皇后还是伶俐透了的人,哀家就有得受累了,还不如乖乖笨笨的就算了。且你以为大行皇后有多真心举荐纯贵妃,不过也是为着这样罢了。”
如懿到了长春宫中,绿筠已经领着命妇们按着班序站好,一切井井有条。一众嫔妃命妇围着绿筠众星捧月似的,绿筠也格外地仪态万方,恰如副后一般。彼时玉妍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自在乾隆十一年七月生下永璇后,如今不过一年多,她又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可见圣眷正隆。可饶是如此,她陪在绿筠身边,脸上仍挂着奉承的笑意,谦恭无比:“幸好一切有纯贵妃打点,才妥妥当当,没什么差池。若换了旁人,定是不成的。”
其中一个命妇道:“嘉妃娘娘说得是。太后不也对纯贵妃娘娘赞不绝口么?且看三阿哥稳重有礼,一看便知是纯贵妃娘娘教导有方。”
玉妍本有着身孕,体态慵憨,闻言便支着腰身笑道:“可不是么?三阿哥是贵妃姐姐亲生的,自然不必说,便是大阿哥,得贵妃姐姐抚养,也是调教得极能干的呀!”
另一常在道:“大阿哥是皇上长子,自然更要有所承担些。也亏得纯贵妃娘娘多年来悉心照顾呢。”
海兰与如懿听着她们嘤嘤呖呖地说话,不过相视一笑,便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向着大行皇后的灵位跪下行敬酒礼。如懿与绿筠并排跪着,绿筠敬完酒,低声向如懿道:“听说方才永璜又去看过妹妹了?”
“略坐坐就走了,哪里谈得上又去看过?”
绿筠似笑非笑:“到底妹妹是抚养过永璜的,难怪永璜老这么惦记着。我就不一样了,呕心沥血抚养了那么多年,知冷着热的,怕人闲话说不疼永璜,比对自己的阿哥还上心。闹了半日,还是不如妹妹。”
如懿的口气极温婉,含了几分谦逊之色,道:“我只抚养了永璜那么点时候,永璜就惦记着,别说姐姐你这么对永璜用心。永璜是个有孝心的,姐姐放心就是。”
绿筠穿着一袭浅银色夹玫瑰金线云锦宫装,裙摆有深一色的银线夹着玄色丝线密密绣着团寿纹样,满头白纷纷珍珠珠流苏如寒光轻漾,在殿中光线掩映之下,更显冷清,恰与她此时疏远与不信任的语调一般:“永璜有没有孝心,果然是娴贵妃知道的更多。我这个做养母的,到底是白心疼了。”她长长地嘘一口气,“只是没有自己的儿子,大行皇后走下来的地方,就别痴心指望着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大行皇后不也是因为这个羞愧而死的么?”
如懿回过首,见永璜与永璋并肩而立,领着诸位阿哥在灵前尽孝,端然是长兄风范,十分引人注目。连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亦十分得体,领着诸位同辈的福晋,进退得宜。最新章节,http:///
玉妍跪在绿筠身后,听见二人这般低声言语,眼瞅着妃位以下的嫔御们都退得远了,不觉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慵慵笑道:“娴贵妃不是好歹还抚养着永琪么?怎么看着旁人的孩子那么眼馋,连纯贵妃的养子您瞧着也是好的。其实您也不怕,不过才过了三十一岁的生辰,便要拼着力气生养一个,也是不难。到底,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啊!”
