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作品:《一二三再见幸福

    历平一口气说完,筱优怔怔地望他,谁能将寂寞形容得这么透彻?也只有真正体验过的人才能,可是他……他有家,他不该这么寂寞。
    “谁敢毁谤周医师没人性,你那么温柔,连病人网友都在网站上把你夸得像再世华佗。”
    侑萱——我很爱的那个女人。她用冷漠来武装自己,而我和她一样,只不过我的面具叫做温柔。
    “没有人可以深触到我的内心,他们只看得见我肤浅的表皮,我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松口气,因为状况在我能掌握的范围内;我对人轻声细语,不是因为我的脾气好,而是不想让人看见我真实的情绪;认真说来,我习惯用温柔把人挡在墙外,我和侑萱是同一种人。”
    “所以你对我们温柔,也是为了把我们挡在墙外?”筱优轻笑反问,虽然心中早有答案。
    “我对你们并不温柔,小录没跟你抱怨过我很严格?”
    “有。”他不会大声骂他,但温柔地坚持着,坚持小录必须达到他的要求,一天一百题数学,他是个相当严厉的老师。
    “我对小记也不温柔,她那口烂牙是谁逼她去修理的?”
    想想,也是,他认为该做的事,就会做到底,即使他不骂不逼不发火。
    就像当年,他不准她亲吻自己,就像他固执的一千五百点,就像他不相信她,不信到底……
    说得好,是面具啊,原来不管是谁,都戴了面具,只不过有人的面具是廉价品,刻的笑容太虚伪,叫人不敢亲近,而他的面具笑容又柔又真,百分百纯人皮。
    “为什么不说话?”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好人不应该寂寞,许多人都想和你亲近,建立交情。”
    历平抚过她的脸颊,动作很轻,像害怕碰痛了她似地,她没有害羞、躲避,只是偏着脸,任他触摸。也许是他们已经太熟,也许是他眼底的落寞让她无法推开他的心痛。
    好久,他深深叹息,“知道吗?失去侑萱,就算整个世界对我喧哗,我还是觉得寂寞。”
    心窒,差一点点,她就要对他说,他从没有失去过她,在她放下恨的同时,她的爱还在,她收着藏着,密密实实封锁,那是她的宝藏,一生一世都不肯放手的珍宝。
    差一点点,她就要告诉他,请你看清楚,即使模样改变、性情大修,她仍然是他的方侑萱,仍然一直、一直……在他身边。
    在嘴巴张阖间,理智将她感性那面拉回。
    不能忘记呵,她对自己的健康仍然没有把握,她不知道这个病将困扰自己多久,那个过程她走过,知道那不是辛苦两个字就可以说得过。
    现在,每隔一段时间,她都得到医院报到,检查癌细胞有没有复发的迹象,知道吗?光是等报告,就是一件叫人精神耗弱的磨人差事。
    咽下口水,一并把那些“差一点点”压回肚子里边,他们之间,继续维持这种关系就好。
    “两个老人家,要不要出去走走?”筱优转移话题。
    “去哪里?”
    “哪里都好。”
    “去花市,买很多花回来种?”她很爱花,连屋里都摆了许多小盆栽。
    上个月,她突如其来说,等过几年,要把隔壁的土地买下来,那么她就有很大一片土地可以种向日葵。
    他问她,为什么要种向日葵?很喜欢吃葵瓜子吗?她笑着摇头,说:“以前我喜欢月亮的阴晴圆缺,现在我爱追逐太阳的热烈,而向日葵像夸父,日日追寻着太阳。”
    他说:“没有人会喜欢月亮的阴晴圆缺,那种感觉太凄凉。”
    她回答,“有阴,你才能期待晴天,有缺,你才能想像圆的美。正面负面,角度决定你所看到的世界。”
    那个时候,他笑得很温柔,不是拒人千里的温柔,而是想让她向自己靠近的温柔,他很愉悦,因为她的人生褪去阴暗晦涩,现在的顾筱优懂得追求快乐。
    她说故事似地讲着,“我搬来这里的时候,听说那块土地上,曾经种了满满的一大片向日葵,花开的季节,耀眼的黄,让那个每个经过这条巷子的人心情开朗,我想要再次种下一大片晴朗,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他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过几年才买,现在买不好吗?是不是钱不够?”
    筱优回答,“不是,隔壁的地主就是二四八号的老爷爷,他打死不肯卖地,知道他儿子有意思把地卖给我,他气到拿着棍子把儿子打出家门。”
    “这么严重?”
