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9章 岩洞的崩溃

作品:《苗疆蛊事

    嘎、嘎、嘎……一道肥硕的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虎皮猫大人果然不负众望,在最关键的时刻,卡秒赶到。它围着正在与那些重重鬼影的朵朵绕了一圈儿,然后得意地大叫:“傻波伊们,任你其奸似鬼,但是也逃不过大人我的算计。什么狗屁鲜血大阵,孰不知你埋藏在这里的种种布置,都给大人我给划拉开去,而那些启阵恶灵,也都成了大人我晚间的点心。小妹妹,你还小,年纪也轻,若是迷途知返,便回到你那地煞中去,若还想在这里甩脸子,就不要怪本大人,给你好看!”这番循循善诱似的教导完之后,虎皮猫大人又开始装起波伊来:“想当年,大人我从幽府回来的时候,见过的场面比你这儿,那可是大上许多。就你这,还号称熹微鬼母,自封鬼王?切,乡巴子!”熹微鬼母见到自己辛苦布置得阵法不但没有生效,自家还受到这只肥母鸡模样的鸟儿嘲笑,顿时肺都要气炸了,抛开冰尸龙哥,浮空而起,朝着肥母鸡厉声扑来。这熹微鬼母,一态二形,灵体凝练的身子,如同实质,此番变了脸,立刻就是青面獠牙,狰狞满面,说不出来的恐怖。虎皮猫大人虽然并不惧她,但是也知道敌锋暂避,根本就没有理会这发狂了的老鬼,朝旁边的石笋游绕,避开她的追击。不过大人这退,也不能说是退,而应该叫做战略性转移,故而还能闲得发慌,一边拍打翅膀,一边言语挑衅,各种拐弯抹角的骂语,喷礴而出,气得拿熹微鬼母哇哇大叫,顿时就没有了高人风范。说实话,任何一个高手,碰到虎皮猫大人这种自恋而无赖的家伙,确实也没有办法保持形象。熹微鬼母一走开,冰尸龙哥就开始发威起来,它的动作简洁而明了,招招致命,而且力量大得让人无法抵御。张大勇虽然经年以来修鬼齐身,已然成就了一番霸业,担当了鬼面袍哥会武力上面的第一高手,比起大供奉刘罗锅,白纸扇罗青羽和那个神秘的四号人物,都要厉害一头,但人力有时穷,他虽然浑身皆藏就鬼雾,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藏身于耶朗祭殿寒潭中千年时光的冰尸龙哥,节节溃退。张大勇溃退,扎铎身死,而熹微鬼母费尽心力准备的血阵又被虎皮猫大人这个家伙,给破坏殆尽,鬼面袍哥会的整体局面开始崩盘。旁边那些骨干精锐,都被我们凭着一股血勇在狂砍,虽然我们身上也受到了这些亡命之徒的反击,但是这个时候的疼痛,也被所有的仇恨给蚀空,目中皆是血色。张大勇手上拿着一根鬼索,这鬼索却不敢拿来束缚冰尸龙哥,回头一望,竟然朝着清理杂鱼的我扔来。此时的我也是极其郁闷的,原本指望在这混乱境地,让肥虫子出来阴人的,结果它好像天生就恐惧冰尸龙哥,避而不见,自冰尸出现,这小东西就死死地缩在我的伤口处,不敢出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使得我能够拼出足够的气力,与这些人狂殴一番。当那根捆束过许多人的鬼索,如游蛇,朝我凭空蹿来的时候,我当下也是不再留守,歇息已久的人妻镜灵疯狂运转,一声高呼:“无量天尊!”蓄积已久的蓝光扑面,朝着这如有生命的鬼索照去。驱邪开光铜镜上面,有茅山宗自李道子之后最杰出的制符师,杂毛小道所篆刻的“破地狱咒”,但凡沾染阴晦不洁之气,皆可受克,便是那千年僵尸、神秘牛头也不例外,因此,这鬼索也不能避免出去,迅速的身影便开始冻结,然后失去了所有的灵性,跌落在了地上。正在众人围攻之中的张大勇见到这副场面,脸色顿时如同吃翔一般,十分难堪,简直就不敢相信。这鬼索与他,似乎跟震镜与我一般,冥冥中自有联系,鬼索一跌落在地,他也受到了不少的冲击,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而就是在此刻,从刚才控制奈河冥猿爆炸中回缓过来的冰尸龙哥,终于积蓄了足够的法力,它老人家的额头上面,微微一张,顿时就有一只古怪的眼睛,从干涸的皮肤中破裂开来。一道白光积聚片刻,便射到了张大勇的身上。而张大勇的体内,顿时涌现出了一大团的黑雾来,浓烟滚滚,将他整个人都给笼罩在了里面。那黑雾如同有所意识,不断地翻涌腾现,就像那龙,吞吐不定。