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0章 门外的飓风
作品:《苗疆蛊事》 因为确实有急用,所以我并没有推托,而是直接收下了那雪莲。
山里面的彝民确实淳朴,即使是还没有见到那女孩儿果果痊愈,也毫不犹豫地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直接交到了我的手里,一点也不怕我们翻脸走人。不过这也得益于我们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品质,确实也能够值得人去信赖。世间是一面镜子,人都是相对的,你对别人好,别人就对你好,你若妄想被人无缘无故地关怀备至,那么基本上不是妄想,就是别有所求,凡事都是这个原理,不出其外。
这就是因果,这就是报应。
拿到这雪莲的我有点儿兴奋,因为虎皮猫大人开出的药方里面,就缺这味药做引子了,到时候如果按照程序,将这药方子煎服,我便能够暂时摆脱那阳毒的袭扰,压制住,一直到我们离开追兵的视野,安静的研究解法。对此,杂毛小道也深感慨,说一定要帮那个小妹子,恢复神智。
多好的年华啊,要是死了,或者从此傻了,真的是暴殄天物,太让人接受不了了。
凯敏他爷爷住的这屋子,是他们家里面最大的房间,头顶上还盖着两片玻璃瓦,能够有光线透进来,虽然床上有一些陈旧的气息,不过换了被褥之后,总算没有那么难闻了。房间里面的家具不多,几个陈旧的木箱子,一个老式的木桌,角落里还有一些农家的工具。我和杂毛小道收拾了一番,将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部都塞进了床底下。那下面也堆满了杂物,放进去,一点儿都不起眼。
到了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凯敏过来了,叫我们吃饭。
我和杂毛小道跟着凯敏来到了堂屋,彝族民居里,火塘是必不可少的设施,边上立石三块成鼎状,锅支其上,称为“锅庄”。锅庄严禁人踩踏跨越,否则认为不吉。在锅庄上方,以蔑索吊一长方形木架,上铺竹条,作烘烤野兽干肉或蒜头、花椒、辣子之用。我们围坐在这火塘旁边,锅里面白汤滚滚,小孩拳头大的肉块,在汤水间起起伏伏,十分稀奇。
凯敏跟我们介绍,说这是他们彝族很有名的“坨坨肉”,后寨王保子家前些日子杀猪,他母亲刚刚去割了点肉过来,弄出来的,尝尝看,香得很呢!
那架在火塘上面的锅子漆黑,上面的香气四溢,我深深吸了一口,这肉味很鲜,远远要比我们平日里在城市里吃的那种注水肉,香得多。那一锅汤里面,除了大坨大坨的猪肉之外,还有棕色和白色的蘑菇、松茸、黑色的木耳和青色的大葱段,看上去,颜色鲜艳而诱人,在火塘旁边的板凳上面,还摆放着几碟菜,有酸菜,有荞粑,有锅巴,还有用大壶装的酒。
看到这些,我就知道,这一顿看似普通的晚餐,其实是凯敏他们家里所能够置办出来的,最丰盛而隆重的一餐了。
凯敏的父亲是个不善言语的山里农家汉子,拿着一个蓝瓷碗,不时地端起来,冲着我们喊一声喝酒,说完之后,也不管我们喝不喝,仰头就喝大半口,结果根本就没有吃多少菜,人就有些晕了。凯敏的母亲则找来一个大碗,给陷入沉睡的女儿装了不少菜,然后担忧地问我们,说那个汤已经熬上了,果果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杂毛小道含笑,说她太累了,明天吧,醒过来之后,脾气应该会好一点,不会像今天这样,富有攻击性了。
凯敏的母亲点头,表示知道,说哦。然后过了一阵子,又不放心了,小心翼翼地又问。如此五六遍,到了我们吃好,她才麻利地收拾东西。“汉人贵茶,彝人贵酒”,凯敏的父亲酒量并不算高,但是却觉得客人没有喝好酒,是因为他陪不够,没多久,这个老实的汉子就自个儿醉倒了,我们七手八脚,将他扶上床歇息。
因为没有电,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我们吃完饭,继续在火塘边聊天,也叫做摆门子,到了差不多九点多钟的时候,凯敏的两个叔叔过来了,凯敏帮我们介绍,说是两个朋友,在渝城那边上班的时候认识的,正好我俩过来这边办事,就请上家门口来做客。
他两个叔叔也是很好客的山里人,不过赶在这当口上门来做客,实在是有些不妥。他们问起卖雪莲、找先生的事情,凯敏答说在办了,含糊地说了两句,便不再言。他两个叔叔见有外人在,也不多说,坐下来陪我们喝了两杯酒之后,告辞离开。
凯敏苦着脸,说两位大哥,旁人倒还好说,我这两位叔叔,都是至亲的人,我如何瞒得了他们?
