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人的名 树的影

作品:《苗疆蛊事

    第十三章人的名树的影其实刚一出第一国际,我就有一种被人偷窥打量的感觉。
    一个人对空间中的“炁”感应多了,身体和神识自然会变得敏感其实不光是修行之人,便是常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士,特别是狙击手,也会拥有这种对于危机的直觉,它是人潜意识对于自身的一种保护。然而观察我的那个人十分警觉,当我装作无意地四望时,他便隐匿了身形,不再出现,让人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种感觉在我来到了乾美国际的工地上时,再次出现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四处望去,映入我眼帘的,是成片的田野和忙碌的工地,堆积如山而又分门别类妥当的建筑材料,以及远处的民房和小树林,还有身后公路上穿行而过的车辆。我暗自留了心眼,将车停好,下了车,远远地走来了一个带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这是乾美国际的开发商清意地产的负责人曾伟峰,我通常叫他老曾,三月末的天气已然有了夏天的影子,老曾急得一头的汗水,把具体的情况跟我作了说明。
    原来工地在打地基的时候,用挖掘机开工,碰到地里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磨了两天,后来找了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顺着边儿开始挖,结果第三铲的时候,挖斗上面尽是红色的鲜血,这老师傅没仔细瞧,想将那大石头给弄了出来,结果看到旁边围了许多人,才知道出了事,停了车子下来一瞧,好嘛,在那坑里面,居然有一条青幽幽的巨蛇,七八米长,从中间被一铲两段,没了性命。
    这石头下面有蛇窝,而这蛇似乎惊蛰之后还在冬眠,于是就被挖掘机送去了性命,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然而这事情发生在东官,却由不得人不害怕。
    为何?稍有一些年岁的老东官人都还记得,十多年前浩湾广场开建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形,挖掘机从地基里挖出了好多白骨,三个开挖掘机的师傅当场就吓得半死,晚上回去之后发的发高烧,说的说胡话,上吐下泻的,有人还传言说是病死了,邪门得紧。这天开挖掘机的老师傅,正好也知道那一件事,便说给了老曾知晓,老曾想起浩湾广场盖成之后一直闹鬼,想着这传言如果散播出去,他们这楼盘销售定然惨淡,于是就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跟我们求助了。
    我摇头,虽然我们已然在08年的时候,就将浩湾广场里老王和许永生的诸番布置给破解了,但是长久以来,流言的力量却让它依然成为一个恐怖的所在,至今仍然门前冷落车马稀。
    这或许也是国家一直不公布、不宣扬所谓“封建迷信”的原因吧。
    我问消息已经封锁了么?
    老曾摇了摇头,说没有,来不及了,附近好多村民得知之后跑过来瞧热闹,那坑里面除了大蛇,还有好多蛇卵,鸡蛋一样大,结果被这附近的村民给哄抢走了,还有几个老家伙带着人堵在我们工地现场,说我们这个楼盘破坏了他们这个地方的风水,说我们挖到了地龙王,要我们停止动工……唉,反正麻烦事儿一堆一堆,陆师傅你快去看看吧。
    我叹息,我最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总是跟能蛇联系到一起来:野三关碰到王麻子的青蛇蛊,青虚那家伙养了一头怨灵巨蛇,泰国来的白巫僧巴剃身上纹得有大蛇,这会儿又遇到一条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之一,蛇在我们的生活中,确实还是占有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只是……那蛇蛋有什么值得哄抢的价值?这些人,还真的是重口味啊。
    乾美国际请我们是花了大价钱的,我当下也不耽误,跟着老曾和几个随行人员往事发地点赶去,而老万则帮我提着大大的工具包。到了现场,发现一堆人围着施工方在争吵,一个地产公司的女OL在大声说着什么,而旁边则三三两两蹲着一些工人,烦躁地抽着烟。
    我走过去,才发现那个女职员居然是清意地产乾美国际项目小组经理赵海玲,也是老曾的顶头上司。
    她身边还有好几个穿职业装的工作人员,有男有女,都在跟为首的那几个老人解释这事,老曾看到自己老大被围,立刻上前大声喊道:“别吵了,街坊们,别吵了,这是我们公司请来的风水咨询大师,由他来解决这件事情。”
    我走上前去,老万在后面提着东西,众人衬托,显得我格外突出。
    然而村民们见我长得年轻又面嫩,哪里信任,纷纷撇嘴,说你们哪里找来的大师哦,看着像个学生崽。
    南方省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不比内地,这里的村民十分有维权意识,也敢闹,而商家除了少数靠灰色势力起家的公司,大多不敢像内地某些城市一样简单粗暴的处理类似事件,也不敢将这些村民赶出去,所以都指望我能够说服村民。赵经理跟我也认识,见我过来,松了一口气,说陆师傅,你来了就好,帮忙看看这事情吧。
    我不理会村民们的嘀咕,径直走到了出事的地方,中间是几人抱的一块大石头,旁边斜斜停着一辆大挖掘机,而在挖掘机前面的深坑里,里面有一条分为两截的蛇尸,从中断开,血肉模糊,蛇身是那种罕见的碧青色,头呈三角,尾钝,蛇头唇边成白色,大约有个七八米,像是竹叶青,但是竹叶青哪里有这么大的?