然而冰尸龙哥的这道白光,用湘湖话讲,那是相当霸蛮,管你娘的什么黑雾、白雾、恶鬼雾,全部都释放出绝对的冰镇之力,将其果断吞噬,一寸一寸,一节一节,那所有的黑雾,都变成了果冻一样的柔软冰块儿,难以想象的东西,跌落在地上。张大勇被这一照射,人虽然并无多少障碍,但是赖以维持武力的鬼雾已然受到重创,顿时厉吼一声:“啊——”他的眼睛瞬间就变得通红,鼻孔张大,向外面喷出他不平的怒火:“为啷个,为啷个你们要和我作对?为啷个你们都要杀我,毁我百年的基业!”我们都有些不明白了,明明是这个家伙在设套,在今晚,我们有无数的同志葬身于这鬼城迷洞之中,然而他却是说出这一番说辞来,难道临到了死亡,面对着几乎不可力敌的冰尸龙哥,这位先前还是张无敌的坐馆大哥,人完全就完全崩溃了?当然不!这个世界上,只有蠢笨的普通人,而没有白痴的修行者。能够统帅整个西川地区的邪灵教众,整合出能够与宗教局最强西南区,鼎足而立敌人的老大,哪里会这么脆弱?不过怒江集训营一战,鬼面袍哥会损失了大部分的中坚力量,导致先前居然拿外围成员过来牺牲,引燃法阵,而失去了谋智千里的白纸扇,失去了武力强悍的鬼面袍哥会大供奉,张大勇爪牙被斩,自然还是有不足考虑的东西。此番病蛆柑橘设局,一是为了报复上次在怒江丛林中惨遭打击的怨气,二是为了将我给引领至此,好开启山腹中那耶朗祭殿的千年石门。这一战,天时、地利、人和,张大勇统领的鬼面袍哥会此时占了两种,但是最后面的、也是最重要的,却输了个干干净净。他没有料到我竟然能够从那扇封闭千年的石门里,领出这个绝对逆天的寒冰僵尸;他没有料到,那只肥硕如母鸡般的鸟儿,竟然能够将他视为底牌的熹微鬼母抗衡,并且将他们视为必杀秘技的鲜血法阵,都悄不作声地给予了破解;他没想到……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到了此刻,大势已去,他便突然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此番一声怒吼,宣泄完胸腹中的怒火之后,他出人意料地大声狂笑起来:“得不到的,那我就毁灭吧,我不享受,那么大家一起死就行了,反正我已经风光够了……”这话一说,正在空中被肥母鸡调戏得欲死欲仙的熹微鬼母,顿时也出声呼应起来,说如此最好。这话一说完,有一阵肉眼可见的空气动荡,波纹一般,就从她的身体里面传导出来,朝着四周扩散而去。我们都停住了脚步,只听到一声又一声雷鸣一般的震荡,从四面八方涌来,闯入我们的耳中,颅腔轰鸣。一直在后面徘徊的吴临一听到这动静,立即脸色一变,大声示警道:“都别斗了,这山体崩塌了,再不走,所有人都没有小命了!”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好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头顶砸了下来,肥母鸡见此情形,立即气愤地大叫道:“我日你先人,你居然敢把你容身的阴煞地脉,给引爆了?”啊——更大的一声喊叫,来自于刚刚下命令的张大勇,只见冰尸龙哥已然将手给掏进了这坐馆大哥的胸口。一伸、一缩,便有一颗活蹦乱跳、桃子形状的肉团出现在龙哥的手上,上面还粘黏着好多肌肉纤维,以及萦绕的黑气。冰尸龙哥毫不犹豫地将这颗心脏给吞噬,畅快地咀嚼着,然后将张大勇还在机械性喘气的脑袋,给一下拧了下来,手提着,然后回头,额头眼睛一睁,那个疯狂的熹微鬼母立刻被冻僵在空中。见冰尸龙哥想朝熹微鬼母下手,旁边的肥母鸡不乐意了,大声叫嚷道:“哎哎哎……那位朋友,大人我还没有吃夜宵呢,不要弄脏了,我来!”它之前被追得满地乱窜,此刻却来了积极性,拍打着翅膀过来,抱住熹微鬼母的冰冻之身,顾不得眼下的险状,使劲儿吸了起来。这个时候,即使敌人主要力量已经清肃干净,但是我们也即将陷入陪葬当中,大块大块的石头落下,好多人都被活活砸死。我们小心地看着头顶的岩壁,不知所措,而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小手段而已,跟我来……”冰尸龙哥一声“跟我来”,激动得我顿时就忘记了所有的疼痛,一蹦而起,朝着旁边那些如同无头苍蝇的人们,兴奋地大喊:“快,跟着我走。”