如懿听玉妍尖酸,便淡淡道:“是啊。不经嘉妃提醒,我总都忘了自己已经年过三十。其实细算起来,咱们姐妹都是差不多的。嘉妃不也三十六岁了么,这样怀着身孕,还要按着规矩行祭礼,真是辛苦了。”
玉妍与绿筠都是康熙五十二年生的人,足足比如懿大了五岁。若要拿年纪来细论,她们自然是论不过如懿的。海兰跟在如懿身后,笑得轻巧和婉:“其实细论起来,咱们的年纪都大过了娴姐姐,只不过娴姐姐的位分比我与嘉妃高,所以咱们都得称呼一声姐姐。宫里嘛,总是先论位分,再论年纪的。”
海兰本就是和声细语的人,说得又在情理之中,玉妍虽然不忿,但也不能驳嘴。正巧意欢敬香上前,听得几人言语,细巧的眉眼斜斜一飞:“其实娴贵妃客气了。论起在潜邸的位分,纯贵妃是格格,娴贵妃是侧福晋,如今虽然都是贵妃了,但到底还是根基有别的。娴贵妃由着纯贵妃称呼一声妹妹,固然是年纪轻些的缘故,但到底位分搁在那儿呢。”
绿筠齿本不及意欢伶俐,如今听她掀起旧事来,只得讪讪不语。还是一同出身潜邸的婉茵打圆场道:“纯贵妃和娴贵妃哪里会计较这个。嫔妾记得刚进紫禁城那会儿,纯贵妃的三阿哥突然要被抱去阿哥所养育,纯贵妃伤心起来,连夜找的第一个人就是娴贵妃呢。两位贵妃这样亲近,一句半句的姐妹称呼,算的了什么呢?”
如懿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样的亲近,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吧?她和绿筠算不上什么至交密友,但论起来潜邸诸人中,除了海兰,便是与她亲近了。当年困窘尚可彼此相依,如今大家同为贵妃,反而彼此不能相容了么?她看着孝贤皇后乌木漆金的棺樽,这么多年,她害得自己一直没有子息,身体流转的血液里都带着她精心布置的零陵香气息,害得自己做不得一个母亲,一个完整的女人。琅嬅一次次意图逼自己入死地,真的,恨了那么多年,连如懿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恨已经成为了一种深深的习惯,深入骨血。
可此刻,琅嬅穿戴着整齐而华丽的皇后冠服,静静的躺在棺樽之中,接受着天下臣民的哀哭与追忆。
是,高晞月已死,琅嬅已死。那些让她警惕的女人,都成了一抔黄土,红颜枯骨。可她却不能松一口气,新人在不断地出现,旧人们也丝毫不肯放松。皇后死前的暗潮汹涌一派和睦终于随着她的死分崩离析,连胆小如苏绿筠,都可以与她冷嘲热讽,赤眉白眼,来日皇后之位虚位以待,尚不知要生出何种事端?
而她乌拉那拉如懿,她算什么呢?不过是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着一息微薄的宠爱而生存的女人。而这宠爱,是多么渺茫,仿佛琅嬅灵前跳动的耀目烛火,一阵轻轻的风,都可以肆意扑灭。
她是太知道“恩宠”了。从阿箬的死,晞月的死,到今时今日死去的琅嬅,无一不是受过皇帝的宠爱,并且仿佛身后还享受着这样的宠爱。
她实在是太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彻骨寒凉。
第二十三章暗涌(下)
趁着祭酒礼歇的一刻,绿筠与如懿听着各宫各处的太监宫人们来报上琐事。海兰跪得久了,只觉得膝头酸麻不已,见别的嫔妃们并无进偏殿歇息的样子,便招了招手示意叶心带上药酒,跟着自己往偏殿去。
叶心扶着她出来,低声道:“小主的膝盖不好,经不得这样长跪呢。”
两人正说话,如懿恰好扶了惢心出来,打算往偏殿更衣,见了海兰便道:“是不是膝盖受不住了。你先去偏殿歇一歇,我叫人端碗八宝甜汤来给你,再涂点药酒。”
海兰摆手道:“生了孩子之后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姐姐悄声些,别让人拿住了话柄说我不敬大行皇后。”
海兰这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孝贤皇后死后,皇帝很是哀痛,脾气也喜怒无常,前两日便因指责前朝的几位大臣在丧礼上不够悲痛,便立刻施廷杖打死。如果旁人知道海兰因为跪在孝贤皇后灵前而犯了膝头酸痛,不知又有多少是非呢。
如懿知她言下之意,叹道:“皇上如今的脾气……罢了,大行皇后过世,皇上失了结发妻子,到底是伤心的。”
海兰冷笑一声:“生前不见得怎样,如今倒成了恩爱夫妻了。大行皇后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嫌自己弃世太晚,不能早些得到这样的尊重恩情?”