杂毛小道摆手,说也罢,明天你只管对他们讲便是,不过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酒饱饭足,我们返回房间,一躺下就睁不开眼,疲倦得厉害。不过第二天我们还是早早地起来了,我找凯敏的母亲借了一个药罐子,然后在火塘上面,严格地按照虎皮猫大人的方子,开始熬制起了驱除阳毒的汤药来。这药一煎就是一上午,连我们的中餐,都是用火烤那糍粑,裹了点霉豆腐吃的。
虎皮猫大人已经在昨天夜里就跟了过来,被我们塞在房间里,不过他时刻都对着我进行指导,我要看火候,有杂毛小道传信,一来一回,一来一回,腿都跑得酸痛,我也是,腰都直不起来,到了下午两点,终于煎好了那汤药,从罐子里倒出来,一小碗金子一般黄色的药汁。
我闻了闻,苦,闭上眼,一口将这碗药汁喝入腹中,感觉到那药汁从喉口滑落胃袋,立刻有一股暖流升腾起来,这热流不同于酒的那种火辣,也不同于茶那般的甘冽,反倒是想嚼了柠檬和薄荷,暖中又有一股冷嗖嗖的凉意,蔓延到我全身各处穴窍中去,那些活跃在我身体里面的阳毒,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摇摇欲坠,好多并不是很深刻的,直接就被弄得泯灭,不见踪影。
那药汁喝完之后,我连着打了几个冷战,浑身抖动,仿佛一直缠绵在我身体和穴窍里面的阳毒,都已经全部解除了一般。
其实不然,这东西就像是那被盖在了大雪之下的嫩芽,待到春花烂漫的季节,它又会蓬勃的生长起来,一丛一丛,一簇一簇,让人应接不暇。
不过在此时此日,我却不用为这玩意儿担心,伸了伸拦腰,感觉精神焕发,恨不能出去跑个几圈。
凯敏第二天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两个叔叔,并嘱咐不要外传。他的叔叔们都表示不会,不过还是有些担忧,这两个家伙还像不是很靠谱。不过额头被杂毛小道贴了净身神咒符,又喝了银杏叶和罗汉果煎服的汤水,果果终于开始安详起来,脸上的黑气也消了一大半,没有那么有攻击性了,只是在自个儿哼着一些旋律,这些旋律很优美,我问了一下凯敏,他告诉我,这是他们这儿山歌的一些小调,果果在他们寨子里,唱歌最好听了。
说这些的时候,凯敏是流下了眼泪的。他跟自己妹妹的感情很深,现如今妹妹变成了这番模样,怎么叫他不伤心呢?
不过,好在还是有希望的。
那几天我们一直都很警戒,不敢离开这房子半步,其一是因为要低调一些,尽量少的暴露在村里面的视野之内,能少一些麻烦,就少一些麻烦;其二,我们一直在等,防止那个摄了果果魂魄的所谓山神,因为被杂毛小道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而直接找上门来。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虽然我们一直都在期冀,但是那个所谓的山神最终还是没有露面,胆小得厉害。
第三天晚上十一点,子时终于来临了,我们把凯敏的妹妹果果放在火塘旁边的草席上,然后准备了一应招魂的物件,静待时辰,然后等着给这个女孩子招魂。
本文中涉及招魂的事宜,说得过多,便不予详述,杂毛小道的法子跟雪瑞、欧阳指间老爷子的那种差不多,都要洒米,然后唱茅山秘传的引魂歌。呜啦啦、呜啦啦,这个家伙的舌头灵活至极,念起经文来,像唱歌,语速快,吐字清晰,十分好玩。
堂屋里除了我、杂毛小道和张果果三个人外,其余的人都被赶回了屋子里,不得观看。
我有些无聊,用木棍拨着火塘里面的柴火,静待着杂毛小道能够招魂成功,也免得凯敏的家人一直担心。然而从十一点半杂毛小道一直念起经文,过了十二点,都没有动静。又过了十分,杂毛小道一屁股坐下,声音若有若无,不知道念着什么,突然,那禁闭起来的大门处,传来了哐啷一阵响动。接着,一股山风将这大门给吹开来了,门开时,吱呀一声响,好不瘆人。
我猛然惊醒,抬头一看,但见一道黑影,携着巨风,朝着这堂屋里吹来。这一阵巨风从门外吹过来,将火塘里面的灰烬全数刮起,漫天飞扬,也迷糊了我们的视线。
我只见到一道黑影子,从外到内,似离弦的箭,倏然射了进来,朝着躺在草席上面的张果果抓去。
杂毛小道双腿盘坐,闭目念经,不悲不喜,不为所动,似乎隔绝于世一般。我前两日便已经镇压住了心中的阳毒,这两天的精神有所也好转,正打算找一物,来祭我手中这把鬼剑,见这黑影来袭,怕那烟灰迷花了眼睛,当下就闭上双目,抓起放在膝前的鬼剑,凭着印象,一剑斩去。
刷——