    莫非是个成了精的大蛇?
    我摸着下巴瞧,发现周围吵闹的村民声音小了一些,回过头来,见到一个两鬓斑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头儿朝我拱手,人以诚待我,我自然抱拳为礼。老头儿说既然是茅晋事务所的陆师傅出马,看来我们是不用担心了。我奇怪,说老先生认识我?他笑了,说上个星期六,陆师傅在锦绣阁力挫那泰国降头师,堪比那霍元甲拳打俄国大力士,名声甚大,老朽安能不识?
    听到他拽文,我有些头疼,我可不敢跟精武英雄相比,恭敬请教他名号。
    这老头儿说他叫做吴玉豪,是这一片瞧风水的老把式,上个星期也有参加锦绣阁的讲数,所以才知晓我的厉害。当时场面混乱,我并不是很记得这些,于是跟他好言相商,说这蛇并非那地龙王,它似有灵,然而并不成型,度化了便是,之后再布置一二,定能够扭转形势,逢凶化吉,请村民们不要妄自谣传,倒是让人为难。
    吴老头点头,然后扭头跟这些个村民举着大拇哥,说你们莫看这陆师傅年纪小,却是和霍元甲一样有本事的大人物,且莫闹,看看陆师傅给我们破解这东西。
    他说得言之凿凿,而似乎在村民中又有些威信,于是四下都安静了起来,而那些垂头丧气的工人,精神也振作了许多。赵经理和负责人老曾见我一过来,树的影人的名,这旗帜一竖起来,头大如斗的事情便安然解决,不由得心生赞叹,簇拥到我身边,看我有何解决之道。
    我从老万的工具包里拿出了统一定制的红铜罗盘,祭在手里,表面盯着天池,心中却在感应周围的气场。
    有黑气,也有怨灵,微弱而执着,附在这石头上面。
    我笑了,太弱,实在好解决,便燃起一张常用驱邪的“净天地神符”,青烟袅袅中有形意勾勒而出,我依照《镇压山峦十二法门》里面的法子念咒超度,将其劝归地府。这风势既改,我便找赵经理拿来图纸,问这个地方建成准备做什么?也巧了,这个地方设计用来做绿化的,我便提出,这大石头干脆就不用动了,我们在此处弄一个聚财生源、驱邪防灾的“三合寅火纳甲局”,便能化解这运势,反而越加红火。
    老曾便是设计师,与赵经理合计了一下,说这个没有问题,具体的到时候商谈便是。
    我点了点头,看着这只巨蛇的尸体,说这蛇已然快成了精,虽然没有意识,但是留着也无用,不用做什么处理,托人把它的尸身焚毁即可,老曾他们也连忙点头。我找来开挖掘机的老师傅,跟他好言开导,他也表示不会惧怕了。便这般,见我处理的井井有条,村民们满意离去,我与那老头儿吴玉豪互留电话,也算是交个朋友。
    处理完这些,之前一直关机的杂毛小道终于打电话过来,问明情况,我说我基本搞定,他长舒了一口气。
    至于“三合寅火纳甲局”,这局是杂毛小道的看家好戏,曾经在香港章董家中布过一个小的,不在话下。
    见村民离去,工人开工,赵经理、老曾和几个工作人员都围着我,好是一番恭维,我坦然接受,突然觉得肚中憋紧,便问卫生间在哪里,老曾给我指围墙那边,并热情地要带着我去。我自然不允,将手中的罗盘交给老万,走了过去。等我越过几百米的工地,快走到蓝棚彩钢的厕所时,我猛然一转身,冷声说出来吧。
    那天在朱能桌旁的那个苍白脸色的男人,从转角处出现了。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凝聚成一个点,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去。
    因为角度的关系,我们这边被大片的建筑材料和房屋遮挡,而开工时间,也没有多少人过这边来,使得我和他成为了此处独立的存在。这是一个身材削瘦的青年,脸色出奇的白,如同日本戏剧里面的艺伎,皮肤松弛不紧绷,有许多皱纹,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老态,不高,瘦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晶状体里布满了血丝……以及无边的怒火。
    我不知道这个家伙哪儿来的这么多怨气,估摸着他也许是朱能请过来侦查我的,于是摸了摸下巴,问:“阁下从第一国际的广场跟踪至此,到底所为何来?有事请请直说。”
    “陆左,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了……”
    那人摇摇头,又是遗憾,又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虽说人的记忆力相当于1500亿台80G的电脑,但在心理学范畴中,人的记忆分为无意记忆和有意记忆,因为没有目的性,所以我们通常会对忽略的东西和事物会有熟悉感,但总是想不起来,所以这个男人,一定是被我忽略过的什么人——即使以我被金蚕蛊温养而全面提高的记忆,都不得知——他到底是谁呢?