如懿看了看四下,比起手指轻嘘一声:“说话越发任性了。”
海兰一脸通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呢?不过是看穿了姐姐看不穿的宠爱罢了。”
如懿正挽着海兰的手要进偏殿,忽然听得里头有窸窣的低语声。二人见有人在,一时也不便进去,正转身要走,却听得依稀是永璜和福晋伊拉里氏在说话。
伊拉里氏温声软语劝道:“爷累了这么几天,喝点参汤提提精神吧,妾身已经准备了热水,爷敷敷脸,精神些。”
永璜似乎很不耐烦:“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我得赶紧去皇额娘灵前守着。皇额娘薨逝,弟兄之中唯我居长,这一时半会儿,缺了旁人尚可,我这个长子不在,像什么样子。”
伊拉里氏很是心疼:“爷这辈子就是被长子两个字困住了。您不是铁打的人,但凡多歇一歇又怎么了?一得空还得往娴娘娘那里跑,她只是您曾经的养母,您好歹得顾着纯贵妃的面子啊!”
永璜冷笑道:“纯娘娘的面子我要顾着,母亲那里也不能不走动。说到底,纯娘娘有她亲生的儿子,哪怕抚养了我几年,又算什么?历来皇子所娶的正室福晋多出自满洲八大姓氏,而你只出身伊拉里氏,小姓小族,论起来纯娘娘要是真疼我,怎么会听凭皇阿玛指了我这么个小姓的福晋也不说话?皇子联姻,说来终究是门第姓氏最重要了。”
伊拉里氏赧然道:“都是妾身的不是,帮不上爷什么忙。”
永璜道:“你帮不上忙也罢了,凡事终究是要靠自己的。皇额娘死了,左右我小时候她也不疼我,差点把我害死在阿哥所。她死了也清净,否则她在,我终究没有爬上去的一天。”
伊拉里氏思忖着小心道:“只是皇额娘死了,后位左不过是落在纯贵妃、娴贵妃或者嘉妃身上,爷可要看准了是谁。”
永璜道:“纯娘娘要是当了皇后,我还能有指望么?她的儿子永璋和永瑢就成了嫡子了。嘉妃来路太野,也没什么指望。娴娘娘……母亲她到底是吃亏了家世,又没儿子。但我看准的就是她没儿子,没有儿子,才会疼我这个养子。我便不信了,我多多提着与她当年的抚养之情,会比不上永琪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即便娴贵妃当不上皇后,只要她多向皇阿玛提着我是长子的事,我也多些胜算了。”
伊拉里氏道:“说来,到底是娴贵妃更疼爷些。”
有片刻静寂,仿佛昔日的温情再度流转其间,然而这样的幻象亦如天际辉丽的彩虹,转瞬消失不见。永璜似是在冷笑:“疼不疼的,谁知道呢?不过是彼此看着还用得上,多多利用罢了。我在这宫里长到这个岁数,难道还不懂这些?什么亲情孝义,都是假的!只有当上太子,大权在握,才是最真的。”
似乎是伊拉里氏唯唯诺诺的应答声,永璜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头事多,傍晚得闲,我得去宝华殿上香祝祷,今儿是额娘的生辰。”他似是有些哽咽,“我额娘,死得冤屈!”
伊拉里氏道:“爷且忍耐些,别提这个话了。额娘人虽不在,生辰忌日,妾身也该尽孝。听说一早娴娘娘与嘉娘娘都让人送了祭礼去了。”
永璜道:“你我同去太过点眼,免得被人拿住话柄说不敬嫡母。我自己去一遭便好。”
他说完,里头再无声音。片刻,有脚步声逐渐迫近,继而开门声响起。如懿与海兰站在阶下,指着远处的宫殿似乎说着什么。永璜见了她们,便是一脸孝和谦恭的样子,拱手道:“母亲好,愉娘娘好。”他似乎有些紧张,“两位娘娘怎么在这里?”
