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0章 善恶的抉择

作品:《苗疆蛊事

    这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在人群后面,看着我,眼睛里喷着火,而脸上,却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她颧骨突出,下巴尖细,一双眉毛又细又长,嘴角噙着冷笑,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她。然而我旁边的白露潭却喊出了声来:“客海玲?”我浑身一震,对了,对了,这个妇人,便是贾微的母亲、慧明和尚的老婆——客海玲客老太。
    当日怒江集训营一役过后,慧明战死,而他的徒弟,鬼面袍哥会的白纸扇罗青羽透露,说集训计划的内容,是客老太提供。我当时处于昏迷,而后清醒,告知前来调查的白羽和尹悦,然而他们却告诉我,说这个老太太于当天早晨,在监视人员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就跟算好我要苏醒过来的一样。
    能够跟慧明和尚携手闯荡江湖的女人,虽然不在宗教局供职,但是却一定也是个厉害角色。
    不过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老女人不但没有逃走,隐姓埋名,而且还直接加入了鬼面袍哥会,居然隐藏在这个骨干基地中,等待着暴起一击。我一直都说过,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鬼物,而是人心,像这种潜伏在暗处,每天都想着如何算计你的毒蛇,我真的是恐惧,顿时间,一股小米汗,就麻麻地出现在了背上来。
    客老太冷笑完毕,然后朝着前面堆积的人群,大声鼓舞道:“你们想要过上安逸祥和的生活么?你们想要长命百岁么?你们想要自己的子子孙孙,再也不用担忧钱财么?还有你们这些小子,想要长大之后娶个嘿漂亮的媳妇儿么?杀了这几个人,你们就能够得到无上妙法,永享仙福!”
    这句极具煽动力的话语,让我们面前这一堆老实巴交的山民,顿时就打了鸡血,呼吸霎那间就沉重了数分,眼睛通红,推推搡搡地涌上前来。
    我们所在的这个溶洞巷道里,宽约三两米,二十多人堆成一团,显得十分拥挤,前面的人,看到黄鹏飞和白露潭手中的枪,都有些犹豫,而后面的,却都是些十五六、七的少年子,一听到能娶漂亮媳妇,顿时就不管不顾,使劲往前面挤来。
    前面拦,后面挤,我们面前的这一堆山民,有一些失控了,我看到前面那些头花斑白的老大爷、老太太,拿刀的手都在颤抖,便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客老太和鬼面袍哥会忽悠过来的普通愚民,什么都不知晓,根本就不是鬼面袍哥会的成员,最是无辜。
    白露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颤抖地问我,说陆左,一会儿这些人要是冲上来,我们打是不打?
    我看着失控的人群,想到客老太此招,应该是想让我们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从此心中留下疙瘩,染上因果,再无寸进。太阴毒了!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些人,是你想象不到的恶毒。我咬着牙,摇头说不要,实在不行,我们就先退。龙哥,一会您可留点儿手,这些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白姓。
    冰尸面无表情,不过我看到它的脑袋轻轻地摆动着,似乎有些不满意我的退让。
    我正想跟黄鹏飞沟通一下,便听到前面的人群里面,爆发出一声稚嫩的喊叫声:“杀死他们几个咯,哥子们就不用天天看画报流口水了,自己找媳妇来生娃子了嘛!”
    这一声喊叫,瞬间就点爆了炸药桶,我们前面这些年过半百、甚至花甲的老人,都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声嘶嚎着,朝我们这边扑来。
    他们刚刚冲了四五米,我正想往后退去,只见我身边的黄鹏飞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道烈火冲出枪口,铁砂散落一大片,前面三四个老人踉跄倒地,岩地上顿时有好多鲜血溢出来。见到这些死去的无辜者,我气得肺炸,猛地推搡了一把黄鹏飞,高声怒骂道:“我日你先人哟,谁让你开枪的?”
    黄鹏飞奋力地摆开我的手,眼睛在那一瞬间,透露出了亡命徒的凶悍来:“陆左,你别他妈的装圣母了?你看看这些人,拿着刀子,准备捅死我们呢,你还以为他们无辜?”