    在山体崩塌的威胁下,无论是高人还是菜鸟,区别也仅仅只在于早死和万死而已,仓惶如同吴临一、白露潭,没头苍蝇四处转,而平和如同秀云和尚、王正一,便开始诵念起经文,准备平静地接受起死亡来,也有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求生欲望强烈,朝着龙哥之前的来路狂奔而去,结果一块巨石拦腰而下,将他给生生砸成肉泥,再无气息。
    就在这样的时候,所有人听到我这么一声大喊,然后又跟着这个大显神威的僵尸后面奔行,不由得惊喜万分,当作了溺水者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跟进其后。
    那时节,天摇地晃,乱象纷起,谁也顾不上谁,我大叫一声“朵朵”,将这小宝贝召回身边,想要将她收回槐木牌中,安全一些。她不愿,说热,小妖姐姐用法力裹挟了一个虫虫,烫死了,挤进去难受得紧,还不如在外面,为陆左哥哥遮风挡雨呢——“陆左哥哥,朵朵不是没用的小家伙,我会站在你的背后,为你挡着风!”
    朵朵大声而骄傲地宣誓道,然后伸出双手,将砸落到我头顶上面的石块,一举挑飞。
    说话间,杂毛小道已经越过我的身边,用雷击桃木剑的剑面抽打了一下我的屁股,大声鞭策道:“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跑路,迟一秒,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巨石簌簌落下,庞大的震动从地心处狂涌而来,使得我们的耳朵里一片嗡嗡响,小脑失衡。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恐怖的巨石会砸在哪个的头顶上,我们在前面跑,后面的青城二老、吴临一、杨操、白露潭以及剩下几个宗教局人员在相互搀扶着追,唯有这次的带头大哥洪安中,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搜查了张大勇的身,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令牌,然后还随手带了一个幸存的鬼面袍哥会活口,在我们后面追来。
    冰尸龙哥手提着张大勇的头颅,走得不急不缓,与我保持一米的距离,不时出手,朝落下来的巨石拍去,它甚至还从身体里,震出一处若有若无的能量场域,将那些具有威胁性的碎石也给予了驳离。
    所以我们从大厅转入小道,基本上没有多少人受到伤害。
    冰尸龙哥带领我们走的,是刚才来的那一条通道,在死亡的催促下,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我和洪安中等人会合的十字路口,然而在这里,我并没有见到黄鹏飞的尸体,连被他们所杀的那个老头儿,都一齐不见。地上一片灰烬,黑黢黢的,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在这个逃命的紧要关头,谁也没有想得太多,而是紧跟着冰尸龙哥那瘦小的身影,发足狂奔。
    通道在我们身后不断垮下来,轰隆隆,吹起的尘埃朝我们这边侵袭,呛得一鼻子的烟气。
    没有人说话,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下一秒,是否还活在这个人世里。
    所有人的心脏在那一刻,我想都应该是被攥得紧紧的。
    当然,也有的家伙十分轻松,比如冰尸龙哥,这里是它的地盘,这样的行走,犹如在自家后院逛来逛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便是威武霸气的虎皮猫大人,它向来就是一个天塌下来都不惧的主儿,方才抱着熹微鬼母的身子,还是一顿猛吸,那灵体浓厚,这会儿都还没有吸完,一边飞,一边不停地打饱嗝,然后调戏朵朵:“媳妇儿,媳妇儿,来跟大人我亲亲,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你哟……”
    朵朵白了它一眼,嗔了一声:“色猫儿……”便不再理会它。
    这种淡淡的冷漠,让大人很受伤,于是吸得更加卖力了,一边吸一边哼哼,说明明就是好东西,为什么就没有人跟我分享呢?