如懿从容笑道:“本宫正和愉妃说,从长春宫这里望出去对面的琉璃瓦颜色特别亮,在丧仪期间似乎不太合适,得蒙上白布才好。”
永璜松了口气:“那儿子立刻去办。”
他说罢,匆匆离去。
檐外有细雨蒙蒙,三月的紫禁城仿佛融在了暗灰色的烟雨之中,一片哀色凄凄。如懿轻声呢喃,似是问海兰,亦是自问:“海兰,我真心疼过的孩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海兰对如懿的伤心全然不以为意:“皇家的孩子,以后都会长成这个样子。我倒觉得,这样的永璜更像一个皇子。”她看着如懿,伸手替她挡住被风扑进的蒙蒙银丝,“姐姐很伤心么?”
如懿伸出手,接住细细的雨丝,那种湿润,好像是泪,落于掌心:“永璜,毕竟是我真心疼爱过的孩子。在我没有孩子的日子里。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海兰的声线薄而细韧,仿佛一条拉长的细线,截断细雨如丝的伤感:“姐姐疼爱永琪么?或许有朝一日,永琪也会变成永璜这个样子,不如我们预期中长大。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在这宫中不过是个笑话,不过是写进死后功德里的溢美之词。来日永琪会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更多想得到的东西。这世间多的是母子失和,夫妻离心,所以,母子也好,夫妻也罢,这种到头来或许都会疏远的感情,比不上我们姐妹彼此风雨多年的情感。姐姐,或许哪一日,永琪有了自己的亲人,皇上也彻底不再宠爱,那么只有我和你,继续相伴深宫岁月,一如从前。”
海兰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然而如懿的心思却在细雨绵绵中飘摇着疑惑不定:“海兰,我从未问过你,为何你对世间的情爱,这么不能相信?”
海兰的眼角闪过一点晶亮的泪光:“姐姐,你知道我的阿玛和额娘是怎么死的么?我额娘与阿玛年轻时也算是恩爱亲密,可有一日我额娘红颜不再,阿玛喜欢上别的女子,我额娘不能忍受,彼此争执之时失手刺死了阿玛,然后悲愤自尽。我自小被寄养在伯父家长大,所以一直认为,再相爱又如何,到最后因爱生恨的太多太多,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曾恩爱如许。世间的男欢女爱,不过是皮肉交合,实在是不可依靠的。”
如懿默然,只是轻叹一声:“只是海兰,什么都不相信,会不会太空虚,像找不到依靠?”
海兰轻笑,眼中有深深的依赖:“姐姐,我相信你啊。”她紧紧靠着如懿身侧,“所以姐姐,无论我做什么,你也要相信我。”
如懿温然颔首,一任雨丝凄凄拂上身来:“是,我都相信。”
海兰轻声道:“姐姐,我知道其实你是有些不一样了。从冷宫出来后,你一直很想劝自己不要去多想,只要相信皇上就好。可一个人这样劝自己,她本身就是已经是开始在不相信了。对么?”
如懿闭上眼晴,以此来拒绝眼前的虚空:“海兰,不要再说。”
海兰懂得地点点头:“那我说另一件事。姐姐,纯贵妃志在后位,她的胜算不小,如今又和慈宁宫走得近。姐姐,咱们得想想办法了。”
有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如懿霍然睁开眼:“她最大的胜算,就是子嗣。”
海兰扬起唇角优美的弧度:“这个我明白。纯贵妃最有利的是什么,我得把她最有利的东西除掉,咱们就安心了。”
如懿颔首,然而微有迟疑:“但,永璜不是她的胜算。哪怕他再不好,别动他。”
海兰笑了笑,伸手仔细拂去她仙鹤衔梅素白银线锦袍上沾上的晶亮雨丝:“姐姐到底还是心疼永璜。”她轻舒一口气,“眼下姐姐在风口浪尖上,凡事不动为妙,一切有我。”
如懿看着帘外细雨阑珊,拂去鬓角雨丝,恍若无心:“如今,皇上最忌讳的可是举丧不哀。咱们去偏殿上了药,赶紧就回去吧。”