    他从地上尸体的怀里又掏出子弹来装上,遥遥指着前面被死人所震慑到的人群,眉毛一挑,说小白,有人冲上来,就开枪。
    白露潭的脸色变幻,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
    这时候,刚才喊话的那个少年又开始叫唤起来:“罗老爹(念嗲)他们只是去见天神了,我们一起冲,他们最多只能开两发子弹,我们一伙上,就能够杀了他们!跟我冲啊!”那个少年才十五六岁,穿着又脏又破旧的校服,疯狂地嘶喊着,当人们的情绪都开始汹涌起来的时候,他竟然第一个,就冲出了人群,挥舞着弯刀,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砰——又一声轰鸣的枪响,这少年就像一张破纸,朝着后面飞去,而其他人居然放下了生死,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对于这些人的愚昧,我真的是无语了,拉着小妖的手,就准备后撤,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身边的白露潭也断然扣动了扳机。
    砰——
    我的心在剧烈猛跳,白露潭居然开枪了?我瞪着她,而她根本就没有理我,而是稍微地侧过脸去,熟练地装起了弹药来,继续射击。人的血勇,其实只是一时上头,当看到同伴们纷纷倒下,血肉模糊,死亡的恐惧就立刻占了上风,将他们的心脏捏得扁扁。
    百年前的义和团如此,百年后的这些山民,也是一样,有人喊了一声“啊”,崩溃了,转身就往后面跑开。这人掀开了逃跑的序幕,所有人都开始恐惧了,大声地嘶喊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只是往回退去。
    我从开始就一直注意着客老太,见她早在那个少年开始冲锋的时候,就和几名穿黑袍的袍哥会众往后退,恨得心中直吐血,见人一退,顾不得身后两人会开黑枪误伤的事情,绷直的身子就往前冲,路过那个少年的时候,我俯身捡起那把弯刀,长两尺,掂量了一下,入手轻巧,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沉重。
    我的脚步蹬地,飞速地朝前面赶去。那些愚昧的山民,惊惶的早就将手上的刀子扔掉了,有的却还留着,当我越过他们的时候,有人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责任,挥手朝我砍来,
    这一刀惶惶,并没有什么力道,对于这些吓破胆子的人,我并没有太过追究,用刀背将他持刀的手,给磕飞,然后就盯着着客老太直追。
    客老太这个老女人,别看着是个小脚老太太,然而道行却跟慧明和尚有得一拼,而且就脚法轻功方面,似乎更胜一筹,饶是我健步如飞,结果也只是追着她的影子在跑。这一追一逃,我们很快就从这通道,来到了刚才下面所见到的大厅处来。这里岩洞并不算大,但是石笋石柱,却都有,熊熊篝火在正中燃烧,旁边摆满了一堆散乱的蒲团,还有好几个手持同款散弹枪的骠悍男人,正在旁边警戒。
    见我追着客老太冲出来,那些骠悍男子立刻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砰、砰、砰——
    无数铁砂飞射,我闪身躲入转角,旁边有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我浑身发麻。
    我虽然是修行者,但也不是专门炼那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这一枪打中,自然是一命呜呼。不过小妖却及时冲我的身边滑过,她为了让自己少受伤害,浑身透明,如鬼魂一般晃出,片刻之后,那边传来了小妖的喊声:“陆左,搞定,赶紧过来……啊——”
    小妖末尾的那一句话,让我顿时就蹲不住了,旋风一般冲出来,只见之前那三个彪形大汉全部都倒地不起,但是小妖却被一根白色的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住了身子。
    绳子的另一头,是那个宫廷老嬷嬷形象的客老太,只见她狰狞着脸,腮帮子里满是横肉,一只手拽绳子,一只手,则张得很开,上面似乎有着五根无形的丝线,将小妖给牢牢地牵连着。
    她的手每动一下,小妖就痛苦地尖叫起来。
    我从来没有看过骄傲的小妖,会因为疼痛,而惨叫成这般样子。她每一声惨叫,都仿佛牵连着我心头的肉,莫名地也疼得厉害。想来这根绳子,应该是专门对付妖灵精怪的法器,小妖一时不查,就中了招。见到这老太婆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眉角上扬,惬意地跟我嬉笑:“你冲啊?你再走一步,我就让你的这小妖精,心脉紊乱,多一份疼痛!嗯……“
    这老狗用沉闷的鼻音哼了一声,一看就知道是狗血的宫廷剧看太多了。她眯着眼睛瞧我,说瞧你这痛苦样,既然你对这小妖精如此上心,不如……这样吧?你把手上的那把刀子,捅进自己的心窝子里面,然后我就把她给放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这个时候,我身后传来脚步声,只见黄鹏飞和白露潭赶着一堆无头苍蝇的山民,从甬道里面走了出来。
    而冰尸,则缓步走在最后。看到我们的人围将上来,客老太并不惊慌,只是往前一步,缩短了与小妖之间的距离。
    那些溃散的山民,就像被狼撵过的羊群,没头没脑地四处奔逃,有的崩溃了,直接跑向了对面岩洞黑暗的更深处,有的则见到了客老太,便有了主心骨,纷纷聚集在客老太的身后,哭诉道:“老祖,老祖,他们、他们居然敢用枪啊……畜牲啊,老祖你快用大法力,将他们全部给镇压了吧?”