这鬼剑被朵朵寄身于此,被我一剑斩去,立刻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撕裂声,响亮得紧。
我感觉那一阵妖风吹过后,睁开眼睛来,看到那道扑向凯敏小妹的黑影,被我一剑逼退,跃上了房屋的主梁之上。杂毛小道依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醒过来,我放目看去,但见房梁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像狐狸,又像是猴子。仅仅是在一瞬间,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摇身一晃,竟然变成了人形,不高,也就一米四几,华服美履,面如冠玉,含笑腼腆,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看到这一切,我便猜想自己应该是中了幻觉,又或者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使劲儿咬了一口舌尖,疼得眼前发黑。刚刚回过神来,便见到那东西从房梁上凌空扑下,手上又多了一把黑色的扇子,前端寒光乍现,然后朝着我一把挥来。
我凛然不惧,挥剑便挡。
一剑一扇相交,顿时间有火星闪动,铿朗一声响,我感觉右手上面的鬼剑,像是被别人拆迁的那种八磅槌敲中一般,整只手酸软无力,脚步也往后滑。不过我难受,那家伙更加难受,往后腾飞,刚才那美少年的形象就变得飘渺起来,根本就不真实了,仿佛有无数的重影在相叠,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得厉害。
我站稳脚步,终于感觉到面前这东西,应该是一灵体,而且是一个极端的灵体,凝固的身形比神识还要强大的家伙。一般这样的家伙,要么是妖,要么就是依托到了阴煞地脉的幸运儿。
而这种幸运儿,其实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山神。
不过山神和山神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你比如说那中华传说起源的昆仑山、世界屋脊的喜玛拉雅山,东祭告天的皇权泰山,这些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乃朝中重臣;次一级的五岳、四大佛山、海内名山,这些都是封疆大吏级别;而至于我们身处的这地界,默默无名,不过就是县官、甚至一小村长的级别。
虽然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但是我们却也未必怕了它,弱了自己的名头。
我瞧得仔细,心中安定,气沉于胸,也不管杂毛小道如何招魂还魄,抽身便朝着那邪物冲去。
那山神已经知道了它面前的我,并非常人,不过它坐落于这莽莽山林,本来也是个蛮横惯了的角色,哪里会怕我?当下也是凶性大发,双手擂胸,嗷嗷直叫,这声音并不雄厚,反而就像猴子一样,吱吱声,刺耳得很,我前冲的脚步稍乱,剑尖就有些偏移。那山神却是浑身一震,身形见风长了一大半,两米多高,一脚就朝着我的身上踏来,气势凶猛非常。
我冷冷一笑,些许幻术,还能诓骗得了我?脚趾微拱,脚尖抓地,这算是稳住了身形,然后右手的鬼剑一动,依照着杂毛小道教予我茅山入门的降鬼剑法,抖出了一大篷的剑花,朝着面前的这巨汉胸口刺去。
他强自他强,清风拂山岗,任他凶悍非常,我自一路前去。
这一剑,刺中了山神幻化出来的巨汉胸口。
一剑刺入,我感觉到了如同实质的触感。正待再进一分,便感觉到鬼剑被一双手给紧紧抓住,这厮竟然不管不顾,先是止住了我的进势,然后右手陡然一长,朝我的头颅抓来。我手中的剑已然被它给紧紧抓住,动弹不得,抽剑是来不及了,唯有将左手点燃恶魔巫手,然后暗自运起了《正统巫藏-携自然论述巫蛊上经》中的行气之法,一掌击去。
这山神化身的巨汉之手,单手能够抓起一个篮球,我的手与他比较,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娇弱得很。然而两相对较,它的手便如同雪人堆积,而我的则是红彤彤一块热烙铁,它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就发起狂来,而那手,则化作黑雾消散。
我略感吃惊,想不到我的这门法子,对于这种山神,竟然如此有效,让人有些不敢置信啊?