如懿回到殿中,绿筠正与玉妍着人派发午后歇息时喝的银耳莲子羹,福晋命妇们仿佛预知绿筠日后可能会有的荣华锦光,亦格外奉承,直如众星捧月一般。相形之下,缓步入内的如懿则显得冷清许多,除了意欢、嬿婉和婉茵,便少有人笑脸相迎了。如懿不知为何众人变数这样快,还是意欢忍不住说了一声:“方才太后来过了,体恤福晋们守灵辛苦,所以亲自送了银耳莲子羹来,并嘉奖纯贵妃守丧辛苦却事事妥帖,有大家之风。又说三阿哥虽未成年,却很能照顾几位幼弟,也十分能干。”
孝贤皇后死后,后宫中本已暗潮汹涌,太后如此褒扬,无疑是在立后的立场上更偏向于绿筠了,众人如何能不见风使舵,处处恭维纯贵妃。
嬿婉与几位答应、常在围着绿筠和玉妍热络地说着什么。嬿婉小心替绿筠拂着衣角的尘灰:“贵妃姐姐仔细脚下,您这么精致的衣袍,沾上尘灰就不好了。”
绿筠不以为意地笑笑,坦然接受她的殷勤,口中道:“这些事交给宫人们打理就是了,令贵人不必如此。”
嬿婉蓄足了满脸笑意,正要搭腔,却听玉妍冷不丁笑了一声,扬着手中的杏子绿百绦绢子道:“纯贵妃姐姐不必担心,令贵人原是我的宫女出身,做这些事最合宜了。”
嬿婉如今也算得宠,听了这话脸色刷一下白了起来,又见众人皆捂着口笑看她,越发臊得无地自容,只得讪讪收手避到人后。
玉妍鄙夷一笑,越发与绿筠聊得热络,一双手蝶舞似得翻飞着:“我这怀的也不知是个阿哥还是公主,我瞧着姐姐的四公主真是好,满心羡慕。太医也说这一胎像是女胎呢……我只求啊,若是个阿哥能有姐姐的三阿哥一半争气就好了……”
二人说起孩子来,又是扯不完的话。玉妍又一意奉承着绿筠,哄得绿筠几乎合不拢嘴,亲热地与她牵着手推心置腹。
意欢远远看着,撇了撇樱桃唇道:“一个乐得被巴结,一个嘴上不留德。”
如懿比了个轻嘘的手势,低声笑道:“就你脾气最好!最不是孤拐性子!”
意欢拈了水蓝色打黄莺儿八宝缨络绢子一晃,轻嗤一声:“我知道自己什么孤拐脾气,左右和她们不一样就是了。”说罢荷惜便来请:“小主,该到吃坐胎药的时候了。”
如懿微微诧异:“我记得这些日子皇上并不曾召幸啊,怎么你还吃这个药?”
“如今大约是盼子心切,我求了皇上两次,便按着两日都送来了。”
如懿知道端底,又实在不能说破,勉强含笑道:“无论是坐胎药也好,还是什么,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了。当年慧贤皇贵妃求子心切,也是常常吃坐胎药,却没什么效力。可见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恩宠才是真的。”
意欢的唇角藴了一点甜蜜的笑色:“其实我也知道药石未必有效,但……”她向来冷冽的脸庞上全是甜而柔的红晕,恍若冰雪初融,芙蓉春晓,“但皇上对我好,心疼我,我都是知道的。”她说罢更是含羞,忙扶着荷惜的手走了。
如懿怔在当地,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悲。她是知道的,唯有她知道,皇帝知道,齐鲁知道。可谁都不会说,不会告诉她。这样的心疼,这样的好,背后是怎样的不堪入目?她唯有闭上眼睛,不可说,不能看,不去想,只当自己是混沌泥潭里的一块污浊,同流合污下去。唯有这样,才是保全了意欢含糊而温柔的一点绮梦。
海兰看她怔在那儿,便牵了永琪过来道:“姐姐,你瞧着舒嫔做什么?”
如懿醒过神来,忙笑道:“没什么,原是有些乏了。”她看海兰牵了永琪过来,便问:“怎么了?要带永琪出去?”
海兰满脸不放心:“方才听永琪有两声咳嗽,我带他去太医院瞧瞧,看要不要喝点枇杷露。”
如懿疼爱地抚了抚永琪的脸,道:“那就快去快回,路上别着了风。”
海兰出了长春宫,便牵着永琪往西长街上走,因居丧不便,只一个亲近的乳母和叶心跟着。才走到储秀宫后头的拐角处,却见永璋也匆匆往太医院方向走过来,她索性立住脚,扬声道:“永琪,现在额娘嘱咐你的话,你可要好好听着了。”
永琪似懂非懂地睁大了眼睛,道:“是。”
海兰朗声道:“永琪,后天你皇额娘的梓宫要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那天是大礼,你可万万记得,一定不能哭,不能伤心,知道么?”