    所幸这熹微鬼母身为灵体,并无质量,因为引爆阴煞地脉,被冰尸龙哥暗算之后,失去了行动力,又被虎皮猫大人吸中精元,神魂丧失,并没有再作反抗,任由这肥母鸡摆布,倒也一切顺利。
    岩洞中的震动越加剧烈,几乎我们刚走几秒钟,后面的通道便多米诺骨牌一般轰塌下来,所有人的头皮都酥酥发麻。龙哥带我们走得是一条全新的道路,行至中段,他朝着岩壁一拍,轰隆隆,立刻裂开了一道仅供单人行走的裂缝来。
    “快……”我的脑海响起了龙哥的声音,它似乎也开始有些急躁了,我大声传话,说快、快快!
    所有的人鱼贯而入,倾角朝下跑了五十多米,前面突然豁然开朗,潮气顿生,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流,从西往东,奔流不息。
    我们一路跑到了河边来,冰尸龙哥静立当场,然后回望着我们这堆狼狈不堪的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入水中探了探,然后直接用精神力跟我沟通,说此处的暗河直通长江支流,这里的山脉被震碎,山体摇动不稳,但是水脉乃龙脉,天下归属,宵小妖魔,动弹不得,从此处走,并不会受到震荡,能够安全出外。
    我望着面前这黑黢黢的河水,不知深浅,不知流向,人若跳进去,十成便有八成溺水身亡,而我们这些人,个个伤痕累累,哪里还有余力,去与那河中暗流搏击?再者说,若是山体之内,换不得气,岂不是要被活活憋死?
    其他人都纷纷蹲在河边,因为没有听到我和龙哥的对话,所以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吴临一抬起头来看我,说陆左,你带我们来到这里,难道是让我们走水道离开?只是这山腹,离江里面不知道有多远,天气又冻,莫说出去,便是在里面待几分钟,人就给冻死了。
    大战过后,吴临一左臂血淋淋,脸上有两道疤,小腹处也有一大团血,脸上几处瘀青,头上常年包着的蓝布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端得是一个苦鬼、饥荒贼,十分难看,跟往日那个素爱整洁的老苗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不过也不仅仅是他,这里面还活着的,哪一个人身上没有伤,也都是凭着求生意志在坚持,不过看到身后的山石轰隆砸下,前面的暗河汹涌,跳是死,不跳也是死,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想起了石门之后的耶朗祭殿,几千年山河走移,至今仍然完好无损,想必是有所护翼的,如果能够避入那里,等这外间平静下来,再行出去,岂不是很好?然而我刚想跟龙哥提及,他便断然否决我的提议:“那里是王的地盘,任何人等,进入了,都会被死神眷顾,你是例外,因为……”
    他站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颗凝现出黯淡光华的珠子,拇指大,惨白色,里面似乎有着一条古怪的鱼儿在游动,难以捉摸。冰尸龙哥把这颗珠子交到了我的手上,它的手上全部都是人血,珠子粘糊糊的,看不出个究竟来。它回头望了山洞一眼,说:“这天吴珠,是当日我和王,在东湖上猎杀一头八足八尾的河神水伯,剖体而得,可作避水珠,王十分珍惜。你先拿去用,两年之后,记得拿回来还我……”
    “避水珠?”我望着手掌上面这颗有些恶心的珠子,然后急切地问龙哥,说你不出去?
    龙哥仰首望天,我看到它的嘴角似乎咧了一下,然后脑海里面响起来:“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我的世界了,王已经不再是王,我心爱的姑娘,也早已化作了尘埃,我为之骄傲和自豪的国度,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疆土,我所珍惜的一切,都没了,我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石殿,和一个延续千年的责任……你们走吧,善待火娃!”
    龙哥说完这些话,一双通红的眼睛瞧着我们这些剩余的人,我、杂毛小道、青城二老、杨操、吴临一、白露潭、冯排长、洪安中以及他手上的鬼面袍哥会俘虏,还有两个跟着洪安中前来的宗教局高手,就这几个人……呃,还有一只身型肥硕的鸟儿。冰尸龙哥它双手一挥,我们便感到有巨大的力量,像无形的风,朝着我们迎面刮来,然后所有人都跌入了黑沉沉的暗河里。
    跌入水中的我们,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冰凉,仅仅只是感觉空气粘稠了一些,然后也可以呼吸,只是很困难,使劲吸一口,方能够满足自己的肺部。我的左手抱着朵朵,右手则紧紧握着天吴珠,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拽住杂毛小道的衣角,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到后背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将我喷气飞机一样,朝着黑暗中推去,感觉意识都要被这极致的速度所吞没,我狂声大吼一声:“龙哥……”
    快陷入昏迷的我这时候才明白,所谓的走水道,并不是游出去,而是龙哥运用法阵的力量,将我们给推出老远,推出这座山腹之中。
    轰隆隆,头顶上面的山体,终于砸了下来。当意识恢复的时候,我看到了璀璨的星辰,在头顶一点一点地闪耀,像孩子的眼睛,晶莹剔透。
    我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星空,呼吸着这样甘甜怡人的空气了?