镇压山峦,难不成就是镇压这山神野鬼么?
一阵癫狂过后,那山神开始悔转过来,想溜,回身便跑。
然而它来得轻松,去,却哪里能够这么容易?刚一转身,才发现抓住我鬼剑的那一只手,根本就抽不得脱。我冷笑,这老槐木天生性阴,比不得桃木光明辟邪,比不得枣木刚正坚硬,为何杂毛小道独独选了它,来给我做了一把木剑,并且谓之曰“鬼”呢?
所谓鬼,诡也,这妖身槐木纳阴聚邪,藏污纳垢,却能够不断净化,此为先天材料之功,而杂毛小道又在上面篆刻得有“荐拔往生神咒”,所谓“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超度,皆得飞仙”,是一等一的转魂利器,只不过初成型,功效未显而已。
一旦鬼剑正中的法阵运转,上面便会有巨大的吸力传来,什么灵体妖体,皆受吸引,如同封神榜台,不由自主地靠上去。
这一番模样,吓得那山神惊惶莫定,片刻之后,到底是占了一片山头的人物,它开始如同李腾飞的那除魔飞剑一般,高频率地抖动起身子来。
鬼剑毕竟初成,威力不显,很快,它便脱离了鬼剑的吸引,顾不得屋里的张果果,朝着门外奔逃而去。
然而没走两步,一个梳着骄傲马尾辫的明媚少女出现在它面前,当胸就是一掌。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那个山神似乎有些崩溃了,在它的意识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多强人,竟然连跟小妖交手的胆气都没有,往回一缩,竟然朝着地下钻去。小妖见这货这么耍赖,气得半死,于是招呼也不打一声,跟着它的身后,也钻进了地底。
我到底是尚未痊愈,见到那家伙已走,浑身发麻,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回头来看,只见杂毛小道也正在收功,双掌提于胸前,一道白色的气,从他的鼻间喷出来,箭一般,嗖地响。
我抓来布套,将鬼剑藏纳好,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前,问怎么样,回来了么?
杂毛小道的眼睛晶晶亮,然而里面却是一片黯淡的恨意,见我问起,摇头,说没有。那个狗日的,狡猾得很,你这边在跟它的分身斗个不停,那意识中,却还能够分出两面,与我拼斗,原本引路的那一魄也被它紧紧收拢住,带回了藏身处。此番打草惊蛇,若想再找寻到这小妹的魂魄,只怕要找到它的洞府老巢,直接将其结果了才行。
我叹气,说这回可真的是麻烦,就看小妖的本事了,也不知道她能否追踪得到。
我俩在这里说这话,侧门那里传来了凯敏的声音,说王大哥、林大哥,你们那里搞好了没有,我们能不能够出来了?我赶忙将鬼剑掩饰好,说好,你们出来吧。这话说完,侧门便被急忙推开来,凯敏和他父母跑到堂屋来,看着这房间里凌乱的一切,看着灰蒙蒙的地上还有我俩,急忙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有说话,杂毛小道也默然不语,凯敏的母亲将地上的棉被掀开,只见女儿闭目而眠,正睡得香甜呢,心中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犹豫地问道:“是……好了么?”
杂毛小道点了点头,又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生命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不过可能会糊涂,记不清楚事情,甚至不一定认识你们。”凯敏的父母皆惊讶,而凯敏则凝神问我们,说刚才房间里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说你也知道的,刚才就是拘走你妹魂魄的那位过来了,我们拼斗了一场,他跑了。
看着屋子里这狼藉的一片景物,他们纷纷惊叹,又惊恐,不知道如何是好。杂毛小道手一挥,说你们不用太过焦虑,我们这几天还不会走,必定要将那厮的贼巢穴找到,将你女儿治好,放心。凯敏你去弄两盆热水,给你王哥和我洗一洗,这一身灰,脏死了。
凯敏的父母连忙招呼,说我们去,我们去。
我和杂毛小道便没有再说,返回房间,任由他们收拾堂屋。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凯敏走了进来,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们的床前,有些激动,说两位,你们……莫非就是陆左和萧克明?
杂毛小道倒没有什么反应,我却是眉头一竖,眼睛里迸射出了光芒来,低声厉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