    客老太身后聚集了四个鬼面袍哥会的成员,这是她身边唯一的四个,其他的,已经全部都被我们给干掉了。
    不过客老太身边的这些,都是些小杂鱼,跟我们在耶郎石门之前碰到的那几个,根本就没有法子比。所以即使再多,只要不拿枪,就没有任何威胁。有一个络腮胡男子,附身想去捡地上的那几把枪,结果一道白光耀过,那些枪的表面,立刻结出一层白冰来,然后死死地黏在了岩地上面。
    络腮胡无论怎么卖力,都动不了这些枪的分毫。
    客老太见着这白光一道,顿时吓了一大跳,这才看到在黄鹏飞和白露潭的身后,还有一个形如鬼怪的小矮个儿,面目狰狞,气势强悍,十分了不得。她心虚,便扯线,厉声说道:“陆左,你再敢让它动一下,信不信老婆子我直接用这九尾束妖索,将你家小妖精的心脉,给扯断?”
    “九尾束妖索?好大的来头啊……”
    我听着小妖压抑不住的惊叫声,心中虽然痛得滴血,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说后面这位大哥,是这个洞穴的地主,跟我们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的话,它可不一定听,到时候它若是发起癫狂来,别说是你,只怕我们这些同行的,也说不得跟着一块儿倒霉。
    客老太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被制的小妖,说你这小子,花言巧语,诡计多端,老婆子才不会上你的当呢。你或许不知道我这绳索的厉害,直接告诉你吧,这是我家那死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在天山神池宫里面求来的,里面掺杂了两束九尾妖狐的毛发,专门震慑群妖,你这小妖精也超脱不得物外,终究是太弱小,便受我这束妖管制——我若想她死,她便得死,若想她活,她也是可以活的。
    她狞笑着,说至于是死是活,这个由你来决定。
    我也摸了摸鼻子,说老太太,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你以为你的这一番威胁,我们就能够跪地求饶,任你处置?是你太天真了,还是以为我很天真?
    客老太不笑了,右手如同弹棉花,不断抖动,小妖先是紧咬银牙,然而终究是忍耐不住,惨叫起来。
    这小丫头声音清脆,不过叫唤起来,让我如同刀割一般难受,过了几秒钟,我无奈,说好吧,我天真、是我天真,好了你赢了,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客老太不扯线了,而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面目狰狞,说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要你给我女儿偿命而已!
    我摆出一副哭丧脸,说老太太,我跟贾微姐,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怎么会害她呢?她最后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当时眼睛都差点哭瞎了,甭提有多难过了。当时我死活都想着把贾微姐的香体抢回来,要不是那里的鬼物太过厉害,哪里会让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那个潮湿阴冷的地方呢?不过你放心,那里面,有一个我朋友很熟悉的小妹妹,她一定会给贾微姐找一个向阳的坡地,好生安葬的……
    说着说着,我挤出两滴眼泪来,而客老太则冷声笑着,淡淡地说道:“我可听人说了,我女儿可是你杀的!”
    我骤然想起了被客老太逼得亡命天涯的小周,知道定是有人泄了密,知道了当时的情形。为了配合这节奏,于是我沉重地摇头,说老太太,你可能不知道,杀你女儿的,是那个叫做小周的战士。狗日的心好狠啊,那一把三棱军刺,竟然将贾微姐捅了个对穿,太惨了!当时我要不是被杨操和胡文飞那两个家伙拦着,早就弄死丫的了!