    我犹豫了,然而从他的这脸型轮廓中,一个沉入了心海中许久的人物,突然浮现了出来。
    这似乎是一个导火线,许多被我放在心底的人物和事件都井喷出来:小美、雪瑞、宾馆里的初见、塔特原狐猴、医院后花园的战斗……画面最后定格在了那个被我用灵蛊诅咒而死的王洛和身上——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积蓄了无尽的愤怒和悲哀,生命中最浓烈的情绪,在那一刻喷薄而出。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曾经自称为我师叔的男人,将我所喜爱的女人给残忍的杀害。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跟我那便宜师叔王洛和,眉目之间长得极为相似,神态也几乎如一,更重要的是,他与王洛和修炼的,是同一种邪术——猿尸降;而不同的是,他是青出于蓝的那个。
    然后我喊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王初成!”
    他点了点头,似乎很高兴,说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他微笑,笑容里有些萧瑟和落寞。我记起来了,我们曾经在缅甸的原始丛林中交过手,当时王初成还在萨库朗的阵营中,带着两头凶猛山魈出现的他如同魔头降世,而他那恐怖的猿尸降化身,差一点就将我撕碎成了两半,是个一等一的肉搏高手。
    然而这个在猿尸降状态还保持清醒的男人,在那时并没有上演传奇。
    他在嚣张地登场之后,还没有将自己的实力淋漓尽致地展现,便在转瞬之间,被我、杂毛小道、小妖朵朵和肥虫子毫不讲究脸面地一通围殴,最后在小妖朵朵神奇的青木乙罡打击之下,从两米多的金刚大个儿,回复成现在这般模样,然后被我一把扔进了溪水里。
    而后在牢房里解蛊,当时我心焦逃狱,也未曾留意这相貌。解了蛊,而后便再也没见着。
    算一算,是有大半年没有再见了——萨库朗基地已然被我们捣毁,剩下的即使不被摧毁,也被穷得耗子哭的缅甸军政府征收了,善藏死了,黎昕杳无音讯,护教的金山大神被杂毛小道含愤袭杀,费尽心力召唤出来的小黑天被般智上师、七剑和大师兄连番围攻消亡,整个组织都差不多已经崩溃了。
    不知道这个王初成,是怎么逃出来、并且出现在这里的。
    当然,我此刻最关心的,是王初成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跟他打招呼,说嗨,好久没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吧?