    我下意识地问自己,却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疲倦,涌上了心头来,连伸个懒腰的心情都没有。
    就这样,让自己的思想放空,那便是最好的。
    过了很久,我才想起了前尘往事来,大脑开始转动,而眼睛则往四周望去。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河滩烂泥上,周遭有好些个黑影,有的如我一般或躺或趴,有的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在喊着什么,而我的耳朵里却仍旧是一阵嗡嗡地响动,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我看到杂毛小道出现在我面前,用脚踢我。这小子下手很黑,见踢了几下我都不愿动弹,抬脚就朝着我的裤裆踹来。
    我赶紧捂住重要部位,破口大骂,说你个吊毛,这玩意要拿来传宗接代用的,踢废了咋整?
    杂毛小道见我有了反应,说哟嗬,你醒过来了?说到这里,你这玩意都有好久没有用了,废了就废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来来来,伸手,你那颗珠子拿给贫道来,研究研究。
    他蹲下身来,扳开我握得紧紧的手,然后托起那颗还粘连着血肉的珠子,看着这惨白色的质地,如果忽略里面那粒游鱼一般亮光,这珠子丢在地上,估计都不会有人来捡。不过杂毛小道确实个识货的主儿,如同色狼见到了美女,流着哈喇子说:“哇靠,如果把颗珠子镶嵌到我的雷罚上面,那这大江大河,汪洋大海,我不是都可以去得,这简直就是……太美妙了!”
    我坐直身子,伸手过去,一把抢过来,用湿漉漉的衣服小心擦拭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这个珠子可不能给你,我以后还要还给别人的。”
    杂毛小道一屁股坐在了烂泥地上,从旁边一把抓过一只肥硕如母鸡的鸟儿来,哈哈大笑,挤眉弄眼地询问,说你掉到那洞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勾搭上那么厉害的千年僵尸了啊?说来听听。
    旁边的虎皮猫大人奋力扇动翅膀,试图挣脱出杂毛小道的掌控。大人有些酒饱饭足,脾气好得很,也不骂人了,只是在缅怀往事,说这样厉害、而且没有迷惑心智的僵尸,倒是真的不多见,大人我上次见到一个,倒是在洞庭湖畔,那家伙比现在这个,更加火爆、更加凶残,连大人我这么凶残的人,都被它追得满地乱蹿,啧啧,那娘们,真他妈的辣啊……
    “娘们?”
    我们一齐抬起了头,虎皮猫大人顿时一阵心虚,不敢看在我旁边的朵朵,装不承认,说没,没,就一个僵尸,好像是女的……得,不跟你们说了,大人我累了,不想说话,而我们则哈哈大笑起来。我见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特别是看到吴临一这个老家伙,阴着脸瞧来,便没有与杂毛小道继续这个问题,问捂着胸口皱眉的洪安中,说洪队长,我们这里是到了哪儿?
    洪队长环顾四周,四下黑暗,惟有头顶上面的星光,能看到滔滔的江水,以及远处的农田和山地,他并不是很清楚,回头叫来一个年轻人,问朱作良,这是哪里。这个年轻人说了一个地名,并跟我们解释,是在狼崽窝东边十几公里的地方。
    我们都惊呆了,刚才冰尸龙哥送我们下水,别人我不知晓,但是我却是骤然昏迷,不知所以,醒来便到了十里之外,简直就是斗转星移。由此我不由得又想到了在青山界的时候,我们从那八门鼎阵中跳下的时候,也是意识茫然,结果醒过来时,跨越了整个青蒙乡,以及县城周边的乡镇,到了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去,当时问朵朵,她小孩子,即叽咕咕,说不清楚,此时回想起来,果真的是如此神奇。
    洪队长也对冰尸龙哥十分好奇,问我那头矮个儿僵尸到底是怎么回事,跟你认识么,它怎么会帮我们呢?
