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一章

作品:《异说三国

    第二天,秦舒起了个大早,随便用了些早饭,便送芹儿赶到太尉府。燕国公的别居力求清静,远离这些达官显贵的府第。清晨薄雾还没有散尽,两人打马并肩行在街道上。秦舒若有所思,目不斜视,芹儿却不住偷偷地打量着这个救命恩人。
    “你的伤好些了吗?”眼见离太尉府不远,芹儿终于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问道:“昨天救我的时候,你好像受了伤。”
    秦舒微微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顿了一下,又道:“我救只是巧合,你不必总是放在心上。”
    “我……”芹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再次闭上嘴巴。秦舒看了看她,又道:“太尉府就要到了,你自己去吧。”
    “你不送我了吗?”芹儿显得有些失望。
    秦舒微微笑道:“我救了你,便是得罪了齐王殿下。你想想,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得罪了齐王,不小心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所以我不能送你去太尉府,也希望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救了你。”
    “是。”芹儿木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大觉失望,难怪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自己,原本以为他是个英雄人物,却想不到会这样的胆小怕事。既然不愿意再多送,自己又怎么能勉强?芹儿淡淡地说了句:“多谢。”便纵马向前,头也不回地向太尉府行去。
    这又怎么能怪他?齐王殿下的势力,现在是如日中天,一介草民怎么敢开罪齐王?芹儿转过两处道口,便在心中开始为秦舒辩解。不管怎么说,他总救了自己的性命。芹儿又想起被抱在那个宽厚胸膛的感觉,既然温暖又安全。还有那张俊秀的面孔,竟是如此的挥之不去……
    “站住。”一声大喝打断了芹儿的遐想,抬眼便见一小队禁军阻拦在街道上,将去路封住。为首将领,正是齐王麾下心腹彭林。
    “彭将军。”芹儿心中十分害怕,望着彭林道:“彭将军怎么在这里?”
    彭林冷然道:“本将军奉齐王殿下旨意,捉拿王府私逃丫鬟。芹儿,你是乖乖地跟本将军回去,还是要本将军亲自动手。”
    “我不回去。”芹儿早就猜到彭林在这里等候自己,听他说完之后,立刻勒转马头。刚准备打马逃走,就听坐下骏马嘶叫一声,猛地竖起身子,将她掀落在地。芹儿虽然是丫鬟,但从未干过粗活、重活,衣食与寻常富家的小姐差不多。落在地上后,身上多处摔伤出血,忍不住眼泪便掉了下来。
    彭林扔掉手中的长弓,哼道:“不自量力。来人,把她抓起来。”
    旁边两名禁军正要上前,却听有人大声喝道:“住手。”接着又从旁边街道跑出一队军士,衣甲却与彭林带领的禁军大不相同。
    彭林认得这些是太尉府的亲兵,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不知是那位将军带队?”
    “是老夫。”那些军士两旁分开,几名骑兵从中间走出,拥簇着一位朝服老者,正是当朝太尉桓延。桓延先吩咐手下将芹儿搀扶起来,才冷眼望着彭林道:“彭将军当街拿人,不知奉的是谁的命令?”
    彭林见是桓延亲自前来,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他奉齐王之命,在太尉府外的街道上设岗捉拿芹儿,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曾在齐王面前立下军令,若是被桓延从中作梗,不能完成任务,怎么能回府交差?彭林打马来到桓延跟前,抱拳道:“原来是太尉大人。末将奉齐王旨意,在此捉拿王府私逃的丫鬟芹儿,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哼。”桓延重重得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芹儿是我太尉府中陪嫁的丫头,回个娘家,算是私逃么?再说,走失个把丫头,也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吧?”
    桓延是齐王的岳父,向来拥护齐王,平日对齐王属下的彭林等人都十分客气。今天却一改常态,冷言冷语,让彭林大觉意外。
    原来秦舒救出芹儿之后,就算到李吉一定会派人在去太尉府的途中拦截。他如果连夜直接送芹儿去见桓延,以桓延跟随齐王多年的忠心,多半不会相信一个丫头的一面只言。所以秦舒特意在第二天早晨送芹儿回府,而且算好桓延下早朝的时间地方,刚好让桓延救下芹儿一命。
    桓延早就听说女儿流产的不明不白,现在又看见齐王的心腹捉拿芹儿,心里更是疑窦丛生,自然对彭林不很客气。因见彭林还不肯离开,不由怒道:“彭将军还不离开,难道也是想去本官府中用饭么?”