    客老太冷笑着,说别人可说是你和小周,两个人配合着,杀了我家女儿的。
    我断然摇头,说不是,绝对不是。
    客老太说是你,别装了。
    我说不是……
    我们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通轱辘话儿,客老太的情绪越加激动起来,大声说道:“你既然敢杀我家女儿,你就要偿命!你可知道,微微这孩子,她从小受了多大的罪?她是八个月就出生的,早产,从小身体就不好,磕磕绊绊长大了,还不好看,为了这个,挨了多少委屈,她……”
    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一唠叨起自家女儿来,客老太就说个没完,而被她用九尾束妖索束缚住的小妖,则在一直轻微晃荡,尝试着了解这九尾束妖索的运作原理。她动得很轻微,如同风轻轻摆动,使得正在如同祥林嫂般叙述的客老太并未察觉,继续说道:“……没曾想,她不但没有好好活下来,还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个天啊……”
    她的“啊”字还没有讲完,小妖朝我挤了挤眼睛,突然朝着地上一滚,将这束妖索给卷起来,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双足用力,使劲儿一蹬,朝着五米处的客老太急速扑去。
    这突然的变故,让客老太有些意外,她本来还待述说痛苦的革命家史,结果我们不但没有配合着倾听,而且还果然出手,将她打断,于是一时间恼羞成怒,大叫一声好胆,右手开始攥成拳头,使劲儿一拉。
    而在此之前,一道白色的冷芒出现在了那绳索上,客老太拉扯一番,发现自己的法力被封冻,根本就使不出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一直在我们后面的那为丑陋的矮个儿,还真的是个大有来头的主儿。
    见惯了僵尸,但是三只眼的,却实在是少见。
    客老太倒也是个狠角色,她一见自家制衡的手段没有了效果,于是闪开我的攻击,断然扭身就走。
    她走便走了,而且还将她身后的那一群信徒仆众,给转手一卖,全部都给她堵住了追兵。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被这一帮无知愚昧的群众堵住了路口,便很难追击。我纵是再恨客老太,但是更加心忧的,却是饱受折磨的小妖,于是几步冲上前来,扶起这个小狐媚子,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睛紧闭,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害。
    我慌忙将她身上的九尾束妖索给解开来,收起来,一摸她的鼻息,似乎是损耗过度,赶紧拍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明亮如若星辰宇宙的眸子来。看到我关切紧张的表情,于是她开心地笑了,说臭陆左,自己保重了,我去睡觉了。
    说罢,她化作一道白光,飞进了我胸口的槐木牌中来。
    我站起身,只见那冰尸龙哥早已不见了踪影,便问旁边的黄鹏飞,说人呢?黄鹏飞瞥了一眼前面的黑洞子,说你说的,是那头僵尸吧?它见你那么在意客海玲,就帮你追去了。我点头,看了浑身都是别人鲜血的二人,说走吧,我们跟上去,不然遇到张大勇这些人,肯定全部都得挂。
    黄鹏飞本来还想反驳,结果一想到张大勇出手便束人的那鬼雾绳索,立刻深感不安,紧紧跟着我前行。
    然而客海玲和冰尸行走的脚步太快了,根本就赶不上,我们追了几步路,人影无踪,黄鹏飞拉住一个山民,审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如何出去?”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吓得直哭泣,手足无措地用方言,颠来倒去地说:“我不晓得咯,我们是老祖用法力带进来的,我真的不晓得……”
    黄鹏飞一把,将整个老妇人推倒在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丧气,然后在我的招呼下,不理这些愚昧的信徒,朝着前方追击。
    没有冰尸的顾看,我们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所以在黑暗的通道中一路前行,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是身边人的呼吸,像拉风箱一样,呼啦呼啦,越来越沉重。不多时,我们冲到了一个转角处,那里有三个岔口,只见一个穿着褂衫的老头子,我只以为是刚才跑散的山民,便冲上前,大声喊道:“老乡,你见到你们老祖,还有一头僵尸,从这边哪里走了?”
    那个老头子转过身来,我心中陡然一惊。
    这是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家伙。
    这老头子在转过来的同时,左手往空中一画,右手袖里藏刀,朝着我心脏捅过来。
    也许是太过于关心前面的追逐,或许是这个老头子手脚实在利落,使得我并没有第一时间闪避,只能微微避开,胸腔中刀,剧痛袭来,接着又被踢了一脚,倒头就跌落地下。中刀的那一瞬间,我剧痛缠身,天地昏暗,然后听到一声巨大的枪响,又一具尸体倒地。
    接着有脚步声走近,然后有一个黑影子蹲下来,我听到了白露潭的声音,说他死了么?
    “许是吧,不死,也差不多了……”我感到一双手在我的身上摸索,最后摸到了震镜上面来:“这个狗日的,全身里,也就这东西值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