永琪疑惑道:“可娴贵妃额娘嘱咐,是一定要很伤心地哭,否则皇阿玛会生气。”
海兰弯下腰,神神秘秘道:“平时是这样,可到了后天,娴贵妃娘娘也会这样嘱咐你。那天所有的阿哥公主都会去哭丧,谁都会哭得很伤心。只有你一个人镇定自若,一点也不哭,你皇阿玛便会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是在所有痛哭流涕沉浸于悲哀的人中,唯一保有清醒与理智的一个。”
永琪的眼神有些迷茫:“额娘,为什么?”
海兰郑重道:“因为对于你皇阿玛而言,不仅失去了你皇额娘,也失去了你七弟这个嫡子。所以对他而言,得到几个孝子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得到一个不为悲喜所左右的未来的太子,你懂么?”
海兰转过头,见到永璋便立在不远处,似乎在侧耳倾听她与永琪的对话。海兰立刻有几分慌张不安,紧紧牵过永琪的手将他掩于身后,有些尴尬地道:“三阿哥,你怎么在这儿?“
永璋不以为意地笑笑,谦恭地行礼:“愉娘娘万安,五弟好。”
永琪亦规规矩矩叫了声“三哥”。永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儿臣见几位弟弟因为劳累都起了口疮,想着接下来还有奉移梓宫的大事,可不能累坏了身子,所以想去太医院取些金银花来煮水给弟弟们喝。”
海兰不自在地摸着鬓角一朵雪白的海棠花:“三阿哥真是有心。到底是纯贵妃教养出来的好孩子。”
永璋摆手道:“愉娘娘过奖了。那儿臣先行一步。”他侧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永琪一眼,含笑离开。
永璋打点完一切,回到绿筠宫中。他一见绿筠,哪里还按得住脾气,便将海兰叮嘱永琪之语悉数告知了绿筠。绿筠冷笑道:“我原当愉妃是个安分的,原来却动了这个心思。本还以为娴贵妃打的是永璜的主意,如今看来,是我们太小瞧她的心胸了。”
永璋迟疑:“那额娘的意思是……”
绿筠爱惜地抚了抚儿子的辫发,替他整好衣衫:“好儿子,永琪还小,能有多大的心思。即便是不哭装出一副大人腔调,也只当他发呆不懂事罢了。你好好学着点,永琪即便不哭,额娘也有本事让他哭了就是。”
永璋松一口气:“多谢额娘替儿子筹谋。”
绿筠心疼道:“你这孩子,跟额娘说起这样见外的话来了。额娘不疼你,还能疼谁。永璜虽然也寄养在额娘膝下,但到底不是亲生的,额娘疼他也是顾着面子罢了。好儿子,除了永璜,阿哥里就数你年纪最长。你是有额娘的,额娘熬到贵妃这个位分上,一切都是为了你,掏心挖肺也是愿意的。你就好好替额娘争口气,得了你皇阿玛的欢心,当上太子就好了。何况,咱们还有大行皇后临死前的一份举荐呢,更要好好用心。”
永璋肃然道:“额娘放心,额娘的心愿就是儿子的心愿。那日儿子还会好好劝慰皇阿玛的。”
绿筠笃定笑道:“这就好了。额娘已经告诉过你,嘉妃便是个聪明人,事事都奉承着额娘。她虽得宠,但到底是李朝贡女,一辈子也指望不上皇后之尊,只要她和咱们一心,你也多一层保障。”她的口气愈加隐秘,“至于永璜,皇上器重他让他主持丧仪,可他到底不经事,你万万留心他一举一动,但凡拿到错处,便好办了。”
永璋顽皮一笑:“额娘舍得?”
绿筠有些难言的伤感:“额娘胆子小,也心软,永璜到底也是额娘的养子。”她顿一顿,深吸一口气,“可为了你,额娘什么都舍得。”
母子两关上殿门,愈加密密筹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