    “这……”彭林虽然不属太尉府管辖,但职位品级远低于桓延,只好再次抬出齐王,道:“末将是奉的齐王旨意,还请太尉行个方便。”
    “既然是齐王殿下要人,那就让他亲自到我太尉府来要。”桓延说完以后,再不多看彭林一眼,带着属下亲兵径直离开。彭林想了想,始终不敢阻拦,只好带人回王府复命。
    再说桓延带着芹儿回到府中,也不顾派人给她包扎伤口,便亲自带入内堂询问。夫人戚氏等候多时,见桓延怒气冲冲地回来,迎上前问道:“老爷,什么事情惹你如此不高兴?”桓延哼了一声,道:“问芹儿吧。”
    戚夫人看着后面跟进来的芹儿浑身是伤,急忙问道:“芹儿,小姐究竟怎么样?”芹儿心中本来就十分委屈,见到老爷、夫人后,便“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将自己在齐王府中所见到的情况说了出来。但最后却将秦舒营救的事情隐瞒下来,只推说是自己偷偷逃出王府。
    戚氏夫人听后,险些晕厥,拉着桓延的衣袖道:“老爷,这该怎么办?你可要救救芳儿。”桓延铁青着脸道:“怎么救?难道让老夫亲自带人去齐王府把芳儿抢回来?”
    “我不管。”戚夫人失声痛哭道:“芳儿可是我的心头肉。当初是你答应让她嫁入皇室的,现在就该你去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若是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了。”
    桓延被夫人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不住在房中来回走动,对着芹儿道:“你还有什么隐瞒的?齐王为什么一定要置芳儿于死地?”
    “奴婢真的不知道。”芹儿连连摇头,道:“但这些年殿下对小姐一直十分冷淡……”然后就开始叙述桓王妃嫁入王府后遭受的种种冷遇。
    戚夫人听得越发伤心,不住道:“我那苦命的女儿啊……”等芹儿说完以后,戚夫人突然道:“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定的,我在就进宫去找娘娘评理……”
    “站住。”桓延猛然喝道:“谁也不许将这件事禀告皇后。”戚夫人被他这一声大喝,吓得愣了半响,才又呜呜哭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桓延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木椅上。他并不是不想去救女儿,但现在太子失势。正是齐王入主东宫的大好机会,如果将这件事情闹大,捅到皇后那里。齐王必然大失皇帝、皇后的宠爱,对登上太子之位,十分的不利。桓延并不知道齐王加害女儿的原因,只道是夫妻两人闺中不合,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小事,将眼前的大好形势断送。他跟着齐王为了太子之位,谋图多年,怎么能忍心功亏一篑?
    “老爷,去救救小姐吧。”芹儿与桓王妃情同姐妹,见老爷始终不发一言,便又哀求道:“您再不去,只怕小姐……”
    “我去!”桓延霍然起身,沉声道:“老夫现在就去齐王府中,把芳儿接回来。”
    “老爷,老爷。”桓延还没有动身,便见管家一路小跑进房,道:“老爷,齐王殿下派人前来报丧。王妃她,她已经病逝了。”
    戚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晕厥过去。芹儿又急忙抢上去搀扶,不住喊着:“夫人、夫人。”房间里顿时显得杂乱起来。桓延又跌坐回椅子上,半响没有出声。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是不是该去王府安排下王妃的身后事?”