    “听说,以前老爷爷工作很忙,老奶奶在家里无聊,他就买下那块地让老奶奶种花种菜,打发无聊时间,后来老奶奶死了,他怎么都不肯卖地。”
    “他想留下的,不是一块土地,而是一段回忆。”历平接话。
    “是啊,只是好可惜,地荒芜了那么久,只剩下一棵瘦伶伶的印度樱桃还活着。”
    “人会凋零,花草树木也一样。”
    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联想起,是啊,人会凋零,性命这么宝贵,他还要浪费时间等待侑亭改变心意?如果她真的终生不悔呢?不,他得试着积极解决,就等这次从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回来之后吧。
    “历平?周医师?周大医师?”筱优动手推推他。
    “什么?对不起,我没听见你说什么。”他回头,对她歉然一笑。
    “听得见才是骗人,你分神了,在想什么”她递给他一杯温牛奶,他的胃不太好。
    “没什么,想到下个星期要去美国开会。”
    “美国……好远,要去多久?”
    “两个礼拜,如果事情办完的话,我会提早回来。”
    上次他两天没回家,思念的气氛就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回,两个星期,看来她得认真一点,去找人帮她组电脑、装视讯。
    “不必赶,慢慢做,不要忙得忘记吃饭,反正我们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小录的数学我会盯着,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让他太离谱,也会注意不让小记吃太多甜食,美国的天气偏凉,你最好多带件厚西装……”她念着念着,猛地住嘴。
    “怎么不说下去?我在听。”历平催问。
    怎么能说,那是老婆唠叨丈夫的口吻。
    老公、老婆,脸蓦地翻红了,她低下头。
    他笑着摸摸她的发,要不是他还在当人家名义上的丈夫,要不是他们之间还隔着朋友这道鸿沟,他会把她拥入怀里。
    “快说啊,我喜欢。”
    “喜欢什么?”筱优抬眉问。
    喜欢你用妻子的口吻对我说话,喜欢你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喜欢你关心我,也喜欢你打算每天打电话给我。这些话,他留在肚子里对自己说。
    “说吧,我发呆时,你讲了什么?”
    她歪着头想想,记起来了。“我说,买那么多花做什么,院子都种满了。”
    “不是还有隔壁那块土地吗?”他笑问。
    “你发烧啦,我不是告诉过你,老爷爷根本不可能卖那块地。他儿子说,再过几年,等他能作主了,我才能买得成。”
    “谁说的,那是你沟通得不够诚恳,不然人家一定会把地卖给你。”
    “说得好像自己是沟通高手,好啊,你去讲讲,要是你有本事把地买回来,我……”
    “你怎样?”
    “别说三个月,我家一辈子都无条件借你住,如果你不介意睡沙发的话。”
    “一言为定。”历平举起手,用眼神示意。
    她给他一个Give  me  five  。“一言为定。”
    他走到电视柜旁,筱优在那里给他整理出两大格,让他放电脑公事包。他找到自己的公事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土地所有权状。
    “看清楚,地我已经买到手了。”
    “怎么可能?”她接手,仔细看一遍,不敢置信问:“你怎么办到的?”
    “不难啦,一点都不难,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沟通技巧。”他的口气说有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少跟我打官腔,说,你怎么说服老爷爷的?”筱优扯住他的袖子问。
    “真要听?”
    “当然要听。”
    “听完了,不能生气?”
    “好,听完了,不生气。”
    “发誓?”他把她的手举起。
    她瞪他一眼,高举五指朝天,“我发誓,绝不对周大医师发脾气。”
    厉平拉她坐回沙发前,现在是大白天,没有最他们喜欢的星星,不过,后来他们发觉,他们并不是爱上满天星斗和圆圆缺缺的月亮,而是爱上身旁有一个张张阖阖的嘴巴,一分温温暖暖的舒畅。
    “故事从老爷爷跌倒说起。”他起头。
    “老爷爷跌倒了?有没有怎样?”她惊讶。
    “放心,当时我刚好站在他背后,一把将他扶住,他跟我说谢谢。我坚持送他回家,老爷爷很好客,泡茶请我喝,我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包葵瓜子下茶,老爷爷一看到葵公子眼睛就红了。他开始跟我谈他的妻子,说他的妻子很会炒瓜子,还指着那片地说,那个时候,每年夏季,都有一片黄澄澄的向日葵,左右邻居很喜欢,那时,他们常常搬把藤椅,坐在花田旁聊天。我恍然大悟说,难怪我老婆一直想买下那块地,说要在上面种一大片向日葵,原来是听邻居说到过去的事情啊,很可惜,听说地主不愿意卖地,不然,明年的夏天,就有这样一片花田,还有我最喜欢的葵瓜子可以吃。”
    他说……他的老婆!筱优脸红心跳。“老爷爷怎么说?”她咬了咬唇问。
    “他问我,如果我们买下这块地,真的要种向日葵?我郑重点头,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地,所以——走吧,我们可不是无聊的空巢期老人,我们忙得很,要找人整地,要买株苗,哦,对了,可不可以搭个架子种种丝瓜或葡萄之类,这样子,约老爷爷喝茶聊天的时候,才不会被太阳晒得头皮发麻……”
    厉平一直说,她没搭话,只是看着他、看他。
    他的温柔功力好大,一次次攻陷她的防备,她很担心,哪一天,突然发觉,那个刻意封锁的爱情线,又缠缠绕绕长满藤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