    王初成眯着眼睛看我,说其实我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感谢你,是因为你帮我摆脱了萨库朗的束缚,帮我彻底逃出了善藏那个魔鬼的掌控,这一点,我应该向你表达我的谢意;然而,摩罗上师在那一战中也死了,他们承诺给我找寻延命的秘方失传了,之后我流落辗转,一路漂泊到了香港,又来到了这里,准备开始我新的生活,安享剩下的残生,然后命运又让我遇到了你——你坦白跟我说,陆左,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作王洛和的老者。
    见他一副笃定的表情,我知道隐瞒并没有用,于是点头,说认识。
    王初成神色哀伤地回忆起来:他出生于掸邦老街一个贫困的华人家庭,十三岁就没了爸,在老街上给人打零工,供养他母亲和两个妹妹,受尽欺凌;后来缅北战乱,他母亲和大妹死了,就剩下一个小妹,才六岁,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叔出现了;王洛和与他父亲自小离散,一直在跟随一个中国来的老巫师,在山林里做苦修,但是资质有限,直到那个老巫师行将朽木,都没有能够学成什么东西,便回家来了。
    是王洛和,把他和他小妹从死亡边缘线给带回来的,他叔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却有一身本事。他叔带着他和他小妹辗转四处,终于在他叔一个师兄的介绍下,加入了萨库朗,衣食无忧起来。
    然而可惜的是,好日子并不多,他叔和他都被教里面的摩罗上师给看出有修行猿尸降的资质,于是他们便被善藏挑中,做了那老鬼的试验品——他叔是自愿的,他却不是,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同浸泡那山魈鲜血和脑浆、涂抹腐烂皮毛的十个人里,就有八个先后感染死去,就剩下他和他叔成功了,却需在每个月圆之夜的前后几天,饱受那如被万虫蚕食的痛苦……
    他叔后悔了,真的后悔将他带到那个鬼地方来,但是他们却不敢怎么样,第一是因为这猿尸降每个月那几天都要忍受着无尽的煎熬,没有摩罗上师配的药,只有靠鸦片来缓解痛苦,第二是因为他小妹被送到泰国曼谷最好的学校读书、工作和生活,一直都被萨库朗的人所严密监控。
    后来他叔悄悄告诉他,说他叔的师父那一脉,原来是来自于苗疆,祖上还曾经出现一个被称作“汉蛊王”的大人物,但是后来他师祖带着几个师叔伯去洞庭龙宫的时候,惨死了,就剩下一个人逃回来。他师父一直怀疑自己的二师兄,便是害死师祖的叛徒,只可惜后来一直在打仗,而后战败,流落到了东南亚,浑身伤病,便再也没有提及。
    那二师伯一脉,定然继承了汉蛊王的一本奇书,名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当中应是有解脱猿尸降的记载。他叔思虑了很久,说他自己老了,不要紧,但是王初成却还小,总不能这么过下去,十年死亡,于是决定孤身前往中国,去找寻那本书的下落……从此他叔再也没有回来过。
    王初成盯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么?
    我默然,之前那个在我心中一直扮演着丑恶角色的王洛和,形象顿时丰满了一些。不过也许是立场不同,所以我们看到的侧面也不一样——王初成心中满满都是他叔对于他的付出和慈爱,然而在我心中,对那个屡次要致我于死地、并且当着我的面将小美残忍杀死的家伙,却实在喜欢不起来。
    每个人都有着善良和丑恶的一面,即使是法西斯希特勒和独裁者斯大林,对待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一个让人感觉温暖的人,他们的朋友感恩,但是让那无数惨死于屠杀和大清洗的人,情何以堪?
    王初成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心虚了,又问:“如果你最亲近的亲人被杀死在异国他乡,而你又有报复的能力,那你会不会动手?”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成竹在胸的男人——他还真的不是很了解我,他见我一个人孤立无援,又才大半年过去,那个剑法高明的小道士不在,能够发出恐怖青光的小妖精也不在,便觉得能够战胜我。这么说来,他或许真的是如他所说,仅仅只是碰巧了——若如此,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我笑了,说你的意思,是想怎样?
    王初成脸色越来越冷,说我不知道我叔是怎么死的,后来我叔的一个师兄告诉我,说我叔死在了东官,所以我才来到这个城市。一年半了,他的尸骨只怕是早就已经寒冷如冰了,不过,若是你能够下去陪他做伴,我想他一定会十分安慰吧?
    我摸了摸鼻子,说你不想要那猿尸降的解法了么?
    他摇摇头,咧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杀了你,一切都有了。这话说完,他那洁白的牙齿开始变长,狰狞恐怖,然后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钻出了一丛丛又粗又硬的黑毛来,身体膨胀,宽松的衣服开始变得紧绷,像吹气球一般,变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黑猩猩,满脸的痛苦和难受,眼神凶悍地盯着我。
    我后退一步,正想如何对付这人猿泰山呢,突然从我后面传来了一声恐惧的大叫,我一回头,竟然是过来找我的老万。见到这恐怖情形,他吓得手中的工具包都掉落,一屁股坐在沙石地上。
    王初成动了,他竟然没有找我,而是冲向了坐在地上的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