    “我去,我自然要去。”桓延冷笑两声,厉声道:“去将本官的盔甲取来。”
    “老爷这是要……”管家本来还想再问,却被桓延双眼一瞪,吓得赶紧闭上嘴巴去取盔甲。
    等桓延穿戴整齐后,戚夫人也醒了过来,见桓延如此,惊问道:“老爷这是要干什么?”桓延冷然道:“芳儿死的蹊跷,老夫总要为她讨个说法。”说完以后,提着佩剑出来。管家早点好了府中亲兵,百多人浩浩荡荡奔着齐王府而来。
    再说彭林没有能够完成任务,回到王府向李吉复命。李吉得知芹儿被桓延所救,料想桓延不久便要来接女儿回府。唯恐桓王妃醒转以后,将他与太子妃之间的丑事说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桓王妃饮用的药物中多加了一味,直接送妻子走上黄泉路。
    桓王妃死后,李吉一面派人四处报丧,一面匆忙将王妃的尸体收敛入棺,然后就在王府中设起灵堂。太子被废,齐王入主东宫几乎成了铁定的事实,所以听到齐王妃病故的消息,京城大小官员都匆忙赶往齐王府,唯恐落在别人后面,失去这个未来储君的宠爱。
    李吉也身着素服,亲自在灵堂想来往的客人致谢。楚王李昌看着二哥满脸的悲切,不禁心中暗骂,以前只知道老二武艺高强,想不到这演戏的功夫也是一流。他早从秦舒的口中知晓齐王府中所发生的一切,缓缓走到桓王妃的灵前,焚香告拜。默默念道:二嫂若是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罪小弟,要怪也只能怪二哥狠心。
    李昌祷告完毕,又走李吉身前,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哥请节哀顺便。小弟明日朝见的时候,一定让父皇狠狠惩治太医院的那群废物,为二嫂出气。”李吉行礼致谢,哀叹道:“三弟不必如此,那些御医也都尽力了。只怪芳儿命薄,唉……”
    李昌心中冷笑,嘴巴上却尽拣些好话来安慰李吉。两兄弟正说话间,就见彭林匆匆跑进来,道:“殿下,太尉大人带着府上亲兵,气势汹汹地奔着王府来了。”
    李昌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故意惊道:“桓大人这是想干什么?”
    其实李吉早就考虑过桓延听到王妃死讯后的反应,认为桓延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自己找个时间亲自登门解释,许以高官厚禄,必然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没有想到桓延会这么快就带着人前来。
    李吉毕竟是做贼心虚,只好对着李昌道:“既然是桓大人前来,为兄就先失陪了。三弟请自便。”说完匆匆一礼,便带着彭林去大门迎接桓延。李昌自由下人引到偏厅,与前来吊唁的官员一起用茶。
    李吉刚到王府正门,就见桓延满副披挂而来。才恍然记起,自己这个岳父虽然平日看着老迈昏聩,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十余年前,也是驰骋疆场的猛将。李吉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可能这次自己犯下的错真的再难以弥补了。
    等桓延下马之后,李吉立刻走上前去,道:“大人怎么这身装束前来?”桓延虎目一瞪,道:“老夫前来,只是为了要回女儿。”
    李吉知道来者不善,又不敢过分逞强,只好道:“芳儿病逝,孤的心里也十分难受。大人……”桓延挥手打断李吉说话,指着门口道:“三年前,老夫亲自将女儿送入此门。今日,殿下若不能将女儿毫发无损地送出来,休怪老夫不客气。”
    彭林在后见主子受气,大声喝道:“桓延,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跟殿下说话?”
    李吉故作大方地道:“彭将军,桓太尉丧女心痛,不必见怪。”说着又向桓延道:“大人且请入府细谈。”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桓延抬手冲着李吉抱了抱拳,又道:“王府老夫就不用再进去了,只请殿下将女儿还给老夫。”
    李吉见他如此蛮不讲理,也渐渐动气,冷冷道:“大人,芳儿已经病逝。大人想要女儿,岂不是故意在为难本王?”