    冰尸龙哥与我交流,全部都是用精神力沟通,并无其他手段,而且它老人家脸色僵直,一双眼睛红通通,让人不敢直视,所以在洞中,虽然大家隐隐能够知道我与龙哥关系密切,但却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猜问。
    我出社会,已经有个五六年了,自然长了心眼,知道哪些该说,那些不该说,更何况这里面,不但有朋友,而且还有像吴临一这种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所以便也不细说,只讲是我和白露潭、黄鹏飞被人追杀,躲入一个古代神殿当中,然后遇到了那个僵尸,他本来想要杀我们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领着我们出来了,然后将在门外的鬼面袍哥会众杀尽,接着就过来救大家,至于为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不然你问它去?
    为了说明我话语的真实性,我拉来花容失色、狼狈不堪的白露潭,说我们全程都在一起,不信你问她?
    面对着大家的关注,白露潭点了点头,说陆左说的是真的,那头僵尸好像是那个宫殿里面的主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杀我们。
    “宫殿?”杨操在吃惊地问道:“陆左,你们难道进入了耶朗西祭殿?”
    我点头,说是啊,不过进去没多久,并没有仔细研究,就把里面的主人给翻出来,然后被赶出来了。杨操听得我言,不由得悠然神往,说埋藏了几千年的遗迹,孕育出如同有意识的伟大僵尸,不死的传说,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样子啊,陆左,你赶紧说来听听?
    我看着自己和旁人这一身泥浆、鲜血和伤痕累累的模样,不由得苦笑,说大哥,我知道你对神秘的耶朗祭殿很好奇,但是咱们能不能回去再说?外面的情况,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所有人还停留在龙哥水道的神奇中,经得我提醒,这才醒悟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通讯器材,联络外界。冯排长有一个军用级别的通讯工具,防水,很快就联络到了县城里面的指挥部,从指挥部反馈的状况得知,在狼崽窝那处山窝子里发生了地震,山体崩塌,滑石,房屋崩塌,军民死伤惨重,那个果园子已经被埋在了地底下,现在赵承风赵副局长,已经从市里面赶到了指挥部,正在联络各相关部门,阻止和展开积极的救援工作……
    我们面面相觑,熹微鬼母将这地界的地煞阴脉炸毁,竟然引发了这么大的一场灾难来,简直是难以想象。
    要知道,身为鬼修,或者它们这种积年日久的鬼王,在这世上存在得越久,就越恐惧那冥冥之中的幽府,越眷念此处的风景,不敢消失。然而熹微鬼母却毅然地选择听从了张大勇的话语,选择了同归于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当然,人死如灯灭,熹微鬼母和张大勇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动人故事,随着前者被虎皮猫大人吞噬,后者被冰尸龙哥将脑袋啃成了骨头,便已经随风而去,再无人来关心了。
    指挥部问了一个问题,说这次的罪魁祸首,就是引发病蛆柑橘的曹砾,以及组织策划了这场伏击的张大勇,到底死了没有?张大勇之死,众目睽睽,这个自然没有话说,而曹砾,则由我和白露潭给予了证明,此次事件的两个元凶,都死于一头神秘的僵尸之手,这事情传到了指挥部,赵承风不相信,他下了命令,派人过来接我们,到指挥部叙职。
    我们在江里面稍微地把自己洗了个干净,然后相互搀扶着,越过田野,来到了公路边。
    小妖用灵力裹挟的炎骡蜈蛊,能够发出隐隐的炙热,这是鬼妖体质的朵朵所不愿面对的,不过这小丫头也是累得不行,我找出了之前那根六芒星精金项链来,让她暂居于此,朵朵虽然不太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但是却也不想打扰疲惫的小妖,故而噘着嘴巴,不情不愿地进入了那个阴气森森的项链里。
    不过那里面的纯阴之气充足,疲惫的朵朵或许能够快速地恢复过来。
    旁人都看着我身边的小伙伴们,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我们一堆人或蹲或站在公路旁边,像足了讨饭的叫花子,冷风刮来,直打哆嗦。现在是凌晨四点,天空最黑暗的时候,秀云和尚膀子卸了一条,但是脸上却露出了高兴的神色,跟我聊着天。不过也不由得他兴奋,在西南这片地界上,他们跟鬼面袍哥会斗了几十年,现在老对头悉数挂了,自然高兴。
    我说起逃跑的客老太太,他告诉我,说贾团结曾有一张已故茅山符王李道子的遁符,想来是落到了客海玲的手里。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捅了捅杂毛小道的肚子,他虎着脸,不说话。
    过了半个小时,前面的道路上,有车的灯光传来。
    灯光下,我看到了一颗白色的小花。
    在这寒冬腊月里。
    茁壮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