    “病逝?”桓延哈哈大笑,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半响才厉声喝道:“老夫女儿是不是病逝,殿下心里自该清楚。”
    此时王府前来往的官员不绝,看着李吉和桓延争执,都远远停着,不敢上前行礼。等桓延这话喊出来后,不少胆小怕事的,都又吩咐仆从倒转车驾,悄悄开溜。
    在大庭广众下,桓延如此不顾颜面乱说,李吉也勃然作色,喝道:“桓延,孤敬你是长辈,但也容不得你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他给本王拿下。”
    “谁敢?”桓延将剑半拔,怒道:“老夫十年不曾征战,谁今日敢来试试剑锋?”身后亲兵都一拥上前,等候命令。
    彭林等王府属下,也都急忙拥簇在齐王周围。彭林将佩剑拔出,高声道:“桓延,你在王驾面前,显露兵刃,意欲何为?”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忽听有人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街口车马辘辘,果然是皇后桓氏的凤驾赶到。
    看见皇后驾到,李吉心中大为惶恐,低声对桓延道:“大人这是要害死小王?”说完以后,也不等桓延作答,便抢到车驾前,道:“儿臣恭迎母后。”
    桓延愣了愣,重叹一声,也跟着走到李吉身后,跪下道:“老臣恭迎娘娘凤驾。”
    桓皇后在宫中听到齐王妃病逝的消息,便急忙赶了过来。从车驾下来,见桓延全身盔甲,周围又都是太尉府的亲兵,不禁问道:“大人怎么这副装扮?”
    “老臣……”桓延本来是想带人到齐王府兴师问罪,但刚才李吉的那句话又深深地打动了他。他跟随李吉多年,为谋取太子之位出谋划策,劳心劳力。现在几乎就要成功的时候,难道要自己亲手毁了李吉吗?桓延终于还是找了个借口,道:“今日老臣本打算去军中大阅,却突闻王妃噩耗,不及更换衣甲便赶来了。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芳儿的消息传来,本宫也十分伤心。唉,二哥,也请节哀。”桓皇后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的兄长,让跪在地上的桓延深感惶恐,伏地痛哭道:“娘娘,芳儿她……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本宫知道。”桓皇后亲自伸手将桓延搀扶起来,她自些时日因为太子事件,早就心力憔悴。现在自己最宠爱的儿媳、侄女又突然病逝,也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也忍不住从眼角滚落下来。
    李吉在旁见桓皇后落泪,急忙道:“母后请保重凤体。若是母后悲痛伤了身子,芳儿在天上也会觉得惶恐不安的。”
    桓皇后点了点头,将眼角的泪水拭去,然后对桓延道:“大人,与本宫进去给芳儿上柱香吧。”桓延勉强忍住悲痛,道:“谢娘娘恩典。”跟在桓皇后身后,一起走进齐王府。李吉见桓延在皇后面前,没有将事态扩大,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地,长长地吐了口气。但转念又想,此事瞒的了一时,又怎么才能瞒的了一世呢?
    齐王府中所有人都得到皇后驾到的消息,自楚王李昌以下,都赶来大堂迎接凤驾。桓皇后示意众人平身,然后才亲自在齐王妃的灵前上了柱香。齐王李吉急忙代亡妻谢恩。而旁边的李昌见李吉、桓延两人同时进来,却没有任何的争执,不禁大感失望。又在齐王府中待了小会儿,便借口府中有事,告退回府。
    秦舒等在书房内,见李昌回来没有喜色,不禁问道:“殿下如此不悦,莫非桓延没有到齐王府上大闹?”
    李昌有些失望地道:“去倒是去了。但皇后突然赶到,桓延便又隐忍下去。果然是老了,早没了当年叱咤疆场的豪气。”
    “这也不能怪他。”秦舒虽然也很失望,但却很理解桓延,道:“他与齐王翁婿多年,一起图谋太子之位。现在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又怎么忍心亲手毁了齐王?”
    “那怎么办?”李昌有些着恼地道:“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难道就算了?”
    秦舒呵呵笑道:“当初殿下不是很反对属下这样做的吗?现在怎么却如此心急了?”李昌脸上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孤确实不赞成你如此暗害太子妃,不过既然已经成了事实,那也就不必便宜老二了。子逸就不要再说笑了,可还有办法?”
    秦舒将手放在额头上,喃喃道:“想不到桓延还真能忍下害女之恨。他都不肯为齐王妃申冤,那还有谁愿意呢?”秦舒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张甜美、羞涩的俏脸。
    李昌见他住口不言,若有所思,便问道:“子逸可是想到人选了?”秦舒点了点头,道:“齐王妃的贴身丫鬟,好像是叫什么芹儿。”
    “一个小小的丫鬟,能有这样的胆量?”李昌不禁摇了摇头。
    “试试吧。”秦舒又将与芹儿相处的时间在头脑中仔细回想一遍,道:“我大概能有办法让她出面替齐王妃申冤。”